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九迷茫的看着鳳于飛,忽然屈膝道:“那麼妾身就請皇上責罰吧。”
鳳于飛側目:“責罰?”
凰九堅定道:“皇上以爲這是寬恕,那麼妾身只請皇上收回這樣的寬恕吧。皇上若是想要償還當年臣妾進宮救下您的一點情義,那麼臣妾依舊只想要這樣欠着。”
凰九擡起一雙明眸看着面前的鳳于飛,眼中明明滅滅的看不清情緒。只是這樣深情的角度卻是依舊叫凝歌眼花,莫名生出來許多酸澀。
“皇上當年賜予臣妾這梅園時候說過一句話,如今可還記得?”凰九苦笑道。
鳳于飛轉過身子保持沉默。
凝歌卻陡然想起來今日賞梅宴開始的時候她進梅園時候特意留意了拱門上的門頭,總是覺得那上面的字跡無比的熟悉,現在被凰九一點就立刻守得雲開見月明瞭。
難爲了要熟悉。
那上面的字分明就是鳳于飛的字。
即便是歷經時間的洗禮,還是可以看出來鳳于飛那是當年的字,雖和如今的剛勁冷硬有所區別,但仔細一想,除了橫平豎直更加文檔之外筆鋒並無明顯的變化。
這能說明什麼呢?
鳳于飛並非是像她想的那樣對凰九充滿怨恨,他們之間還有她不曾參與的過往。
凝歌有些難堪,瞬間就覺得自己像是插足別人情感的小三一樣的名不正言不順,如今面對糟糠之妻才意識到自己是多麼的卑微。
連站在這坤寧宮裡都覺得可笑。
可是那糟糠之妻卻偏生是她要殺的人,偏生一步不能退。
爲了秋少,爲了玉卿,爲了固倫公主。
她攥了攥拳頭,卻見凰九眼中帶着篤定,說話的時候甚至面露暖色。這坤寧宮中的一切都入不得那雙眼睛,包括那一隻叫她惱恨的凝歌。
她的眼裡只有鳳于飛,冷漠的或者是對着別人笑着的鳳于飛而已。
凝歌的目光在鳳于飛和凰九之間徘徊許久,只覺得手上身上的溫度都開始一點一點退去,再大的信念都支撐不了那搖搖欲墜的心思。
凰九的話語又輕又細,帶着強烈的疲憊,只是落定在凝歌耳邊卻是猶如晴天霹靂。
原來鳳凰兩家的恩怨從來都不是在她掌控之中。
原來鳳于飛和凰九之間的事情也從來都不是她深入知道的。
鳳于飛對於凰九的縱容,從來就不是因爲凰家有多麼的強大,而是因爲鳳于飛虧欠着凰九的。
所以她凝歌依靠着鳳于飛,從一開始就敗了。
她有些諷刺的想,若是今日傷的不是柳妃而是她,鳳于飛是不是也會這樣輕易的原諒了面前這個人呢?
凝歌的手指不由自主的放鬆,很快就放開了鳳于飛的手。
兩人接連在一起的衣袖放開,掌心一片冰涼。
自古君恩難測,她怎麼會愚蠢到以一個現代人的思想去要求一個帝王呢?
他的心中有權利,有鬥爭。即便是有她又能怎麼樣呢?
鳳于飛看了凝歌一眼,卻只是縱容了這樣的分離繼續,半眯着眼睛躲閃開了凝歌失望的目光。
凝歌心中長長的嘆息了一聲,費了許多力氣轉身衝着鳳于飛屈膝道:“臣妾就不打擾皇上和皇后娘娘說話,這就先告退了。”
說着也不等鳳于飛迴應就迤邐了裙襬揚長而去。
鳳于飛蹙眉看着凝歌的背影,張口想要說些什麼,不過是嘴脣翕動了一下吞嚥下一口唾沫,終究是什麼話都沒有說出口。
凝歌等不到鳳于飛的隻言片語,腳步緩慢的走向宮門口。
錯過凰叄身邊的時候凝歌下意識擡頭看了一眼,卻窺見凰叄眼底的笑意,得意又帶着諷刺。腳步一個錯亂,險些就要摔倒。
凰叄一個探手一攬,鐵臂正要攔上凝歌的腰身,凝歌心中一怔,探手藉着凰叄的手臂上的力道一撐,身形一個飛轉避開了凰叄的攙扶後踉蹌站定。
“娘娘要小心些,坤寧宮的地磚是用上好的玉石打磨鋪就,滑的很。”凰叄飛快的收了手,就好似不曾發生過剛纔驚險的一幕。
凝歌點頭。
“多謝三爺關心。妾身這就退下了。”
分明不過是幾步的距離,凝歌卻好似走了千百步一樣的漫長。
凝歌出來之後,寢殿的大門砰然關上,把裡面的一切都隔絕開來,好似和凝歌無關。
凝歌出了宮門,想了想終究是等在了原地。任由外面天氣寒冷也雷打不動。
屋子裡間或傳來爭吵的聲音,凝歌攏了袖子站在宮外,冷的渾身僵硬,只是腦子裡偏生多了那麼一抹固執,硬是動也不肯動。
快到晚間的時候,坤寧宮內依舊是無一人出入。原本參加宴席的人早就被屏退,丫鬟小廝一溜兒守在宮內,只有凝歌和幾個看門的侍衛站在宮門口。
宮燈長明,把凝歌的影子拉的很長。
長彥出來傳旨,一溜兒小跑準備出坤寧宮門,卻是在拐角出見着了凝歌,難免是一愣,上前關切道:“娘娘怎麼沒回宮去?”轉而看向身邊站的筆挺的侍衛怒道:“你等是瞎子還是啞巴?這樣的天氣怎麼叫娘娘在這裡站着?難道不知道進去通報一聲?若是出了什麼好歹你們誰負責?”
那些個侍衛面面相覷,連忙衝着凝歌跪下齊聲道:“娘娘恕罪!”
凝歌苦笑,哪裡不知道這是長彥做給自己看的呢。這些個侍衛即便是有一百個機靈勁也不敢擅闖坤寧宮,這裡慣常是沒有男丁的地方,侍衛們還是因爲柳妃的事情臨時進來起維護作用,哪裡知道這宮裡的親疏?
萬一因爲一個凝歌得罪了皇后,又如何是一條性命了結的?
長彥自小生在宮中怎麼會不知道這樣的道理呢?
只是在這樣世情涼薄的地方,有這樣的一份關切也算是夠了。
凝歌這樣想着,對長彥道:“你不必責怪他們了,不過是我自己固執要在這裡等着。”說着有潤了潤脣角,微微緩了一口氣才道:“皇上如何了?”
長彥一愣,面上帶着笑容道:“皇上禁了皇后娘娘的足,這時候正在訓斥三爺。娘娘總算是沉冤得雪,該要高興纔是,這許久總算不是白等了!”
凝歌盯着長彥緩緩搖了搖頭:“我是問皇上怎麼樣了?”
長彥有是一愣,面上的笑容收斂了下去,緊接着長長的嘆息了一口氣。
“難爲了皇上最喜歡娘娘,娘娘終究皇上身邊最體己的人了。娘娘也莫要怪皇上責罰過輕,皇后娘娘這個位置是命定的,任何人都改變不了。”
凝歌垂下眼瞼低聲道:“我知道。”
長彥湊近凝歌小聲道:“娘娘,這情債償還清楚之日,也是凰家覆滅之時,娘娘只要靜心等待就好。這天氣寒涼,您身子骨自打小產之後就一直不好,奴才先送您回宮休息吧。”
凝歌搖頭,堅定道:“不,我等他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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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彥頓住,抿脣道:“娘娘,您這樣會叫皇上爲難。”
凝歌忽然笑了,半眯着鳳眼瞧着面前認真的長彥:“虧你還說我是他身邊最知心的人,原來不過是敷衍我罷了。”
“娘娘恕罪……奴才只是……”長彥連忙收斂了眼中的光芒垂首跪在凝歌腳下。
凝歌淡淡的拂袖:“你去傳旨吧。何況……我覺得禁足未必是壞事,這樣的處罰已經夠了。不是嗎?”
長彥身子一顫,道:“奴才斗膽,要代皇上多謝娘娘心胸寬厚。”
凝歌無力應付長彥,微微點了頭就算是回答。
長彥見實在拗不過凝歌,只好先行去傳旨。
長彥前腳剛走,凰叄後腳就跟了出來。只是凰叄面上不如長彥一般帶着喜色,卻是壓抑沉重的很,原本習慣帶着邪肆笑意的眸子裡此時盛滿了怒氣,走路也是呼呼生風,整個長衫的後襬都飄揚起來。
凰叄隻身一人,可見那個假固倫此時已經被打發回去了。
這樣也是好的,免得看着生氣。
凰叄見着凝歌還沒有走微微有些驚訝,腳步在宮門口微微蹲了一頓,很快就緩步到了凝歌身邊,正瞥見長彥出了坤寧宮的背影,不禁冷笑道:“看來娘娘是得了好消息等着慶祝。”
凝歌挑眉,勾脣笑道:“要多謝三爺成全。”
“你什麼意思?”凰叄眯起眼睛倏然收了手裡的摺扇,死死的盯着面前神色淡定的凝歌。
不緊張,不期待。甚至也沒有喜悅。
好似這坤寧宮裡發生的一切都是和她無關的。
那麼她在這裡等什麼呢?
凝歌撇嘴,鳳眼一轉道:“他日三爺還會成全這樣的好事不是嗎?”
凰叄眼角微跳,怒道:“你不要以爲今日貪了些小便宜就以爲得了恩寵是多了不起的事情,你沒見這麼大的事皇后娘娘也只不過是禁足了?皇后的地位是你等蚍蜉撼動不了的,不要癡心妄想了。”
凝歌有些奇怪的看這凰叄。
他在憤怒。那就說明他自己心裡對他說的話也沒有底。這大概就是惱羞成怒的由來吧。
“三爺爲何覺得我是期許那皇后之位?”
凰家人是不是已經習慣了把自己做的所有事情都歸咎於別人,分明是凰九害人在先,怎麼就變成她凝歌覬覦皇后之位了?
“難道不是?後宮中的每一個女人不都是爲了那個位置活着嗎?”凰叄冷笑。
凝歌蹙眉,諷刺道:“抱着那至高無上的位置有什麼用?夜夜對着那光可鑑人的地磚難道能生出些溫熱來?”
“你!”凰叄被凝歌回擊的一語凝噎,瞪着凝歌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要說些什麼。
事實上也是凰九抱着皇后的位置夜夜獨守空房,甚至站在了皇帝的對立面。
只是不想凝歌這樣大膽直接就說了出來。
坤寧宮門口的宮燈亮的厲害,正照在凝歌的雪白的臉上。那上面多少因爲在寒冷的室外有些青紫狼狽,但是卻遮掩不了面上多出來的譏諷和不屑。
這樣的表情本該屬於他凰叄,奈何斗轉星移,不過是一眨眼的功夫就顛倒了位置。如今他分明居高臨下看着凝歌,卻好似卑微如螻蟻。凰叄心中一陣堵的慌,正想開口說些什麼,卻不料凝歌的嘴巴更快些:“三爺還是回府好好瞧瞧您的固倫公主,今天一天發生了這麼多事情,怕是嚇壞了那嬌柔的小身子骨。”凝歌忽然湊近了凰叄低語道。
凰叄眼神微閃,不怒反笑,道:“娘娘要好生的瞭解瞭解這坤寧宮,更要託人好生的探聽探聽皇上剛剛說些什麼來着。”
說罷長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