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翻天覆地,柳穿葉似乎毫無所覺的在院子裡悠然的練着箭。
一陣風襲來,把柳穿葉用木弓射出去的細箭吹歪,讓他啞然一笑。
他是一個生死境的射箭高手,但平常所練真的與孩童無異,弓是用尋常木頭雕刻出來的小弓,箭是不帶鐵箭頭的普通箭矢,射出去的箭也是宛如剛學弓箭的孩子般沒什麼力道,好像只在追求準頭,卻總是克服不了外界的干擾。
又一箭被風吹偏後,柳穿葉停下繼續射箭的手,聽着隨風而來的“沙沙”聲,看着從遙遠的天星城伸過來的天星樹的枝丫。
“老兄弟這麼多年了,見我還要躲躲藏藏嗎?”柳穿葉放下弓箭嘆息。
“沙沙…”
“籌備了這麼久,還不捨得現身?”
“哈哈,柳老弟,可不是大哥我不見你,而是沒辦法啊。”風的呼嘯聲中陡然傳來大笑。
“哼!天星樹所在之地,不都是你嗎?”柳穿葉冷聲道。
“你果然猜到了…”聲音就像是樹葉發出來,又像是風帶來的。
柳穿葉將手中的小弓憤怒的扔到地上,咆哮道:“我早該猜到的,是我對你的那點信任矇蔽了我,你這麼做到底是爲了什麼?”
“爲了天星城!”
“放屁!”柳穿葉勃然大怒,“你要埋葬這天星城的億萬生命,要毀滅天星樹,現在卻說是爲了天星城?”
聽着柳穿葉的破口大罵,那彷彿從樹葉裡傳來的聲音陷入了長久的沉寂,然後又再響起:“二十年前我剛踏入歸一境,我父親就獻祭了,你知道我辛家這千年來爲天星城付出了多少嗎?”
柳穿葉不語,這個秘密他柳家其實一直有猜測,直到他這代才證實,所以在最開始他對辛家、對辛晦都是無比佩服的。
“我希望能改變這種情況,讓我辛家的歸一境能長久的生存下去,而不是每代只能有一人,你想想,若是我辛家的歸一境一代一代的存活下來,總有人有機會突破極道,到那時我天星城又該是何等光景。”
樹葉中的聲音帶着嚮往,接着一頓,突然變得陰沉,“可是隻要天星樹的問題不解決,我的這些想法就永遠只會是奢望。那些年我遍尋天下能解決天星樹本源潰散的方法,可都失敗了。”
“我知道,那些年辛笙剛出生,你就常年不在城內,是我一直在打理天星城。”柳穿葉不無遺憾的道,兩人彷彿又回到孩童時期那樣肝膽相照。
“直到十年前,一個偶然的機會,我終於找到了方法,那就天道之力!”
柳穿葉靜靜的聽着,這不是他想要的答案。
“就在我找到方法之際,我去拜訪了林門門主,那是我第一次見到他。”
“發生了什麼?”柳穿葉眉頭皺緊。
“沒發生什麼,可是我的心卻變了。”
“爲何?”
“我去時,正好見到坎州萬宗來朝,那場面深深的讓我震撼,而我這個天星城的城主也不過就是一方蠻夷在一座小城裡作威作福罷了。”傳來的聲音有着壓抑和屈辱。
“這就是你改變想法的原因嗎?”
“是,柳老弟,你能想象嗎,那種場面,那種場景,那種鋪天蓋地的高手同向一人朝拜,那種生殺予奪隨心的威勢。”風的聲音在變大,樹葉抖動的愈發劇烈,就像一個正在渾身顫抖的人。
“這般人物整個世間也不超十位。”柳穿葉淡淡的道,他不能理解辛晦的想法。
“是!但這十位中爲何不能有我?從那時起我就明白,救天星樹不重要,讓自己強起來才重要。”
“哎,辛大哥,你應該明白,想要成爲那般人物天時地利人和缺一不可,而我們一樣都沒有,資源不夠,天賦不夠…”
“閉嘴,這就是我們的不同之處,所以我纔是城主而你永遠只能是個大長老!我是被天道眷顧之人,命中註定就是要成爲這個世界之巔的,不然我獲得陣法的意義何在?”
“陣法?就是你不擇手段獲得的萬物叢生嗎?”柳穿葉詫異的問。
就是因爲那道陣法,讓他對辛晦起了警惕之心,因爲那道陣法沾染了數百條無辜的人命。
“是啊,萬物叢生,這個陣法雖然強大,但也算不上頂級,可是如果配合上我的天賦神通源生,這個陣法就變成了上天的恩賜,哈哈,你知道嗎,萬物叢生可以讓我與萬物相連,而源生神通可以讓萬物的本源爲我所用!”
“怎麼肯能?這就是你這些年實力突飛猛進的原因?”柳穿葉駭然的後退。
“哈哈,對!這裡是天星城,草木最盛之地,又有天星樹,你說我沒有天時地利人和,豈知天道向我、地勢在我,至於天賦…我之天賦自認不比任何人差!如此際遇我又怎能不心動。”
“我是沒有想到你還有如此際遇,這讓你有了突破極道的野望?”
“極道?你以爲我的目標就只是極道嗎?不是,我要成爲極致宗門之主那樣的人!”
“你做夢,偷來的東西,怎麼可能讓你成爲極道!你當知道,我們天星城唯一有可能踏入極道的就只有白箭!而且還是萬分之一的可能。”
“柳白箭,我那侄兒啊,確實天資不俗,可惜他不姓辛!”
“你不是口口聲聲說是爲了天星城嗎?”柳穿葉嗤笑一聲。
“我就是天星城!有我在的地方纔是天星城!”虛無縹緲的聲音陡然變得浩大,天星樹也猛地開始搖晃,大地下像有地龍翻滾。
“呵呵,還是說說你怎麼踏入極道吧,我可是很想聽聽這個笑話到底好不好笑。”
“笑話?哈哈哈哈,柳穿葉啊柳穿葉,你我天資相仿,但你與我所差就在這點野心上。想要踏入極道,偷來的東西確實不太可能,可任何東西只要足夠多,多到成爲一種極致,也就是極道了,當我的本源強大到無視規則,你敢說不行?草木本源爲陽,人之本源爲陰,天星樹和天星城就是我本源,我根本不需要修煉,只要用陣法和本源神通相合就能輕易達到圓滿,等我取盡天星樹和千萬人的本源,所缺不過就是那使兩境相融的天道之力!”
柳穿葉目瞪口呆的聽着辛晦的想法,不得不說這個想法很大膽很瘋狂,而且也只有他纔有可能做到,天道之力本不會被人奪走,可是他的源生神通在讓辛家人有了獻祭能力的同時,也能容許別人獻祭給他,這纔是最爲關鍵的地方。
可是不能讓柳穿葉容忍的是,辛晦的成功要熔鍊一城人的生機,還有天星樹的本源。
“你…你要用陣法掠奪天星城所有人的命?”
“大長老,繼續追隨我吧,這只是一城人罷了,這天下的城池何止千萬,等我踏入了極道,可佔一洲之地,可以是中洲,可以是乾洲,到那時我們一言所定就不在是千萬人的生死,而是千萬城池的存滅!”
“這裡面也有你的女兒辛笙啊…”
“笙兒…”那聲音似有瞬間的恍惚,繼而是無情,“等我進入極道,得壽千載,子寰還重要嗎?”
柳穿葉被辛晦震驚的說不出話,最終也只是呢喃着道:“你入魔了!極道啊,如果能憑取巧進入,三千年來又豈會只有這麼些人?”
“這麼說,你還是要阻我了?”樹葉裡的聲音慢慢變得陰森。
“我從小在天星城長大,這裡是我的家。”柳穿葉的神情開始變得堅定。
柳穿葉看着天星樹在發瘋,唯有的心痛是留給那些完全不明白怎麼回事卻被樹根洞穿的無辜的人。
那些是他曾視爲家人的人。
“你要阻我?你爲何不跟隨我,你這個狗奴才!”
隨着樹根翻滾,一個古老又沙啞的聲音從天星樹上傳來,每一片搖晃的樹葉似乎都在憤怒,都在向柳穿葉漏出猙獰的面孔。
“轟!”
一個由樹根纏繞而成的人形傀儡瞬間出現在柳穿葉的面前,其高几乎插入雲端,隨之而來的是一個巨大到籠罩近半個城郊的大手,落下時掌壓排幹了空氣,讓人生出避無可避之感。
“啪!”
柳穿葉對着天空射出一箭,還是用那個不起眼的小弓,效果卻是驚人,一個無形的屏障將整個院落籠罩,看似小巧卻讓巨手無可奈何,巨掌一擊不見效陡然化爲拳頭又毫不留情的砸下。
無形的屏障一陣搖晃,周圍碎屑紛飛,但還是頂住了。
柳穿葉看着高聳的巨人,神情冰冷,手中小弓再搭一箭,對着巨人射出。
箭離弦,無數符文涌現成錐形跟隨着箭矢而去,其浩瀚遮蔽了半個天空,竟然比巨人還要來得巨大。
箭在空中爆裂成網,帶着符文將巨人籠罩,每枚符文都化成了種子粘附在巨人上,不過片刻無數嬌豔欲滴的花就綻放開來,花越開越大,巨人就像是長了牛皮癬般不停的撕扯拉拽,抹掉一批花又重新長出來一批,巨人發出一聲滄桑的怒吼,樹根慢慢枯萎,最終化爲一堆廢柴。
“好一個箭出成陣,箭落成陣。”辛晦的虛影在柳穿葉的面前浮現,身後是一個參天巨樹的影子。
“以你我之能,天星城必能更進一步,何必好高騖遠,非要求那天道之下,萬人之上?”柳穿葉唏噓的看着虛影,城裡的哀嚎不時傳到他的耳朵裡。
“哈哈,更進一步又能如何,你能敵的過林門的長老嗎?你我聯手能敵的過林門門主嗎?”
“不能!”
“這就是差距,只有達到世界之巔,才能讓我們曾經仰望的人變成螻蟻,若我成功擠進極道,然後再進一步,林門門主秋東籬見我亦要跪伏!”辛晦的胸懷中藏着龐大的野心,更藏着不甘人下的雄心。
“更進一步?你要吞噬多少城池的人才有一絲的可能?”柳穿葉看着眼前這個已經入魔的兄弟,心裡痛的幾乎說不出話,“極致宗門之所以是極致宗門,是因爲他們掌有極致之寶,是因爲他們的先祖受過天道冊封!”
“你怎知我就不是下一個極道之巔,授天冊封之人?”辛晦不甘的怒吼。
“我知道,你不是!你連極道都進不了。”柳穿葉搖頭。
“放肆!我念你我情誼,你卻如此看我,真當死!”辛晦勃然大怒,柳穿葉的不信是對他付出的最大侮辱。
辛晦身後的大樹虛影化爲一顆碧綠的珠子,道道光暈散開,空間中充滿了生機。
“這本源早已破敗不堪,還想再被我射一箭?”柳穿葉嗤笑。
辛晦身形一滯,繼而是滔天的恨!他本可以再準備一番的,卻被柳穿葉洞悉了天星樹的本源,一箭射穿,逼得他不得不提前與天星樹本源相融。
“你真是該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