老人有些木然的臉上終於露出了一絲譏諷的笑意,也許在他看來,眼前這個少年勇力雖是絕倫,但還是一副少年人的心性,幾句話不到,便已經口出狂言,沒有耐性,沒有城府,這樣的人在呂梁山裡曾經沒有一千也有八百,不過都是些短命鬼,活不長。
趙石盯着他的臉色,卻是搖頭一笑,世上的事情好像都是如此,實話有的時候總讓一些自以爲是的人感到不可相信,不能相信,他們寧願將實話當成耳邊風,直到撞的頭破血流的時候,纔開始後悔。
不過這些山中匪徒都是亡命之人,好像還在什麼綠林道上很是有些名聲,養成不見棺材不落淚的習慣到也在情理當中,就算是樑世義那副德性,聽說初一見面的時候還跟段從文等人撂下些狠話呢,何況是這些巨匪了。
不過那種深深的嘲諷之色只在老人臉上一閃而過,接着便被滿臉的褶皺遮蓋了個乾淨,淡淡道:“小友恐怕誤會了,我們大虎寨裡什麼人都有,恐怕就是沒有商人,要說流血拼命的到大有人在……看小友說話,怕不是咱們綠林道上的人吧?咱們綠林道上有句老話,與人留一線,日後好相見,只知道打打殺殺的人在呂梁山中很多,但都不成氣候,小友一身本事,不管來歷如何,要想在這呂梁山中立足,恐怕還欠些火候啊……”
這話軟中帶硬,除了試探之外,還有些招攬的意思在裡面,這老人若不是出身不對,放在朝堂上,恐怕又是一隻老狐狸。
趙石身子向後靠了靠,做生意談判他並不在行。但他卻相信,當兩者利益都不受損的情況下,有些生意是水到渠成的事情,老人說的雖然有些強硬,但他並不在意,也不針鋒相對,而是直入主題。
“兩千把上好的彎刀,我只要夠三千人吃……三個月的糧食。若是有肉食牲畜,我還可以另加一些……”
老人本已經有些心不在焉,心裡想地已經是眼前這個小子說的那些上好彎刀也不知是真的假的,若是真的,肯定是在凌雲頂那個爛地方了,是不是過後讓兄弟們去做上一票,將東西搶回來,然後滅了口。弄個神不知鬼不覺的……心裡正轉着這樣惡毒的心思,猛的卻聽到三千人這些字眼兒,臉色一變之下,已經倒吸了口涼氣,本來渾濁地雙眼也一下瞪的溜圓。
卻聽趙石繼續說道:“別說山上沒有。我雖第一次上山,但山上的情形還是知道一些的,山上若不能囤積上一年半載的糧食,這山寨恐怕也維持不下去吧?
再有。十八連環寨的糧食也快到收穫的時候了,山上不缺糧,如果換個位置,我到覺得這個生意是做得的。
還有,恐怕你老也誤會了,我們進山是迫不得已,這呂梁山裡能有什麼?既沒有錢財美女,又沒有高屋大宅。作山匪?進綠林道?就是我願意,手下地弟兄們也不願意,說句可能你不願聽的話,這是沒志氣的人做的行當。”
“恐怕你已經猜到了咱們的來歷了,這不重要,你們聽到消息了吧?山下已經殺成了屍山血海,光是這次咱們殺地人,把屍體聚起來。能將這山寨都埋了。咱們這些人都是從血水中打滾出來的,爲的是什麼?可不是爲了佔山爲王。這個你儘管放心,咱們還沒有窩在山裡的想頭兒,自然也不會來搶這個山頭,沒用不說,傳出去也是笑話。”
“你老可能以爲方纔我說地只是虛言恐嚇,但我千真萬確的跟你說實話,這不是開玩笑,沒有糧食,咱們在這隻有石頭的山裡活不成,但這些都是跟隨我征戰日久的兵卒,我不能眼瞅着他們餓死,發起狠來,老子血洗了呂梁山也在所不惜。”
“你瞧瞧,你瞧瞧,你老動了殺心不是?是不是以爲將我留在這裡,就什麼都好辦了?或是將咱們送給金狗,還能撈個一官半職?
別說憑着屋子外面的那些人不一定能留下我,就算是留下了,你可能不知道軍中的規矩吧?主將戰死,若不能得其屍首而歸者,斬,你這是在逼我的人拼命,別說你們窩在天王嶺上,就算是你們逃到天涯海角,這三千人也得把你們斬盡殺絕纔敢回去,山下就有咱的人接應,五日之後,若是那邊還沒等到我們人回去,他們第一個要做地就是先圍了這天王嶺,然後嘛,這裡地勢險要了些,但山林也多,再等上些日子,草木一枯,放上一把大火,然後沒糧的他們,估計就得去找金狗拼命了,出去一個是一個,死也得拉上些墊背的。
你瞧,咱們的心思就是這麼簡單,不是什麼與人留一線,日後好相見,而是魚死網破,無堅不摧。
要不我怎麼說呢,你們這些佔山爲王的什麼綠林道是沒志氣的人做的行當呢,道理就在這裡,你們最多也就佔一座山頭兒,咱們卻是能縱橫天下,擒敵魁首,封侯封王。
方纔你老的話往小了說,就是小家子氣,不成氣候,往大了說,就是燕雀焉知鴻鵠之志,也難怪,呂梁山地天只有這麼大一點兒,想要看地更遠,想的更多,也難爲了你們。
怎麼樣?這生意可還做得?”
這時老人臉上已然是一陣青一陣紅地,被一個可以當自己孫子的人教訓,這滋味可不怎麼好受,這時看向穩穩坐在那裡的少年,好像真是感覺到自己真的已經老了。
秦人?好像已經毫無疑問,山下打仗的兩國就是秦國和金國,他沒見過沙場征戰是怎樣一副血腥的場景,但怎麼都覺得背後有些發涼。
山上商人來了之後,消息帶來不少,秦人差點打的金國一敗塗地,這片地方險些就姓了秦。據說汾水河畔,一場大戰,打的汾水都被血染的通紅,死的人更是成千上萬,說一些水流不算湍急地地方竟都是金狗的屍體,秦人一戰揚名,被這些商人更是吹的天花亂墜一般。
但卻不知這些秦人跑進呂梁山來幹什麼?難道是被金狗趕進來的?別的到也不好猜測,但對方說的若是真的。這些百戰之士可不好打發,這個自知之明他還是有的。
張口結舌之間,老人訥訥無言之際,屋子外面卻傳來一陣大笑之聲,沉重地腳步聲響起,彪悍的光頭反射着屋子裡的燈光,李銅頭已經面含笑容大步走了進來。
趙石緩緩站起身來,外面的動靜便是前世時也瞞不過他的耳目。如今他耳聰目明更勝從前,便是風吹草動也別想逃過去,外面十餘人的腳步聲,便是放的再輕,他也是聽的一清二楚。
“大寨主真是好興致。這麼晚了不睡,還出來溜達,可是因爲收到地禮物太多太厚,興奮兒還沒過去?”
聽到這話裡夾槍帶棒的。李銅頭老臉也是一紅,他站在屋子外面已經許久,該聽到的都聽得清楚,白天的時候被人掃了顏面,些許的愛才之心立時煙消雲散,對於他這樣佔據呂梁山一方地綠林大豪來說怎麼能嚥下這口氣?爲了不攪了明日自己的壽辰,這天晚上就已經召集起了人手,都是寨子裡的硬把子。準備一個不對,就將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傢伙們拖出去喂狼。
方纔地時候就已經有些按捺不住,想要動手,但他還是耐住了性子,想要聽聽這人是哪個旮旯裡冒出來的,但後來越聽越不對味,三千人的糧食?兩千把鋼刀,這可是不折不扣的大買賣。得了這些刀把子。不說別的,北邊的那些瓢把子就都得再買他三分顏面。大虎寨這裡確實不缺糧食,也就是那些散匪們過苦日子,這些開山立櫃的大豪們誰家若是缺糧,都得被同道們笑死。
還沒等他琢磨過味兒來,那邊身份已經揭出來了,秦人,這個時候他才真正有些心驚,三千秦軍已經進了呂梁山?雖說強龍不壓地頭蛇,但官兵就是官兵,山匪頭上爲什麼頂着一個匪字?要窩在山裡?不是山匪願意,而是沒法跟官兵硬抗。
屋裡面的少年說話雖然不中聽地很,但卻說的實話,別說是三千人的軍隊,便是一千人,一盤散沙相仿的他們就別想鬧得好去,該死,那些商人他奶奶的不是說山下秦人和金人已經休戰了嗎?怎麼這些秦人跑呂梁山裡來了,聽那意思,外面還有金兵圍山……。他可不是當年的樑興,稱王稱霸這輩子是不敢想了,只圖老了老了,別把吃飯的傢伙弄沒了就行。
不過他心中雖驚,但到底還留着些心眼兒,在屋子外面就已經吩咐人連夜去凌雲頂查探,自己卻是大笑着走了進來。
“小……呵呵,在山上住的還習慣?,確實如兄弟所說地,咱們這裡沒什麼好東西,住地不行,吃的也粗糙地緊,山上也都是些耍刀弄槍的粗漢,眼界自然也低,難怪兄弟笑話。
不過咱們也是迫不得已,要說誰想在這窮山惡水的地方呆着,誰就他孃的不是人生父母養的,但沒辦法,那叫什麼來着,啊,對了,官逼民反,這年頭,金狗的官府不將咱當人看,咱殺官造反又沒那個本事,只要躲進這裡,也就圖個逍遙自在。
話既然說敞亮了,我李銅頭也不藏着掖着,兄弟你彆着急,咱們拿出那麼多的糧食來,總得跟大夥兒商量一下不是?這麼着吧,兄弟若是沒有旁的什麼事兒,不如先安心在咱這裡多呆上幾日,明天就是咱老李過壽,兄弟給咱個顏面,跟大夥一起熱鬧熱鬧……
咱還是那句老話,與人留一線,日後好相見,兄弟既然開了口,那就是瞧得起咱們大虎寨的弟兄,老李斷不會鬧個那什麼魚死網破出來,啊,呸呸,不吉利。
哈哈,兄弟現在就是咱們大虎寨的貴客,有什麼要的,別的不敢說,吃喝盡有,娘們兒也有些,老季,去,讓人把山桃兒叫來,這些日子就伺候趙兄弟了……嗯,再叫兔崽子們弄些酒肉,我陪趙兄弟聊聊。”
好像李銅頭在的時候,老季便成了個影子般的人物兒,和這個話音渾厚,說話江湖氣極重而又有些圓滑的李寨主比起來,老季看上去更顯老了些,默默應了一聲,轉身悄無聲息的走了出去,看着他的背影,趙石很難想象,這個背影的主人在白天的時候能劈出那般驚豔的一刀。
到現在他還記得清清楚楚,那柄厚重而且還帶着皮鞘的砍刀一刀便被那老人斬斷,若不是他身懷巨力,那一刀的餘力也足足能將那匹異種巨馬的馬頭劈開,這些山匪之中,雖說都是烏合之衆,但裡面確實有些奇人的。
眼前這位大寨主到也並不見外,大馬金刀的坐下,一把將上身的衣服拽開,露出裡面健壯的好像岩石般的古銅色胸膛,眨眼間,外面腳步聲紛亂的響起,漸漸散去,片刻之後,幾個小嘍囉笑眯眯的跑進來,酒水菜餚還帶着熱氣兒流水般端了上來。
不過突然,外面一靜,酒罈摔在地上碎裂的聲音聽起來格外清晰,接着就有人脆生生笑道:“這裡有酒?好,我最喜歡喝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