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若文完全不相信木容說的話,他的直覺告訴他,木容一定是有什麼苦衷:“木容,你到底有什麼問題,你跟我說,不要以這種方式折磨我,也折磨你自己!”
從來沒有過的無助感在吞噬着他,逼得他幾乎要發瘋了,這感覺就連曾經被木子拒絕時也沒這般濃烈。他幾乎是用着祈求的語氣在木容說話了,他從未想過有一天會失去木容,更不知道沒有木容的日子自己要怎麼過。
木容像只小鹿,闖進他的生活,照亮他灰暗清淡的人生,他已經習慣了她的存在。和她分開,好比割去自己的一部分,痛得不能呼吸。
木容就知道這樣安若文沒法相信,她嘆了口氣,苦笑一聲,還是安若文的姐姐謀劃得周到。
她面上冷清,看不出什麼情緒,不緊不慢的從包裡拿出一張支票,在他面前晃了晃遞給他,說道:“安若文,你看好了,這是你姐姐的支票,五百萬,讓我離開你。”
她頓了頓,扯着嘴角,綻放了一個無聲的笑,說下去,“你也知道我生活並不寬裕,這樣飛來橫財的機會不多,我不是天人仙女,我也要爲生計發愁。五百萬和一個男人比起來,你說我會怎麼選擇?”
安若文接過支票,手指有些顫抖,抓支票時抓得緊緊的,指節發白。他認出來,那是安氏的支票。上面確實寫着刺眼的五百萬,貨真價實。
只是這五百萬怎麼會在木容的手裡?難道木容說的都是真的?
他滿眼疑惑看向木容,彷彿不相信她的話,要尋求另外的答案。
可木容哪裡會給他另外的答案,只見木容靜默不語,眼睛裡有着從未有過的淡漠和決絕。
安若文心頭一緊,痛得閉了閉眼睛。
真的,她說的都是真的!
只是木容,三年你都熬過來了,這三年是如何清苦,你都不離不棄,爲什麼偏偏在這個時候選擇退縮?清高傲岸如你,爲什麼區區一紙支票就折了腰?
安若文的身子都在發抖。呼吸都有些困難,聲音微顫,有些嘶啞,他問道:“木容,你知不知道你到底都在做什麼?如果你愛的是這些,你爲什麼不告訴我?你怎知我就不能滿足你?”
木容不去看他的眼睛,擺出對着鏡子演練過無數遍的冷臉,語調生硬地念着早已背熟的臺詞:“我一直等着你發現我的真心,可是三年了,再熱的心也會冷,再濃烈的感情也會淡。你不是那個能陪我走過後半生的人,我也不想在你身上多浪費力氣了。在你眼裡,也許我還是個小女孩。可我自己知道,我的年紀已經不允許我再蹉跎下去了。如果你認爲我會一直愛着你,那麼很抱歉讓你產生這樣的錯覺,其實我早就不在你身上花心思了,只是不知怎麼開口和你說明。現在你姐姐給了我這樣的機會,還有豐厚的報酬,我當然不可能錯失良機。”
她微不可察地蹙了下眉頭,說出她最不願說的話,“當初如果不是看着你是安氏的繼承人,覺得你有利可圖,你認爲我會放棄海城繁華的生活,跟着你去山區受苦嗎?我苦苦捱過了那麼艱苦的生活,只等着你飛黃騰達之際能風風光光將我娶回家。做貴太太,誰知你竟然是個扶不起來的阿斗,竟然想着一輩子都過這樣的生活!我受夠了,我僞裝不下去了,你那種唯美的浪漫主義我不想玩了我要追求自己富貴安逸的生活去了。安若文,我們好歹做了三年的同事,看着你也是個灑脫的人,怎麼今天這麼囉嗦?都說好聚好散,咱們緣分盡了,各奔前程吧,再見!”
再見了,我的愛人,你可知那些在一起的日子是我此生最快樂的時光。我多麼想與你天涯海角生死相隨!可是我能做的只有離開你!
木容的心在滴血,怕自己一個控制不住就撲向安若文的懷抱,說完便轉身,頭也不回地往木宅跑,越跑越快,生怕還沒離開安若文的視線,眼淚就不爭氣的掉下來。
風一樣關上了木家的門,安若文想要抓住她的手就那樣懸在半空中落空了,他追上去,卻被木家的大門堵在門外。
隔着一扇門,木容撫着胸口,平復了一下,沿着牆壁慢慢癱坐在地上,剛纔跑得太急,肺快疼炸了,比肺更疼的是心,支離破碎的心。
好半天,她才平復下來,纔敢抱着自己,將頭埋在膝蓋間,再也不去控制自己,任眼淚決堤。
門外是她愛了三年的男人,他敲着門,呼喚着她的名字,期盼着她能夠出來與他重修於好。
天知道,這份愛來得有多不容易,如履薄冰,小心翼翼,好不容易等到花開結果了,卻偏偏抵抗不了命運的捉弄!
她多麼想現在就衝到門外,告訴安若文,剛纔說的都是假的,都是不作數的,她愛着他,比愛自己的生命還要愛。
但是她更清醒的知道自己不能這麼做。
她突然想起來安若文之前拒絕她的理由就是:他不能跨越的是他和她之間光明和黑暗的距離。
而她現在多想說一句:他和她之間的距離不是光明與黑暗,而是人間與天堂!
膠質瘤晚期,多麼可怕的字眼,她的生命隨時都可能走向總結,她怎麼可以在自己的有限的日子裡去剝奪安若文無限的愛,又在自己離去的日子裡,留給他無限的哀思與苦痛!
安若文站在門外好久,他沒有情緒沒有知覺,他只有一個信念,他要等着木容出來,告訴他這只是一個玩笑,他善良的小女人突然調皮了任性了,要他來好好哄哄她,陪陪她。
但是好久好久,他都沒有等來木容,他的心一寸一寸涼下去,那扇緊閉的大門提醒着他,他的愛人對他關閉了心扉。
這期間一定有什麼誤會。她一定有什麼難言的苦衷。
這件事裡還有一個重要的人物,他的姐姐安若素,也許她回給他一個合理的解釋。
他要回一趟安宅,他要向安若素當面求證!
安若文對於安宅的記憶還停留三年前,這裡的一草一木,一磚一瓦在這三年裡是否有過變動,他已無心留意。他不是回來傷時懷舊的,他正滿心滿腹裝的都是木容,他不能失去她。
安若文進了安宅,絲毫沒做停留,大步流星想直接衝到二樓安若素的房間。
可一進客廳,就生生收住了腳步。
此時的安若素從容優雅,正擺弄着茶几上的一直精巧的紫砂茶壺。旁邊的壺裡咕嚕嚕燒着水。水汽氤氳,籠罩着她的臉龐,讓人看不清她的神情,但光從姿態上看,一派的悠閒淡定。
這是安若文這也是失明之後第一次見安若素,他明顯的感覺到他這個從小就姿色過人的姐姐,即使仍在極力地維持着優雅從容,但是明顯已經不是以前的風韻了。
三年的時間,已經讓她蒼老了很多,眼角生出細碎的皺紋,鬢邊生出絲絲銀髮,動作也沒那麼利索,歲月匆匆並沒有能夠優待她!
安若素擡頭看見安若文,似乎是很驚喜,又似乎是意料之中。
她放下茶壺,忙站起身,膝蓋在茶几上磕了一下也顧不得,聲音裡是壓抑不住的興奮:“若文,你的眼睛有什麼不適嗎?也不不多養養?怎麼突然跑回來了?想家了嗎?”
安若素一連問了幾個問題,都不是安若文想跟她討論的,他也有很多話要和安若素說,但是這一次他只想問她一件事,那就是木容!
“姐,你老實和我說,木容到底是什麼情況?那五百萬的支票又是什麼情況?”安若文直截了當,開門見山。
他也是個七竅玲瓏心的人。平素不喜歡應酬,見的多了,也知道些說話的技巧,尤其是對他這位姐姐,從來說話都是迂迴取勝。
而今他心急如焚,哪裡還顧不上什麼迂迴不迂迴,側面不側面什麼的!
安若素驚喜的眸子稍微有些暗淡,她早就料到有一天她的弟弟會跑來求證這件事,沒想到情況比她預期的還嚴重,這個沉穩有加的弟弟,竟然這般急躁,見面連句問候都沒有,第一句問的就是木容!
她整理一下情緒,沒有流露出太多失望,其實她一直在等着這一天,等着安若文來找她,這已經比她預想的要晚了很多了。
安若素重新坐下,端起桌上的茶抿了一口,挺直背子,語氣帶了些談生意時的官方強調:“若文,你想知道什麼?”
她先看看安若文究竟都知道了多少。
她不放心木容,那丫頭到底有沒有聽話,是不是按照她的吩咐,將那些絕情的話都講給安若文聽了,她要先試探一下。
見安若素這副態度,安若文知道她是要開始打官腔了,也在心裡明白,這件事她確確實實參與在裡面了。
他從小就很敬重自己的姐姐,此刻更是不合適和安若素髮火。
不管怎樣,他們此刻的重新相遇多少有些劫後餘生的意味,他們還是那對相依爲命的親姐弟。
所以他儘量壓着火氣,耐着性子問道:“你爲什麼要讓她離開我?你明明一直我的秉性,爲什麼還要做這樣的事?你知不知道這三年,如果不是木容,我現在也許根本不能好好的站在你的面前。”
安若素當然聽出來了安若文話裡隱忍的憤怒,她還是很滿意的,這個弟弟還是如從前般敬重自己,有這一點就足夠了,她就有把握來說服他接受自己的安排。她認爲的,對他對家族最好的安排。
於是她也不着急,又呷了一口茶,微笑得體,緩緩說道:“若文,我知道你們的關係,所以我只是想試探一下,這樣的女人是不是真有她看起來的那麼美好。可惜呀!”
安若素搖搖頭,大有痛心疾首之色,“她太經不起試探了,區區五百萬,她就能賣了你們的感情!若文,我是你姐姐。從小到大沒有人比我更希望你過得好,過得幸福。你年紀也不小了,好不容易有個中意的女孩子,我高興還來不及,爲什麼要拆散你們?可是,她真的不值得啊,這樣的女人從一開始就是奔着你的身份去的,她所做的一切不過是迷惑你的手段而已!是你太天真,輕易就被她感動,輕易就中了她的詭計。今天是五百萬,來日若是有人給她五千萬,她是不是都可以同意將你拆了?是不是就可以將整個安氏拱手相讓了?!若文,這樣的女人陪在你的身邊。我不放心!”
不,不是這樣的,安若文搖頭,一臉的不可置信,他太瞭解他的木容了,那是這世上最單純不過的女孩了,她怎麼可能會有這麼深沉的城府!
反觀他的姐姐,向來在商場廝殺,明槍暗箭防不勝防,耍起手腕來比誰都厲害,一定是她在從中作梗。
他繼續求證道:“姐,你告訴我,根本不是這樣的,一定是你用了什麼威逼脅迫的手段,她也不得以不屈服的!姐,你爲什麼要這樣做,你爲什麼一定要毀了我的幸福!”
安若文說到最後,情緒不受控制的激動起來。
“我並沒有!”安若素打斷他的話。
無論她安若素值不值得信任,她都希望這個從小就被她當做兒子一樣疼愛照顧的弟弟能夠無條件相信她,他的質疑讓她心緒難平。
她喘了口氣,讓自己儘量保持鎮定,臉上陰鬱起來,聲音才稍微大一點:“能買走的東西始終留不下,不能買走的東西誰也拿不走!不是你姐姐我在逼迫她就範,而是她本身就是這樣貪慕虛榮的人!你爲什麼就是不願意承認這個道理?五百萬,對於安氏來說並不是什麼大數字。她卻能爲此輕易拋棄了你,說明你在她心裡,連五百萬的資產都沒有,你就是個教書匠,還是窮鄉僻壤裡面的教書匠!你根本不能給她很好的物質生活,如果你能夠給予這一切,你覺得還會有這樣的問題嗎?若文,姐只是想讓你明白,愛情也是要麪包的!”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此時此刻安若文真的是傷到內心最深處了,他蹲下抱住自己,痛哭流涕:“爲什麼要這樣,爲什麼要這樣對我,沒有了她,我還要這雙眼睛幹什麼?”
之所以那麼迫切的想要復明,就是想要有一雙正常的眼睛來看她的美,只是這眼睛雖然好了,可是他一直認爲的美呢?
安若素驚到了,急步走到安若文身邊,抱住他的頭:“若文,你幹什麼?快給我歇住不哭,你不知道你這雙眼睛不能這麼折騰嗎?天無絕人之路,你也可以坐擁很多物質,你也可以不被人嫌棄,安氏繼承人的位子一直在等着你。姐姐年紀大了,已經挑不起這擔子了,是時候給由你接着了,就算是爲了姐姐,你這次也聽我一次,好不好?”
安若素說着說着也流下了眼淚,滾燙的淚水,打到了安若文的臉上,安若文擡頭,近處觀看,就看到安若素臉上的皺紋了,突然想起來,姐姐真的不年輕了。小時候姐姐帶着自己的樣子還歷歷在目,只是現在,真的是歲月催人老了。
安若文替安若素擦去眼淚,手都在顫抖,他任性了這麼多年,也許真的是時候改爲姐姐做點事情了。
他伏在安若素的懷裡,眼淚都幹了,良久才說了句:“姐姐,我聽你的!”
本來深情的眸子又忽然收緊,又恢復了失明時候的冷漠!
他之所以答應安若素,一方面是爲了安若素,一方面也是要讓木容明白,她今天的選擇是多麼的錯誤!
安若文迴歸安氏。一夜之間成了霸道總裁的消息轟動了整個海城,當然木子和易冬辰也知道了。
木子看了整個關於安若文的報道,但是在報道中安若文侄子沒有提木容,木子覺得很是奇怪,上次聽說他們已經開始了,現在的情況有點摸不清了,所以木子很是急迫的要找到木容,因爲她和木容真的很長時間沒有見面了,看來有很多事她都不知道,她必須要儘快見到木容。
得知木容現在正在木家,也沒有心思想她爲什麼不在學校,就直接急匆匆的趕到木家了。
回到木家,少不得又是張蘭一番冷嘲熱諷。但是木子纔沒有時間和她囉嗦,直接無視她,去了樓上木容的房間!
門沒有鎖,木子輕輕的推開門減去,只看到木容和着衣躺在牀上,一臉的呆滯,細細的看,她明顯是剛剛哭過!
木子哪裡見過木容這樣,心疼的不行,走過去抱住木容:“你怎麼弄成這樣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你告訴姐姐,是不是舅舅欺負你了?”
木子能想到的能讓木容變成這個樣子的也只有安若文了,但是在她看來。安若文不是這樣的人!
木容生病的事她沒有告訴任何人,除了木陽意外知道了以後,就沒有第三個人知道,她只想一個人走的安靜一點,不想讓自己親密的人跟着一起擔心!
木容見是木子來了,依戀的躺在她的懷裡,此刻也只有木子的懷抱肯給她了,她毫無顧忌的在木子的懷裡大哭起來,一邊哭,一邊抽搐,痛斷肝腸!
“姐,我好難受,我真的好難受。我快呼吸不了了,姐,你說我該怎麼辦,我到底該怎麼辦?”
木子扶正她:“木容,你到底怎麼了,你快說啊,不要急我!”
本來就是爲着安若文和木容的事情來的,現在又看到木容一直哭,也不說重點,更是着急了。
木容還是不願意說,不過木子突然看到木容枕頭下面有幾張紙張,木子定睛一看,像是病例。
木子推開木容,就要拿枕頭下面的病例看。
但是木容很快就發現了,死死的護住枕頭,不讓木子拿到,都怪她太粗心了,怎麼就讓姐姐看到了呢,其實也不能怪她,她也沒有料到木子會這個時候回來!
木子一下子意識到事情可能有些嚴重,她是瞭解木容的,如果不是嚴重到一定地步了,她不可能會瞞着她的。
“木容,拿過來!”木子的聲音威嚴不可抗拒,今天她是一定要看到這到底是什麼。
木容拼命的搖頭,臉色也漸趨於煞白,木子直接走過去,不顧木容的反抗,直接奪走了木容的病例。
雖然醫生的字很潦草,診斷證明她看的不是很清楚,但是那些化驗單以及腦部ct上面她還是看懂了的,她的心漸漸發涼,拿着紙張的手都開始發抖,她顫顫着嗓音問她:“木容,這是什麼時候的事?你爲什麼要瞞着,連我也不告訴?”
木子現在的臉色一點也不比木容好,她就這一個妹妹,她的妹妹這麼美好,這麼善良,命運爲何要這樣?
木容閉上眼睛,還是被木子看到了,不知道該做怎樣的爭辯!
“木容,起來,走,姐姐帶你去大醫院,我們一定會找到辦法的,相信姐姐,姐姐不會讓你有事的!”木子拉着木容,就要帶她走!
木容掙脫了:“姐姐,沒用了,這已經是海城最大的醫院了,沒有辦法了,你不要再做無謂的掙扎了,讓我走的有尊嚴點!”
“你胡說什麼?”木子一聲呼喝:“現在醫學那麼發達,你爲什麼要自暴自棄?你想想爸爸,想想你媽和木陽,還有我,安若文,哪一個是你放得下的?你爲了我們,你也不可以放棄!”
木容苦笑:“姐,不是我要放棄,姐姐我拜託你,木陽還小,麻煩你多照顧點,還有我媽。我知道她爲人刻薄,沒少給你罪受,但是我還是求求你,在我走了之後,請你儘可能的善待她,就當是爲了我,好嗎?”
木子情不自禁的哭了,但是她很快就擦乾了,她這個時候不能哭,她故作堅強的和木容說:“木容,你休想偷懶,那是你自己的責任,你自己去抗,別想指望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