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佑安在不務正業的道路上漸行漸遠,第一場春雨降後,她包了塊頭巾,換了身運動服,蹲在院裡的空地上挖挖摳摳,錦彪問她這是在幹什麼,她只擡頭環視院子一圈,然後吐出兩個字:“種菜”!
錦彪看了看她手裡的袖珍小鐵鍬,又看了看她身旁放置的一盆土豆,不可置信道:“就用這個?就種這些?”錦彪隨即蹲了下來,探頭看向她手裡的活計,然後一屁股坐到潮乎乎的地上,“大嫂,我看你這盆小土豆個頭勻稱,特別適合做醬菜,我們今晚就吃它吧。”
……
晚飯後,楊凱和錦彪一人一把鐵鍬,開始了頭對頭的翻地運動。楊凱嘴裡嘀咕着:“你看你多管閒事吧,害得咱們倆還被抓壯丁,多少年沒幹過這農家院裡的活了。”
錦彪一腳踩着鐵鍬下去,憤憤道“老大你還講點道理不講?明明是大嫂要種菜,卻連翻地都不知道,弄來一盆土豆說要往地裡種,也不管人家土豆樂不樂意,發沒發芽!這麼好的機會不嘲笑嘲笑她還留着過年?也就你吧,整個一氣管炎,還拉着我一起幹苦力。”
楊凱繼續咬牙,“不拉着你?不讓你自己幹就不錯了,誰讓你多嘴,佑安本來就是在城裡長大的孩子,沒幹過農活兒很正常,就讓她拿小鐵鍬在地上挖嘛,至於能不能長出來,過了新鮮勁兒沒準她就忘了,還能跟你較真兒不成!”
“咦……老大,你變了,小心我跟嫂子告狀,你這可是存心忽悠她,吃不了兜着走。”
楊凱直了直腰,“佑安啊,依我看她是火命,克這些花花草草,她養過的花草,就沒有活過一個月的,聽說轉運竹好,買了一大把,回來後,平均兩天死一根的速度,正好十五根,不出一月死了個精光。”
正說着,看見佑安從屋裡出來,楊凱臉上連忙換上一副諂媚,“媳婦,把牆根那把二齒鉤拿過來,這塊地翻過了,我給你弄出壟溝來,你就可以點籽兒了。”
“實力派演技啊”,錦彪搖搖頭,老老實實回去當他的老黃牛了,只是心中暗想,什麼時候開始老大也學會心口不一了?
佑安手裡拿了幾個小紙包,指給楊凱看,“這個是大蔥籽兒,這個是香菜籽兒,這個是紫蘇籽兒,這個,是薄荷。等它們都長出來,我們隨時可以摘下來吃。”楊凱看了看,點點頭,好在這種子選得倒是差強人意,看樣子侍弄得當,應該會發芽吧。
錦彪翻完他那一塊地,晃了過來,“嫂子,你要吃什麼菜我給你買去,還用得着你親自種?”
“我這個園子裡出產的,是有機蔬菜,吃倒是其次,關鍵是我準備用它們做食療,調理個感冒發燒拉肚子什麼的,有用武之地。”說着瞄了一眼錦彪,“乖,你要是不舒服了,我就用這園子裡的東西給你義診。”
“老大,管管你媳婦,我這還沒替她幹完活呢,就紅口白牙地盼着我生病好讓我當小白鼠,我罷工啦!”
蘇佑安壓根不理他,擺擺手道:“不稀罕沒關係,我也可以收費。”
楊凱手裡的活計一刻沒停,見佑安蹲在地頭,忽然想起了什麼,“元寶是哪天的航班回來?你什麼時候去接?”
“明天中午的航班,時間不錯,如果不晚點的話,還來得及回來吃午飯。”
“哦?接風宴說想吃什麼了嗎?”
蘇佑安:“一碟辣椒水,一碟泡菜,一碗白米飯,齊活兒!”
聽到這話,錦彪顛顛地抱着那盆土豆又湊了過來,“嫂子,你真的不考慮做盆醬小土豆?”
“佟、錦、彪!你給我哪涼快哪呆着去!”錦彪悶頭笑嘻嘻地一溜煙跑了。蘇佑安已經知道自己鬧了個大笑話,下午的時候楊凱已經告訴她,原來種土豆不是把土豆埋進去就能坐等發芽,楊凱後來從市場上買來人家培育好的土豆秧,教給她怎麼才能種出土豆。
“我五穀不分的老婆,真是要半路出家改行當赤腳郎中了?”楊凱在佑安身邊坐了下來,拉過蘇佑安跌坐在自己懷裡。楊凱對於蘇佑安的這些小心思一清二楚,她既然着迷,索性讓她放手去做,左右她並非莽撞之人,不會拿別人的身體開玩笑。
蘇佑安靠在楊凱胸前,輕輕搖了搖頭,“那可不行,我捨不得這六七年讀過的書,寫過的字,還有費了許多心血考下來的證。我只是喜歡草藥,推拿,薰香,經方什麼的,還有些拿來主義,古人的法子多妙啊,他們栽樹,咱們乘涼。”蘇佑安眼眸閃爍,面頰上泛起紅潤,看得楊凱一呆,嘆道:“好啊,以後我這條小命,就都交給你了!只是現在,我幹了這麼多活,是不是也該犒勞犒勞我!”楊凱說着,也不鬆手,站起身直接將佑安扛上樓去,留下一地鐵鍬鏟子,喊了聲“彪子,交給你了。”
只聽樓上傳來一聲哀嚎,“不帶這麼欺負人地!”
第二天上午,蘇佑安收拾好準備早些去機場。本來想着小兩口久別重逢,她這個燈泡就別往上湊了,沒想到張堯要集訓,參加軍事演習,被一卡車拉到了不知哪個山溝溝裡,連電話都沒得打了。元寶無比失落,可作爲準軍屬,也不是不能理解,只好讓蘇佑安去機場接她回來。她離開時佑安還沒怎麼獨自開車上過路,電話那頭一連串地質疑蘇佑安的車技是否能將她平安接回來,蘇佑安電話裡沒好氣地說,放心吧,楊凱的車上了車座險!
元寶嬌小的身影出現在接機口的時候,蘇佑安一下就鎖定了她,小小的她推着大大的箱子,夾雜在人流中,也正東張西望地搜尋着蘇佑安。看到她,佑安莫名地紅了眼眶,趕緊抹抹眼角擠上前去,喊道:“元寶,這裡!”
兩人對視了半天,最後誰也沒忍住,抱在一起哈哈笑了起來,笑着笑着,佑安用還是有些哽咽的聲音低低地說了句:“想死你了”。
元寶小手一揮:“那還不趕緊帶我去吃飯,說實話,我似乎更想念我哥的手藝,就是不知道他學沒學會做幾道川菜給我解解饞。”
蘇佑安敲她一腦瓜蹦,“良心被狗吃了。”
她們直接回了店裡,元寶進門後,愣在原地發呆了好一陣兒。她和橙子離開的時候,楊凱的餐廳還未開張,從照片上看到和實際的情況相差很遠。這下置身其中,方纔感到真實。佑安拉着她穿過前廳,直接來到後面的園子裡,赫然見到楊凱忙活得不亦樂乎。
“回來了,小元寶!”楊凱聽見她們的聲音,放下手裡的東西,朝她們走過來。他手上沾着黑漆漆的炭灰,待站定,用雙臂抱了抱元寶,兩手可笑地扎扎着放在她肩膀上。
“老哥,你弄的啥?怎麼這麼香!”元寶激動起來,一雙大眼早就飄到了架在一邊兒的爐子上。
蘇佑安早上臨出發之前還在問楊凱中午吃什麼,他賣關子不說,原來是憋着料理一頓燒烤大餐。爐子、炭、竹籤和各種食材都是他親自準備,一旁的桌子上還放着檸檬水、熱的大麥茶還有常溫的酸梅湯。元寶一個箭步竄上去倒了杯酸梅湯咕咚咕咚地喝下去,抹抹嘴,意猶未盡嘆道:“加冰就好了。”
佑安把車鑰匙扔給錦彪,“元寶的行李在後備箱”,又對元寶說:“錦彪,給你說過,楊凱的兄弟,從深圳過來的,一會兒咱們邊吃邊聊。”
錦彪打了個響指,“等着!”便走了出去取行李了。
楊凱指着一邊的調理碟,對元寶說,“這一堆肉和辣椒是給你特製的,要放多少辣椒醃,你自己看着辦啊,我來負責給你們烤,不過元寶,你不需要先調個時差什麼的?”
放食物的架子上有煮好的鵪鶉蛋,元寶早已迫不及待剝開一個蘸了醬油和紅油扔進嘴裡,就見那味道好像通感了她的表情一樣,在她的臉上層層暈染開,她滿足地嘆了口氣,“這味道,絕了!”
佑安忍俊不禁,走過去幫楊凱擦了擦汗,“得了,你還不知道她,這會兒要讓她對着一園子的美食去倒時差,還不要了她的命。”說着,正看見錦彪拖着行李箱進來,便架起元寶往屋裡走去,“大小姐,時差可以吃飽了再倒,但總得先洗洗臉,換換衣服什麼的,走吧,我陪你,等會兒出來直接有的吃。”
楊凱升起炭火,待火煙消掉,在爐子上架起了幾根串好的雞翅,轉念一想,拿起來幾串,又在上面塗了些蜂蜜,額外地多撒了些辣椒麪,手上不停地翻轉燒烤。剛悶頭烤好這幾串,便聽見了腳步聲,騰出一手拉了板凳讓元寶坐下,順手遞給她剛烤熟的雞翅。
“你的特製雞翅”。
元寶對着這幾串紅豔豔冒着光澤的雞翅膀頂禮膜拜,然後狠狠地咬了一大口,頓時,味蕾上佈滿了鹹香麻辣甜的味道,猛地刺激了她懶怠多時的食慾,蘇佑安很確定看到她的眼角竟然流出了一滴淚。她轉回去偷偷跟錦彪說道:“你猜元寶這是好吃哭了,還是久不吃辣,突然被辣哭了?”
楊凱嘴角含笑地看着元寶,又遞給她一串烤好的羊肉,元寶抹抹眼淚,長嘆一聲,“這纔是人生啊!你們絕對無法想象只有芝士沒有豆瓣醬的麪條,只有黑胡椒沒有孜然的羊肉,只有麪包蘸果醬沒有肉夾饃抹老乾媽,只有海鮮披薩沒有牛肉包子的日子,一去不復返啦!”
蘇佑安和楊凱對元寶的這套理論早已司空見慣,見怪不怪了,只有錦彪張大了嘴,聽到元寶這篇食物論,然後由衷地伸出了大拇指佩服道:“人才啊!”
這一頓燒烤吃得元寶大呼過癮,一桌子天上飛的,水裡遊的,地上跑的通通祭了五臟廟,酒足飯飽之際,元寶懶懶地靠在佑安身上喊着要撐死了,蘇佑安從兜裡掏出顆大山楂丸剝開塞到她嘴裡。
“該,誰讓你管不住嘴,明天肚子疼別嚷嚷。”
元寶胡亂地揮了揮手,“蘇蘇,你好囉嗦。”
收拾完了園子裡的杯盤狼藉,楊凱細心地將爐子裡的炭火熄滅。新月如鉤,夜色微涼,楊凱重新拿來兩張椅子倚牆而置,鋪上兩條毛毯,拉着佑安一同坐下來。
“佑安。”
“嗯?”
“聽元寶說了那麼多,你還是不想去美國嗎?沒去這一趟,真的不後悔?”
蘇佑安窩在他懷裡,促狹地道:“誰說我不想?我可後悔得不得了。”
楊凱卻擺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無妨,大不了將店開到美帝國主義的地盤裡去,也賺賺美元。”
佑安一臉的嫌棄,“粘包賴!”
元寶第二天睡到了中午,醒來時不知身在何處,時差算是勉強倒了過來,磁場還差點兒。她起身來到窗前,見到一個村姑正蹲在地頭除草,定睛看了看,忽然推開窗子哈哈大笑,“蘇蘇,你哪搞來這麼一身土老帽?”
蘇佑安聽見元寶的笑聲,回頭白了她一眼,“你個假洋鬼子,這叫東籬下,這叫歸園田,虧你還是個學中文的,俗!”
元寶簡單挽了頭髮走出來,“說起來我還沒問你,一個這五穀不分的人,怎麼還侍弄起花草來了?又不能當飯吃!”
蘇佑安擡頭看看她,忽然問了個問題,“元寶,你準備找什麼樣的工作?”
“我不是在郵件裡都給你發了資料了,那幾所學校沒有你中意的?”元寶在回國前幾個月,就陸續接到幾所學校的邀請,希望她回國之後可以到他們那裡工作。元寶接着道:“雖然你沒出去,但是憑你的實力,想去哪所,還不是手到擒來。”
佑安慢慢搖了搖頭,“不,元寶,我不想做這個,或者說,我不想只做這個。”
元寶想了想,問道:“那麼,你還要做村姑?”
“嗯,我有個隱約的計劃,還沒成型,但我一定會嘗試一下,在這個方向上使勁。”
“別賣關子了,快說!”
“我說不好,叫什麼呢,互聯網,文案,教育培訓,健康養生,文化傳承等等這些元素的一個深度融合,我想做這個,只是暫時沒有特別清楚的方案。”
元寶沉思了會兒,忽然特別深沉地開了口:“我們,今天早上吃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