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緣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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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佑安和林墨是小學同學,蘇佑安是典型的三好學生,林墨就是被歸類到差生那檔的男孩子。通常這樣的組合是涇渭分明的,兩個人同桌了好幾年,一直因爲你佔了我的橡皮,我過了你的三八線較勁。平時蘇佑安總是有種莫名的優越感,林墨卻不怎麼吃這套。直到有一天,語文課過後,兩個人的關係發生了一點兒變化。

那節語文課是早上的第一節,畢老師進屋的時候,臉上掛着似有若無的笑,蘇佑安一看見畢老師手上的那本方方的成語詞典,腦袋嗡的一下就木了起來,心像被狠狠的揪了一下。她腦海裡一下子回想起昨天放學時,畢老師跟大家說:“明天上課會用到成語詞典,大家要人手一本。”末了又很嚴肅地補充道:“沒帶的同學就上前面來站着啊。”

此等大事,犯了老師的忌諱,讓蘇佑安覺得比打她兩巴掌都讓她難受。一想到自己身爲班長要在全班同學面前罰站,從未接受過挫折教育的蘇同學恨不得去與老鼠爲鄰。眼見着畢老師的手一揚,給大家看了眼她帶來的詞典,蘇佑安坐立不安,緊接着又聽到了畢老師宣判的聲音:“有沒有沒帶的同學?昨天放學前我千叮嚀萬囑咐的讓大家帶,怎麼還有不帶的?”頓了一會兒,畢老師用掃射的眼光看了大家一圈兒,然後生氣地說:“沒帶詞典的同學,站到前面來。”

林墨早都注意到蘇佑安今天不對勁兒,看她坐在身邊左右爲難又滿臉潮紅的樣子,隨便一想能讓她這個樣子的,也就是沒帶詞典這件事了。林墨平時不愛學習,愛搞個小動作撩個閒什麼的,可就偏偏昨天聽了老師一耳朵。他的書桌上現在就擺着一本捲了邊兒的成語詞典,而這在蘇佑安看來簡直像是在故意嘲笑她一樣。

這些情緒只在一瞬間,老師的聖旨卻已轉瞬間就到了。林墨見蘇佑安死死地咬住嘴脣,一滴汗順着額角粘在了她的劉海兒上。林墨從小受他們院裡大男孩兒的影響,有種英雄主義和大男子主義的混雜情緒,突然間就覺得蘇佑安的脣不應該被那麼死死的咬住,突然間心裡那點兒綠林好漢行俠仗義的萌芽就猛地爆發了出來。蘇佑安即將站起來的那一刻,他伸出手拽着她的衣角一拉,然後把面前的詞典推過了三八線,自己走了出去,和其他沒帶的同學一起站在了最前面。

蘇佑安本來又惱又羞,被林墨這麼一拉,以爲他要笑話自己,眼淚就憋在了眼眶裡。可下一秒又看見林墨面前的詞典此刻靜靜地躺在自己的桌上,驚訝地張開了嘴。什麼還沒來得及說,老師已經站在了這排同學前。

語文課本來是蘇佑安最喜歡上的課,今天這一節卻讓她如坐鍼氈,她把頭低低地埋在了那本詞典裡,耳邊卻一直迴響着剛纔老師對林墨他們的批評。她覺得平時畢老師雖然也算不上和藹可親,但也還句句有理,可今天這言辭怎麼這麼鋒利,字字誅心。

一樣的話在有些人聽起來會覺得羞恥無比,可在林墨聽起來卻像打瞌睡的時候有人給他撓癢癢。他一邊在回憶着剛纔自己做的每個動作,想着自己是不是特別瀟灑,一邊又開始有些懊惱,當聽到老師說要罰他們把這一單元的生詞每個抄寫20遍時。

好容易捱到下課,林墨回到自己的座位,蘇佑安更加侷促,她低着頭,看着林墨輪流捶兩條腿,心裡的內疚更深。她幾次鼓起勇氣想對林墨說一聲“謝謝”,卻怎麼也發不出聲音。最後,她拿出一個新的小楷本,在封皮的姓名後面寫上了林墨,又撕下一條,寫上了“謝謝你”這三個字,夾在了本子中遞了過去。蘇佑安拿出一塊藍色的橡皮,把桌子中間的三八線一點一點的擦掉,然後小聲地說:“咱倆的字不一樣,我沒辦法替你寫那20遍,你用這個寫吧,對不起。”

林墨本身還沉浸在自己英雄救同桌的壯舉中,就是腿站得發酸,壓根沒注意自己身邊這個小姑娘複雜的心理鬥爭。在他的印象中,蘇佑安和自己完全不是一路人,她學習好,聽老師話,會彈鋼琴,寫字漂亮,經常代表班級參加各種活動,可這些好像和他都沒什麼關係。兩個人說的最多的也就是問作業,收作業和一起值日時分任務了。他有些驚訝,想着,原來蘇佑安也會跟我道謝啊,接過本子,看了眼上面自己的名字寫得那麼漂亮,原本有些懊惱的情緒立刻煙消雲散。那一次,是林墨同學被罰抄書的經歷中,完成得最痛快的一次。

這一次的“壯舉”,林墨自己沒有說,可是坐在蘇佑安後面的曹大鵬卻看得一清二楚,課後,這件小事迅速傳遍了他們五年三班,林墨同學的英雄形象瞬間在同學們心目中建立起來,大家也都談論得津津有味。可這談着談着,就有些走樣兒了。五年級的小學生,已經不是懵懵懂懂的小屁孩兒,也知道男朋友,女朋友,也知道喜歡不喜歡,愛與不愛。正是初初的萌芽期,小小的情懷攛掇着他們的思緒,林墨替蘇佑安挨罰這件具有小男子漢胸懷的事也就被蒙上了神秘的色彩。林墨有個綽號叫猴哥,因爲他手腳靈活,鬼主意又多,班裡的男生很多都聽他的.週五下午的最後一節課,照例是大掃除,蘇佑安一個人拎着一桶水,準備涮拖布,廖飛從後面趕了上來,順嘴來了一句,“我幫你擡,猴嫂”……

蘇佑安疑惑地回過頭,看着廖飛:“你剛纔說什麼?”

廖飛意識到自己說溜了嘴,趕忙往回找補:“沒,沒什麼,我說我我幫你擡,水不少”。廖飛故意把那個“少”字咬成平舌,反正他平時也沒少被叫廖大舌頭。

蘇佑安卻聽得很清楚,她一下有些發懵,手裡的水桶沒拿住,水灑了出來濺到她白色的運動鞋上,讓她有點兒不知所措。

等她回過神來的時候,廖飛已經跑遠了。他和林墨是一個院子里長大的發小,廖飛嘴裡說出來的話,絕不會是隨意的口誤。蘇佑安又拎起灑了半桶水的水桶,心事重重地回到了教室。

週末很快就過去了,週一再上學的那天,正好輪到蘇佑安和林墨做課間操的值日,其他同學都在外面的操場上做廣播體操。課間操有20分鐘的時間,每個班都會留兩名值日生在教室擦黑板,灑水,拖地。這一日輪到他們倆的時候,蘇佑安就有些不自在。林墨是個粗線條的人,自從上次替蘇佑安挨罰之後,他倒是覺得自己的同桌不像看上去那樣高高在上,因此反倒比之前話多了些。

蘇佑安在擦黑板,數學課的老師個子高,寫的字在黑板的上面,蘇佑安踮起腳尖也夠不到,她力氣小,不想搬凳子,就在講臺上面蹦一下擦一下,從下面看,像超級瑪麗在頂磚塊,頂出來一朵一朵的蘑菇。林墨看得好笑,可是五年級的男生並不比女生高多少,林墨稍微高一點,同樣夠不到黑板的最上方。他灑完了水,便拿起自己的椅子搬到了講臺上。

同學們排隊回來,進教室的時候,看到的就是林墨扶着椅子,蘇佑安站在上面擦黑板。

就有好事的男生來了一句:“男女搭配,幹活不累!”

不知誰又接了一句:“猴哥猴嫂,幹活正好。”

蘇佑安這一回是聽得清清楚楚,她憤怒地回過了頭,想看清到底是誰這樣說,卻沒留意黑板上有一顆冒了頭的釘子掛住了自己的辮子,她一使勁,被掛住的頭髮狠狠地扯痛了她的頭皮。“啊!”蘇佑安失去了平衡,一下子栽了下來,林墨本來就在扶着椅子,這下正好接住了摔下來的蘇佑安。

“哄……”教室裡一下開了鍋,這麼戲劇的一幕在小小少年萌動的心裡掀起了不小的波瀾,大夥一下子鬧騰了起來。一個男生吹了聲長長的口哨,議論聲一浪高過一浪 ,還有幾個平時和蘇佑安關係不錯的女生跑過去,幫忙扶好她。

林墨是真的生氣了,他一邊兒扶好蘇佑安,一邊兒回過頭去,在教室裡看了一圈,狠狠地說了句:“都閉嘴”。林墨的聲音很有穿透性,一下子壓住了嘰嘰喳喳的聲音。

“王鬆,剛纔是你說的幹活不累。曹大鵬,你說的幹活正好。那你們倆把剩下的黑板擦了吧,你倆搭配,幹活不累,你倆搭配,幹活正好。” 林墨的話剛落,教室裡又起了一陣鬨笑聲。王鬆和曹大鵬平時本就唯林墨馬首是瞻,起個哄也就是小孩子鬧得不知分寸,一看林墨生了氣,麻溜地跑上講臺把黑板擦完。蘇佑安還在生氣,只是頭皮疼得緊,一時顧不上澄清,她提高聲音,說:“我不是……” 又說不出“猴嫂”這兩個字,眼看着快上課了,就先回到了座位上。不知是羞還是惱,臉漲得通紅。

下了課,林墨有些不好意思,喏喏地說:“蘇佑安,那個,你別生氣,他們都是瞎說着玩兒的,上回,我借給你詞典,他們都亂猜,我也沒當回事。” 蘇佑安把頭埋在書桌上,聽着林墨的話,微微動了一下,悶悶地回了一聲:“哦”。不過蘇佑安不是個特別內向的人,訕訕了一會兒也就罷了。

可這聲“猴嫂”,卻沒有因爲蘇佑安的澄清而銷聲匿跡,他倆沒有想到,“猴哥”“猴嫂”這兩個綽號,一直跟了他們那麼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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