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宮涵側臥在樹下昏昏幾要睡去,但每每精神恍惚真的要睡去的時候,卻總有一個甚至幾十個聲音一起在自己腦中說話,說的又都是些不着邊際的話。他越是想睡就那聲音就越是吵鬧,吵得自己的腦袋都幾乎要破掉。
“啊!”南宮涵一聲長嘯,震得婆欏樹葉簌簌落下,震得聖河裡的水都幾乎倒流而上!
執法長老終於走了過去,卻見到南宮涵竟然已經昏倒在婆欏樹中。
執法長老哼笑了一聲,道:“能在這裡撐上整整兩個時辰,也算不容易了。”
當他背起南宮涵走出這裡的時候,卻正巧遇到小和尚與聖僧倉央走來這裡。婆欏樹下樹蔭一片,幾乎分不清這裡是白天還是黑夜,但外面,原來已經是清晨。
小和尚的步伐穩健自不必說,但讓人意想不到的卻是原本可以用奄奄一息這四個字來形容的倉央,此刻走起路來居然也是步伐如風,而且看他此時神采奕奕,如何像是昨晚那個快要死了的人。
執法長老不懂其中玄妙卻也不會多問,對二人行了一禮,又對小和尚交代了一下,說要將南宮涵帶回自己那裡休息,便揹着南宮涵離開了這裡。只是他一個看上去行將就木的老人揹着正值壯年的南宮涵卻仍能健步如飛,看來他的修爲在凡人之中也已算是佼佼者了。
如果說小鎮的聖地是婆欏樹下,小鎮的佛地是元因寺,那麼這裡就是這小鎮的執法之地。
因爲在這七級浮屠的朱漆牌匾之上赫赫然寫着兩個大字——執法!
血一樣的牌匾上兩個純金打造的隸書,所讓人感受到的不是富麗堂皇,而是法典森嚴!
大門被推開,正中一張龍書案,書案之上沒有令旗凌劍,只有一對唐刀,一長一短,長刀介錯,短刀自裁。書案之後是一張紫檀細木拼成的四扇屏風,每一扇屏風之上都掛着一幅寒氣森森的煉獄圖。
原本每天早晨的時候這裡都該有人站班,但今天可能是太早了,所以只有這位執法長老一個人趕來。
執法長老將南宮涵背進後廳,平放在牀上這纔算舒了口氣,暗暗道:“這小子到底什麼來頭,方纔摸他的脈那感覺居然和常人完全不一樣,而且聽其呼吸心跳,他體內所潛藏的力量簡直就是一個大寶庫,就算我再活幾百年只怕也追不上他。這小子到底有什麼奇遇,而且更重要的是,他怎麼會和六根白象在一起,究竟是他選擇了六根白象,還是白象選擇了他?”
南宮涵此時已經醒了過來,卻見到自己在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一下從牀上跳了起來,但這動作只是做了一半,他卻覺得渾身痠痛,又躺在了牀上。
執法長老將一切看在眼裡,道:“你在聖河之中究竟經歷了什麼,你自己應該比誰都清楚吧。也許那時你不覺得累,但現在難道你還不累嗎?”是啊,雖然只是在聖河之中泡了一天,但這所帶來的接過卻是與七十天不眠不休的鏖戰同等,換做是誰都會累。
執法長老的話顯然像是在非南宮涵提醒,原本他並不覺得怎麼疲勞,但聽執法長老的話他卻真的覺得自己很累,眼皮馬上開始打架,好像隨時都能睡着一般。但這時他卻回憶起自己之前在婆欏樹下的感覺,竟不敢再睡了。
執法長老好像看穿了南宮哈的心事,道:“沒事,累了就放心睡吧。這裡是安全的。”
南宮涵這才察覺到這屋子裡除了自己居然還有別人,這一驚之下,睏意卻已去了大半。
“前輩方纔說這裡是安全的,難道別處不安全嗎?”南宮涵本想問執法長老是不是知道自己在婆欏樹下發生了什麼,那一切又是爲什麼,但話到嘴邊卻成了這句。
執法長老捻鬚一笑,道:“婆欏樹主宰世間一切枯榮興衰,自然也包括人心意志,而所謂意志卻又是人最爲軟弱之處,只要稍有外力就會更改,意志改變這整個人就都會隨之發生變化。如果你聽到無數個聲音在你腦中說話,那不是因爲別的,只是因爲你的思想實在太過發達,發達到連你自己都無法承受的地步。”
南宮涵微微點頭,卻不禁又吃了一驚,因爲這纔是他想要的答案。難道這位執法長老也和代天手下的東兒一般能夠讀懂人心?
他又要問話,但問題還未問出口,執法長老卻搶先給出了他答案:“這裡是七級浮屠,我是這第一層的守護。”
南宮涵詫異的問道:“難道長老有着能看穿人心的本事?”這麼問雖然直接了當,但也開門見山。
執法長老道:“人心難測,便是修煉成了他心通的神通也不敢說可以看穿人心,我又怎會有那樣的本事?”
南宮涵道:“那長老如何知道我心中所想?”
執法長老呵呵一樂,道:“因爲每個來過這裡的人都問過我差不多相同的問題,我自然知道你心裡在想什麼。”
南宮涵此刻已經能夠站起來了,穿好鞋襪之後南宮涵才又開口:“那按照長老所言,我並非第一個來到這七級浮屠之人。卻不知在這七級浮屠中有什麼玄妙之處?”
執法長老道:“要說玄妙,其實這塔里根本沒有什麼玄妙可言,只是在很早以前在這裡就流傳着一個傳說:在這塔的塔頂,供奉着佛祖的舍利。只要能夠去到塔頂將舍利子取下真心供奉,就能夠得到佛祖澤惠。”
南宮涵道:“看來這些年來想要得到佛祖澤惠的人應該不在少數吧。”
執法長老微微點頭,道:“的確,幾乎每隔一兩天就會有一個人想要爬到這塔頂一看究竟。”
南宮涵卻道:“只是究竟什麼纔是佛祖澤惠,能讓那麼多人怦然心動。”
執法長老道:“既然小兄弟問到了,我也不妨告訴你,其實什麼佛祖澤惠不過是假,佛祖舍利卻是真。舍利便是佛骨,若是誰能得到佛骨將其融入自身,那人的修爲必定匯入脫胎
換骨一般。”
南宮涵仰天長嘆:“又是爲了追求力量。”尋思了一下又問:“難懂這些年以來,就沒有一個人能夠將佛祖舍利取下來過?”
執法長老道:“沒有,因爲這裡是七級浮屠,是佛門聖地,世俗之心來到這裡最多不過是被自己心中幻象所迷,永遠陷入無限的輪迴之中。但只要他們有心離開,那麼幻象自然也會消失無蹤。”
南宮涵道:“既然如此,長老又有什麼好擔心的?”
執法長老道:“本來的確不需要擔心什麼,但進幾日來我開始感覺到這裡的靈氣已經越來越弱,就連那幻象都開始難以爲繼。那幻象如果消失,就算是一個七歲孩童也都有可能將佛骨舍利取下來。”
南宮涵道:“所以,倉央聖僧如此急着涅槃入滅,應該就是希望自己成佛之後能爲這裡增加幾分靈氣。”
執法長老無奈的點了點頭,道:“只可惜……”
南宮涵道:“只可惜因爲我的原因,卻讓倉央聖僧無法成佛。”
執法長老道:“不是因爲你,而是因爲命。既然命中註定這七級浮屠要毀在我手中,我又有什麼話好說。”
南宮涵道:“長老不必再說這些,如果我有什麼幫得到忙的地方,長老儘管開口就是。”
執法長老又露出一絲狡黠笑意,道:“也並非什麼難事,原本只要倉央涅槃就能爲這裡重新灌注一道靈力,讓這裡的一切得以爲繼。但現在卻要等到百日之後才行,在這百日之中恐怕會有人對舍利心存不良,所以我要南宮兄弟你去到塔頂,守護舍利子百日,如何?”
南宮涵問道:“只是如此簡單?”
執法長老道:“只是如此簡單,只要南宮兄弟,你肯點頭。”
南宮涵道:“我爲什麼不肯?”
執法長老道:“如此,就請隨我來吧。”便踏上通往浮屠二層的臺階。南宮涵跟隨其後,當他靠近周圍牆壁的時候,卻看到周圍那已經古老到開始剝落的牆壁上竟還清晰的刻着一卷卷古老的經文,其中有些經文是中國文字,只是年代各不相同,而又有些卻是別國文字,梵文、波斯文,甚至還有幾乎失傳的蝌蚪文也都在其中。只是又有哪個工匠能夠識得如此多的文字,想來定然是歷朝歷代都有工匠在此留書,這纔有了今日這一奇景。
轉眼間二人已到了浮屠二層,第一層是執法之地,顯得莊嚴無比,而這裡確實陰森一片,雖看不見實體,但卻能清楚的聽到四周那鬼哭狼嚎之聲。再向周圍看去,只見浮屠的八個方位分別坐着一位黃高僧,手持法盤金輪,口中誦唸往生經文,經文聲聲入耳,震人發饋,卻是在超度這一衆冤魂。
再網上走,到第三層的時候南宮涵已感覺牆壁上的經文已經越來越少,但雕刻的工藝卻要比二層之時更爲用心,字體雖然並未變大,但卻能感覺到其深度越來越深。而他在這三層浮屠之中卻見到一幅他從未見過的畫面。
一池春水懸於半空,如鏡。鏡中有影,卻不是照鏡之人的倒影,南宮涵從這鏡中所見卻竟是莫陽,只是此時的莫陽看起來還不認識他,但那時的莫陽卻是那樣快樂,那樣無憂無慮,南宮涵只是看着,卻癡了。心中不禁想到:“如果我未曾見過她,她如今是否還能如此快樂?”
執法長老看出了南宮涵的心事,解釋道:“此水名曰三千東去,你所見一切都不過已是歷史,是你最想見卻最不能見的歷史。但其實你看不看得到那些都已不重要,因爲過去的都已經過去。”
南宮涵雙手合十,道:“受教了。”便繼續朝第四層走去。
第四層浮屠之中竟然種着一棵樹,一顆無根的樹。其實樹有根,只是根基漂浮在外。但這並不奇怪,奇怪的卻是這樹從不同的角度看去卻是不同的模樣,樹上結有果子,但每一顆果子的樣子也都不同。
執法長老解釋道:“這是心樹,它會依照人心不同而有不同品相,樹上的果便是人心中之果,或善或惡。”
他二人還在繼續向上走着,但越走南宮涵越是好奇,原本他好奇這浮屠之上還有什麼其他玄妙之處,但後來他卻開始好奇這位執法長老。且不說他的見識如何廣博,只說在第二層之時,那裡幾乎可比鬼蜮,其中森寒之氣足以讓任何一個凡人變成鬼,但他卻能安然無恙的從中走來,只憑這一點就絕不是一個凡人能夠做得到的。
南宮涵一直在想這件事情,是以他是如何來到這浮屠六級的連他自己都忘了,而那第五級浮屠之中究竟有些什麼他卻根本已經記不得了。
而在這浮屠六級之中卻原來空蕩蕩一片,什麼都沒有。如果硬要說這裡有什麼,就只有中間那一片如真似幻的霧。而除了這霧之外,竟連通往浮屠七級的臺階都沒有。
執法長老站在一旁,道:“南宮小兄弟,你可知如何通往這第七級浮屠?”
南宮涵道:“這第六第七,有區別嗎?心中若有,六即是七,心中若無,七便是空。”
執法長老微微含笑,指着那一團霧,道:“你看。”
目光過去,濃霧散去,其中卻是一具盤膝坐化的骷髏,骷髏頸上掛着一串念珠,只是看上去相當古老,已經辨別不出是什麼時候的物事。而這骷髏身上除了這一串念珠之外便再無他物,想來原本披在身上的衣服早已隨之時間成爲塵埃。
執法長老道:“你可看得出這舍利在什麼地方?”
南宮涵走近骷髏,只見這骷髏通體晶瑩如玉,圓潤如膏,就如一件價值不菲的工藝品一般。南宮涵上下打量了半天,終於伸手一指,道:“就是這裡。”而他手指所指的地方,卻是這骷髏左手無名指上的一截指骨。
指骨本平平無奇,但被南宮涵這一語道破,除了這一截指骨意外,骷髏通體都失了原本顏色,成了一具毫無靈氣的枯骨
。
執法長老呵呵一笑,道:“果然是佛眼中最具慧根之人,竟能辨別得出哪裡是真舍利,哪裡是假舍利,卻也爲我省去了不少功夫。”
說話時執法長老的聲音竟然變了,話說完,就連他的樣子都已跟着發生改變。或者說成是現了本尊,因爲這人從一開始就不是執法長老!
當這人露出本相時,卻是一張南宮涵根本不認識的臉孔,但卻能從這人身上清楚地看到一個字——魔!
南宮涵上下打量了一眼面前這人,道:“你的確很聰明,知道在我昏倒的時候偷龍轉鳳,然後再用執法長老的身份求我來這裡守護舍利子。你做的每一件事都是那麼精打細算,看上去幾乎沒有絲毫紕漏,但你卻忘了一件事。”
那人道:“什麼事?”
南宮涵道:“就是忘了我還在這裡,你應該先支開我然後再露出本尊,將舍利子拿走。”
“爲什麼?”那人又問。
南宮涵道:“因爲我不會讓你拿走舍利子的。”
那人道:“你的意思是說,你會阻止我,對嗎?”
南宮涵鄭重的點了點頭,道:“沒錯。”
那人無奈的搖了搖頭,嘆息道:“都已經過去這麼久了,爲何這世上還是有那麼多不知死活的人。”
南宮涵道:“如你所說,我就是那個不知死活的人了。”
那人道:“不知死活的人何止千萬,你只不過是其中一個而已。”
南宮涵微微點頭,道:“那不知道,你可不可以將你的名字告訴我這個不知死活的人知道?”
那人問道:“你是想知道自己死在誰手裡?”
南宮涵道:“我只是想知道,我面前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人,有一個怎樣不知天高地厚的名字。”
那人笑了笑,道:“你怎麼知道的,我的名字,就叫做天高——地厚!”
這是人的名字?不知道,但這是他的名字,因爲他根本不是人。
聽到這名字南宮涵忍不住笑出了聲,笑了半天才收起笑容,道:“這的確是個好名字。”
天高地厚居然也煞是得意的道:“這當然是個好名字。”
南宮涵道:“只是可惜了。”
天高地厚問道:“可惜什麼?”
南宮涵道:“可惜給了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人。
看劍!”
一聲高喝,南宮涵仗劍出鞘,劍氣勃發,猶如九天被破,天河傾倒!
天高地厚原本已隨時都做好了臨敵準備,但他卻如何也想不到南宮涵這一劍竟會如此犀利,在這一劍之威下,他竟顯得有些不知所措,當劍鋒已迫在眉睫之時,他竟縮成一團,就地打滾,動作好不滑稽,好不可笑。
南宮涵又忍不住想笑,但當這位天高地厚站起來的時候他卻笑不出來了,因爲他發現,那一截佛骨舍利竟然已經落在他的手裡。
這一次換成天高地厚笑了:“怎麼樣,如果不想死的就讓開,我沒時間殺你,不然……你,”
後面的話沒有說出,因爲他忽然感覺自己彷彿正與死亡對面而立。當他感覺死亡已經離自己遠去的時候,佛骨舍利卻已不在他手中。準確的說,佛骨還在他手中,只是他的手已經不在他的身體之上。
就在方纔那一瞬,就在兩個字的空擋之間,死亡的感覺悄然而至,一道如月色般的刀光已將輕輕拂過,卻斬去了他一條手臂。只是那一道刀光實在溫柔,所以即使他的手臂被砍,他卻竟然沒有感覺到疼。
直到那人影落到他身後,將自己的手臂搓成灰燼,然後在其中尋找佛骨,他纔算看清自己的傷口,看清那人的容貌。
“人傑!”南宮涵大喊出聲,雖然人傑已經被改造的不人不鬼,但他卻還能辨別的出人傑那一股刀中王者的氣息,更重要的是,南宮涵認得被鑲在他斷腕之處的刀,他當然也還記得,人傑的師傅流刃無形就是死在自己手中,雖然是他一心求死,但自己的雙手畢竟沾染了那人的血。所以他一直覺得自己虧欠人傑什麼,而此時見到人傑這般模樣,心中不免生出一絲憐憫和悲傷。
只是南宮涵的聲音雖大,人傑卻根本聽不到,也許聽到了,只是沒有功夫理會。
但還有一個人卻想來理會他,這人當然就是方纔被他砍去右臂的天高地厚。此刻他的傷口已經不在流血,對於任何一個修心之人來說,抑制自己的傷口都是基本的如同吃飯的修行。
“把舍利給我,留下你的命。”天高地厚的聲音變得強橫無比,那一股遇神殺神的氣勢更是展露無遺。
人傑轉過身,卻見到這人攔在面前,那月色一般的刀光又一次閃過,天高地厚這一次恐怕真的知道什麼叫做天高地厚了,只是知道的時候他已經死了,被那溫柔如月色的刀光由頭至股的劈成了兩半,但令人稱奇的是如此厲害的傷口,卻居然沒有一滴血迸濺出來。
看到人傑的刀,南宮涵也不免捏了把冷汗,心中不免去想:“如果方纔站在那裡的是我,我是不是能夠全身而退呢?”
其實不只是他,任何一個人見到這樣的刀都會忍不住去想這個問題,因爲這把刀實在太過於接近死亡,
——溫柔的死亡。
嘭!七級浮屠的頂端被人傑的刀開出一個大口,人傑順勢飛了出去,南宮涵本能的緊隨其後而走,卻見到正有兩個人等在外面,一個是第十四暗,另一個則是罪魔。二人凌空而立,風吹衣袂,飄逸若仙。
而見到從裡面走出來的竟然是人傑,第十四暗不由罵道:“真是個廢物,終究還是死了。”
罪魔一眼瞧見人傑,不等第十四暗看口便已俯身而下,手中斷刀已然修好,而將他這把刀打斷之人卻正是人傑。如今仇人見面,焉能不眼紅,焉能殺心不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