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得湖岸,郭靖對張楓道:“楓弟,我們先去還了船,還有五匹坐騎寄在那邊。”那漁人微笑道:“這裡一帶朋友都識得在下,這些事讓他去辦就是。”說着向那僮兒一指。郭靖道:“小可坐騎性子很劣,還是小可親自去牽的好。”那漁人道:“既是如此,在下在寒舍恭候大駕。”說罷划槳蕩水,一葉扁舟消失在垂柳深處。
那僮兒跟着張楓等人去還船取馬,行了裡許,向湖畔一家人家取了一艘大船,牽了馬入船,請張楓五人都上船坐了。六名壯健船伕一齊扳槳,在湖中行了數裡,來到一個水洲之前。在青石砌的碼頭上停泊。上得岸來,只見前面樓閣紆連,竟是好大一座莊院,過了一道大石橋,來到莊前。張楓等人相互對望了一眼,想不到這漁人所居竟是這般宏偉的巨宅。
張楓五人未到門口,只見一個二十來歲的後生過來相迎,身後跟着五六名從僕。那後生道:“家父命小侄在此恭候多時。”張楓等人拱手謙謝,見他身穿熟羅長袍,面目與那漁人依稀相似,只是背厚膀寬,軀體壯健。張楓道:“請教陸兄大號。”那後生道:“小侄賤字冠英,請五位直斥名字就是。”郭靖道:“這哪裡敢當?”六人一面說話,一面走進內廳。張楓五人見莊內陳設華美,雕樑畫棟,極窮巧思,比諸北方質樸雄大的莊院另是一番氣象。黃蓉一路看看莊中的道路佈置,臉上微現詫異。
過了三進庭院,來到後廳,只聽那漁人隔着屏風叫道:“快請進,快請進。”陸冠英道:“家父腿上不便,在東書房恭候。”六人轉過屏風,只見書房門大開,那漁人坐在房內榻上。這時他已不作漁人打扮,穿着儒生衣巾,手裡拿着一柄潔白的鵝毛扇,笑吟吟的拱手。
張楓等人入內坐下,陸冠英卻不敢坐,站在一旁。張楓等人見書房中琳琅滿目,全是詩書典籍,几上桌上擺着許多銅器玉器,看來盡是古物,壁上掛着一幅水墨畫,畫的是一箇中年書生在月明之夜中庭佇立,手按劍柄,仰天長吁,神情寂寞。左上角題着一首詞:
“昨夜寒蛩不住鳴。驚回千里夢,已三更。起來獨自繞階行。人悄悄,簾外月朧明。
白首爲功名。舊山松竹老,阻歸程。欲將心事付瑤箏,知音少,絃斷有誰聽?”
這詞張楓知道是岳飛所作的《小重山》,又見下款寫着“五湖廢人病中塗鴉”八字,想來這“五湖廢人”必是那莊主的別號了。但見書法與圖畫中的筆致波磔森森,如劍如戟,豈但力透紙背,直欲破紙飛出一般。陸莊主見張楓細觀圖畫,問道:“老弟,這幅畫怎樣,請你品題品題。”張楓道:“小可斗膽亂說,莊主別怪。”陸莊主道:“老弟但說不妨。”張楓道:“莊主這幅圖畫,寫出了嶽武穆作這首《小重山》詞時壯志難伸、彷徨無計的心情。只不過嶽武穆雄心壯志,乃是爲國爲民,‘白首爲功名’這一句話,或許是避嫌養晦之意。當年朝中君臣都想與金人議和,岳飛力持不可,只可惜無人聽他的。‘知音少,絃斷有誰聽?’這兩句,據說是指此事而言,那是一番無可奈何的心情,卻不是公然要和朝廷作對。莊主作畫寫字之時,卻似是一腔憤激,滿腔委曲,筆力固然雄健之極,但是鋒芒畢露,像是要與大仇人拚個你死我活一般,只恐與嶽武穆憂國傷時的原意略有不合。據小可所知,書畫筆墨若是過求有力,少了圓渾蘊藉之意,似乎尚未能說是極高的境界。”
陸莊主聽了這番話,一聲長嘆,神色悽然,半晌不語。張楓見他神情有異,便對陸莊主道:“小可年幼無知,胡言亂道,尚請莊主恕罪。”陸莊主一怔,隨即臉露喜色,歡然道:“張老弟說哪裡話來?我這番心情,今日才被你看破,老弟真可說得是我生平第一知己。至於筆墨過於劍拔弩張,更是我改不過來的大毛病。承老弟指教,甚是甚是。”回頭對兒子道:“快命人整治酒席。”張楓等人連忙辭謝,道:“不必費神。”陸冠英早出房去了。陸莊主道:“張老弟鑑賞如此之精,想是家學淵源,令尊必是名宿大儒了,不知名諱如何稱呼。”張楓隨口胡說道:“小可懂得甚麼,蒙莊主如此稱許。家父在鄉村設帳授徒,沒沒無名。”陸莊主嘆道:“才人不遇,古今同慨。”
酒筵過後,回到書房小坐,又談片刻,陸莊主道:“這裡張公、善卷二洞,乃天下奇景,五位不妨在敝處小住數日,慢慢觀賞。天已不早,五位要休息了罷?”
張楓等人站起身來告辭。黃蓉正要出房,猛一擡頭,忽見書房門楣之上釘着八片鐵片,排作八卦形狀,卻又不似尋常的八卦那麼排得整齊,疏疏落落,歪斜不稱。她心下一驚,當下不動聲色,隨着莊丁來到客房之中。
休息時張楓、黃蓉、秦南琴三人一間客房,郭靖、穆念慈一間客房。待張楓三人進入客房,只見客房中陳設精雅,兩牀相對,枕衾雅潔。莊丁送上香茗後,說道:“三位爺臺要甚麼,一拉牀邊這繩鈴,我們就會過來。三位晚上千萬別出去。”說罷退了出去,輕輕掩上了門。
黃蓉低聲對張楓、秦南琴二人道:“楓哥哥,南琴姐姐,你們瞧這地方有甚麼蹊蹺?他幹麼叫咱們晚上千萬別出去?”秦南琴道:“這莊子好大,莊裡的路繞來繞去,也許是怕咱們迷了路。”黃蓉微笑道:“這莊子可造得古怪。你們瞧這陸莊主是何等樣人物?”秦南琴道:“是個退隱的大官罷?”黃蓉搖頭道:“這人必定會武,而且還是高手,你見到了他書房中的鐵八卦麼?”秦南琴道:“鐵八卦?那是甚麼?”黃蓉道:“那是用來練劈空掌的傢伙。爹爹教過我這套掌法,我嫌氣悶,練不到一個月便擱下了,真想不到又會在這裡見到。”張楓接口道:“不管如何,這陸莊主對咱們決無歹意,他既不說,咱們只當不知就是。”張楓心想:“他就是你師兄陸乘風,當然會劈空掌了。”黃蓉、秦南琴二女聽到張楓的話後,相視點頭一笑。黃蓉突然揮掌向着燭臺虛劈,嗤的一聲,燭火應手而滅。張楓低讚一聲:“好掌法!”秦南琴也問道:“這就是劈空掌麼?”黃蓉笑道:“我就只練到這樣,鬧着玩還可以,要打人可全無用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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