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日子不過剛剛開始,可惜卻有人甘當鼴鼠,撬取孤王的根基,試問諸位卿家,對於這種人,該如何處置?”
越是模棱兩可的話,聽在不同人的耳中,越會分解出不同的意思。
在底下一干老臣子聽來,公子雋口中的鼴鼠自然指的就是展白了,即便這比喻頗爲不準確,但先入爲主下,卻是自動忽略了。
可在展白看來,鼴鼠者,扮演的就是挖牆腳的角色,那麼在座的人中,除了這些老臣子外,他自己連通文不器等人,因爲新來,還遠遠的不夠資格。
“過街老鼠,自然是人人喊打,在老臣看來,這等貨色,殺之都絲毫不過。”也不知楚春秋是年齡到了,耳朵不好使還是其他的原因,直接將鼴鼠歸類於自己說理解的老鼠,此話一出,那叫一個器宇軒昂。
“哦,果真要如此麼?”公子雋似乎有些不忍,問詢的望向其他人。
“太保大人所言極是,望公子切勿行婦人之仁,以免壞了大事。”心有靈犀中,但凡是老臣子們全都步伐整齊的站到了楚春秋的一邊。
“哎,既然大家都一致認同,那孤也只能從善如流。”公子雋有意無意的忽略掉了展白以及文不器等人的意見,而這也越發的讓一干老臣子們得意起來。
“來人!”公子雋突然對着殿外朗聲喊道。
剎那間,足有百人的世子六率便殺氣騰騰的衝進了事政堂,刀槍林立,戰場上特有的殺伐凜冽立時充溢整個殿堂,一時間,氣溫驟冷。
“把他們拿下吧,但有反抗,一律格殺。”
他們?
莫不成今天要對付的不只是展白一人,連通那幾個新人也一塊處置了?
老臣子們心中的狂喜還沒有徹底的綻放,隨即便全部僵住了,只因爲這百多名世子六率竟是殺氣騰騰的向他們走來。
“公子,你這是何意?”不愧爲文官之首,面對如此變故,楚春秋第一個反應過來,原本紅潤的老臉上此時卻是大片的鐵青。
“太保何出此言,孤王不正是遵循了諸位的意願麼?”事已至此,公子雋再也不用戴上僞善的面具了,笑眯眯的眼眸中散發出凜人的寒芒,“鼴鼠有大有自然也有多有少,竊取權柄卻不思報效,只顧着將自己吃的肥頭大耳,這樣的人,孤王留着還有何用。”
“拿下。”一番話後,公子雋終於失去了所有的耐心,猛然揮手間,世子六率手中的長戈便架向了那些老臣子們。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如此?”半步天堂直墜九幽地獄,如此的結果,無疑讓很多老臣子們難以接受,不少心智不堅之人,已經哭天搶地,更有甚者,雙腿一軟,竟然委頓倒地。
如此局面,連通那楚春秋在內,竟然連一個有反抗之心的都沒有。
要知道,這大堂之內,不論文武,可都身懷不俗的修爲啊,若真是破釜沉舟,即便是百名世子六率,不付出慘重的代價,也休想善了。
這些老臣子們或哭天搶地或搖尾乞憐或怨天尤人,偏偏沒人反抗,而這也越發的讓公子雋失望。
這才過上幾年的好日子,富足就將這些人的鬥志徹底的摧垮了,還想着靠他們成就大業公子雋只覺得有種莫大的諷刺。
世子六率沒有遇到反抗,倒是有不少的撒潑之舉,只是撒潑有用的話,還要他們手中的兵刃做什麼?
雖然沒有接到公子雋下殺手的命令,可不妨礙這些甲士的野蠻執法。但凡遇到撒潑之舉,就毫不客氣的一拳頭打上去,不由分說的將一副封印修爲的木枷套在那人的腦袋上。
帶世子六率押解着衆多老臣子下去後,事政堂終於變得清靜下來,不,確切的講,應該是死寂。
從頭到尾,展白都一言不發,老神在在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如今同樣如此。
公子雋此時同樣的不發一言,滿臉的陰霾,也不知再想什麼。
至於文不器等人,則還沒有從這一系列堪稱大逆轉的變故中清醒過來。
怎麼會這樣?
事情不應該是這樣的啊,那些之前還得意洋洋的老臣子,竟然一杯酒過後,淪爲階下之囚。公子雋竟然爲了展白一個人,而處置了跟隨他十幾年人數衆多的老臣子,乃至沒有給絲毫的顏面。
於公子雋而言,這是何等的氣魄。
於展白而言,這又是何等的手段。
文不器不知道身邊其他三名夥伴心中是何想法,只是他自己卻完全的被震撼,不,是震懾住了,隱約中,甚至有些慶幸。
慶幸,自己對展白的不滿,只是深藏於心,沒有表露絲毫,否則的話,誰敢說,那些被押解下去的人之中,有沒有自己。若真是那樣的話,這於自己而言,算不算出師未捷身先死?
事實上,不只是文不器,褚緒許心中何嘗不是驚濤駭浪呢,反觀仡樓姐弟,卻再一次出人意料的平靜了,彷彿對這種結果絲毫不意外一般。
“先生,學生如此處置,不知妥當否?”終於,還是公子雋率先打破了沉默。
可正是這句看似稀奇平常的問詢,卻將剛剛清醒過來的文不器以及褚緒許再次震的七葷八素。
如果說,之前公子雋對展白一直以先生稱呼,更多的是出自禮賢下士的尊敬。可這“學生”之自稱,又該作何理解。
往日,公子雋對任何人包括展白,都是以“孤王”自稱的啊。
很多時候,細節往往會說明很多問題。
比如,一個小小的稱呼。
不怪文不器以及褚緒許兩人想的太多,而是這其中太過反常了。
再聯想到今日那一干老臣子的下場,一個更爲恐怖的可能不自禁的浮現於兩人的腦海之中。
莫非
按照朝堂的律例,世子可授予的官職中,文官有三,分別爲少師、少保以及太保。
其中,少師以及少保的職責爲輔佐世子治理封地。當然,名義上雖然如此,但實際上這份職權已經被朝堂上委任的官員所把持,更多的只是個虛職罷了。
至於文官之首的太保之職,對世子而言,則是半師半臣。一則輔佐世子處理封地事宜,同時也承擔的教誨的責任。由此可見其地位之高,但話又說回來了,臣子便是臣子,不能因爲有教誨世子的義務,就能夠安享老師的無上榮耀。
所以,就像剛纔那般,公子雋一旦治罪,處置也便處置了。
可展白此時所展露的身份,卻是完全不同的。
簡單的“學生”兩字,卻是道盡了其中的玄機公子雋已經正式的拜入展白的門下,這不同於宗門中的師徒之誼,畢竟職責不同,但彼此間的地位是可以相等的。
亞父!!!
幾乎同一時間,文不器跟褚緒許腦海中就蹦出了這麼兩個字來。
“公子打算如何善後?”展白不答反問,畢竟這種問題關乎了他自己,還是避嫌爲好。
“正要請教先生。”公子雋拱了拱手。
滑頭。
展白暗自腹誹了一聲,這是想讓自己揹負罵名的節奏啊。
但凡王者,最怕的事情之一,就是名聲不好。
像公子雋這般殺伐果敢的驅逐老臣,對於外界不明內裡的人而言,很容易就會冠以生性薄涼的罵名,如此一來,日後再想招賢納士,怕是就會讓不少人望而卻步了。
可如果將這個罵名歸入展白的名下,那麼公子雋最多隻會留下一個爲奸臣說矇蔽的可悲形象。
而綠林江湖中有的是爲了一舉成名,不惜性命清君側的正人君子。對他們而言,若是能夠鬥倒奸臣,自然是萬事大吉,還能留下賢良的好名聲。哪怕失敗身死,也能留下一段忠良的傳世佳話。
不得不說,公子雋打了一手的好算盤。
反觀展白這邊,卻有些騎虎難下了。
答應的話,就要留下惡名聲。若是不答應,卻又說不過去。
說一千道一萬,公子雋做出今日之決定,更多的是爲展白泄憤。
“百足之蟲,死而不僵,爲防反噬,自是斬草除根是爲最好了。”既然已經沒有了選擇的餘地,那就將惡事做盡吧。
別看剛纔的那一干老臣子們,在事政堂上哭天搶地的讓人憐憫,可展白卻絲毫不敢輕視。這些人或許中庸無能,可畢竟盤踞藩王府邸十數年,表面上畢恭畢敬,但暗地裡若是沒有一些勢力的話,怕是早就被吞噬的一乾二淨了。
今日能夠如此輕易的將他們一網打盡,所靠的無非是猝不及防而已。而一旦給予他們絲毫的生路,巨大的怨念之下,難保會做出同歸於盡的事情來。
所以,現在要做的,就是趁着消息還沒有傳播出去,儘快的將他們的勢力連根拔除,以絕後患。
“先生教誨的是,學生這就下令,抄了他們的家。”公子雋沒有絲毫的意外,反而重重的鬆了口氣,實際上,他心中又何嘗不是這般想的,只是身在他這個位置,這種話卻只能假借他人之口。
好在展白答應了下來,否則,還不知該如何收尾呢。
“來人”
一場好好的酒宴,剛一開始,卻變成了喪宴,氣氛壓抑到了極點,也驚險的讓人亢奮激動。
公子雋的一紙命令,便宣告了郢城中幾十個家庭的破滅。
數百名世子六率席捲全城,刀兵相向下,別說反抗,哪怕只是流露出一絲的不忿,就會招來殺身之禍。
哭嚎、慘叫之聲不絕於耳,如此大的動靜,自然驚動了州府的官員,可隨着將衙役們探聽到的消息彙總後,這些由朝堂認命的官員,最終沒有任何動作。
世子處理自己府中的官員,不論手段何等的酷烈,都絲毫觸及不到律法,他們即便想要上本參奏也無計可施。
當然,發生了這麼大的事情,他們想要裝作充耳不聞,也是不可能的。不管怎麼說,這郢城都是世子的封地,作爲這裡的官員,上門討教一番也是必要的。
於是乎,一頂頂的小轎子便紛紛前往藩王府,討要一個說法。
於是,公子雋便苦惱了。
事政堂上的大清洗,無疑是成功的,但還是不可避免的留下了巨大的隱患。
偌大的藩王府內,一時間竟然無人可用了。
現如今,公子雋的手下就只剩下了可憐的四人。
文臣只剩下了文不器,武將也只有褚緒許。至於仡樓姐弟,卻是無官無品,依然只是幕賓。
這四個人雖然職責不同,但卻有一個相同點,那便是新人。初來乍到,加上之前半個月中被老臣子們說排斥,根本就接觸不到政務,所以面對偌大的藩王府,根本就是兩眼一抹黑,不知從何入手。
至於展白這個謀士
按他自己的話來說,他所扮演的不過是個顧問的角色,斷然不會插手一切政務的。
於是呼,可憐的公子雋不得不親自接見那些令人討厭的朝堂官員,只是半天的時間,就弄的頭昏腦漲,大呼一聲,自作孽不可活。
知道夜黑風高之時,纔將所有官員送走,揉着脹痛的腦袋,公子雋卻沒有絲毫的停歇,便趕往了展白的宅院。
“先生”剛一見到展白,公子雋正要張口大倒苦水,卻不料話沒出口,就被展白舉手製止了。
“這個,你拿去看看。”展白隨手將書案上字跡未乾的竹簡遞給了公子雋。
“這是”公子雋心下好奇,接過竹簡後,細細望去,神色立即嚴肅了下來。
登,開頭的三個字便已經道明瞭其中說含的內容。
果不其然,細細讀下去,裡面說寫,全部是公子雋爭儲說要做的準備。
大而化之,有三條,分別爲財、軍以及援。
所謂財,自然就是家產,有了足夠的財物,才能招賢納士,籠絡人心。
軍指的自然是兵權,所謂有財無兵是肥豬,尤其對公子雋而言,兵權更加的重要,而現實裡,區區只有五百名額的世子六率顯然遠遠的不夠。
最後就是援,其中又分內外,外部的支援,自然是之前計劃好的秦國了。至於內援,就要籠絡朝堂上的文武大臣了,而這也是公子雋最爲欠缺的,好在展白也給出了一個切入口,赫然是自己的爺爺展才孤。
身爲大司空,在吳起身死,令尹之位懸而未決之時,其地位,無異於是朝堂上的文官之首。若是能夠將其爭取過來,對於公子雋而言,無疑是極大的奧援。
當然,這只是大的方面,而在下面更是詳細的羅列出了密密麻麻的細節,包羅萬象,饒是公子雋也是看的眼花繚亂,心中感慨萬千卻又有種有心無力之感。
“先生這番策略無疑是極好的,會是說涉及的地方實在太多了,咱們是不是應該徐徐圖之。”良久之後,公子雋才放下竹簡。
“只怕是留給我們的時間不多了。”誰知展白卻是感嘆一聲,不等公子雋出言發問,便轉頭向着書房的陰影處說道,“旖旎,你出來向公子說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