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自習,站在講臺上放眼望去,睡倒一片,蔚爲壯觀。
周晨走進教室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畫面。他皺了皺眉,咳嗽了兩聲,驚動了大部分趴在桌子上小憩的人。
自己也是剛畢業不久的大學生,周晨不願讓自己學生的青春只與書本爲伴,對於頭天晚上發生的事,他再清楚不過,可他沒有深究,只是叫醒了大家,跟大家宣佈了個消息。
“下學期就該分班了,自己究竟學文學理,心裡也該有個數了。有什麼問題,可以隨時到辦公室找我,或者問問別的老師也行,不能再天天沒心沒肺地瞎玩兒了啊。” 周晨見學生們還都睡眼朦朧的,想讓他們上課前再眯一會兒,便不再多說,走出了教室。
屋裡的人卻再無睡意。
三年高中生涯,一半時光已逝去,昨天晚上大家還拉幫結夥地去看流星雨,高考這隻魔獸卻悄悄地向大家走來。每個人在它面前都顯得那麼渺小,不得不爲他掃清一切障礙。
辰辰的理科成績優勢特別明顯,尤其數學更是她的強項,毫無疑問,她肯定會選擇理科班。她看了看幾個人,不出意外的話,小西和伊一基本上也會選擇理科,只看蘇蘇是選文還是選理了。
林墨也走了過來,“佑佑,你要選文科嗎?”
蘇佑安咬着筆頭轉來轉去,“我還沒想好,大概會吧,物理和數學我實在是不擅長,可我捨不得你們。”
“你是捨不得他吧!” 伊一手一指,正中林墨。
林墨伸手把蘇佑安嘴裡咬着的筆拿了下來,“又咬筆頭,說你多少次了也不改。伊一,你說錯了,佑佑真是捨不得你,我也學文科。”
伊一不屑,“林墨,就你那幾筆狗刨字,還學文科呢,先把字練好再說啊。”
辰亦然也不信,“你要去了文科班,純粹是去拉低人家平均分呢,別搗亂”。
林墨蹲下來,看着蘇佑安:“佑佑,你信我的,啊?”
蘇佑安像摸小狗一樣,摸摸林墨的頭,“乖,不鬧啊。”
廖飛捧着肚子前仰後合地大笑,“猴哥,乖,不鬧啊。” 被林墨一掌拍在了天靈蓋上。
蘇佑安搖搖頭,“不想了不想了,還有幾個月呢,到時再說。”
林墨卻若有所思起來。
字寫得難看是林墨的硬傷,小時候被老師歸到“差生”類的時間太久,練字的最好時機已經過去。剛剛伊一的話給了他啓發,林墨琢磨來琢磨去,決定做一件事。
上了高二,班裡成績的前幾把交椅基本上沒有太大的變動了。四班有兩位學霸,回回考試決一雌雄。其實不用決,雌雄很好辨,男霸叫老侃,女霸叫小雨,兩位學霸恪盡職守地守衛着四班在成績榜上的榮譽,高考時更是霸氣逆襲,戰勝了原本一直佔據狀元榜首的隔壁班對手。那年七八月份的光榮榜上,狀元和探花都來自高三四班,這讓周晨在很長一段時間內,看人都是從眼鏡上瞥的,走路都是張牙舞爪橫着的。
老侃姓闞,特能說,他要不當這個學霸,都對不起家學淵源。別人還在穿開襠褲玩兒泥球的時候,他姥爺就已經指着地球儀給他講五大洲四大洋了,別人還在聽小貓釣魚時,他的睡前故事是桃園三結義。這樣培養出來的學霸,註定不是個書呆子,該玩兒的遊戲,該去的網吧,該乾的壞事,該打的羣架,愣是一樣都沒落下,眼瞅着畢業了畢業了,人家又談了個黃昏戀,到最後還修成了正果,當然,箇中艱辛曲折,千般揪心、萬般煎熬自是不必提,這是後話。
小雨也是學霸中的奇葩。蘇佑安最痛恨數學卷子上的最後一道大題,在這道題的解答上,她經常奉行國畫中的經典境界——留白。小雨卻是那種對着最後一道題,分分鐘可以寫出幾種算法的牛叉人物。有時,蘇佑安從小雨那問了答案回來,盯着小雨的後腦勺看,就覺得她是外星人吧,不然怎麼可以有那麼抽象又那麼生動的思維模式。可剛剛升起對小雨的崇拜,用不了幾秒,就會被她獨樹一幟的天籟笑聲給驚得毛骨悚然,伸手一摸,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後來,雨學霸的笑聲還在宿管阿姨那登記造冊,引發了另一輪不大不小的風波。
老侃和小雨還分別有着自己的獨門絕技。老侃的一筆字寫得上天入地,軟硬通吃;小雨的花繡得叫一個活靈活現,巧奪天工,學霸還捎帶着風流倜儻、心靈手巧,怎麼讓人不羨慕嫉妒恨。
林墨盯上了老侃的字。
有一回,蘇佑安對着林墨的筆記說:“林墨,你真對不起你的名字。”
當時林墨不解,“怎麼了?”
“林墨林墨,臨摹臨摹,你就是照着書上的仿宋體臨摹一下橫平豎直,也比你現在寫得好。”
林墨不服,“你懂什麼,我這是家傳的。你看看醫生處方上的花體字,哪個是規規矩矩的。”
蘇佑安送他一個大白眼,“林醫生,那也得先考上醫學院再說。”
林墨緊張地追問:“佑佑,你就那麼希望我當醫生?我可給你提醒啊,當了醫生要上夜班,節假日還要輪值,到時候……”
“什麼?” 蘇佑安挑着眉。
“……可陪不了你和我的寶貝女兒。” 林墨說完,“嗖”地一下竄了出去,剩蘇佑安一個人漲紅了臉,在空中揮了半天的拳頭。
這天吃過晚飯,林墨找上了老侃,說是要老侃收徒,跟他學寫字。老侃反應了半天,才明白林墨要幹嘛,他先是趴在桌子上樂了半天,然後見林墨一臉嚴肅不像開玩笑的樣子,這才正色道:“你真要練字啊?”
林墨:“老侃,你開個價!”
老侃見他真有磨刀霍霍的架勢,也順便詩興大發:“好!喝酒豈可無肉,拜師豈能無茶!去,給爲師上瓶康師傅冰紅茶。”
林墨轉身,扔下一句:“得令!”
等林墨拎着各種口味的紅茶綠茶茉莉花回來的時候,老侃已經行雲流水地寫完了一張元素週期表。
“週期表,當字帖,還不白寫,看看我這創意。上下結構、左右結構、半包結構的什麼都有,除了漢字,英文我也給你標上了,你要真不是兒戲,我保你臨摹個一百遍,就能量變引起質變。” 老侃這一通神侃,說得林墨眉開眼笑,頻頻點頭。
“林墨接旨……” 老侃還不忘拿一把。
林墨把拜師茶放在了老侃的桌子上,彎腰接過了元素週期表,皮笑肉不笑地說了句:“公公慢走。”
那天起,林墨也不出去踢球了,也不跟人瞎貧了,只要有點時間,就拿着老侃這張化學字帖安靜地坐在蘇佑安身邊描紅。一天小雨經過他身邊,探頭看了看,喊道:“林墨 ,你的樣子好像是在描花樣子,描一張送給我吧?”
林墨甩了甩痠痛的手臂,“大姐,嘲笑我你很爽嗎,你見過這麼有文化底蘊的花樣子嗎?”
蘇佑安忍不住樂,“林墨, 你真的可以描一張送給小雨,讓她繡好再回送給你嘛,不吃虧不吃虧。”
小雨趴了過來:“蘇蘇,這樣不好吧,我送林墨一副繡品不要緊,被誤會成定情信物就不好了。”
蘇佑安推她,“去去去,好好當你的女狀元去,再招個駙馬爺。”
時間一天天的過去,林墨的字還真就不再歪七扭八,看起來也初初地有了點模樣。一天晚自習,林墨嚷着自己已經看不得元素週期表,再描下去就要吐了,要寫點別的,於是老侃的史地政筆記又被林墨收入囊中。到最後,林墨練字練到走火入魔,老侃的幾本文科筆記用來描紅猶嫌不夠,他還搜刮了老侃理科的練習冊和卷子,連數字和各種符號都描得精益求精。用他自己吹牛的話說,就是兩個人寫的東西放到一起,如出一轍。
林墨和老侃一人寫了一張“滿江紅”,蘇佑安拎起來對着陽光細細地看,半晌,垂下胳膊,嘆了口氣,“哎,盜版就是盜版。”
老侃伸出大拇指,“蘇蘇,可以啊,幫理不幫親。”
“不過,林墨你也很厲害啦,最起碼沒有畫虎不成反類犬。” 蘇佑安笑着對林墨說:“還在貓科動物的圈裡混,蠻好。”
過後,蘇佑安悄悄地對林墨說:“從現在起,我喜歡你,的字勝過喜歡你。”
就像老侃之前許諾林墨的那樣,量變引起質變,林墨練字這件事的成果除了有字變得漂亮外,還讓他的成績提了一截,林墨一遍一遍地臨摹了那麼多學霸的筆記,最後都變成了一筆一劃反反覆覆刻在了林墨的大腦皮層,想忘都忘不掉了。林墨之前練字的時候,沒敢大張旗鼓,怕練不成後丟人丟到家,練出成果之後,尤其是月考成績提高之後,老侃的各種筆記以及影印本,一時間奇貨可居,洛陽紙貴。
進入12月,新年的氣息漸漸濃了起來,各班陸續準備起聯歡會的節目。大家似是知道下學期分班後,有些人就不能朝夕相處了,這次的準備格外精心。林墨、蘇佑安、小西、肖騏這些文藝骨幹自是不用說,連廖飛都抽空悶頭在紙上寫寫畫畫,問他,他也不說,只說等着看就好了。
天氣預報說第二天可能有雪,頭天晚上的氣壓便有些低。蘇佑安總說自己能報天氣預報,因爲只要第二天有雨雪,她在頭天晚上就會氣短,胸悶,膝蓋還會有些痠痛,這個規律百試不爽。林墨早知道她有這個毛病,入冬之後,便從家裡拿來一張羊羔皮,是有一年醫院組織旅遊,他爸爸從新疆帶回來的。林墨讓佑佑蓋在膝蓋上,免得腿受涼。
林墨見佑佑輕輕地捶着膝蓋,便知道她肯定又不舒服了,於是拉着她下樓透透氣。一出教室門,正好碰見涵婧。上次楊凱回來,蘇佑安最終也沒有告訴涵婧,後來每次見到她,都有種做賊心虛的感覺,總覺得有些對不住她。
涵婧挽着蘇佑安,下了樓,來到操場上散步。
“蘇蘇,下學期就要分文理班了,你想好了嗎?”
蘇佑安長出了幾口氣,撫平胸口悶悶的感覺,“還沒啊,我覺得我不是學理科的料,可選文科就要被分出去,重新組建個文科班,我又不喜歡。”
涵婧說:“擔心什麼,再怎麼分,也都在一個學校裡,你還怕林墨被別人拐跑了不成?”
蘇佑安沒答,反問了她一句:“你呢?”
涵婧說:“我肯定是文科啊,我的物理那麼差,不過這還是其次,我都想好了,第一志願我就填深大的英文系。”
蘇佑安看着涵婧意氣風發的樣子,又想到楊凱,不知該說些什麼了。
涵婧卻不在意,她搖着蘇佑安的胳膊說道:“蘇蘇,你知道嗎?我聽王鬆說,楊凱現在幹得越來越好,都能獨當一面了,我就知道他肯定不是池中之物。”
蘇佑安呆了呆,“哦,那真好。涵婧,你要報深圳大學,那麼遠,你家裡人同意嗎?”
“時間還早,我還沒說呢。”
蘇佑安心裡翻起了洶涌的波濤,自己到底要不要把楊凱的事情告訴她,如果不說,萬一涵婧真的考到了深大,楊凱再一根筋地拒絕她,豈不是把兩人都耽誤了。可要怎麼說,楊凱心裡的人是自己,誰知道這會不會給涵婧帶來更大的傷害。
蘇佑安遲疑了,冬夜漸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