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研的最後一年,課業已很是輕鬆了,準備畢業論文,投簡歷,面試等等成了生活的常態。蘇佑安的論文早早就成了型,稍微潤色一下就可以參加答辯。更多的時候,她揹着相機,電腦,筆記本徘徊於整個城市,流連在西安的大街小巷,蒐集她感興趣的資料,晚上回家再整理上傳。
楊凱的店已有四家分店,他轉移了工作上的重心,逐漸地將餐廳的管理交給了錦彪,自己跑去當甩手掌櫃,又去考察其他項目。佑安一週裡幾天會回學校住,幾天在家。兩人忙起來時,竟也會好幾天碰不着面。
元寶回來後大概過了兩個多月,總算和張堯見了面,本着保密原則,張堯還是不能吐露被關到哪個鳥不生蛋的地方去了,不過好在元寶完全的樂天派,甚至對於這種軍嫂式女朋友的生活還蠻適應的。蘇佑安幾次問她是不是真的愛張堯,元寶翻了翻眼皮,“你和我楊哥哥也沒天天膩歪在一起,怎見得我就不是真愛!這叫愛的信任!”激得佑安一身的白毛汗。
研三下學期,元寶搞定了工作,簽了三方協議,在本市一所大學的留學生漢學院教課,解決了頭等大事。這天晚上,準備跟橙子視頻。這段時間大夥都忙,連帶着跟橙子聯繫的時間都少了很多。上次聊天的時候,橙子說有些不舒服,也不知去沒去醫院檢查。她想着,打開電腦,登錄了QQ,給橙子發了個笑臉。
很快,視頻通話接通,元寶仔細盯着屏幕看了半天,問道:“你的臉色怎麼看起來怪怪的?是燈光的問題還是什麼?”
“不是,就是不大舒服,最近總是頭暈,有時候一下就好了,有時候還得躺一會兒才行,天旋地轉的。”
元寶翻了翻桌上的檯曆,“回國還剩多少天了?能不能申請提前回來一些啊?你有沒有先在那邊做個檢查?”
橙子皺皺眉,又揮揮手說,“不費那個勁了,回去再說吧,還剩不到半個月,對了,你和蘇蘇工作都簽了沒?”
元寶點點頭,“我的就算塵埃落定,咱們老本行,蘇蘇的,好像這兩天在猶豫,不過她似乎不大想做老師。哎呀,她又不用咱們操心,有楊凱那個寵妻狂魔在,還不是由着她性子折騰。”
橙子聽了笑道:“好久沒有見過秀恩愛的了,楊太太還是那麼花樣百出。”
元寶伸了個懶腰,“你快些回來吧,回來我陪你去檢查一下,不過沒準你回來吃兩頓飯就好了呢,我給你做兩個拿手菜!
“切,你還有拿手菜,你拿手吃還差不多!等機票定好了我發給你,來接我!”
晚上蘇蘇回來時,元寶正對着鏡子左一條右一條地換裙子,蘇佑安從後面打量了一下,指着一條西瓜紅的連身短裙,“這個好,張堯這次走了多久?大概也有十幾天了吧,你們也算小別,穿個熱情如火的,保證他眼睛都不捨得眨一下。”
要說元寶也算臉皮厚的,聽了蘇佑安這翻話,臉不紅心不跳,淡定地說了句:“經驗之談吧?”倒把蘇佑安惹得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佑安換了家居服,將自己扔在柔軟的大牀上伸了伸手腳,找了個舒服的姿勢窩了起來,像只懶貓。元寶從鏡子裡看了一眼,不禁問道:“又上哪瘋跑了一天,看你乏的!你這工作到底有沒有點兒方向了?”
蘇佑安扯過一條毯子將自己裹了裹,“彆着急,工作的事呢,基本搞定了,協議還沒簽,楊凱後天能回來,我跟他說說,然後就去籤賣身契啦!”
“什麼單位?做什麼?”
蘇佑安拿起手邊的一本雜誌,指給元寶:“喏,就是這個,《文化橋》雜誌社,以後請叫我蘇小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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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你要做編輯?”元寶有些不可置信地接過雜誌,“編輯適合你嗎?”
“適不適合總要試試才知道,做老師也已經有三四年的經驗了,我知道自己適合,但也只是適合,不是多喜歡,總覺得缺少一些創新的東西,你知道我腦子裡的東西太雜,又總想把他們揉在一起。我做幾年編輯,也許就能按照自己的想法嘗試一些新鮮玩意兒。”
元寶聽從了蘇佑安的建議,換上了紅裙,踩上一雙裸色高跟鞋,在鏡子前面轉了一圈,滿意地點頭,“聽已婚婦女的果然沒錯,你窩着吧,我出去耍了!”
蘇佑安跟在後面喊了一嗓子,“宵禁宵禁,過了十一點不回來就在外面廝混吧!”
幾天後,橙子的航班信息發了過來,恰好是個週末的下午,蘇佑安一早就開始準備晚上這頓飯,她眼睛紅紅地對元寶道:“我是真想橙子了。”
元寶的醋罈子就開了蓋兒了,“怎麼我回來的時候,聽說誰想用一碗大米飯加辣椒水來打發我呢?”
“嘿嘿,那不是橙子比你多呆了一年嘛,太久沒見着了,你啊,有醋和張堯吃去,你一勺我一勺,有來有去,郎情妾意。橙子不是啊,這個小妮子,好好的大暖男庭輝不要,非要自己瞎折騰,我看她折騰個什麼出來,哎你說,她會不會給咱領回來個洋鬼子?”蘇佑安想着想着就下了道兒,跟元寶鬧了起來。
“不過說起來,楊凱最近又忙什麼呢,幾次來都沒看見他,又去外地了?”
“嗯,去南京了,我告訴他今天橙子回來,他說盡量趕回來,他們之前公司的人找他幫忙籌劃車展呢。”
元寶“哦”了一聲,忽問道:“蘇蘇,有一天你會離開西安嗎?”
突然被她這樣一問,佑安覺得有些意外,“怎麼?爲什麼這樣問?”
“你看,我家在四川,跟西安很近,橙子家在河南,離這開車也不過三四個小時,只有你們倆老家在東北,你上學期間在這沒話說,可轉眼你畢業了,要工作了,還留在這,爸媽怎麼想,會同意嗎?如果將來你們回去了,也是順理成章的。”元寶的話音越來越低,好像第二天蘇佑安就要離開她回老家一樣。
難得見到元寶有如此多愁善感的時刻,蘇佑安不禁也有些動容,在一起朝夕相處的幾年,無話不說,每個人都分享了彼此的生活,真要是有一天大家遙遙相望,還真是會不習慣好久吧。
一擡眼看看牆上了掛鐘,已經中午了,蘇佑安聲音裡帶着興奮,“放心吧,元寶,最起碼三年之內你是不用擔心我跑路的,我剛簽了合同,可不想那麼快就毀約,再加上橙子回來後還得推遲一年畢業,咱們三最少還有一年可以廝混。”
元寶悶悶的聲音也漸漸清朗起來,“誰要和你廝混!”
等兩人將食材都收拾妥當放進冰箱,時間就稍顯緊張了,趕忙換了衣服出門,一路飛奔終於趕在航班到達前進了接機大廳,氣還沒喘勻,楊凱的電話就打了進來。
“我開得不快,哪有你說的那麼誇張。。。”蘇佑安小聲地跟楊凱辯解,生怕元寶聽了笑話她,漸漸走得遠了點。元寶揮揮手,“一邊兒講電話去,別影響我看橙子。”
楊凱這會兒仍然身在南京,兩家參展商臨時出了些問題,要他留在那裡解決。他對佑安說,“轉告橙子,就說等我回去,再額外替她接風洗塵,莫怪莫怪。還有”,楊凱頓了頓說道:“回去慢慢開,想你,”
蘇佑安嘴角上揚,笑得甜甜,嘴上淡淡地說了聲知道了,等你回來。掛了電話,她踮起腳在人海中搜索,一跳腳看見元寶已經擠到最前面去了,裡頭已經開始有取了行李的乘客往外走,她也趕緊溜邊兒向元寶靠攏過去。
隊卻不是那麼容易插的,蘇佑安向前擠了半天,也沒什麼成效,只得暗自吐槽今天的航班上難道有明星,否則怎麼這樣頑固。到後來她乾脆放棄了,從隊伍裡退了出來,站到了後頭,一雙眼卻盯盯地看着出口處,希望能一下鎖定目標。
可這人出得差不多了,接機的人們和接到的人開始向外簇擁着離開時,卻還沒見到橙子的身影。元寶一臉蒙圈,不住地跳腳翹望。佑安終於可以從漸漸消散的人羣中穿行,當她再次擡頭望向爲數不多的旅客時,橙子終於出現在了視線裡,剛要開口呼喚,卻突然像雷劈了似的,剎那間呆立在原地,一動不能動,甚至於,她忘記了呼吸。
她以爲這是幻覺,可眼前的情景,重疊着元寶後知後覺的震驚和機場播報航班信息的聲音,又分明提醒她這是真切的現實,橙子身邊站着的那個男人,竟是那個一別七年,毫無音信的人——林墨!
林墨和橙子在一起,並且還乘坐同一班航班回來,這種出場方式,會不會太匪夷所思了!
時鐘在那個時刻漏掉了一步,幾人間的小宇宙暫停了下來。
畢竟不是當事人,所以即使震驚萬分,元寶還是能夠冷靜下來,面對這樣一個奇怪的局面。她回頭望見蘇佑安已呆若木雞,兩眼直勾勾地盯着林墨,在心底哀嚎了一聲楊凱你在哪啊?這的情況太複雜,我一人承受不來!腹誹完了之後,元寶走了過去,這才發現橙子有些不大對勁,見她捂着嘴,面色蒼白,好像整個人都倚靠在林墨身上。她也顧不上和林墨之間的尷尬氣氛,過去在橙子眼前擺了擺手,問道:“不舒服?”
橙子微微地點點頭,幅度幾不可見,可能也意識到了自己虛弱的狀態,開口要再說些什麼,一陣噁心感又衝了上來,她彎下腰乾嘔了幾聲,從林墨的臂彎裡滑落,順勢蹲坐在地上。
“老天爺,這是什麼情況?!”元寶見狀,簡直要抓狂了,剛纔的這一幕簡直太讓人浮想聯翩,蘇蘇不會沒看見,這下要怎麼往下走啊?她只得也蹲下來拍了拍橙子的後背,在她耳邊輕聲問道:“究竟是怎麼回事?”
林墨站在原地,目光在空中終於接上了蘇佑安的眼睛,無論他曾經多少回地幻想過如果有一天再見到她時,會如何自持,終究只是假設,當真實的那個人就近在咫尺時,他才發現,自己竟然什麼都做不了,甚至連自己臉上肆意流淌的淚水都無法控制,他絕望地發現那是不摻雜任何一絲感情的眼淚,無關追悔,無關愛恨,像是有人扭動了他淚腺的開關,時隔七年,再見到蘇佑安的第一秒,他能做的,居然是無法自持地洶涌淚流,可笑至極。
於是,在蘇佑安毫無波瀾只有空洞的眼眸裡,看見了一個淚流滿面的男人,脣角卻不可思議地向上揚起了微笑的弧度,並且,她讀懂了他吐出的無聲的兩個字——佑佑。
她毫不意外地散了渾身的力氣,癱坐在了地上,“佑佑”,足有七年,沒有人這樣呼喚自己了,本來,這樣叫她的,原本也只有他一人。
挑空的大玻璃窗外,又有幾架起飛的航班,發動機的轟鳴聲從窗外傳來,轉瞬就散在了雲朵裡,蘇佑安想起當年自己也曾經瘋狂地在機場仰望,不知林墨是不是就在哪一架飛機中,現在他人就在眼前,好像這七年什麼也沒發生,只是坐了一圈飛機又回來了一樣。
恍惚間,蘇佑安低低地自語道:“楊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