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9變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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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佑安被後到的也來領通知書的肖騏拉了出去,直到坐在亭子裡的石凳上,整個人還都回不過神來。

“肖騏,我是不是看錯了?我再回去看一遍。” 蘇佑安說着,起身擡腿要走。

肖騏一把按住她的肩,在她眼中看見了迷茫、懵懂、焦急交織在一起的木然,心也跟着絞了起來。

“蘇蘇,你沒看錯,我也是才知道。”

肖騏手中傳來蘇佑安劇烈的抖動,她渾身顫抖起來,蹲了下去,繼而又跌坐在地。肖騏跟着蹲下來,輕輕地扶住了她的肩。

“可是,爲什麼啊,林墨到底怎麼了,他在哪,他爲什麼不找我啊。” 蘇佑安眼前突然浮現出剛纔擦身而過的那個灰黑色的身影,她猛地擡頭望向肖騏:“他回來了對不對?我剛纔看見的那個人影是他對不對?” 蘇佑安推開肖騏,趔趄着站起身,向林墨家的方向跑去。

肖騏攔不住,只好在後面跟着她,一起來到林墨家樓下。快到地方的時候,肖騏遠遠地看着蘇佑安站在小區門口徘徊,他跑到一邊的電話亭給林墨家裡撥了個電話。

電話響了兩聲被接了起來,肖騏先開了口,“是我。”

林墨的聲音裡透着濃濃的沙啞,“兄弟,我看見佑佑在樓下了,我不能見她,見了她,我就什麼堅持都沒有了。”

“真不知道這樣幫你瞞着她,是對還是錯,你讓她怎麼辦,林墨你們倆以後怎麼辦啊。”

“肖騏……”,林墨沉默了一下,“你是我的話,你有答案嗎?”

蘇佑安咬咬牙,擡手敲門,她一定要弄清,幾天的功夫到底改變了些什麼,爲何林墨會跟自己陌路而行。一無所知的感覺非常的糟糕,她不能這樣稀裡糊塗地矇在鼓裡。

“林墨,林墨你開門,我是佑佑,你在家對不對?發生什麼事了,你告訴我,爲什麼要躲着我?”

門裡卻沒有任何動靜。

肖騏隨後也跟了上來,看着站在門外的蘇佑安,她的眼眶已然深深地陷了下去。他聽着她一聲聲的詢問、乞求、到後來的控訴和憤怒,卻又對裡面那個人的處境無能爲力,不可說不能說也不知道怎麼說的林墨,想必此刻內心掉入了煉獄。

肖騏腦海中浮現出那天的情景。報志願那天,他和蘇佑安來家裡找林墨,林墨開門的一瞬間,肖騏似乎見到了個煙鬼。好在那天蘇佑安沒有跟他一起上樓,只是等在樓下,纔有了後來對她暫時的隱瞞。

那天晚上,林墨約了肖騏出來,給他說了說家裡的近況,並請他幫忙瞞着蘇佑安。

簡單說,就是林墨父親在手術中出現了重大的醫療事故,致使患者沒能走下手術檯,時間正是林墨高考的前兩天。本來科裡決定那幾天不讓林主任上臺了,要他回家陪兒子高考,但臨時有個棘手的患者,是省級領導的家屬,指明要林墨父親主刀。林墨父親剛下了一臺手術,連休息都沒有,又接上了這一臺,卻沒想到出了這麼大的事。

肖騏不解,“醫療事故的話,會怎麼樣?”

“一般來說,醫療事故是有比率的,這也在正常範圍內。可患者家屬是省部級領導,說一定要追究我爸的責任。”林墨苦笑了一下,“這可比醫鬧厲害多了。”

林墨掐滅了手中煙,“關鍵在我爸,他很確定患者死亡不是因爲他的手術失誤,一切都是按照正規的步驟來進行的,這樣的手術,我爸閉着眼睛都能做,從未失手過,否則也不會被點名。”

肖騏聽了,嘆了口氣,“那叔叔現在的狀態是不是特別不好”?

“別提了,我就沒見過他這麼頹廢。我爸是個工作狂,那個手術檯,比我這個兒子都親。他是個特別嚴謹的人,我相信我爸,他說不是失誤,就絕不是失誤,一定是什麼環節出了問題。”

頓了一下,林墨接着說道:“可別人不信,患者家屬不信,他們給醫院領導施壓,已經停了我爸的職。我爸一輩子的榮譽都在那把手術刀上,肖騏你說,他得受多大的打擊。”

“那現在,情況還能更壞嗎?” 肖騏問。

“說不好,醫療事故的處理方式,伸縮範圍太大了,有時醫院承擔大部分責任,對個人的影響不會太大,可也有停職甚至開除的,得調查結果出來之後才能知道”。

聽林墨這樣說,肖騏心裡大概有了數,“可是林墨,你今天遲遲不去交志願表是什麼意思?”

林墨猛地站了起來,用牙開了一瓶酒,灌了大半瓶,紅着眼睛看向肖騏,“我想,我可能要對佑佑食言了。”

肖騏沒言語,他靜靜地看着林墨。

“我爸我媽,我們家所有人,沒一個不希望我將來也當個醫生的,尤其是我爺爺和我爸,恨不得把他們這些年的經驗都手把手傳給我”。他又仰着頭灌了一大口,自嘲似地說:“所以以前我對醫學院避之不及,發誓不當醫生,不能讓他們左右我的人生。可你看,世事就是這麼無常,現在沒有人逼我了,我卻告訴自己,學醫吧。”

肖騏站了起來,林墨卻轉過身去,“我知道你想說什麼,我又何嘗不知道自己答應了佑佑什麼,可是肖騏,我爸有可能這輩子都上不了手術檯了,如果真的是那樣,我學醫,還會給他帶來一些希望,他可以通過我繼續留在他摯愛的手術檯。”

肖騏無語了,他不知此時該對林墨說些什麼,贊成抑或反對,都不是他有立場去勸說的。半晌,他再次開口,“那上海有合適的醫科大學嗎?”

林墨搖搖頭,“我不能去上海了。”

“什麼?這又是爲什麼,你學醫,在哪都可以學啊,爲何一定要跟她分開?”

“我爸出事之後,爺爺一着急,中風了,我媽忙完老的忙小的,身心俱疲,她一個人忙不過來,我必須留在家幫她照顧這個家。”

“所以你要報的是……?”

林墨從包裡拿出填好的志願單,遞給肖騏,“兄弟,麻煩你再跑一趟了,先不要讓別人知道,尤其是佑佑。”

肖騏接過那上面只填寫了一欄“中國醫科大學,臨牀醫學專業”的志願表,對林墨說道:“可她早晚會知道。”

“讓那天來得晚一點兒吧。”

肖騏還想說什麼,卻分明看見林墨眼角閃着不願示人的哀傷。

那天過後,就有了林墨打給蘇佑安卻佔線,又轉而打給肖騏,讓他帶話給蘇佑安的電話。林墨編了個進藏的理由,隱瞞了蘇佑安一個月的時間,在她看來,就是音信全無。

然而這一天還是很快就到來了,肖騏站在樓梯口,看着蘇佑安和林墨相隔一扇門,卻像相隔了千山萬水,他卻只能幫林墨隱瞞而別無他法,他不知道自己這樣做是對還是錯。

肖騏知道,他早一點把蘇佑安拉走,林墨就少受一點心理上的煎熬。林墨已經夠苦的了,他這兄弟能做的也就是幫他暫時安撫蘇佑安。

肖騏騎着自行車,後座上馱着不說話的蘇佑安,繞着城區一圈圈迎風而行。

蘇佑安慢慢恢復了思考的能力,她生性敏感,林墨這反常的舉動和改換的志願讓她想到了無數種可能性,但她很堅定地知道,不是感情出了問題,一定是有什麼自己所不知道的事情發生了。林墨對自己避而不見,肖騏也不見得是一無所知,蘇佑安突然很生氣,她覺得自己被剝奪了知情權,哪怕這是爲了保護她,她也不領情。

於是,她不發一言,猛地從肖騏的車上跳了下來。

“唔……”

蘇佑安的左腳傳來一陣鑽心的痛,腳踝崴了。她忍着沒出聲,掉轉個方向,一瘸一拐地慢慢向前走。

肖騏趕緊剎車,把自行車立在路邊,三步兩步地追上了蘇佑安,“蘇蘇,我送你回家,你怎麼下來了?”

蘇佑安甩開他的手,“不用。”

肖騏一愣,繼而明白過來,蘇佑安心思何等伶俐,這麼反常的事情,說自己一無所知,她怎會輕易相信,特別是林墨的志願浮出水面以後,更是無從隱瞞,可自己能怎麼辦呢,肖騏左右爲難。

他看着蘇佑安慢慢離去的背影,定在了原地。

過了幾天,八中門前陸續貼出了大紅榜,林墨的這個結果着實讓大家吃了一驚,反應最大的人自是涵婧,她第一時間跑到蘇佑安家,敲開門,屋裡只有她一人。

“蘇蘇,林墨是怎麼回事?” 涵婧開門見山。

蘇佑安徑直走回了沙發,窩在角落裡,也不招呼涵婧,也不說話。

涵婧在她身邊坐下,攬過她肩膀,“你們吵架了?”

蘇佑安木然地看向涵婧,憋了幾天的心事被點破,她突然死死地摟住涵婧,把頭埋在她肩膀上,兩行清淚順流而下。

“我不知道,我什麼都不知道,他什麼都沒跟我說,一句解釋的話都沒有,前一天還好好的,後一天就再沒出現過,除了改掉的志願,婧婧,你說,你告訴我,我,是不是失去他了?”

涵婧也愣了,還以爲到這裡會知道兩人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豈料連蘇佑安都不知道林墨在搞些什麼名堂。自小一起長大,什麼樣子的蘇佑安沒見過,獨獨沒見過她滿臉淚水的木然和無措。

另一邊,肖騏和林墨在游泳館,和他們一起的還有祝美,要說還有人明白這裡頭到底怎麼回事的,也就是祝美了。

岸上,肖騏問祝美,“事態發展得怎麼樣了?”

祝美剛從水中上來,披了條大浴巾,搖頭道:“不好。林伯伯說什麼也不承認是因爲手術失誤造成患者死亡,如果他認了,可能最多換個崗位,還會在醫院繼續工作,也就能給上頭領導個交代,可是林伯非常堅持,堅稱不是一般的手術失誤。” 祝美皺了皺眉,“可是,調查組的調查報告卻跟他預料的不一樣,並且,他們不讓林伯,甚至不讓我爸參與調查。我們拿不到第一手的屍檢報告和患者的病例。”

肖騏說:“那最壞的結果呢?”

“工作可能就保不住了,他們家現在住那房子是之前給林伯伯的獎勵,不知道這回是不是要收回去,或者照價買下來。總之,對林伯伯和我哥都會是非常大的打擊。”

肖騏看着水裡發泄一般的林墨,想着他之前的擔心,深以爲然。易地而處,如果他是林墨,可能這也是目前最負責任的選擇,只是對於蘇蘇來說,一無所知真的好嗎?肖騏真不知道還能替林墨保守這個秘密多久。

又過去了十幾天,大家的錄取通知書陸陸續續都到了,四班的學生們把散夥飯定在了這天晚上,海豚挨個打電話通知大傢伙,晚上到東興樓一聚,不醉不歸,四班這一屆考得不錯,大多都上了心儀的院校,周晨也會一起去。

肖騏和祝美拉着林墨,硬要他也來散散心,改志願的事已成了既定事實,單就結果來說,中國醫大未必不是好的選擇。肖騏已經跟班長海豚打聽過了,這次就是畢業班的散夥飯,所以已經分到其他班的同學不會來,蘇佑安就不會來,肖騏這纔敢把林墨拉出家門。

一路上,肖騏絮絮叨叨地給林墨說班上同學的去向,留在省內讀大學的還是多數,伊一、辰亦然和小西三個人都留在了省內,也有走得遠的,像他們班長海豚,就過了長江,考到了南方。四班這一次的高考可謂是旗開得勝,男女狀元小雨老闞花落咱家,一個北上,一個南下都是頂尖名校。聽到老闞去的上海,林墨的耳朵豎了起來,“肖騏,你說老闞也去了上海?”

“對啊,他那分數,還不是想去哪就去哪,老闞學的工科。”

“哦,廖飛呢?”

“廖飛啊,他進京了,學種地去了。”

林墨的嘴角勉強扯了下,算是露出了久違的笑容。他看見了迎面過來的廖飛,擂了他一拳,“上北京當農民去了?”

廖飛也回了他一拳,“我說猴哥,你跑哪去了這麼多天,我得批評你啊,最後還是屈服於家裡的淫威之下了。”

肖騏在一邊兒打圓場,“滾一邊兒去,將來啊你就祈禱別進醫院,要不然讓你落到林墨手裡,有你好看。”

廖飛不以爲意,繼續拉着林墨,“猴哥,猴嫂呢?好久沒見她了。”

祝美擠了過來,剛要開口,卻聽另外一人招呼林墨。聽到他的聲音,林墨像被電擊了一樣,慢慢地回過身來。

肖騏也認出了來人,見到他,心道該來的遲早要來,只是沒想到他的動作那麼快,是上次有過一面之緣的男人,楊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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