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已陷入絕地,人已陷入絕地。
但在絕地,往往可以逢生!
黑洞幾乎要將段痕吞沒,但見段痕劍光一動,身體雖還在被向前拉扯,卻出現奇異的一幕,彷彿那些修煉至高境界可以元神出竅的人一般,段痕的靈魂竟也離體而出。皮囊被黑洞吸入吞沒,不見所蹤,但靈魂卻仍完好無損的留在了這裡。
“這是什麼武功?”見到這樣新鮮武學,那人竟也頗感興趣。
段痕道:“亂神決。”
那人道:“怎麼也從未聽說過世上還有這麼神奇的武學。”
段痕道:“因爲這是我自創的一招,可以製造出身外化身的一招。”
那人讚歎道:“果然是高明的一招,那你看我這一招,你的身外化身是否還能破解!”
劍,沸騰了!
沸騰如鍋裡滾開的水,隨即,這水卻蒸發成了汽,不見其留下絲毫痕跡。
汽在半空升騰,如霧如煙,段痕眼看這煙將自己環繞,心裡也明知這煙可能是致命的武器,但他卻居然忘記了反抗,任由這煙霧將自己吞沒。
濃霧中段痕只看到白茫茫一片,無論哪裡都是白茫茫的,白的沒有絲毫差異,段痕起初肯定自己看得見,但越到後來段痕自己甚至都已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看得到,因爲所見毫無差異,看不看得到便也沒了差別。
就如盲人,其所見未必是一片黑暗,但世界對他們來說可能只是一種顏色,毫無差異的一種顏色,這與一片黑暗該也沒什麼差異。
陡然,煙霧聚成一團,段痕被裹在其中,卻好像被隔絕在了另一個世界。
煙霧中一隻手伸了出來,從一個不可思議的角度,使出那麼一招似是而非的劍法,一道血痕橫貫脊背,段痕後背吃疼立即橫劍掃去,但劍落之處卻空無一物。
又是一隻手,這隻手明明是從段痕面前伸出,但他卻也好像看不到一樣,任由這隻手在自己胸前留下一道傷痕,然後才橫劍而過,不過就算他的劍再怎麼鋒利,對於這無形無質的煙霧來說,卻也沒什麼作用。
一隻手,又一隻手,這一次在這煙霧中竟然伸出了兩隻手,不,不止兩隻,至少有幾百隻手。幾百隻手同時舉起,每一隻手中都握着一把長長的劍,幾百把劍若是同時落下,段痕豈不是要被千刀萬剮!
場外的所有人都在凝視這一團白霧,只是即便修爲高如屠善無間,卻也只能依稀看到段痕片面身影,至於裡面究竟發生了什麼他卻也看不到。但想不到那自稱不求第二未來的人卻好像能將一切看的真切,此刻他正滿意的笑着,也不知是對不求第二的表現滿意,還是段痕的。而場中,除了他之外,卻還有一人能夠看到這白霧中發生了什麼。
那人便是第十四暗手下那操着一顆水晶球的人,那水晶球據屠善無間所言,這是上第一隻見到光明的眼球!
但是這人的表情卻顯得有些凝重,也許是因爲段痕的勝敗,將關係到自己的生死。雖然第十四暗的意念已種入他腦中,但魔道十全並非傀儡,而是可以獨立思考的武器,這纔是魔道十全的高明之處。
段痕立於白霧之中,他想憑藉大圓鏡智去感受周圍殺氣的存在,但周圍居然無處不透着殺氣,且每一處的殺氣竟都相同,想要分辨出虛實,簡直難若登天!
眼見這幾百隻手即將落下,段痕即將被千刀萬剮,他的劍,卻動了起來。
劍化作一道流波,流波化作漩渦,漩渦化作黑洞,黑洞將一切吞沒其中,自然,也包括這幾百隻手,幾百把劍!
“好!”第十四暗站在場外,卻也居然替段痕喊了聲好,只是分不清他這好是虛情還是假意。也許不必分辨,因爲他這樣的人即便是真的動情,卻也會因爲利益而絕情。
段痕退後一步,長劍一揚,一道白煙自劍鋒流出,煙霧凝聚成水,水又凝聚成劍。
“居然想到用我的劍法來破解我的劍法,不,他應該是第一次見到我的劍法,只見過一次卻能學得似模似樣,甚至能夠加以變化。我不信,我不信有人的劍中天賦會高過我。”這位不求第二心中正自納罕之際,段痕的劍卻已陡然而起。
劍風捲起地上一塊碎石,碎石卻在這劍風下更碎,碎成無數細不可見的粉末,粉末雖不可見,卻並非不存在,只見段痕手臂一震,半空頓時劃過無數星火,這每一點星火就是一點不可見的碎石粉末!
“雕蟲小技!”那人橫劍胸前,手腕一轉,劍鋒又如漩渦一般將漫天星火盡數被捲入其中,正當這人準備乘勝追擊之時,自他那漩渦之中忽然閃出一道毫光,一股強大推力將那人生生推後七八步,站穩之時他的一隻腳幾乎已經踩在邊界之上。
原來方纔並非這人劍鋒旋轉將無數星火收攏,而是段痕自己有意爲之,那人劍鋒翻轉之際段痕便順勢將那些星火匯聚一處,如一顆蘊藏強大力量的炸藥,而那人的劍氣,就是引爆這炸藥的導火索,所以這人二度出劍之時,便被自己震出丈外。
一招勝,如何不乘勝追擊!
劍起,劍落!
劍——無界!
再出手便已是這最強殺招!
天地彷彿也已被籠罩在這一招之下,即便躲在天要海角,也逃不出這一招,即便是能逃到天地之外,呵,這一招也早已在那裡等着你的到來!
劍,又落。
那人雖然還站在原地,但卻已是傷痕累累,不單是他,就連這圈外觀戰之人也難免不被波及,雖然各自憑着強悍修爲當下餘波,但也難免五內翻騰一陣。
“這就是你的劍中智慧?”那人上前一步,橫劍問道。
段痕道:“沒錯,你見識到了嗎?”
那人道:“能夠將只見過一次的劍招加以變化,應用到戰鬥中,這樣的智慧已經足夠讓人佩服,想不到你居然還能夠領悟到劍無界這一招,而且你還這麼年輕。”
段痕道:“如果你要稱讚我,也要等到你認輸之後。”
那人搖頭道:“我不是要認輸,而是要告訴你,我要開始認真了。接下來將要發生的事情可能是你所不能理解的,還有,如果死了,別怪我。”
沒有入口的山洞,梵天奇的醫廬。
一個能醫天下傷的醫仙,一個受盡了天下傷的男人。
“這傷口,難道留下這傷口的人只是屠善無間口中,不中用的手下?”梵天奇雖然雙目失明,但這一隻手的觸感卻天下無雙,儘管這些日子以來南宮涵的傷口早已癒合,他卻仍能夠判斷出這傷口最初時的模樣。
南宮涵淡然一笑,道:“不是屠善無間的手下,而是屠善無間手下的手下,天煞孤星在十六縱列中居於最末,而且在他之上還有一個叫鬥魂的傢伙,他纔是第十六縱列的掌控者。”
梵天奇唏噓一聲,嘆道:“屠善無間,照理說他應該與第十四暗實力相當,爲何……”
南宮涵道:“如果只爲天下,他唾手可得,就算是如自在天魔一般想要開創一個嶄新時代也絕非難事。”
梵天奇搖了搖頭,道:“算了算了,這樣的事還是留給你這樣的人去想,我還是想想怎麼治你的傷吧。”
南宮涵道:“你不是說過,只要找到迦樓羅自戕之後留下的純青琉璃心就可以醫好我的傷,難道你騙我?”南宮涵問的有些戲謔,卻好像是拿自己的傷在開玩笑,其實在他心底真的巴不得這傷就這樣永遠治不好,這樣他就可以給自己一個理由,永遠和莫陽廝守一起。
梵天奇能摸出他的傷卻摸不到他的心事,他是醫仙,心中只有治病救人,聽到南宮涵這話便反駁道:“我怎麼會騙你,你的傷的確只有純青琉璃心能夠醫好。純青琉璃心不但蘊含無比能量更能助你再生造化。但是除了純青琉璃心之外還需要三寶,三寶易得,這純青琉璃心卻是難得的很。”
南宮涵道:“據說這迦樓羅鳥會在金剛輪山頂自戕,我只要去那裡就一定可以找到純青琉璃心,不是嗎?”
梵天奇道:“話是沒錯,只是那裡。”
南宮涵道:“那裡怎樣,金剛輪山難道是什麼兇險之地嗎?”
梵天奇道:“原本金剛輪山在華藏界,算不得什麼兇險之地,但因其自古以來便是迦樓羅鳥自戕之地,迦樓羅鳥自出生便以毒龍爲食,死後毒氣散盡,在金剛輪山環繞不散,你去那裡,必定凶多吉少。”
南宮涵道:“你擔心我?”
梵天奇道:“如果是以前的你當然沒什麼好擔心的。”
南宮涵道:“現在的我就這麼讓你擔心嗎?”
梵天奇又是一聲嘆息,站起身走到身後的藥架前,雖然看不見,但他卻能清楚的找到自己想要找的東西,從一個藥罐裡拿出兩個藥囊,轉身拋給南宮涵,道:“這紅色的帶在身上,綠色的那個,到金剛輪山頂的時候就把裡面的藥片含在舌頭底下,一片化完就接着再含一片,裡面一共十二片,算起來該夠你在那裡支撐三五個時辰,但是你要切忌,等到這紅色藥囊變黑而你又沒有這藥片的時候,不管你找沒找到純青琉璃心都必須離開那裡,知道嗎!”
南宮涵收起兩個藥囊,笑道:“放心好了,我的命很金貴,死不了的。”
梵天奇不禁嘆息:“有的時候我倒真的希望你死了,倒也落得乾淨。”
南宮涵側目望了眼開在山壁的窗口,嘆道:“等我可以死的時候,我也不想多活一天。”
傷,血已乾涸,傷口卻很難癒合。
段痕站在圈裡,卻已站在圈的最邊沿。
但此時站在他面前的,卻已不再是那個不求第二,而是一個用劍的怪物。
他的手中有劍,劍已經同他的手腕連在一起,劍已與他融爲一體。而除了這一把劍之外,在他身上卻似乎再也看不到別處,劍已經成了他的全部。
段痕不禁想起另一個人,那個爲劍而生的怪物,爲劍而生的劍,爲了劍毀了自己,毀了自己卻成全了劍。現在再看這人,卻是已將自己鑄煉成了一把劍,一把無堅不摧,遇強更強的劍!
星傑還在手中,憑藉着星傑才勉強支撐起的身體雖然正在復原,但這復原的速度卻是異常的慢,而這把劍呢,劍上的傷口也在復原,卻也在顫慄。
“兩招,想不到在承受了那傢伙兩招之後,他還可以站着。”那自稱不求第二未來的人也終於對段痕露出了讚揚之色。
第十四暗立在一旁,雖將一切看在眼裡卻不做任何評論,只聽這人說話才問道:“那照你的話說,他難道只能接下一招?”
那人道:“在我看來,連半招他都不該接得住,如果不是那把劍,他早就已經死了。”
的而且確,若不是這把劍重鑄的星傑,段痕如何能承受方纔的衝擊力。那一衝足以將一座山轟塌,但此刻周圍沒有多出一絲裂痕,是因爲段痕和星傑承受了全部的衝擊力,即使段痕是一座山,現在也該倒了。
傷,終於復原。
擡起頭,只是又朝前走了一步,段痕卻感覺喉頭一甜,一口鮮血噴出。
那樣的衝擊力,如何只會傷到段痕的身體,此刻只怕他的五臟六腑都已經碎成一鍋粥,就好像一口裝滿琉璃的箱子,若是這箱子被重錘狠狠地砸過,箱子固然難以完好,裡面的琉璃又如何可能保全。
“你這樣的身體還能繼續戰鬥嗎?”屠善無間居然也會動惻隱之心,難道真的因爲段痕是他的兒子?
只是那方纔那一衝之下,段痕的耳膜似乎都已經破了,他居然沒有聽到屠善無間的話,也可能因爲他已經忽略了周圍的一切存在,只看到面前這怪物。但是看他瞳孔渙散,他還看得到嗎?
“他不會放棄的。”第十四暗也露出了讚歎之色,也許是欣賞吧。
屠善無間道:“我當然知道,所以我想看看,他到底能撐到幾時。”
第十四暗道:“既然我們在賭,敢不敢再加些注碼?”
屠善無間卻連看都不屑多看第十四暗一眼,問道
:“你和我賭,你以爲你配嗎?”、
第十四暗道:“配不配是一回事,你敢不敢卻是另一回事。”
屠善無間道:“好,我欣賞你的膽識,只是我想問你,你有什麼注碼可加?”
第十四暗道:“魔道十全,我的魔道十全和百番禁癸的全部修爲。若是你輸了,我只要你斷去自己一根手指,你敢嗎?”
屠善無間豎起自己左手的無名指,道:“我知道你是要用我的身體繼續修煉你的魔道十全,好,我答應你。”
第十四暗笑道:“那我們,拭目以待吧。”
拭目以待,只是段痕還值得期待嗎?
當然,因爲他是段痕。
“咳……”重重的咳嗽了一聲,又是一口鮮血噴出,段痕幾乎要倒在地上,但他還站着,站得筆直!
“你的確很強,比我見過的任何一人都強,但是……,咳……,我一定要贏你,贏了你這個怪物。”
段痕一步步朝前捱着,好像只要再多走一步就會耗盡他的生命一樣,但是就這樣,一步,又一步,他卻始終未曾倒下。
那怪物站在原地,劍已經橫在胸前,劍勢雖爲發動,但只要再一動,勢必又是那摧枯拉朽的一擊。段痕已經承受過兩次那樣的進攻,第一次憑藉着自己的實力,第二次卻是靠着手中的劍,這第三次,他還可以靠什麼,難道是這搖搖欲墜的身體?
手,緩緩揚起,握着那把劍。
手忽然鬆開,劍順勢落了下去,定在地面卻不見絲毫顫抖。星傑就是這樣的的劍,筆直不屈。
放開劍,段痕肚子朝前走着,也許是無力再承受這把劍的重量,所以他才放棄了這把能夠爲他帶來希望的劍。
放棄了這最後的希望,他還有什麼可以依靠的?
也許,不,不是也許,他只剩下他自己了。
放開劍,他也放開了一身劍氣,此刻的他就如一個凡人一般朝着那怪物走去,就好像兩個素不相識的人擦肩而過一樣。
終於,段痕來到那人面前,但那人的劍卻始終沒有舉起,劍勢仍在醞釀,卻並沒有釋放出去,段痕的手緩緩擡起,按在那怪物的劍鋒之上,他似乎已經可以感受到這把劍的脈動,感受到那劍氣的流轉。
“這是怎麼回事?”屠善無間縱然強冠天下,但對於劍的瞭解卻似乎並不多。
不求第二的未來解釋道:“當不求第二變身成爲劍獸的時候,他只能夠感受到劍的存在,但現在,這小子身上居然沒有絲毫的劍氣。真是奇哉怪哉,他是怎麼做到的?”
劍氣,激盪而出,原本已坍塌大半的大廳此刻卻已成爲一片荒地,劍獸的劍被這劍氣震得粉碎,人也筆直的朝後飛出,段痕那搖搖欲墜的身體也如落葉一般朝後飛出,卻正巧靠在那立在地面的星傑之上。
當週圍滾滾塵煙散盡的時候,衆人只看到那怪物已飛出三丈遠,雖然還能站立,雖然那粉碎了的劍居然還能復原,但他已經身在圈外。反觀段痕,雖然全身上下再沒一塊完整骨頭,雖然五臟六腑已經碎成一團,雖然七竅流血奄奄一息,但因爲星傑,他卻留在了圈裡。
這一場戰鬥是他雖然慘敗,但卻勝了。
第十四暗微微一笑,道:“現在,你是不是該把你的手指給我了?”
屠善無間道:“我有說過,自己一定會守諾嗎?”
第十四暗道:“難道你想反悔?”
屠善無間道:“反悔什麼,賭約嗎?和我打賭的不是你,是他。”
第十四暗道:“你不是和他說好了,只要他贏了這一戰,就放我們走嗎。”
屠善無間道:“你和我,有誰會是守諾之人?”
第十四暗道:“這倒是實話。”
屠善無間道:“所以,準備接受死亡吧。”
第十四暗卻搖了搖頭,道:“我可沒有打算要死在這裡。”
屠善無間道:“但我想不出有什麼理由可以讓你活着離開這裡。”
第十四暗道:“本來真的不打算用的,但是看來我想要活着離開這裡,不用真的不行了。”
屠善無間道:“難道你準備在這裡釋放一層百番禁癸嗎?”
第十四暗道:“爲了活下去,我好像別無選擇。”
屠善無間道:“至少我會讓用那三個手下先拼一拼,說不定還有轉機也未可知啊。”
第十四暗道:“他們,最多能對付你的殺破狼,藥對付你還得我親自出手,當然了,只憑現在的我根本沒有勝算,所以我只能孤注一擲了。”
屠善無間也點了點頭,道:“看起來是的,不過我不認爲你解開那封印就會多幾分勝算,因爲你要對付的不知我一個,還有他,這個曾經的不求第二,和這個未來的不求第二,我不認爲他們兩個聯手起來會比我更好對付。”
第十四暗道:“他們,一個瘸子,一個已經重傷,我不認爲他們有什麼難對付的,至於你,我也不認爲你有什麼難對付的。”
屠善無間道:“是嗎?”
第十四暗歎息一聲,道:“殺人,其實一直都不是我喜歡的,但是,不殺人,我的生存又有什麼樂趣呢?”
他的腳朝前走了一步,身子已騰空而起,無數詭異的金色符號在其周圍環繞,他的身體開始虛化,影子卻開始實化。光圈將影子環繞,如一顆星辰般,閃耀,黑暗的光芒!
屠善無間道:“這就是你要展示給我看的樣子?”
第十四暗道:“並不是這樣。”
下一個瞬間開始,那黑色的影子由實轉虛,當完全透明的時候卻散發出了純白色的光芒,接着,光芒被實化,結成了繭,那詭異的符號連成一條線,將那繭一圈又一圈的包圍其中,最終,光芒被完全遮蔽,結成一個黑暗的繭,不見絲毫光芒。
直到下一刻,這繭破裂,閃耀出無論是在光明或者黑暗中都看不到的光,
只在死亡之中才能看到的,光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