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簡在完全摸不着頭腦的情況下被帶到了一間臥室裡面。透過熹微的晨光,徐簡看到一個漢裝老者倚在枕頭上,一付氣息奄奄的模樣。
一見徐簡,老者喘着氣伸出一根指頭,似乎要說點什麼,然而嘴脣抖動了半天,偏是一個完整的字音都沒能吐出。
徐簡有點不耐煩。他上前一步,用身子遮住旁人視線,左手將一個“續命符”拍上老者的額頭。
突然之間,已瀕臨死亡的老者感覺體內精力瀰漫,垂死的身軀竟然煥發出強烈的生機。他驚訝的一個翻身坐了起來,問徐簡道:“阿燦,我、我這是怎麼啦?”
徐簡聳聳肩道:“沒事。您老打了個磕睡罷了。有事您吩咐,沒事我就先回去了!”
剛纔那十三姨稱他阿星,老頭這回卻又稱他阿燦。徐簡暗道:“我”該不會是叫做徐燦星吧?
念頭剛動,老者一拍額頭,如夢初醒道:“對了,我是想告訴你,要是我死了,一定要將我送回蘇州老家安葬!”
徐簡含糊的答應了一聲,正要出門。突然十三姨從門外衝了進來。徐簡驚訝的看到,十三姨一張俏臉漲得通紅,豐滿的胸脯在急劇的起伏。她緩了緩氣息,對着老者撲通跪下,決絕道:“老爺。我、我跟星少有了私情!我、我求老爺將我賜給星少!”
徐簡驚訝的張大嘴巴。本來他只是隨便說說,想將這纏人的十三姨趕開罷了,哪料到此女竟真有這樣的癡情和勇氣將事情挑開。還沒想好怎麼處理,卻見老者的臉色急劇變化,突然逆氣上衝,雙眼一翻,竟然直接暈了過去。
徐簡趕緊再次施救。然而老者剛纔只不過是迴光返照。即使徐簡直接注入真氣,老者也只是多說了幾個字,拖了不到一刻鐘便溘然長逝。
整個宅子立刻哭聲一片,管事和內宅僕婦來往穿梭,先是請了郎中來做最後的鑑定。然後有條不紊的安排淨身、更衣、入斂等項事宜。
徐簡這個“孝子”反倒成了局外人。直到此刻爲止,他不但沒弄明白自己叫什麼名字,是什麼身份,乃至連身在何處都沒能搞清楚。
無聊中他拉起已被嚇得半死的十三姨,說道:“先吃個飯吧!吃完再商量一下怎麼把老爺子運回江蘇!”
按徐簡的推想,這道遁符應該沒能把他送出去太遠。現在很可能還在辛梅的統治區域內。要是隨便放棄這個掩飾的身份,危險性恐怕會比較大。還是借送葬的機會,先偷偷溜遠再說。
早餐桌上,十三姨仍然花容失色,哆哆嗦嗦的連粥都湊不到嘴邊。對這個十九世紀的女性而言,觀念裡種種禮教規矩乃至神神鬼鬼的迷信思想實在不少。在星少逼迫下,她已經是豁出一切,鼓起全部勇氣去爭取幸福。哪知結果既不是苦盡甘來,也不是被徹底打入地獄,反倒是將那個唯一的障礙一舉“擊殺”!
意外之餘,十三姨的內心又受到極大震撼,迷惘、不安、羞慚,還帶着隱隱的恐懼。“爲人莫欺心,舉頭三尺有神明”,類似這樣的民間諺語爲數極多,潛移默化的規範着社會成員的行爲方式乃至起心動念。對十三姨沈嫣兒而言,老爺子龍子介對她不算差。除了不能在生理上滿足她,別的基本也沒太大可說的。全是她自己人心不足,飽暖思**,起心勾搭上了嫡出的少爺龍星燦。要是龍子介全力阻止他倆的事,乃至給予懲罰,沈嫣兒的負罪感就會迅速消失。要是反之,老爺子極通情理的成全了兩人的好事,沈嫣兒只有滿懷感激和尊敬。可象現在這樣,老頭子被直接氣死,沈嫣兒的內心卻一下子空蕩蕩的,找不到一處可以讓內心稍安的依靠之處!心神不定之下,各種恐懼感負罪感頓時難以抑制的翻涌上來,令她食不甘味坐不安席。
徐簡一邊唏裡嘩啦的喝着粥,一邊奇怪道:“沒看出來,你對老爺子感情這麼深厚。也罷,要是你負擔太重,就安心做的十三姨娘吧!”
膳堂的外間,資深老管家龍馥一眼看見兩人大違禮制的同桌共食還竊竊私語,心中暗自冷笑。本來要當面向“龍星燦”稟報事情的,他想了一想,卻又輕手輕腳的避了開去。星少私通姨娘,這在當今社會可是一把可制其死命的大殺器。不到關鍵時刻是不能輕易祭出的!
吃完早餐後,徐簡好容易問明白了宅子裡的一切。原來主人龍子介是江蘇人,早年間前來本地經商。生意很快做開,他有些捨不得這塊風水寶地,乾脆買了宅子留下來發展。龍星燦是他的第三個兒子,也是最小的一個。不過老二得病早夭,實際江蘇的家裡由庶長子龍日炎打理。兩年前兵亂突起,龍子介反應稍慢,道路已被各路亂軍堵死,而生意也迅速的一落千丈。好在這些年積累足夠豐厚,一時的困難還吃不窮龍家。龍子介乾脆一邊關張了大部分生意,一邊留在湘潭靜觀天下大勢。
其後大炎朝在湘省建政。起初政令紊亂,對地方的掌控極不牢固。然而兩個月前由僞清侍郎曾國藩及舉人左宗棠領銜,一批湘省士人突然倒向炎朝,炎朝不但得以迅速獲得本省讀書人擁護,各項制度也迅速調整到位,對社會的掌控極大增強。其後在坐鎮長沙的新任太守左宗棠主持下,湘江沿線的商業逐漸開始恢復活力。看到炎朝的求賢詔後,龍子介一度也起了出仕的念頭。無奈想到家鄉在敵對政權的統治下,一來自己不容易得到信任。二來就算得到信任,恐怕對家人反而不是好事。所以無奈下龍子介也只能作罷。
其後龍子介因年事已高又思慮過度,突患重病,而且病情迅速惡化。臨終前,他下了落葉歸根的決斷。至於病重期間穿插的那點風流韻事,不過是小小插曲而已!
弄清了狀況,徐簡反而疑問更多。他暗道:這個龍星燦究竟是本來就有的人,還是純粹借符字的威力在全家人腦子裡虛構出來?要是前者,真的龍星燦又去哪了?要是後者,這符的威力又究竟能籠罩多大範圍?會不會一出龍家,我的新身份就穿幫了?要是此符的威力竟能大到改寫所有相關者的記憶,憑空增加我這個本來沒有的龍家嫡子,那樣也未免太過恐怖了吧!
然而事到如今,無論如何這個孝子的身份他都得先演下去。至少也要先出了大炎朝的地盤,離開辛梅再遠一點。不然身份一敗露,恐怕秒秒鐘就被辛梅趕上弄死!要說前面兩次自己毀了她的座位加劈斷她的法冠,結仇雖也不小,多少總有點回旋餘地。那麼在扒光她的衣服以後,這點回旋餘地絕對已經不復存在!一旦落到辛梅手裡,能夠安樂死恐怕就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
想到身份敗露的種種後果,徐簡就感覺不寒而慄。他只能耐住性子,按部就班的在管家龍馥提點下完成一個孝子的移靈程序!
如今大炎朝與東面的太平天國是敵對狀態,道路早被截斷。然而兩邊都是自信十足的新生政權,對於民間婚喪嫁娶、走親訪友倒是並未禁絕。無非盤查嚴格一點,手續辦起來繁瑣一點罷了。
在能幹的老管家操持下,護靈出境的手續很快辦妥。徐簡帶上便宜得來的一大家子,由幾個僱來的保鏢護送,一行人乘船順流而下。一路上有驚無險。船過長沙,徐簡也放心下來。他竭力嘗試用“穿心符”溝通呂明慧,想問問那天晚上的戰局究竟如何收場。然而也不知是沒掌握正確方法還是是呂明慧出了問題,始終沒能成功的溝通上一次。
徐簡無奈下只能放棄。他暗中盤算,只要船到江蘇,將這票人安全護送到龍家,自己的責任就算了了。以後龍星燦其人就不復存在。至於這個十三姨娘沈嫣兒。且問問她自己的意思,隨便安置一下易如反掌。
一路風平浪靜。徐簡按捺住施展飛行術直接開溜的衝動,沉住氣躲在艦艙裡以“龜速”東行。這天船過嶽州,徐簡再也按捺不住。他暗道:一路看來非常安全,大炎朝的社會秩序還是有保障的。至於徐少的“大乾帝國”就更不必說了。就算我不在,護靈隊伍的安全也不會有太大問題。徐少我現在什麼身份?分分鐘幾百條人命上下,時間可耽誤不起啊!
夜裡等衆人睡熟,徐簡悄悄溜出,突然一個翻身,已經無聲的落入江水裡面。
如今水之靈與他的肉身日漸融合,徐簡與水的親和度及對水的操控力幾乎已達到半個水神的級別。身子入水後,他在體表撐起一個琉璃護罩,全身滴水不沾,瀟灑自如的順江向下遊急速遁去。
徐簡的水遁之法速度極快。眨眼之間,他已經穿過數十公里的水域。這種速度與瞬移也已相差不大。徐簡正在高速“飆車”飆得高興,突然心念之中波動連閃。呂明慧傳心警告道:“你完蛋了。你一施展異能,空間便有異動,辛梅立刻就能對你定位。你一切自求多福吧!”
冷汗刷刷的從徐簡身上淌了出來。還沒想好應對之策,識海內一道寒如千年冰窟、厲似索命冤魂的語聲道:“小色魔,你的死期到了!”
一隻空幻之手完全無視時空障礙,破開急流對着徐簡的琉璃外殼抓了下來。瞬息之間,韌比金鋼的琉璃罩碎爲粉塵。徐簡只覺身子成了一條被巨人捏在掌中的小魚,似乎只要對方稍一催力,自己便將全身破碎一命嗚呼。
怎麼辦,怎麼辦?徐簡在秋夜冰冷的江水之中,腦子裡已映出了死神猙獰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