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鯤還在想盡辦法逃離那噩夢般的威脅,而鯤腹之中的衆生卻渾然不覺。
逐浪殿宴畢,滄浪和韓夜等人交涉了一番,雙方最終商議,於明日開壇設法,讓老龜仙率領衆多鮫人長老召喚出虹華上仙,助巨鯤化爲大鵬南歸,之後便將五靈珠交給韓夜等人。
時間轉瞬即逝,鮫人們多沉浸在喜悅中,或在簡陋的貝殼中睡去,或在華貴的珊瑚房裡沉眠,他們皆祈禱着明日能看到蒼藍溫暖的南海,而韓夜等人,自然也是期待着鮫人族早早完成心願,而後圓滿地拿了五靈珠回去交差。
夜很深了,司徒雲夢本來就睡不着覺,心裡想着前番發生的種種,不覺憂愁更甚,便輕輕拉開了薛燕抱着她的纖臂,替薛燕和韓玉蓋好了鮫綃織成的被子,而後坐在牀榻邊,將一雙潔白的玉蓮輕輕點着冰涼的地面。
“大家想必都累了吧?”司徒雲夢把素袖放在胸前這麼想着,又望向十步外的窗臺,那裡透着的藍光忽明忽暗,她隱隱覺得這藍光很奇怪,便蹙着柳眉心道:“這麼晚了,巨鯤應該沉眠了,爲什麼情緒看起來很激動似的?”司徒雲夢想了想,又覺得是自己多心了,便玉眸顧盼,而後才心道:“今日之事,到現在還無法釋懷,夜和星辰就睡在隔壁,我該找他談談心吧?”
司徒雲夢這麼一想,便彎下柳腰,穿上繡花鞋,蓮足上登時泛起一陣清香。
身後的薛燕聞道這妙香,咂巴了兩下小嘴,轉過身子去抱韓玉了。
司徒雲夢回眸溫柔地笑了,心道:“好好睡吧,燕兒,小玉,勞你們費心了,好夢。”
念及於此,司徒雲夢挽起素帶,甩開白袖,朝着宮外步去,消失在外面柔和的藍光裡。
司徒雲夢迫不及待地要和韓夜談心,但到了隔壁,卻見星辰一個人在倒頭大睡,她不禁微微舒展柳月眉,道:“一定是跑到外面去喝酒賞景解悶去了……還有星辰,想不到他在凡間還能睡着覺,呵呵。”
司徒雲夢沒找着人,便轉身出了去,她漫無目的地在龍綃宮裡走着,鬼使神差地走到了曾和滄浪比試過的那珊瑚臺上。
“劍魔兄弟,如此良辰美景,你我暢飲一番,豈不痛快?哈哈哈!”一個聲音在五丈之高處朗然道。
“哼,你的酒也不過如此,試試我這袋?”另一個聲音淡然道。
細細一聽,這兩個聲音一個比較熟悉、一個萬分熟悉,司徒雲夢睜大了美妙的玉眸翹首藍空,卻見身着深藍俠裝的男子與身着華麗鮫綃的男子正坐在高高的珊瑚臺上飲酒,在鯤腹的奇異藍光照射下,兩人的長髮迎風飄飛,看上去竟是那麼融洽。
滄浪手裡拿着韓夜扔給他的酒袋,頗爲愧疚地對其道:“劍魔兄弟,之前的事真是對不起,不過我確實是仰慕尊夫人許久了,初識她之時,總見她看着我就面泛桃花,還以爲她對我有意呢。”
韓夜望着藍茫茫的穹頂,冷聲道:“哼,她本來就是這樣,被男的盯着看都會臉紅。”
滄浪恍若大悟地點頭,將手裡的桃花摺扇一拍大腿,驚道:“竟是如此!那麼,劍魔兄弟當時沒有找我拼命,可算是給足我面子了咯?”
韓夜淡然一笑,道:“我確實很在乎她,也謝謝你對我的這一番刺激,所謂不知者無罪,事後想想,真不該怪你。”
滄浪誠惶誠恐地將燭龍酒袋放在一旁,朝韓夜拱手示敬道:“劍魔兄弟此番胸襟,在下佩服得很~!”
韓夜看了一眼這妖界的美男子,轉過頭去,道:“真佩服我嗎?恐怕不是吧?除非嘗過我贈你的酒,否則我是不會相信的。”
滄浪知道韓夜在勸酒了,笑着拿摺扇指了指他,道:“兄弟可真是個十足的酒鬼啊,哈哈!好,便依你!”滄浪說着,揭開蓋子,對天暢飲,雖然龍綃宮裡亦有瓊漿玉液,但比起酒神親自釀造的酒神釀,終究有着天壤之別,才喝那麼幾口,滄浪便感覺渾身在燃燒一般,卻並不傷身上火,實在妙哉。
“好酒啊~!”滄浪驚訝地睜大了碧波美眸,望着手裡的酒,一種不可思議的目光望着表情淡然的韓夜,道:“這酒……!這酒你從哪弄來的?我活了幾千年,還從沒嘗過這麼振奮的酒!”
韓夜道:“說來話長……”
韓夜開口正要和滄浪訴說勇闖九天之事,眼睛的餘光卻隱隱感覺下方有個白影在輕輕晃動着,他轉睛一看,竟是白衣飄飄、黃裙搖擺的司徒雲夢在靜靜佇立在風中,聽他們這兩個男人在談天說地。
“夢?”韓夜停下和滄浪的談話,手扶珊瑚、身子一騰,便從數丈高的珊瑚臺上落了下來,落到了司徒雲夢的跟前。
“這麼晚了,找我有事嗎?”韓夜問道。
司徒雲夢輕輕搖了搖頭,蹙着柳眉憂鬱地道:“其實也不算什麼事,不過,滄浪公子與你似乎已經很要好了啊。”
韓夜淡然一笑,道:“沒錯,之前的事不過是些誤會,算是一醉泯恩仇了吧。”
“嗯,這樣……很好啊。”司徒雲夢微微低着頭,目光望着泛着微藍的地面,卻覺得無話可說了,便略顯嬌澀地站在韓夜身前,靜默無言。
韓夜眉頭一皺,細細端看司徒雲夢顏色,終於明白了司徒雲夢憂鬱所在,抓起她的素手,把她擁入懷中,讓那玉額輕輕靠在自己溫厚的肩,他輕撫伊人春溪般長髮,柔聲問道:“怎麼?還是因那件事而內疚嗎?”
司徒雲夢在韓夜懷裡溫順地點頭,玉眸裡忽而涌出了淚花,道:“我……我讓大家失望了,燕兒說得對,從頭到尾,我不過是在給大家制造麻煩罷了……”
“胡說。”韓夜緩緩在司徒雲夢耳畔道:“你一路上照顧大家,大家都看得到,若是沒有你,至少我韓夜早已不在人世了。”
“可是……!”司徒雲夢擡起頭,把楚楚動人的美眸望着心愛的男子,眼波里映着幽幽的藍光,她道:“我明知道,我最惹人討厭的地方就是這優柔寡斷的性格和追求完美的怪癖,爲此,大家常會無端端被捲入一些事端裡,卻總是改不了。”
“那些已是過去了,而且,你的確有這些想法,但做出決定的卻是我。”韓夜淡然笑着,很是釋然地抱着司徒雲夢,道:“你僅僅是不想人生留下遺憾,如果這都不能幫你做到,那我豈不是太不稱職了?”
雖然韓夜說得很風輕雲淡,但司徒雲夢知道這和哄她沒什麼區別,便只把頭埋在男子胸懷裡,心事重重,不再言語。
站在珊瑚臺上的滄浪望着相依的二人,一種苦澀的感覺涌上心頭,他展開扇來扇了扇,又覺得風變得格外地冷,便收了扇子,背在身後,嘆道:“現在看來,這劍魔可算是雲夢公主的絕配了,保持風度……保持風度。”
滄浪自嘲地笑了笑,卻變得很釋然,望着暗藍色的穹空,再不多言。
與此同時,北冥海底。
雙目晦暗、面容蒼藍的巨人緊追着巨鯤,在海底狂奔,雖已逝去數千歲月,他那一身衣服卻未曾被海水侵蝕腐化,只有那腐爛的肌膚中不時流出一股股墨水般濃重惡臭的膿,在冰冷的北冥海里緩緩散開。
似乎竭盡全力也未能避開巨人的追捕,巨鯤還在擺着尾巴,身後的巨人卻用自己的大手一把揪住了它的寒冰魚鰭。
鯤本是類似巨鯨的水靈聖獸,周身透着一股幽幽極寒,巨人的手觸到它的鱗片上,立馬便被凍僵。
“呃啊啊!”巨人叫了,但聽上去不像是因爲冰凍的痛楚,而是對巨鯤的憤恨,他怒道:“鯤鵬!載吾返去!吾必食汝肉、飲汝血!”
儘管論身形還是巨鯤更大,但巨人猙獰非人的模樣着實把這上古大魚驚嚇的不輕,它使勁地甩動着魚尾,想甩開這噁心的巨人屍骸。
“食汝肉!飲汝血!呃啊啊啊啊!”巨人怒咆着,死死揪住巨鯤的鱗片,張開大嘴,露出兩顆森白的獠牙,他狠狠地在它的背上咬了一口,頓時,黑紅兩色的血渲染到了海中,有巨鯤受傷流出的血,亦有巨人被凍傷後嘴巴流出的血。
“呃啊啊!”巨人甩了甩頭,蓬鬆的長髮在海水裡如同海藻一般飄動,滿嘴烏血和魚鱗的他對天大吼了數聲,而後翻身騎到了巨鯤的背上,怒道:“渤海!吾欲返去!吾欲返去!!!”
外頭髮生了這麼大的動靜,身處魚腹的衆生不可能不受影響,此刻,幻夢古城裡已是天搖地動一般混亂驚恐,由於巨鯤的痛苦,幻界之中的藍光閃得尤爲厲害,貝殼和珊瑚房屋裡漸漸亮起了燈,不少鮫人從其中驚慌失措地跑出來,不明所以地望着天空。
司徒雲夢正依偎在韓夜懷裡獨享溫情,卻發覺地面一陣搖晃,她和抱着她的男子皆是站不穩身子,但韓夜有着千錘百煉的身軀,很快便扎穩下盤、適應了搖晃的環境,而她卻只能緊緊貼着韓夜纔不致跌倒在地。
“怎麼回事?”韓夜扶住司徒雲夢的妙臂,緊摟住她的柳腰,環顧四面,但聽鮫人的叫喊聲連綿不絕,龍綃宮裡的大型建築都轟然倒塌,珊瑚鮫綃散落一地。
“不、不知道啊。”司徒雲夢把素手繞着韓夜的頸,勉力在大地的震怒中立穩身姿,轟隆隆的巨響聲快把她柔弱的聲音掩蓋過去了。
在生死存亡之際,妖民們往往會想到自己的主公,很快,大批的鮫人居民便涌到了龍綃宮裡,老龜仙千歲及鮫人衆多長老更是尾隨滄浪再度來到珊瑚臺前,薛燕等人不明情況,也湊了過來。
漸漸地,岩土構成的大地也已然開裂,一部分鮫人沒來得及逃遁便掉入了裂縫之中,沉到了巨鯤的腸道里,再無法游回。
韓夜見鮫人們已是慌不擇路、哭喊連天,忙問身邊的滄浪道:“滄浪,怎麼回事?你的幻夢古城如今即將幻滅,還不想想辦法嗎?”
“巨鯤,一定是巨鯤受驚了!”滄浪面色無比嚴峻,俊眉就差沒擰在一起,他看向千歲,道:“亞父,可有解法?”
“想不到……想不到竟然來得這麼快!”千歲面若死灰地道:“恐怕巨鯤不僅僅是受驚那麼簡單,它一定在北冥海里遇到了危險!自我們來到這裡,還從未發生過如此強大的震動!”
“族人們還沒看到美麗的南海家鄉,怎麼能……?”滄浪攢緊了手中的摺扇,那摺扇咯咯作響,彷彿要被捏碎了一般,於是,滄浪一揮藍袖,自袖底飛出一顆土黃寶珠,那便是土靈珠,他將土靈珠祭到空中,雙手合十,輕輕頌道:“遠古的大地之神啊,請保佑我族脫離大地震怒之劫吧!”
滄浪顯然是苦修過土靈珠的靈力,不一會兒,身上便散發出一股尤爲強大的土靈氣,這番舉動可算是將幻夢古城的大地裂縫遏制住了,但卻難以免除衆人顛簸的厄運,非但是鮫人,連薛燕這等身懷武藝的女子也難以在巨鯤的顛簸中立穩,皆是東倒西歪地尋找可以倚靠的物件。
千歲在一旁提醒道:“滄浪!這不單是土靈珠可以解決的問題,即便你能控住這片大地,但巨鯤若是受傷太重、就此死去,則鮫人一族便要殞命於此啊!”
滄浪聞言,依舊死死控着空中的土靈珠,額上流下不少冷汗,他道:“非但是我族,連公主和遠道而來的客人也……!亞父,要想辦法制止此事啊!”
千歲剛要開口,大地又是一陣劇震,把老龜仙手裡的柺杖都震飛了出去,而老龜仙也是一個不留神,直往地上摔去,司徒雲夢見狀,三步挪了過去,扶起了老龜仙。
“多謝公主。”千歲緩過神來,輕輕頷首致謝,而後對滄浪道:“現在大家都受了地震的影響,難以施法,即便能施法,恐怕效果也不好。”
薛燕倚着韓夜的臂膀,不耐煩地道:“誒呀!你們這羣笨蛋!既然都知道巨鯤受了危險,當然要知道它是受了什麼危險,然後幫它擺脫危險,這纔是治本的上策!”
星辰急道:“可現在大家連站都站不穩,還能做什麼?”
正當鯤腹中的衆人慌亂失措之時,外頭的北冥海,巨鯤和巨人屍骸已經扭成了一團。
“咕嗚嗚~!”巨鯤的頭部閃着藍光,它死命地甩着尾巴,想要甩開纏住它撕咬的恐怖巨屍。
“呃啊啊!”巨屍發了瘋似地狂捶巨鯤的身體,儘管自己腐爛的手也被凍得流出了膿血,但巨鯤卻只會比他傷得更重。
“咕嗚~!”巨鯤拼命扭動着身子,慌不擇路地向着北冥海淺處游去。
“渤海!吾要回渤海!”巨屍憤怒地咆哮着,頭也耷拉在肩上,顯得有些恐怖而詭異,隨着他和巨鯤的翻涌飛騰,北冥海上波濤大作,這也驚起了北漠鎮鎮民的注意,原本燈火暗淡的北漠鎮,此刻已是家家點起了燈火,鎮民們都出來觀看怒海狂濤的奇景,喧譁聲鼎沸不止。
“咕嗚嗚!”巨鯤一個擺頭,將巨人屍骸撞在了一處冰山的根部,巨人這才鬆了手來,巨鯤乘此機會帶傷游去。
“渤海!吾欲返回渤海!”巨屍在北冥淺海處騰地站起身來,頂天立地,海上升起一大片水花,飛散到空中,又落下來,方圓十里便如同下了一場傾盆暴雨!
“那是什麼?”北漠鎮上的居民站在冰雨裡驚訝地望着海天之處,但見那如同山一般的巨人露出上半身,昏暗的環境下只能看到一片深邃的藍色。
“那是……我們的祖先,龍伯嗎?”鎮子上有的人反應過來道。
“是……是的!”有人興奮地道:“到底是祖先啊,仙女無故跑了,他還願意來給我們鎮子行雲布雨,剛纔那陣雨一定是他下的!”
北漠鎮的人聞言,皆是高興不已,更有人朝着龍伯屍骸大聲道:“祖先,求您顯靈讓小鎮回春,可憐一下我們這些子子孫孫吧!”
龍伯巨屍聽到人聲,便棄了巨鯤,朝着北漠鎮緩緩走去,身軀也在海面上漸漸升了起來,他用暗淡無光的眼眸望着那些所謂的子子孫孫,口裡喃喃道:“渤海……渤海……吾欲返去。”
這邊廂,北漠鎮的凡人還以爲他們遇上了福星,紛紛下跪膜拜,那邊廂,巨鯤腹中的大地不再顛簸,界內衆生這才做出了下一步行動。
“有什麼辦法探看外面發生了什麼嗎?”韓夜問衆人道。
老龜仙點頭道:“我們鮫人一族也識得水鏡之術,只是原先震動太強,大夥都使不出來,趁着現在餘波平息,是該速速探明外界情況了。”
於是,老龜仙千歲聯合滄浪以及其他鮫人長老的靈力,同時發功,在衆人面前化出了一個屏風般巨大水鏡,比起當日花斑鼠配合司徒雲夢的水鏡之術要盛大了許多,亦可探看到十數裡之外的景象。
藉着此鏡,映入衆人眼簾的便是那腐而不化、身高如山的巨人屍骸,巨人屍骸緩緩朝着岸邊挪去,因爲脫離海面,很快他便露出了嘴邊的森白獠牙!
千歲和衆長老看到那龐大恐怖且猙獰的巨人模樣,紛紛嚇得臉色發白,往後退了退,水鏡之術也爲之黯淡了七八分,而後他們纔再度凝神匯聚水靈氣。
非但是見多識廣的老龜仙,在場的人都有些驚愕,薛燕更是道:“哪來這麼大個傢伙啊?還長得和鬼一樣,就是他害得我們東倒西歪的嗎?”
千歲面若死灰地道:“想不到傳說是真的……想不到……真想不到啊……!”
滄浪似乎也想起了什麼,司徒雲夢見大家都如此神情嚴峻,忙問道:“諸位,那巨大的怪物到底是什麼?”
千歲苦嘆道:“那便是龍伯的遺體啊!他本是威力接近神魔的巨人,因爲釣走了護山靈鰲,流失了岱輿、員嶠二山,天帝便把他貶到北冥來,罰他撈回二山,但巨人本有壽命,且受了衆神的咒怨,很快便凍死並沉入這北冥海的最深處。我們自到這裡來時,甚至都沒發覺過他屍骸的存在,但最近這巨屍似乎受了什麼影響,蠢蠢欲動,繼而屍變,看起來,令巨鯤不時驚懼的原因正是如此吧。”
滄浪點頭黯然地道:“那龍伯大概和我們是一類人,我們想回南海,他也很希望自己的遺體能回到家鄉渤海,只是天帝沒有遂他心願,所以他心裡應該是懷着很深的恨意的。”
星辰聞言,驚訝地指着水鏡之上的龍伯屍骸道:“可是,普通屍體泡在冰冷的海水裡幾千年,恐怕早就腐化了吧?還能像他這樣皮肉皆在嗎?”
千歲沉重地道:“傳說屍變共有十八種:殭屍、血屍、蔭屍①、肉屍、皮屍、玉屍、行屍、詐屍、汗屍、毛屍、走屍、醒屍、甲屍、石屍、鬥屍、菜屍、綿屍和木屍。其中怨氣最重的便是萌屍和鬥屍,萌屍百年不腐、千年不化,鬥屍則時時刻刻想着和人打鬥。”
“鬥屍……”韓夜聽這個詞,便想起了鎖妖塔裡的鐵戟將軍。
千歲接着道:“鬥屍姑且不說,起碼他還有值得尊敬的對手,但萌屍不同,萌屍即便死了,只要心願未了,屍首便不會停止生長,頭髮、指甲、獠牙還會變長,一旦屍變,最先下手泄恨的必然是自己的子孫後代!而且,北冥海終日照不到陽光,陰氣極重,加上龍伯天生的近神體質和綿綿怨氣,此番屍變,必將於天地間生出一個最爲強大的鬼神,那便是龍伯萌屍!”
“龍伯萌屍!”衆人聞言皆是一陣驚呼。
“對!”千歲絕望地道:“以我數千年見識,此物一旦屍變,實力乃在神魔之上!因此連水靈聖獸巨鯤也不得不避而遠之!”
千歲說着,水鏡裡的龍伯萌屍已經開始了他的行動,情況果然如千歲所言,龍伯萌屍還沒踏上岸便朝天大吼,雙臂揮出海面,露出十指上長長的指甲,登時,海上煞風大作,引發了一陣規模龐大的海嘯!
譁然一聲驚天徹地之響,海嘯衝到了北漠鎮上,無數房屋被沖垮,鎮民不是被海水捲進去猝然凍死,便是被強大的力道衝撞到房屋上、七竅流血而亡!
北漠鎮的人此刻才幡然醒悟:這個突然從海底冒出來的巨大怪物雖是他們的祖先,卻也是一個泯滅人性的殺人猛鬼,他此番上岸並非造福衆生,而是要宣泄他對上蒼的憤恨啊!
“呃啊啊啊!”龍伯萌屍抱頭慘叫着,把百丈長的巨臂一揮,洶涌的波濤沖刷上岸,無數房屋便碎成了瓦礫,北漠鎮頓時成了人間地獄!
“吾回不去!吾兒吾孫也休想活命!”龍伯萌屍怒吼着,手一捶,無數房屋夷爲平地,上百鎮民就這樣被砸得血肉模糊、屍骨橫飛!
“快跑啊!”
“上天啊,請保佑我們吧!”
北漠鎮的人們早已失去了理智,除了發瘋似地逃離這裡,還能做些什麼呢?
“吃了汝等!”龍伯萌屍又是把手一抓,巨手如同收割稻米一般,捏了一把海砂和宵小凡人在其中,他狠狠一擠,血肉四濺,而後,這恐怖的惡鬼便把血肉和泥土揉在一起,塞到了嘴裡咀嚼,一會兒工夫,萌屍的嘴裡和手上都染滿了人類的鮮血!
“天啊!太殘忍了~!”身處鯤腹之中的韓玉見此情景,雙手遮着面龐,根本不願再看。
司徒雲夢更是把手緊緊抓着胸前的菱巾,頭偏向一旁,淚流滿面。
韓夜心頭莫名涌起一絲憤怒,他握緊拳頭,輕聲道:“虎毒尚且不食子,這龍伯萌屍竟然如此兇殘,就算是屍體,也絕不能原諒!”
星辰渾身有些發抖地對韓夜道:“韓、韓哥,怎麼和你在一起以後老遇上這種事,該、該怎麼辦?”
薛燕聞言,水眸圓睜,怒道:“還問!肯定要衝出去救那些無辜的百姓啊!不過他那麼厲害,呆瓜又不在昊天之境、白晝狀態,僅憑我們的力量恐怕不夠。”
聽薛燕這麼一說,韓夜便看向鮫人們。
鮫人們不敢正視韓夜,紛紛低下頭來,滄浪則道:“劍魔兄弟,不是我們見死不救,只是人類對我們本來就不好,而且,如今我們也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還如何去救他們?”
千歲也道:“是啊,就算我們有心去救,但實力不濟,無異以卵擊石啊!”
薛燕聽罷,握緊粉拳,踮起雙腳,緊閉美眸,衝衆人發火道:“你們這羣自私的傢伙!之前找你們借五靈珠渡劫,你們說要先幫你們回家鄉,現在外頭有難,你們又見死不救!你們聽過脣亡齒寒的道理嗎?龍伯巨人要是把岸上的人全殺了,他馬上就會回頭來對付巨鯤的,到時你們非但回不了南海,一個個還得喪命!簡直愚蠢之極!”
鮫人們聽了薛燕的話,才知有理,紛紛沉默不語,有的慚愧,有的絕望,這時,司徒雲夢悲憫地對衆人道:“既然事情到了這個地步,不是可以召喚出虹華上仙嗎?快些行動吧,我不想那些無辜的人再枉死,跪求各位了。”
司徒雲夢似乎很記得這件事,鮫人們在慌亂中忘記了,她卻還念念不忘,滄浪等人恍若夢醒,便重歸希望地道:“對啊!我們還有虹華上仙!虹華上仙,法力無邊,只要他出馬,非但能制服那凶煞的萌屍,還能助我們回去!”
韓夜此刻仍能保持冷靜,既然能夠請出傳說中的仙人,他又何必出去盲目地拼命呢?於是,他便問老龜仙道:“千歲,你見多識廣,如今正當危難關頭,且五靈珠俱在,快說,如何喚出虹華上仙?”
千歲慌亂之中仔細一想,忽而一拍大腿,急道:“壞了!差點忘了,這召喚的儀式必須有修仙之士參加,而且修道者還必須會使用請神符,把五靈珠湊在一起,分別用雷靈符、風靈符、水靈符、火靈符和土靈符作引,傾盡靈力,方能召喚出傳說中的虹華上仙哪!”
滄浪等人皆是妖類,如何會使這請神之咒呢?正當大家一籌莫展之時,韓夜一行人卻是笑了,因爲這個修仙之士擺明了正是說的韓玉。
“巧得很,我們之中有個人能做到哦!”薛燕笑着,把略顯生澀的韓玉一把推了出去。
滄浪與千歲打量了韓玉一番,雙雙點頭,滄浪道:“嗯,確實忘了這個蜀山來的小姑娘,只是不知道以她的能力,能否成功請出虹華上仙?”
薛燕笑着扇了扇手,道:“別說笑了,普天之下,還沒有咱呆瓜妹請不出來的神呢!”
正當大家高興之時,韓玉自己卻搖頭道:“不,燕兒姐姐,這種召喚儀式比請神咒嚴苛許多,因爲衆神的靈氣可以直接從界內召喚凝聚,用請神符上身,但虹華上仙可是仙啊,他的靈氣小玉還不知道如何聚集過來呀!”
“管他呢!”薛燕拍了拍韓玉的柔背,道:“你只管放手去請,沒試過怎麼知道不行呢?”
韓夜也鼓勵道:“對,妹妹,或可一試。”
於是,韓玉在衆人的慫恿和簇擁下硬着頭皮上了祭壇,那感覺就好似禱告上蒼座下的聖女一般,韓玉拿出自己腰間裝着的四顆靈珠,滄浪也把自己的土靈珠放在祭壇之上,對韓玉道:“女道長,我族存亡,北漠鎮人類的存亡,皆在你一人之手!請務必謹慎!”
韓玉點了點頭,從素腰間拿出紫綠藍紅黃五色靈符,分別貼在相對應的五顆靈珠之上,然後將這五顆靈珠擺成五芒星的陣勢,自己立在五芒星的中央,雙手一擡,藉助前世的神力優勢,讓這五顆靈珠懸浮了起來,各自發出紫綠藍紅黃的五彩光芒!
此情此景,令壇下譁然聲一片,鮫人們完全能夠相信,壇上的姑娘定能喚來虹華上仙!
千歲對韓玉道:“姑娘,記住這段口訣……須臾五彩,本自於天,乃經叢雲,方顯人間。不聞疾苦,何談爲仙?靈光所在,大道無前!九霄十地,神魔掩面,惟吾虹華,法力無邊!雷、風、水、火、土,五靈珠俱在,請虹華上仙法駕到此,維繫正道,儆惡鋤奸!”
“哦。”韓玉聽罷,屏氣凝神,雙手奉天,水綠色的道衣高高飄揚,她閉上清眸頌道:“須臾五彩,本自於天,乃經叢雲,方顯人間。不聞疾苦,何談爲仙?靈光所在,大道無前!九霄十地,神魔掩面,惟吾虹華,法力無邊!”
咒語唸到一半,雷風水火土五靈珠便有了變化,那五顆靈珠圍繞着韓玉不住地旋轉,並且發出耀眼的五色神光!
“來了!要來了!”鮫人們滿懷希望地道:“我們仰慕已久的虹華上仙終於要出現了,他到底是何等天人模樣啊?”
從前韓玉駕馭單顆靈珠,尚且還有些餘力,但這次一口氣喚動五顆靈珠,恐怕只有女媧娘娘親臨纔不受影響了,韓玉緊緊皺着婉眉,眼前忽明忽暗、腦中一片轟鳴,眼看着要昏睡過去了,她一咬牙,心道:“不行,大家都盼着我召喚成功,我一定要堅持下去!”
於是,韓玉咬緊皓齒,急急忙忙念道:“雷、風、水、火、土,五靈珠俱在,請虹華上仙法駕到此,維繫正道,儆惡鋤奸!”
五靈珠在此等召喚咒語之下驟然發亮,上面隱隱顯現出五位靈神的模樣。
韓玉念畢,見五靈珠有此反應,心料已然成功,便再也無法支持,軟了下去,韓夜見狀,搶步上了祭壇,將妹妹抱在懷裡。
滄浪興奮地望着五顆靈珠彙集的模樣,帶着鮫人們急急忙忙朝着那裡跪拜,並大喊道:“上仙!請解救岌岌可危的世人吧!”
孰料,意想不到的事情卻在此時發生了,五靈珠上的五靈神先是顯露出各自的身影,繼而呼地一聲,如同燈滅一般,五顆靈珠的靈氣瞬間散去,歸於無形,但聽畢啦啦數聲,失去靈力的五靈珠掉在了祭壇上,除此之外,卻再不見任何動靜。
衆人呆滯了良久,似乎都沒料到事情會發展成這樣,忽然,滄浪張開雙手,朝着祭壇上三分不解、七分沮喪地喝道:“這是何意?這是何意!”
老龜仙思忖了一番,嘆道:“莫非是這位凡人姑娘能力不及?抑或是祖輩所傳的召喚口訣有誤?還有,時機興許不對?”
韓夜抱着韓玉,面色沉重地道:“無論如何,我妹妹已然昏睡,不能再召喚虹華上仙了。”
薛燕也懊惱地扶額道:“是呀!你們早說可能會失敗嘛,本來呆瓜妹醒着起碼還能請來雷靈神、土靈神對付龍伯萌屍,現在好了,她睡着了,我們大夥兒全得死在這裡啦~!”
千歲看着昏迷不醒的韓玉,忙問:“那麼,這姑娘何時能醒?”
司徒雲夢蹙着柳月愁眉,苦惱地道:“快則兩三天,慢則四五月……”
在鮫人們看來,即便北漠鎮的人們枉死,只要能召出虹華上仙,起碼他們還能回到南海,但現在情況演變至此,當真叫他們從頭涼到腳了。
“完了。”滄浪面如死灰地把摺扇一敲掌心,道:“非但人類,恐怕連我們也命在旦夕了!”
鮫人長老重臣等皆灰暗絕望地點頭。
卻在此時,韓夜卻蹙着秀眉,鎮定地對衆人道:“與其在此等死,不如背水一戰,我們同心協力,出去和那巨屍拼了!”
鮫人們本不愛爭鬥,對那種連巨鯤都害怕的怪物更是萬分畏懼,他們便都不吭聲了。
韓夜見鮫人如此,也並不怪怨他們,只是嘆息着搖了搖頭,道:“也對,此事本不該由你們出手。”說着,他衝身後的星辰大吼一聲,道:“星辰!”
星辰本也有些驚怵,聽韓夜這一聲叫喚,立時挺直了腰桿,道:“是、是!韓哥!”
韓夜面色凝重地道:“你和我一同出去,迎戰龍伯萌屍!即便不勝,亦可轉移他的視線,讓百姓有足夠時間逃離此地!”
星辰猶豫了一下,點頭道:“好!”
接着,韓夜又問滄浪道:“還有,如何從這裡出去?”
滄浪三分愧疚、七分絕望,一語不發,千歲卻問道:“劍魔,你確定要出去挑戰那屍變的鬼神嗎?”
韓夜視死如歸地道:“除了我,在場各位還有誰敢出戰嗎?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唉,多麼令人敬佩的魔啊。”老龜仙惋惜地嘆着,把柺杖一指幻夢古城的南面,道:“既然如此,那就向着此城南方的盡頭而去,到了那裡會有一個玄冰結界,要有上三界的體質或者高強法力方可出入無恙。”
於是,韓夜召出銀雕,讓星辰先跳了上去,自己則一手把韓玉交給司徒雲夢,一手與那女子十指相扣,深深望着她道:“夢,你和燕兒留在這裡照顧其他人,保重!”
韓夜這不說倒好,就那一句“保重”,當真聽得司徒雲夢心頭一顫,這話分明是做了將死的決心了啊!
但韓夜沒有再留下更多的話,他放下包袱,旋即跳上銀雕,帶星辰朝着幻夢古城的出口飛去。
註釋:
①“萌屍”——十八種屍變裡,萌屍是最怨恨的一種,死者的毛髮和指甲仍然在生長,有的百年不腐,有的腐而不化,開棺時便能看到他們張開嘴巴的恐怖模樣,傳說此屍一旦出棺便先吃自己的兒孫。萌屍分爲乾屍與溼屍兩種,龍伯萌屍便屬於溼屍,乃恨性八煞,天地間最爲怨恨的惡鬼!當然,現實是肯定沒有這種東西的,小朋友千萬不要害怕哦~!^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