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時候很多人都會去做一些無用的事。就如他們幾個。
段痕在那被魔族視爲禁地的宮殿裡盤膝打坐,但一道暗紅色的線卻正在他的奇經八脈裡流轉;劍輪迴則翻着那本不知從什麼地方弄來的劍之道。這本書一共一百多頁,每一頁上卻只寫一個字——劍。從倉頡時的象形甲骨,至秦朝的小篆,再至他大明朝“一字萬同”的臺閣體。甚至還有各種筆法的劍字,楷、篆、行、草、隸,王羲之的狂草,歐陽詢的行楷。每一個字都確確實實是從他們的字帖或書信中摘錄而出;人傑,他從第一對母嬰被害的地方一路走下去,以爲能在其中找到什麼蛛絲馬跡,但直到那最後被遇害的一家,他的發現只有三點:一、這人只殺母子,且要產下的必須是男童。二、這人的刀很快。三、這人走的路線是從北向南。但這三點,他從來之前就已經得知了。
如果說有一個人做的事還算有點用的話,那就是在那不知名的山裡,那兩個老頭子聯手救活的那一串記憶,此時居然已經可以走路了。
原本白衣老者認爲,他至少也要三百天才能復原。但現在卻不過十幾天,也不知是自己的醫術高明,還是這小子的意志力實在太強。此時雖然三魂七魄尚未生長完成,但他卻已經恢復了意識,只是五感尚有些不足,聽不清,看不見,摸到的東西要用力握緊才能感覺到那是什麼。而他若是要動,也需要強大的念力與毅力,因爲現在支撐他身體的只有這些。
“你確定你現在就要去嗎?”白髮老者實在不放心這個男人就這麼走出去。雖然他對於自己創造的身體很有信心,但這身體現在和屍體也沒有太大差別,無外乎就是一具行屍走肉。
那人還不能開口說話,卻只是用力點了點頭。
黑髮老人將自己削的木劍給了這人,又道:“我不知道你是誰,但現在已經獲得了新生,我二人便算是你的再生父母。現在我就給你取一個名字,叫昔殤。”
他知道這個人聽得見,所以在看着他,等他的回答。那人沉思了片刻,終於點了點頭。
昔殤走了,他要去哪沒人知道。他自己也未必就能說得清楚。他只知道自己要去找一個很重要的人,很重要很重要的人。一個他愛了一世的人。
“你看到什麼了嗎?”一個聲音問道。這聲音很冷,冷的只有一點,卻足以刺穿人心。
沒錯,他就是那個與黑暗對話的人。
但他,卻一點也不黑。一身白衣襯得他俊秀瀟灑,言談舉止也都是大家風範。這樣的男人,卻甘心爲那黑暗爲奴。原因,只有他自己最清楚。
劍輪迴先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卻沒有說話。
這人道:“我叫阿一。救活你的人叫命鬼,讓你再見那個人一面的,是我們的主子。我們每個人都幫過你一次,所以你要還我們每人一個人情。”
劍輪迴道:“我說過的話我會記得。”
阿一道:“我不信你會爽約。但我想問你個問題。”
“說。”
“你難道不想見見我們的主子?”
“你們會讓我見嗎?”劍輪迴反問。
阿一卻哈哈大笑,道:“難怪我的主子說他若想成就大事,就一定需要你的幫忙。”
劍輪迴不笑,道:“我幫他一次,是爲了還你們人情。但那之後我便是殺了他,也怨不得我。”
阿一道:“這是自然。只怕到時你沒有這個本事。別忘了,你這一身的本事都是誰教給你的。”
“對了,”原本要走的阿一卻回過身:“命鬼應該告訴過你,適合你的劍,在劍之宗。”
劍輪迴卻道:“天底下沒有適合我的劍了。”
夜,死寂。
月朗星稀。
月色下,傳月正接受這月光的洗禮。他擡頭看着天,看的卻不是月色,而是北方的一顆星——破軍。
說也奇怪,滿天星斗皆是金白之色,卻唯獨這一顆破軍星,隱隱泛着紅光。
“看你也是迫不及待了,就讓我住你一臂之力!”
說話間傳月雙臂運起混元真氣,適才他積蓄體內的月光之華在這一瞬間蓬髮而出,一道白色光柱從他掌心激射而出,光柱極細,如梵天奇,卻是從下向上飛的梵天奇。
梵天奇融入破軍,天地一片沉寂。
沉寂之後,所有的星光,甚至是那月色都開始暗淡。
雲聚,越來越濃越來越密。
風起,越來越狂越來越烈。
龍捲風捲起所有的雲,風眼就是破軍。
雲層開始泛紅,滾滾驚雷響徹雲霄。雷聲很大,蓋過了他的笑聲,卻蓋不過他的狂。
陡然,風停雲散。一切都彷彿沒有發生過,剩下的只有一顆血一般滾燙、恨一般洶涌、愛一般狂野的梵天奇。
梵天奇不知道落在什麼地方,破軍星開始暗淡,逐漸消失。
他的笑聲止住,他的狂卻沒有。
“破軍星,動了。”
善見城內,那個手搖摺扇
的男子傲然而立。素白的扇面上只寫着一個“易”字,所以這裡的人都稱呼他,易先生。
在他對面坐着一個男人,一個讓人看不清楚的男人。這個男人坐在一張水晶石雕成的椅子上,雖然奢華至極,雕工卻很粗糙。其實這是善見城內唯一的一把椅子,唯一的事物。
“我知道了。”那男人說道。
易先生道:“破軍雖是兇星但不是戰星,天驚足以將他擊敗。”
那人道:“我當然也知道,我所擔心的不是這些。而是在這些之後。”
易先生道:“你是說,魔。”
“當年,你,大梵天、自在天,還有西天大日如來合力將他封印。難道你認爲,他還有什麼本事逃脫嗎?”
那人道:“帝釋天,你明白這三個字的含義嗎?”
易先生道:“當你被賦予這個名字的時候,能詮釋這三個字的人就只有你。”
那個憂鬱的人,居然就是二十四諸天的首領——帝釋天。
帝釋天道:“自從爲成爲帝釋天之後,你就是我唯一的朋友。唯一的知己。”
易先生道:“所以,你的朋友告訴你,這件事一定會發生,也一定會被解決。因爲,魔終究是魔。”
帝釋天道:“魔,終究是魔。但這一次,卻未必了。”
易先生卻微微一笑,道:“順其自然,你曾經投胎做一頭驢子,但你命中註定是帝釋天,這任誰都改變不了。”
帝釋天沉默。
易先生又道:“也許,是時候找回盤古石了。原本以盤古不過是天地孕育出的錯誤,卻不成想,他卻是最爲純粹的生命。他的力量,也是最爲純粹的力量。”
帝釋天依舊沉默,沉默有時就是默許。
“你們,出來吧。”易先生摺扇一合,啪一聲響,四條人影同時閃現。
四個人都披着一身黑色連帽斗篷,帽檐很低,蓋過了他們的臉。但能出現在善見城內的,非仙即聖。
“去將盤古石找回來。”易先生只發出了這一個命令,那四個人就已經消失了。
刀,一把紅的如血,黑的如眸的刀。
刀上有血氣,有邪氣,更有殺氣。刀殺的人多了,自然而然就會有殺氣。
人傑找了他整整十天,終於在樓蘭古城的廢墟里找到了這把刀。卻沒找到這個人。
“他用這把刀殺了將近一百個人,卻將這把刀扔在了這裡。”人傑無法說服自己去觸碰那把刀,刀上的殺氣讓他有一種天生的排斥和厭惡。但他只看到這把刀的形狀,就能斷定,這就是那把殺孽無數的人。
“我們要等在這裡嗎?”雲妹幾乎轉身要走了。
人傑道:“不必了。他這樣的人,若是放下了自己的刀,就絕不會再回來找。”
“那還不快走。”雲妹已經跑的遠遠的。但人傑卻還留在那裡,他不去觸碰這把刀,卻也能看出其中的玄機。一個人若是一把刀用的時間長了用的熟了,刀上就會留下那個人的氣息。人傑感覺得到,也感覺到了這個氣息的去向。去的,卻是他來時的路。
“呵呵,”人傑呵呵笑了一聲,一直站在一旁沉默的杜鵑卻問:“你居然還能笑的出來。”
人傑道:“我笑,因爲我知道這個人,至少不會再去做那喪盡天良的事了。”
“因爲他把刀留在了這裡?”杜鵑問道。
人傑道:“是因爲他把殺機留在了這裡。最近一段時間他一定不會殺人,因爲他殺的人已經夠了。”
“等等,”杜鵑卻道:“我們既然來到了這樓蘭古城,爲什麼不多呆一會呢?”
人傑道:“這裡還有什麼好看的?”
杜鵑道:“據說原本的樓蘭古城十分富庶,但有一日,這裡的國王不知從哪裡尋找到了一對麒麟。原本麒麟是祥物,但卻爲這古城帶來了災難。不久這裡就變成了廢墟,那一對麒麟不知所蹤,那裡的寶藏卻留了下來。”
人傑道:“難道我的寶藏不夠我們活嗎?”
杜鵑道:“據說樓蘭的寶藏裡不止有珠寶,還有一本樓蘭的秘籍。”
“什麼秘籍?”人傑對這個卻很有興趣。
杜鵑道:“龍刀。”
樓蘭雖已是做廢城,但仍能從那殘垣斷壁中看出其往日的氣派。尤其是一尊斜插進黃沙裡的彌勒佛雕像,上面還赫赫然包着金箔。人傑也不禁感嘆:“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
杜鵑呵呵一笑,道:“別感嘆了,還是快去裡面看看,看看那傳說中的龍刀在什麼地方。”
“我們不等雲妹了嗎?”人傑向雲妹離開的方向張望,卻早已看不見人。
杜鵑道:“不必等她啦,不知道她去什麼地方野去了。”
他們的身影很快被黃沙河廢墟淹沒。所以他們也沒看到,就在他們離去後不久,一陣風掀起了滾滾黃沙,一本頁被翻的獵獵作響,而封皮上更寫着兩個字——《龍刀》。除此之外,一顆血紅色的梵天奇碰巧墜入這樓蘭廢墟,
不偏不倚落在那把刀上。刀身紅光一閃,刀背上卻彷彿出現一張猙獰的笑臉,隨即,那本記載着龍刀秘技的書,卻也化成了灰燼。
刀身開始抖動,嗆一聲從地面抽離,直向西北方飛去。所過之處,無論樹木山石,均被刀身上的殺氣一破兩半。這股神擋殺神,佛擋殺佛的氣勢,卻當真像極了破軍星。
既然“龍刀”已經化爲灰燼,任人傑怎麼尋找自然都只能空手而歸。不過他們也還不是真的空手,至少人傑找到了一柄精緻的黃金匕首,而杜鵑則找到了一對翡翠的手鐲,其中一隻想必是留給雲妹的。其實憑他們的財富,這點東西根本不算什麼,但有時候撿來的東西卻要比自己掙來的更加珍貴,可能那並不能算是珍貴。
他們離開樓蘭走的不是原來的那條路,所以他們沒有看到那把消失了的刀,也沒有看到這一路上的赫赫刀痕。他們只看到漫天黃沙卻也別有一番風味。
那艘陸地行舟上,那張寬大的躺椅上,人傑剛剛睡醒,雲妹卻風一般的跑了過來:“不……,不好了。”
“怎麼啦,我們的小云妹。”人傑嬉笑着問。
雲妹未及回答,卻拿起桌子上的酒壺咕嚕嚕的喝了大半壺這凍得冰涼的糯米酒才說:“又有人死了,死在那把刀下,不過不是母子,是男子,未婚男子。”話說完,他卻撲通一聲倒下了,即便她酒量再好,那樣喝酒又是那麼急的時候,難免酒勁上頭,昏睡過去。
人傑卻睡不着了,他一定要查處一個究竟。
在另一處,在那魔族的禁地之中。
段痕已經在那裡整整一個月了。
魔中之魔在一旁冷眼看着他,問道:“學到第幾層了?”他的聲音很輕,他的人更輕。漫說是在這黑暗中看不見他的身影,即便是陽光下也很難看見。因爲他雖然是魔中之魔,此時卻不過是一縷魂魄。否則他又怎麼甘心情願的躲在這個地方,魔的野心本就比天地還大,更何況他是魔族的第一任魔君。但他現在能爲人所見的,不過只是那一雙漆黑的眸子。所以,他給了自己一個名字——魔魂。他發誓總有一天,他也要親自摘下這個名字。
段痕起身,道:“神無。”
《神武訣》一共分三卷,分爲劍訣、魂訣和神訣。
劍訣又分做三層境界——劍劫、劍泣、劍遁。
魂訣亦分做三層境界——魂起、魂飛、魂散。
至於神訣,第一層神死,第二層神滅、第三層則正是神無。
段痕說他已修至“神無”境界,難道他在一月之間就已經練成這神武訣了?
魔魂嗤笑一聲,道:“一個月你修到了神無有什麼好驕傲的。”
段痕沒說話,卻橫劍一揮,這一劍不偏不倚的從魔魂的咽喉滑過。雖然他只是一縷魂魄,但被這森嚴劍氣穿喉而過,心頭卻也不免泛過一絲寒意。
“這,不是神無。”魔魂的聲音很平靜,一種驚訝到了極點,已做不出任何反應的平靜:“這是神空。”
“沒錯。”段痕起身道:“這就是神空,你所說的,第十重境界。我以爲有多難,原來不過如此。”
段痕朝魔魂一步步走去,每走近一步魔魂卻向後退一步。他從未見過如此可怕的人,不!是如此可怕的魔!
他雖然也練到了《神武訣》第十重,卻用了整整三年。而且那時他修爲比之段痕不知高出幾百幾千倍。但段痕,卻在對這《神武訣》一無所知的情況下在短短一個月內就達到了這般境界。只能說,不是段痕的“魔賦”有多高,只能說段痕就是天生的魔。比之他這個魔君更爲純粹的魔。
段痕的腳步沒有停下,他居然穿過了魔魂的身體。要知魔魂雖是魂魄,但修爲仍在,若是沒有能夠與之抗衡的修爲慢說是穿其身而過,就是靠近他也會被他那寒冷如冰幽暗如夜的魔氣所凍結。但段痕此時卻安然無恙。
黑暗中,他原本什麼也看不見,卻憑這直接摸索到了什麼。
——是一柄劍!
在這魔族禁地之中竟然藏着一柄劍,卻是連含鋒都不知道的劍。也許他知道,只是無法駕馭。
“我勸你,最好別碰那把劍。”魔魂的聲音都開始恐懼起來。
“爲什麼?”段痕的手原本已經握在了劍柄上,卻又縮了回來。他不是害怕,而是想聽聽,這魔中之魔究竟要說些什麼。
魔魂道:“此劍原本是我的兵器,是我用最邪惡的火輔以最邪惡的方法鑄就而成。此劍鑄成那一天,大雨三月不絕,方圓百里內外飛禽驚恐走獸逃竄,花草樹木盡數枯萎,山石也開始顫抖塌落,大地也爲之而震動。當這把劍終於被我握在手裡之時,天雷滾滾而來,而我,也就是在那時,受雷劫而亡。”
魔魂沒有說謊話,若非天劫臨至,又有誰能殺得了他。所以此時,看到那把立在自己不遠處卻已經是滿身青苔的劍,魔魂不只是無奈,還是恐懼。
聽完魔魂的話,段痕卻又轉過身去。
下一個瞬間,這把劍已經被他握在手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