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靜,還是那麼安靜。就好像什麼都沒有發生一樣。
他站在原地,就像是一刻之前。但他們卻都倒在了地上。
這些人的身份很雜,江湖地位也很懸殊,在他們身上能找的唯一的共同點就是他們都是人,男人。但在他眼中,這些人都該死。只是他不想再殺人。
昔殤的木劍上沒有絲毫血跡,那些人也沒有受到一絲皮肉傷。昔殤的劍只是拍在了他們的玉枕穴上,他們不會死,卻會傻會瘋,甚至會忘了自己是誰。
昔殤抱着自己的劍,一步步離開這裡。
他的腳步依舊很生硬,甚至是他揮劍的動作也一樣很生硬。但是,他的劍卻依舊能克敵制勝,就像那時一樣。
劍之宗,昔殤居然是要去劍之宗。那裡有什麼,難道他一直要找的那個人在那裡?
與此同時,一個叫做劍輪迴的人也正在去往劍之宗的路上。據說那裡,有一柄適合他的劍。他知道那個人不足取信,卻也知道那個人不會騙自己。這很矛盾嗎?不。因爲那個人並不把自己當做朋友或者夥伴,他們只是有共同的目的。
莫陽和梵天奇找了很久,卻還是沒有找到南宮涵的蹤跡。他們甚至都開始懷疑自己當初的預感是否是對的,南宮涵明明已經死了,如何還能再活過來。他們早就去找過少知老者,但少知老者的回答卻簡單的殘忍:“不可能。”
“不可能讓南宮涵活過來,不可能。”莫陽一想少知老者的答案,心裡就彷彿被千把刀刺穿剁碎,剁成了血,再被火燒,燒成了灰。但她的心不死,她一定要找到南宮涵。就像南宮涵千百次都能找到自己一樣。
他們去了劍之宗,他們打算要回南宮涵的劍。原本他們把那把劍贈與段痕就該由段痕處置。但他們不希望找到南宮涵的時候,他的劍卻不在身邊。他們當然知道段痕將劍留在了劍之宗,因爲他們看到了段痕的劍。
“也許他還在那裡。”梵天奇走在莫陽身前,低聲說道。
莫陽卻止住了腳步。這也正是她所擔心,或者說是害怕見到的。她自己也說不清對於段痕,她是什麼感覺。是將他看做了南宮涵,還是南宮涵的替身,或者其它什麼。但是她只能肯定一點,就是她對於段痕,不會再有如對南宮涵那般純粹的愛了。
不過還好,他們去的時候段痕早已經離開了。現在他還在魔族的禁地之中,也許已經不在了。神武訣都學會了,那裡還有什麼好留戀的?
莫陽的腳程不慢,但當她與梵天奇趕到劍之宗的時候卻還是慢了一步。劍輪迴已經把染塵送給了一個人。那個人,卻是昔殤。
他們離開,用來時三倍的速度追趕,希望可以追回南宮涵的劍。而他們離開的時候,卻正與趕來這裡的劍輪迴擦身而過。也許他們誰都不記得與對方又過一面之緣。對於有些錯過,遺忘是最好的解藥。
在這裡,劍輪迴找到了適合自己的劍,就是那柄被懸在大廳正門之上與染塵形似的劍。因爲劍無雙與劍無敵都認爲,他有資格持有這把劍。因爲他不但看出了黃帝留下的劍招,更看到了不求第二留在石碑上的四個字。那四個字的力道拿捏的恰到好處,雖然劍痕寬窄不一,但深淺卻一般無二,即使是請雕工再高的師父也刻不出這樣的字。這四個字雖然劍勢上不及黃帝寫下的“劍之宗”三字,但卻多了份深沉內斂,如行雲流水般無所阻礙。
魔魂還在看着段痕,那把劍在段痕手中根本沒有一絲異樣。段痕仔細的擦去劍上的青苔,那上面居然還有鏽跡。段痕就順手抓來一塊石頭磨了幾下,那鏽跡也不見了。
這把劍的確很好,長短寬窄輕重,甚至是劍刃的角度,劍柄與劍身的比例,還有劍脊上一對鮮紅的血槽,這一切都註定這是一把好劍。
段痕疊指一彈,劍身發出的聲音卻極其沉悶,就如一頭沉睡野獸的鼾聲。
“這把劍,還沒有開封。”段痕將這把劍信手一扔,就朝大門走去。
“你要幹什麼?”段痕道:“當然是離開。這裡還有什麼值得留戀的,你還有什麼別的能教給我的嗎?”
魔魂道:“沒有了。不過你要記住一件事,魔無止境,神武訣不止十重。”
段痕道:“我知道。我也要告訴你一件事,我不是魔,就算修煉成了你們的神武訣也不會改變什麼,我就是我。”
魔魂卻冷笑一聲,道:“你相不相信,今天你離開,他日我們還會重逢。”
段痕道:“未來的事,我只關心一件。”
他的手抵在那扇大門上,兩道赤紅的光芒隨之閃現,在這大門上畫成一個“開”字,門就真的開了。他甚至都沒有回頭再看一眼魔魂,那個怎麼也算自己老是的人。
含鋒沒有等在門外,他原本以爲段痕要從那裡出來至少也等上半年,但段痕,卻用了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就能打開那扇門。即便是他,也做不到。
“你……”當含鋒看到段痕就如沒事人一樣站在自己面前
的時候,不免也吃了一驚。一個月不見,段痕好像長高了。但更令含鋒感到驚訝的卻是段痕身上的那股連他都爲之動容的氣息。那是魔的氣息,卻是比他更純粹的氣息。
段痕卻沒有說話,拿起紙筆隨即將《神武訣》的習練法門要旨書了下來,更將第十重“神無”也毫不吝嗇的傾囊以告之。段痕這麼做,只是不想欠含鋒這個人情。
“你要走?”
段痕寫完這《神武訣》便轉身離開。含鋒這樣問,其實是想留下段痕,問問他這一個月內他到底經歷了什麼。他不是一個多事多話的人,一向不是。但此刻卻也不免對段痕的經歷感到好奇。
段痕道:“我還有事要做。”
足見一點,段痕卻已身在百丈之外,百丈外一棵枯樹,他腳踏枯枝借力,又飛了百丈。
見段痕如此的輕身功夫,含鋒也不禁咋舌。這不難,他一躍至少可以行至五百丈之外,而且能以足見凝聚真氣在半空借力。但那是因爲他這一身修爲。段痕今年不過十三四歲,在走進魔族禁地之前他甚至連什麼是輕功都不知道。但不過一個月,短短的一個月,他就能如此脫胎換骨,究竟是他的天賦高,還是另有因由。
魔族出口處,一把蛇鱗長劍正等在那裡。
烏虺一直在跟着段痕,從劍之宗一直到這裡。他一定要親手殺了段痕才甘心。
段痕沒有想到他會在這裡,也根本沒有理會他在這裡。他一直在意的就不是烏虺,而是另一個人。烏虺在意的,就只有他。
他的劍比一個月之前更快了。
但是,比起現在的段痕,卻慢了許多。
段痕沒有拔劍,也沒有看他。當烏虺眼見自己那絕不會落空的一劍劃過段痕的身體卻未能對他造成一絲傷害的時候。當他還在詫異的時候,段痕卻已經消失在他的視線中了。
段痕從未躲過他,但是他卻知道,自己下一次若是不能躲開段痕走,自己就危險了。
京城,福仙居。
這是京城最大最氣派的酒樓,而且這裡不單是酒樓,賭坊、妓院、大煙館,甚至有些特殊的客人有那麼些特殊的要求,這裡都能夠滿足。而且據說,這裡還是個殺手窩,只要出的起價錢,段痕原本不會讓子到這種地方來,但現在他卻不能不來。因爲他要找的人,只有這裡能找到。
“請問,您找誰?”出來迎接段痕的,是一個微微有點胖的中年男人。他,就是這裡的掌櫃。名字叫朱佛,而他也的確是一個敢於“誅佛”的人。據說天底下沒有他不敢殺的人,也沒有他殺不死的人。
“阿一。”段痕一字一頓的說出這個不像名字的名字。朱佛的臉色卻隨之一變。
阿一,不正是那個贈劍輪迴《劍之道》一書的男人。段痕怎麼會認識他的?
朱佛道:“不知您找阿一公子,有什麼事?”
“報——仇!”段痕開口說話,牙根卻幾乎咬碎。沒錯,就是報仇,一直藏在他心頭的仇。他所有的努力都是爲了今天,讓自己強大,讓自己獲得力量。
朱佛呵呵一笑,道:“貴客既然要找阿一公子報仇,卻爲何要到我福仙居來。來我這裡的客人都是找樂的,可沒有誰是爲了尋仇。而且,阿一公子並不在我這裡。”
段痕道:“那我就在這裡等。”
朱佛臉色一沉,道:“這裡不是等人的地方。”
段痕道:“那我吃飯。把你們這裡所有的菜,一樣一盤的端上來。”
朱佛道:“不知貴客身上,可帶了足夠的銀兩。”
段痕道:“我沒錢。”
朱佛道:“沒錢吃飯也不是不行。我們小店就是好說話,不但收錢,也收別的。”
段痕道:“還收什麼?”
朱佛道:“人命。”
話音未落,劍光卻是一閃。所有人都未來得及反應,朱佛的腰帶卻被劍氣割斷。但段痕的劍卻還穩穩的在他手中。這裡也不乏好手,卻沒有人看清段痕的劍是如何出鞘的。這,正是:
“劍訣——劍遁。”
朱佛臉色一變,隨即換上一堆媚笑,道:“貴客既然要吃飯,怎麼能在這裡,這裡風大,去樓上雅間可好啊?”
段痕卻道:“我現在不想吃飯,只想見阿一。”
朱佛道:“如此也請貴客隨小的去雅間,無論你們要做什麼,都不方便讓這裡的人見到。”
段痕不答,卻拿起自己的劍,隨朱佛走上二樓。那裡的確十分雅緻。
段痕未點什麼菜,但菜卻一盤盤一碗碗的端了上來。太白醉雞醉的恰到好處,火腿藕片也炒的不差分毫,錦鯉三弄味道絲毫不搶,栗子燉雞也是爛而且酥。尤其是那酒,不濃不淡,年份也好,段痕原本沒什麼食慾,卻也忍不住多出了幾口。
這時,門開了,推門進來的是朱佛和阿一。
段痕猛的站起,卻只覺得腦袋發昏,頭重腳輕,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同時椅子上不知從
哪兒彈出十八條鋼片,將段痕緊緊鎖死。身後的地板又隨即翻開,四條大漢手持鎖鏈,乾淨利落的把段痕裹了了皆是。
這一次,他栽的跟頭當真不小。
迷離間,他只看到朱佛一張猙獰且得意的笑臉,還有他身旁的阿一,依舊一派大公子哥的模樣,俯視着段痕時的那種眼神,就像是在看路邊一個撒潑打昏的酒鬼一樣。那種不屑一顧,足以讓人憤怒。
可惜,憤怒掙不斷捆在身上的鎖鏈,段痕只能坐在那裡,看着那兩個人。眼神不能殺人,段痕的眼神殺不死他們,他們的眼神也殺不死段痕。能殺死人的,只有刀劍……
當段痕清醒過來的時候他還是被綁在那裡,但周圍已經沒有看守的人。只見他肩膀一沉,暗一較勁,身上的鋼片鐵索便已被盡數震斷。鐵鏈嘩啦啦落了一地,卻沒有驚擾到一個人,這也真是段痕的運氣。更運氣的是,段痕的劍居然還留在桌子上。
拿起劍,段痕破門而出。不遠,他就聽到一間屋子裡有兩個人談話,一個是朱佛,他記得這聲音,另一個則是阿一,他的聲音段痕更不會忘。
“呀!”
段痕爆喝一聲,長劍穿門而過,阿一還未來得及反應,就已命喪劍下。
段痕仰天大笑:“我終於殺了你了,我終於報仇了!”
“哦?”一旁的朱佛卻似有些懷疑。
段痕道:“我不殺你,我也不想再留在這兒。”
朱佛笑道:“若是不殺我,你就不能算是真的報了仇。”
“爲什麼?”段痕已經收劍,他不打算再和這個人囉嗦下去。
朱佛走到阿一的屍體旁邊,在他的臉上摸了幾下,卻揭下一張人皮面具,又從自己的臉上接下來一張面具,從懷裡又掏出了一堆棉花。
“現在,你知道了嗎?”
段痕幾乎不敢相信自己所見的,那個死了的阿一原來是朱佛,而這個活着的朱佛卻是阿一。段痕聽到的聲音的確沒錯,但他看到的卻錯了。他一眼看見阿一便以爲他就是阿一,此時想想,若是自己在刺殺朱佛那一刻阿一施手偷襲,自己只怕已經身首異處了。
“小子,”阿一指着段痕:“你要殺我還早得很,今天我至少有三次機會要了你的命。不過我現在還不想,因爲和你玩貓捉老鼠的遊戲的確很有意思。”
沒錯,至少三次。酒菜裡的麻藥換成毒;椅子上彈出的不是鋼片而是刀;還有剛纔,若是他出手偷襲的話。
阿一看了眼朱佛的屍首,道:“看來又要找一個替身了。”
沒錯,替身,他在這裡的替身。福仙居真正的掌櫃其實是他,朱佛,不過是人前的掌櫃,就像他臉上的人皮面具,讓人混亂了他的身份。
段痕已經走了,他還有什麼臉面留在這裡?
他信心滿滿的前來報仇,卻被自己的仇人戲耍,他甚至想過去死。但不能,因爲他要報仇。他尤忘不了那一天發生的事,還有那令他幾乎要尿了褲子的聲音。
走出福仙居,段痕卻忽然覺得天大地大無處容身。他沒有家,沒有親人,他早就已經成爲了一個浪子,卻怎麼也瀟灑不起來的浪子。因爲他沒錢,一直都沒有。
他站在福仙居的正門口,左右看了看,其實是想找一份謀生的行當,但現在的他又怎麼肯屈身去做人家的雜役小二呢。
“殺手。”段痕的腦子裡忽然閃現出這兩個字。
“別人可以殺人,甚至可以殺我,我爲什麼就不能殺別人。”段痕猶記得那個含鋒曾經帶他去過的殺手窩,現在如果他去了那裡一定能算得上是個一流殺手。
拿定主意,段痕就已朝那裡出發。好在段痕昨晚吃的很飽,摻了麻藥的飯菜畢竟不是空氣,所以他還不是很餓,他要做的就是在自己很餓之前殺上一兩個人,然後爲自己換一頓飯。
崑崙,竹林前的小屋。
蒼羽一直守在門外,紅顏也一直沒有出過門。而每次聽到屋裡有什麼風吹草動,蒼羽都會本能的看個究竟,直到確定她沒有事纔會放心。她怎麼可能會沒有事呢?
遠遠地,蒼羽看到一個魁梧卻也有些頹敗的身影走了過來。這人,正是紅顏的父親,祁尚。這幾年,他的心早已失去了力氣,無論做什麼時候都覺得無趣甚至厭煩,所以他才退位,去一些他從沒去過的地方,讓自己儘量忘記這裡的一切,最好也忘記了自己還有這麼一個不省心的女兒。但是,這可能嗎?當他得知那個叫蒼羽的小子居然有膽子回來的時候,卻都顧不得多喝一口酒,便箭也似的趕回來,發誓要教訓蒼羽一番。
蒼羽還未來得及開口,一個耳光已落在他的臉上,蒼羽只覺得眼前一花,嘴裡一甜,血順着嘴角流了出來,他能感覺到自己的牙齒已經被打下來了至少一顆,但他沒有吐出來,祁尚的耳光就又落了下來,二十六七八個耳光之後,蒼羽已經不復人形。
但是,他甘心受這耳光。這是他欠紅顏的,也是他欠祁尚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