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Chapter 9

宮惟上輩子以性情開朗脾氣好而在民間著稱,心情從來沒像現在這麼複雜過。

比被宿敵一劍戳死更慘的是什麼?死後被宿敵戮屍,而且全世界都知道你被戮了屍。

比被戮屍更慘的是什麼?戮完不解氣,宿敵親自闖鬼垣、赴黃泉,想把你的魂魄拎出來再折騰一遍;直到確定你已經神魂俱滅,連轉世投胎都投不了,他才安心踏實回家去了……

徐霜策正背對着他,看不見是什麼表情。

他沉默了須臾纔開口,不知何故尾音略啞:“我要找的是臨江都半月來橫死者共二十八名,有話問他們。魂魄在何處?”

出乎意料的是鬼判官一怔:“臨江都?臨江都這半個月來有橫死者嗎?”

宮惟心說這判官怕是鬼頭燒喝高了。果然徐霜策也懶得跟它廢話,只吩咐:“不用多說,將生死簿拿來。”

鬼判官慌忙命骷髏:“還不快去!”

鬼垣十二府,每府一名鬼判官,每月輪值守在黃泉入口處,是魂魄通向死亡的中轉站。上一次徐霜策把十二座府邸掃蕩了個遍,既公正又公平,誰也沒遲到誰也沒落下;這次眼前這位鬼判官就比較慘,獨自面對滄陽山徐宗主,堪稱是倒了血黴。

少頃骷髏咔吱咔吱地奔回來,手捧一本厚厚的黃紙簿冊。鬼判官從龐大身軀中費力掏出法杖,對簿冊一點:“開!”

九九八十一道磅礴金卷從虛空中唰然鋪開,一落而下,組成了八十一條流光燦爛的瀑布!

闖鬼垣是損壽元的,宮惟不惜冒險偷偷跟徐霜策下來,就是爲了這一刻——通過生死簿找到小魅妖的魂。如果還沒過奈何橋,就想辦法把小魅妖拉回到原身裡來,如果已經投胎轉世了,起碼要知道對方投到了哪裡,會不會過得不好。

然而他定睛一看,整個人都愣住了。

——八十一道卷軸空空如也,一個字都沒有。

無人生,無人死,這半個月的地府記錄一片空白!

“……”徐霜策皺起了修長的眉角:“這是怎麼回事?”

鬼判官莫名其妙反問:“仙君,什麼怎麼回事?”

“爲何生死簿上一片空白?”

鬼判官肯定地道:“一片空白說明無人生死,記錄是不會出錯的!”

徐霜策眉頭皺得更緊了,少頃道:“十六年前我下黃泉尋找法華仙尊魂魄的時候,你們說死者不在生死簿,就代表他神魂俱滅,亦不入輪迴了。難道全天下所有死者都神魂俱滅不入輪迴了不成?”

鬼判官辯解:“可是生死簿是不會出錯的……”

宮惟心頭突然浮現出一個不祥的預感。

徐霜策明顯也想到了同樣的事,當即打斷了他:“把十六年前至今的所有記錄都拿出來,去!”

骷髏忙不迭又咯吱咯吱地往回跑,少頃搖搖晃晃捧着一大堆黃紙簿冊回來。鬼判官再掏法杖一點,霎時滿天金卷展開,莊嚴壯觀至極——

然而宮惟的瞳孔卻難以置信地縮緊了。

人間的所有生卒記錄在太乙二十八年初戛然而止。

從十六年前開始,準確地說從他死在不奈何劍下那天開始——鬼垣生死簿上就再也沒人出生,也沒人死過!

如果說剛纔只是心頭髮涼,那麼此刻就是真正的不寒而慄了。宮惟下意識看向徐霜策,只見他薄脣緊抿,臉色森白,緊握不奈何的那隻手筋骨凸起,半晌終於道:“世上衆生攘攘萬千,怎可能十六年來無一人生,亦無一人死?”

鬼判官肯定地道:“既無人生,亦無人死,生死簿是不會出錯的!”

“你……”

“既無人生,亦無人死,生死簿是不會出錯的!”鬼判官加重語氣強調,說着重複了幾遍,哈哈大笑起來:“既無人生,亦無人死,生死簿是不會出錯的——”

它神情明顯已經開始不對勁了,就像所有神智只夠支撐它正常問答到這裡,只聽衆鬼齊聲唱喏:“生死在簿,從無一錯——”

“生死在簿,從無一錯——”

聲浪匯聚成洪流,順三途河滔滔而下,沖刷忘川兩畔漆黑蒼涼的巨石。寒鴉驚飛四起,撲棱棱遮蔽了陰霾血灰的天空,將黃泉籠罩在黑暗中。

“生死在簿,從無一錯——”

迴響此起彼伏,直上九霄,大地在可怕的共振中劇烈搖撼。

“生死在簿,從無一錯——”

骷髏大張齒骨,衆鬼如癡如醉。鬼判官好似已渾然忘記一切,癡癡向後倒去,海面般的陰火搖晃閃爍,驟然幻化爲無數緋紅花瓣,巨浪般層疊掀起。

——是殮房那二十八名死者魂魄消失時出現過的桃花!

明明是緋雲漫天的奇景,此刻卻充滿了難以言喻的弔詭陰森。下一刻,桃花掀起吞天巨浪,一波更比一波兇猛浩瀚,鋪天蓋地吞噬了整座鬼垣!

宮惟啪地抓住身前岩石,但無濟於事。他就像是被人迎面狠狠打了一拳,眼前發黑耳膜轟鳴,遽然向後摔去,颶風從耳邊呼嘯刮過——

撲通!

他跪倒在堅硬的地面上,膝蓋撞得生疼,眼前天旋地轉,一陣陣想嘔的慾望直衝腦髓,突然只聽頭頂傳來一道噩夢般的聲音:

“誰在那裡?”

宮惟削瘦的脊背一下繃直,慢慢擡起頭。

眼前果然已經恢復成了昏暗的醫莊殮房,二十八具棺槨還打開停在那裡,不遠處徐霜策目光似霜雪,正自上而下地盯着他,說:“出來。”

“……”

空氣彷彿凝固住了。

宮惟膝行向前磨蹭了兩步,臉色蒼白如紙,嘴脣發着抖:“宗、宗主饒命,我只、我只是……”緊接着哇地一聲乾嘔起來!

這番表現起碼有五分真——宮惟的身體一向很皮實,這要換作前世沒死的時候,陰曹地府三日遊都不帶喘一下的。但小魅妖體質實在是太弱了,神魂抽離鬼垣時不可避免受到了衝撞,近距離靠近不奈何更是讓他心口急劇抽搐,因爲喘不過氣而眼前陣陣發黑。

他其實吐不出什麼來,只喉頭痙攣乾嘔,突然咽喉一涼,被不奈何劍柄擡起了下巴。

徐霜策略俯下身,宮惟被迫仰頭直視他那雙沉冷的黑眼睛,頓時什麼嘔吐的慾望都沒了。

——徐霜策有潔癖,性極嚴苛。

他要敢吐在不奈何劍鞘上,小魅妖這具肉身今天就能死得碎屍萬段。

“向小園。”徐霜策一字字道。

宮惟維持着這個姿勢,白金劍鞘映出他因爲驚恐而微微睜大的眼睛。

“那鬼修追着你,是想得到什麼?”徐霜策盯着他的瞳孔,緩緩地問:“如果它是法華仙尊,那你是誰?”

“……宗、宗主饒命……”“向小園”懵懵懂懂的聲音響起來,帶着顫抖的哭腔:“我不是故意的,我再也不敢了,宗主饒命……”

門外響起急促的腳步聲,但徐霜策置若未聞,眯起眼睛問:“你剛纔跟我下鬼垣了?”

“我……我……我什麼都沒……”

徐霜策加重了語氣:“你剛纔看見了什麼?!”

砰!

門被大力推開,尉遲驍快步跨過門檻,迎面撞見眼前的景象,失聲道:“徐宗主饒命!向小園肩上有傷,難以行動,所以剛纔被我等疏忽留了下來,不是故意忤逆您的!萬請宗主高擡貴手!”

——劍拔弩張的氣氛頓時被打破了。

徐霜策意義不明地瞥了尉遲驍一眼,終於深吸一口氣,直起身鬆開了對“向小園”的鉗制。

宮惟啥都顧不上,立馬拔腿撲向尉遲驍,傷口帶血瑟瑟發抖,把尉遲驍嚇了一跳,趕緊使眼色示意他躲到自己身後去。

徐霜策問:“你有何事?”

尉遲驍其實是走到半道發現丟了小魅妖才找回來的,但他哪敢再提這茬,只得趕緊想辦法岔開徐霜策的注意力:“稟……稟宗主,晚輩聽聞鬼哭,猜想是徐宗主開了黃泉之門,因此匆匆趕來,不知宗主在鬼垣中是否有所發現……”

“沒有。”

“啊?”

徐霜策淡淡道:“沒有任何發現。”

尉遲驍硬着頭皮道:“是嗎?那看來查清此事非一日之功了。那晚輩……晚輩這就先告退了?”

徐霜策連答都沒答。

尉遲驍唯恐惹他不快,趕緊一拉宮惟,拽着他向屋外溜。

宮惟跌跌撞撞地跨過門檻,殮房結界之外天光大亮。他被尉遲驍提溜着後衣領,扭頭向門裡一看,徐霜策正站在一排排棺槨的包圍中,側影如劍一般挺直孤拔。

“宮惟,”突然他開口道。

宮惟心裡一緊,卻只見徐霜策正望着自己面前昏暗、沉凝的空氣,像是在對虛空中某個不存在的幽靈說話,每個字都極其冷靜清晰:

“要是你再騙我一次,我就讓你後悔自己當年竟敢去死。”

咔噠一聲雕花門關上,將殮房留在了濃郁的黑暗中。

·

“你是怎麼想的?你不趕緊出來留在那屋裡幹嘛?那麼想找死是不是?”尉遲驍拎着宮惟的後領訓斥。

宮惟有氣無力地捂着頭:“我受了傷,我走不快,你又自己先跑了不等我……哎喲!”

尉遲驍敲了他個爆慄:“再這樣我就真不管你了!徐宗主的命令你也敢違背?活膩歪了是吧?”

兩人回到客棧,已是傍晚時分。宮惟又渴又累,本想頂嘴說本來就沒敢指望少俠你罩我,瞧你把我罩得這病那痛全身是傷;但轉念一想,還指着尉遲少俠把他親叔叔劍宗召來,救自己一條小命于徐宗主魔爪之中,於是立馬可恥地變了副嘴臉,滿面感動說:“少俠你可真是個好人,千萬別跟我這非人之物計較,你就是我的情深義重再生父母……”

尉遲驍被他感激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住口!太假了!”

宮惟:“呔!挑三揀四!”

尉遲驍突然站住腳步,高大身影堵在客棧走廊上,一瞥周圍沒人,才正色道:“有件事我還沒來得及問你。”

“什麼?”

“臨江王府外與那鬼修正面相抗時,你是怎麼控制‘肅青’的?”

宮惟裝糊塗:“什麼肅青?”

“一門二尊三宗四聖,名門世家年輕一代的子弟當中,論戰力我忝居前三,我之下是徐宗主的外門大弟子溫修陽,溫修陽之下便是孟雲飛。雲飛的‘肅青’劍雖然不如他舜弦古琴之威,但也是這天下有名號的仙劍之一。你一個剛築基的小魅妖,是怎麼把肅青劍從他手裡奪來的?”

尉遲驍比宮惟起碼高一個頭,劍眉濃密,目若寒星,微蹙眉頭直直盯着他。

“……”

宮惟沉默片刻,閉上眼睛說:“你看錯了。”

尉遲驍皺眉道:“你背地裡到底有什麼古怪?我不可能看——”

他話音戛然而止,只見宮惟睜開眼,右眼珠赫然殷紅如血!

“你看錯了,”宮惟柔聲道。

聲、光、意識都被迅速抽離,尉遲驍像突然跌進了沒有盡頭的深淵,下墜讓他大腦空白,唯有無邊無際的狂風從耳邊掠過,宮惟那張微笑的、秀美的面孔在頭頂越來越遠,直到一發無聲的巨響——

嘭!

尉遲驍猝然趔趄,被宮惟單手一把扶住:“公子?你怎麼了?”

眼前仍然是客棧走廊,時值晚膳時分,小二跑堂聲從樓下傳來,咫尺之際是宮惟關切的目光,雙眼黑白分明。

尉遲驍神智微微恍惚,似乎剛纔突然丟了什麼,但好像又什麼都沒發生;他已經渾然忘記臨江王府門口發生過的事,下意識用力閉了閉眼睛,再睜開時只見宮惟微笑起來,少年風流輕裘緩帶,那面容渾然不似凡間能有。

他戲謔道:“公子,你小心呀。”

尉遲驍猛地心擂如鼓,猝然掙扎退後半步,一時說不出話來。

“——你,”他急促道,“你幹什麼靠那麼近!”

兩人距離一下被拉開了,宮惟也不介意,無辜地負起手:“扶你呀。”

他行止時袍袖間飄出若有若無的芬芳,像照進世間的第一縷春曉。但尉遲驍不確定那是不是自己的錯覺,只能下意識強迫自己撇開目光,倉促一揮手:“我回屋了,你趕緊回去歇着吧。”

宮惟笑眯眯應了聲。

尉遲驍掉頭就走,走兩步又想起來什麼,回頭刻意盯着地面,聲色俱厲地道:“——不想死就別去招惹徐宗主了!”

宮惟:“哎,知道了!”

話音未落就見尉遲驍一個箭步衝回房,彷彿逃跑似地,砰一聲重重關上了門。

“?”宮惟聳聳肩:“奇怪。”

·

總算打發了尉遲少俠,宮惟口乾舌燥全身都疼,揉着後脖頸回到自己屋,首先就噸噸噸灌了一大杯水,然後才倒在榻上,長長地舒了口氣。

尉遲驍當初來時便拒絕了留宿在臨江王府或當地修仙門派的提議,花錢包下了一家位置僻靜的客棧。此舉可謂明智,至少能避開當地小門派、小散修絡繹不絕的造訪和套近乎,房門一關便落得個清靜,什麼喧雜都聽不見。

宮惟望着客棧天花板,已經把奇怪的尉遲家大公子拋到了九霄雲外,腦子裡轉着無數雜念,一會兒想那十六年來一片空白的詭異生死簿,一會兒想當年徐霜策是如何一劍蕩平鬼垣十二府的,一會兒又琢磨誰會頂着他的名義拿着他的劍四處殺人……亂七八糟想了半天,終於漸漸平靜下來,不可抑制地冒出一個念頭:

我騙過徐霜策嗎?

可二十年前是他自己要進千度鏡界的,幻境裡發生的事,怎麼能叫騙呢?

宮惟打心底裡覺得冤屈,在牀上翻了個身,心想他最開始見到徐霜策的時候,這個人脾氣明明還很好,並沒有後來那麼冷酷無情。他剛被應愷從滄陽山桃林中撿回去那陣子,不知何故徐霜策經常來仙盟懲舒宮做客,每次做客都給他帶吃食點心、畫本書籍,手把手教他寫字,有一次還送了一把小嗩吶給他玩兒。

那應該是他們之間相處最融洽的幾年。

然而好景不長,後來他漸漸長大了,身上諸多“殊異非人”的表現並沒有隨着時間推移而漸漸淡化,反而越發突兀明顯。他仍舊喜歡吃花,喜歡模仿身邊人的行爲,妖異的血紅右瞳總時不時出現;徐霜策似乎敏銳地感覺到了什麼,對他的態度漸漸冷淡疏遠起來,很多細微的裂痕也隨之悄然浮出了水面。

但宮惟沒有放在心上。

宮惟從小脾氣奇好無比,對自己見到的每一個人都充滿了好奇、友善和寬容,彷彿這世間沒有任何事能讓他真正生氣。他對徐霜策尤其親暱,雖然一直不明白自己得罪徐宗主的點在哪,但從不因爲對方的冷淡而產生不滿,最多隻感覺疑惑。

——直到後來那次意外發生。

宮惟因故遭人刺殺,應愷震怒之餘,決定一鎩各世家不正之風,於是傳令天下成立大刑懲院,任命宮惟爲刑懲院長。

那個時候宮惟心智根本沒長成,能管好自己都不錯了,更遑論去管別人家子弟。因此應愷的本意是親自監管刑懲院,但讓宮惟跟着自己學習各種事務,這樣他以後與各大名門子弟接觸時,至少有個讓人不敢得罪的身份,不至於吃暗虧。

想法本身是好的,只是沒料到,這個決定遭到了徐宗主從未有過的堅決反對。

那天徐霜策駕臨仙盟,在懲舒宮與應愷爆發了激烈的爭執。剛巧宮惟高高興興跑來找徐霜策獻寶,一字不落把兩人的爭執聽進了耳朵裡,包括徐霜策那些從來沒有當他面說出來過的、極其傷人的重話。

宮惟平生第一次生氣了。

那是他跟徐霜策之間第一次刀兵相見的衝突。

·

這次衝突來得快去得也快,因爲一向強硬的徐宗主罕見地退讓了——他一言不發拂袖而去,甚至都沒還手。

也幸虧他沒還手,矛盾沒有從一開始就立刻發展到針鋒相對的地步。

在隨後的數年間,滄陽宗與宮惟摩擦不斷,各種不愉快頻頻被激發,應愷再怎麼居中調節都沒用,徐霜策跟宮惟兩人不和的事最終鬧得人人皆知。

·

——如果沒有千度鏡界的話,也許這種大矛盾沒有、小摩擦不斷的狀態會一直持續下去,日後那個讓他倆從此不共戴天的契機也不會出現。

但可惜,徐宗主命中合該有此一劫。

二十年前,徐霜策修爲突破大乘境中期,必須進入千度鏡界幻世中去破障,才能更進一層到大乘境後期。

全天下只有宮惟一人能完全控制千度鏡界這座上古神器,因此應愷也沒辦法,只得千叮囑萬囑咐,嚴令宮惟全程護送,不得有失:

“……滄陽宗主命中多殺障,不除殺障恐難飛昇,反之又恐傷及無辜性命……千度鏡界幻境強到極致時,能令人投胎轉世、生老病死,幻世百年光陰不過現實彈指瞬間。因此你讓滄陽宗主進幻世後,投生成將門虎子或一代梟雄,待戰場殺敵過萬,自可功德圓滿,屆時便能殺障盡除地回到現世中來……”

徐霜策命中多殺障不是什麼秘密,有人說如果不是因爲這一點,他早就已經得道飛昇去了。

修仙者要成大道,必須破掉命中的各種障——有人是情障,有人是心障,最難渡的是殺障。命帶殺障的修仙者大多實力強橫,但自古以來得到好下場的很少,因爲大多數都在殺障降臨時走火入魔,有夫妻相殘的,有屠戮師門的,還有的長期心態扭曲,慢慢淪爲了七情六慾滅絕的魔頭。

徐霜策爲了壓制殺障,從少時便修無情道,他天資冠絕於世,百年內便升到了大乘境。但如果不想辦法徹底解決殺障,他就永遠無法飛昇,更可怕的是修爲越高破障越難,如果他走火入魔大開殺戒,那麼怕是有上千上萬人要橫遭非命。

應愷當然不能讓他在現世中大開殺戒,只能送進千度鏡界,在幻境的引導和保護下發泄掉他心中那恐怖的殺欲。

“我確實解決了他的殺障呀。”宮惟枕着自己的手,迷迷糊糊地想:“我跟着他在幻境裡勞心勞力跑前跑後,結果他一回到現世,就抄着不奈何對我喊打喊殺,還叫我償命——怎麼就變成我的錯了?”

他打了個哈欠,不知不覺合上眼皮,意識漸漸黑甜起來。

·

這一覺睡得極不安穩,恍惚間似乎做了很多夢,都是些零碎片段。他看見戰場烽煙血色漫天,層層疊疊的死屍堆積成小山,一個銀鎧白甲的年輕將軍蜷縮在戰壕下,一手緊緊捂住雙眼,鮮血正不斷從掌心順手臂蜿蜒而下,肩膀因爲痛苦而顫慄着。

宮惟在滿地血肉中小心踮着腳,走到這將軍面前,彎下腰端詳半晌,碰了碰對方捂在眼前的筋骨凸出的手指,感覺很有意思,忍不住輕輕笑了一聲。

那將軍警惕地向後一仰:“什麼人?”

風沙裹挾鐵鏽和血腥,向遠方混沌的天際掠去,除此之外靜默無聲。

“……”良久後將軍乾涸開裂的嘴脣勉強動了動,沙啞道:“你是……這裡的鬼魂嗎?”

轉眼間青山綠水,炊煙裊裊,農家小院雞犬相聞。井上繩索嘎吱嘎吱地轉動,吊出滿滿一桶水,宮惟潑潑灑灑地擡出來,只剩下了半桶。他隨手撕了塊布帛,沾上水輕輕擦拭將軍光裸的胸膛,縱橫交錯的血肉迅速將半桶水都染成了淺紅。

他也不計較,把水潑了,要再去挑,手腕卻突然人扣住。

悉悉索索的聲音傳來,是面前這個矇住眼睛的男子,從右手腕上解下一隻金環,然後摸索着扣在了他左臂手肘以上的位置。

那金環造型非常罕見,是三道波浪形螺旋首尾相連,呈不規則環狀,上面雕刻着密密麻麻複雜精巧的符咒篆字。

“——我記事起就佩戴它,已經忘記了是從哪裡來的。”男子聲音非常低,但醇厚好聽,說:“謝謝你救我一命。”

宮惟歪頭看着他,又看看手臂上的金環,似乎感覺非常新奇,半晌眉眼彎彎地一笑。

時光帶着畫面再變,他好像在睡夢中沉沉浮浮,看見斗轉星移、變故陡生,又看見紅柱高照、血光乍現。

最終震塌幻世的是一道磅礴劍光,如烈焰穿透寒夜,閃電破開迷霧,森寒劍鋒瞬至眼前;徐宗主雷霆震怒的面孔出現在劍光後,每個字都滿含殺意:

“你敢殺我妻子,今日就讓你償命,宮惟——!!”

宮惟猛地睜眼,冷汗涔涔,溼透重衣。

窗外天光大亮,赫然已是第二天晌午。

篤篤篤,屋外傳來叩門聲,一道清朗溫和的聲音響起:“向小公子?你還好嗎?”

是孟雲飛。

“……”宮惟有瞬間不知今夕何夕,呆呆坐了片刻,直到孟雲飛連喚幾聲不應,拍門聲急促起來,他才如夢初醒:“沒事,我……”

呼地一聲門響,孟雲飛已臉色鐵青地破門而入,迎面撞見宮惟好端端坐在牀上,緊繃的神情這才遽然鬆弛下來:“冒犯了!我還以爲——”

還好他把“以爲你橫遭不測了”這幾個字硬嚥了回去。

宮惟僅着雪白中衣,一頭烏髮亂糟糟地,抱着被子一臉迷茫望着他。孟雲飛不由臉有點熱,咳了聲問:“向小公子沒事吧,難道病了?”

6.Chapter 648.Chapter 4866.Chapter 6648.Chapter 4827.Chapter 2766.Chapter 6685.Chapter 8554.Chapter 543.Chapter 363.Chapter 6347.Chapter 4710.Chapter 104.Chapter 43.Chapter 310.Chapter 1036.Chapter 3614.Chapter 1492.Chapter 9245.Chapter 4544.Chapter 4422.Chapter 224.Chapter 411.Chapter 112.Chapter 274.Chapter 7429.Chapter 2969.Chapter 6942.Chapter 4231.Chapter 3161.Chapter 6157.Chapter 5714.Chapter 149.Chapter 990.Chapter 9010.Chapter 101.Chapter 168.Chapter 6812.Chapter 1231.Chapter 3164.Chapter 6420.Chapter 2093.Chapter 9349.Chapter 4951.Chapter 5140.Chapter 4012.Chapter 1242.Chapter 4226.Chapter 2667.Chapter 6759.Chapter 5971.Chapter 7187.Chapter 8799.Chapter 9941.Chapter 4148.Chapter 4838.Chapter 382.Chapter 215.Chapter 1568.Chapter 6829.Chapter 2973.Chapter 7356.Chapter 5657.Chapter 576.Chapter 651.Chapter 5179.Chapter 7969.Chapter 6966.Chapter 6689.Chapter 8965.Chapter 6520.Chapter 2060.Chapter 6061.Chapter 6178.Chapter 7827.Chapter 2770.Chapter 7038.Chapter 3877.Chapter 7714.Chapter 1411.Chapter 1166.Chapter 6620.Chapter 2011.Chapter 1130.Chapter 3074.Chapter 741.Chapter 152.Chapter 528.Chapter 825.Chapter 2588.Chapter 886.Chapter 648.Chapter 4884.Chapter 8421.Chapter 2196.Chapter 9676.Chapter 7669.Chapter 69
6.Chapter 648.Chapter 4866.Chapter 6648.Chapter 4827.Chapter 2766.Chapter 6685.Chapter 8554.Chapter 543.Chapter 363.Chapter 6347.Chapter 4710.Chapter 104.Chapter 43.Chapter 310.Chapter 1036.Chapter 3614.Chapter 1492.Chapter 9245.Chapter 4544.Chapter 4422.Chapter 224.Chapter 411.Chapter 112.Chapter 274.Chapter 7429.Chapter 2969.Chapter 6942.Chapter 4231.Chapter 3161.Chapter 6157.Chapter 5714.Chapter 149.Chapter 990.Chapter 9010.Chapter 101.Chapter 168.Chapter 6812.Chapter 1231.Chapter 3164.Chapter 6420.Chapter 2093.Chapter 9349.Chapter 4951.Chapter 5140.Chapter 4012.Chapter 1242.Chapter 4226.Chapter 2667.Chapter 6759.Chapter 5971.Chapter 7187.Chapter 8799.Chapter 9941.Chapter 4148.Chapter 4838.Chapter 382.Chapter 215.Chapter 1568.Chapter 6829.Chapter 2973.Chapter 7356.Chapter 5657.Chapter 576.Chapter 651.Chapter 5179.Chapter 7969.Chapter 6966.Chapter 6689.Chapter 8965.Chapter 6520.Chapter 2060.Chapter 6061.Chapter 6178.Chapter 7827.Chapter 2770.Chapter 7038.Chapter 3877.Chapter 7714.Chapter 1411.Chapter 1166.Chapter 6620.Chapter 2011.Chapter 1130.Chapter 3074.Chapter 741.Chapter 152.Chapter 528.Chapter 825.Chapter 2588.Chapter 886.Chapter 648.Chapter 4884.Chapter 8421.Chapter 2196.Chapter 9676.Chapter 7669.Chapter 6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