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山腳的林子裡,周某從一株大樹頂端取出一團衣物,赫然正是盧權原來所穿的那套。他仔細清點,除了一錠十兩的現銀,還有一串不知名的飾物,盧權幾乎別無所有。他的臉上慢慢露出笑容。這個世界的真相,遠比你猜測的要複雜,就讓你以爲自己已經死過一次,而且根本沒有什麼麻煩吧,小子!
他聚起純陽質的真氣,高熱瞬間便將衣物焚成灰燼。那錠銀子也化成金屬汁液撒入地中。以他的能力,又處在這樣的世界,又怎會將這十兩銀子放在眼裡?之前二十年隱忍,只因功力未復,也因時機未到,不得不小心行事。如今該是大展身手的時候了!
但他的微笑很快又轉成疑惑。盧權那串飾物不知是什麼材質,以他的罡氣居然化不掉。周某沉思片刻,將飾物放入掌心,再次運功。掌心內光焰流動,半刻鐘後,飾物終於被他的罡氣燒融。砉的一聲,突然化爲一團青煙,掌心連一點渣滓都沒剩下。周某鬆了口氣,正要查看有無痕跡留下,突然山道上傳來兩人的對話聲。
“……老兄啊,這麼大冷天拉我來山上進香,要是沒什麼收穫,我非得找你算賬不可。”
“嗨嗨,這可是處妙地。一定讓你大開眼界。我不向你收費已經很夠義氣。”
這種時候也有人上山進香?周某皺起眉頭,飛身過去探看。這麼一疏神,一幕異象被他錯過。那串飾物消失的空間,突然之間白光一閃,一串由微細顆粒綴成的環狀物平空出現。赫然正是那串飾物“死而復生”。沒錯,確實是“復生”。原本是一串銀灰色的無生命體,重新出現之後居然在空中飛舞盤旋,忽聚忽散,宛然是一羣有生命物體的集合。這羣小東西在空中盤旋了許久,忽然嗖的飛入密林,消失不見。
一側的山道邊,周某藏在樹梢向下看去,發現有兩個貴介公子模樣的少年正興奮的邊走邊談,腳步如飛的向山上趕去。周某發現後邊那個十六七歲的少年有些眼熟。他仔細想了想,纔想起是本地鄉紳袁沫之子袁京。袁沫祖籍廣東,中過進士,做過幾任小官。刮夠地皮後來此買地建園,成了本地數一數二的富戶。袁京是他唯一的兒子,從小就被放縱得頑劣異常。周某不由暗暗納罕,這麼大冷天,兩人來此何爲?思索間頸上一涼。周某擡頭一看,雪粒子已經大顆大顆的飄落下來。眼看一場大雪是避不過了。
山道上,袁京跟表哥徐簡大步往山上趕去。兩人談興正濃,倒是完全沒在意天上飄雪這一變化。袁京道:“要真是那麼好玩,回頭我一定好好謝你。”
徐簡笑道:“當然好玩。色之一字,以你我的家世身份,實在已經體驗得夠多。通常的種種已經毫不新鮮。但要是在一座名庵之中,體驗一下由功行深厚、受人敬仰的名尼獻上的服務,那種滋味……”
他曖昧的吞掉了話尾。兩人一起放縱的大笑起來。隨即袁京疑惑道:“小弟就在附近,怎麼從來沒聽說有這種好事?”
徐簡將摺扇一合,啪的往袁京頭上一敲道:“你當是開窯子呢,生怕拉不來客,需要嚷嚷得天下皆知?這兒可是不折不扣的名庵,不是掛羊頭賣狗肉的妓院。裡面女子不但個個清麗如水,而且確實都有深湛佛學。只有那些能入她們慧眼的施主,纔有可能留宿‘談心’,一結善緣。”
袁京的腦袋被敲得生疼,一邊撫摸,一邊不服氣道:“這還不是掛羊頭賣狗肉?既然佛學修爲深湛,那還不守清規犯下淫戒?”
徐簡呵呵笑道:“老弟年輕識淺,不明白學問歸學問,做人歸做人。就象官場上那些道學君子,談起天理人性,個個儼然宗師。一做起事來,還不是塵歸塵,土歸土,個個俗得掉渣?”
這個比方很精當!袁京不由點頭道:“不愧是做兄長的,果然見識比我高那麼一點點。就說我家的老頭子吧。說的話跟做的事從來就對不上。教訓人的大道理一套一套的,但跟他自己似乎全然無關。只是要我遵守而已。”
徐簡大笑道:“對啊。這個世界就是這樣。有了話語權,怎麼說都是對的。有了特權,怎麼做都是對的。所以,小男人不可一日無錢,大男人不可一日無權。就是這個道理。”
袁京恍然大悟,點頭驚歎道:“兄長高明!每見你一次,我的學問就有增長。真所謂世事洞明皆學問,人情練達即文章。這可比讀那些狗屁詩書有用多了。”
徐簡表面嘻嘻哈哈,心中卻大有算計。這個小表弟年輕識淺,而且對自己十分依賴。先帶他多方見識,弄野他的心,到時老頭子的教訓就越發格格不入。到他不想再忍的時候,自己順水推舟幫上一把,這份家財不就落入自己掌中?有了徐、袁兩家的財力支持,在這亂世之中,想要做點什麼,那就有把握得多了!
徐簡暗中機心百轉,臉上卻微笑從容,一拉袁京的手道:“要下雪了,咱們加快。記住進庵後不要亂說亂動。”
庵內盧權一邊吃喝,一邊聽婢女櫻桃說明要他做的事。此時他已經換過一身男裝。按櫻桃的說法,這是她家小姐爲出門方便而備下的。雖說小了一號。但這時代的服裝向來寬大,勉強倒還穿得。至少比身着女裝自在多了。
聽完說明,盧權也已吃飽喝足,體力和精神完全恢復過來。他打着飽嗝複述道:“就是這麼點事?弄到主持心月大師與人私通的證據,好要挾她,讓她給予你家小姐在庵內的特權,沒錯吧?”
櫻桃皺眉道:“瞧你挺斯文的樣子,說話怎麼這麼難聽?不過說白了,確實也就是這麼個意思。我可警告你,在庵內聽到的、看到的,可千萬不要到外面亂說。要是敗壞了本庵的名聲,我們可不饒你!”
盧權嘿嘿笑道:“怎麼個不饒我法?難道你們會飛劍,能在千里之外斬人頭,還是你們權勢通天,能派出錦衣衛、血滴子、大內密探對我進行恐嚇追殺?我覺得最佳方式,就是將我扣在庵內,讓我享盡豔福脫陽而死。或者簡單一點,一刀砍了往地下一埋,那不就一了百了?”
櫻桃啐道:“算你有點想象力。你說的這幾種,正是我們的備用方案。不過有個更簡單的方案,那就是錢貨兩清。”
她從袖子裡摸出一張銀票,遞給盧權道:“五百兩,一半是辦事的酬勞,另一半是封口費。夠滿意了吧?”
盧權眉開眼笑,一把奪過銀票揣入懷裡,說道:“滿意,非常滿意。”
櫻桃一瞪眼道:“既然滿意,那還不準備動手?”
盧權當即站起,轉身就要朝外走去。但他又遲疑着站住,問櫻桃道:“聽說你們庵裡有些姐妹塵緣未盡,不介意與世俗男子深入交流。不知等我完成任務後,可否介紹個把給我?”
櫻桃笑容曖昧,點頭說道:“你既然慕名而來,又幫我們做了這件事,總不會讓你敗興而回。放心吧。只要此事弄好,我家小姐就是此庵的太上主持,這點小事,那還不是她一句話的事。你真想在這裡享盡豔福,那就留下來過年也行啊。快去。”
她用力推力一把。盧權腳步踉蹌的出了房門。哼着歌很快去遠。屏風後腳步輕響,那個緇衣少女走了出來,對櫻桃說道:“你看這個人可靠嗎?”
櫻桃冷着臉,不屑道:“一個色鬼!不過看來出身大戶人家,弄這種雞鳴狗盜的勾當正是在行。事情一成,咱們如他所願一刀宰了就是。”
少女點點頭,隨即卻又搖搖頭,眉頭輕蹙道:“殺人……總是不太好。要不,咱們將他迷昏了,運到外地隨便一丟?”
櫻桃搖頭道:“小姐啊,你既想做大事,又怕殺人,世界上哪有這種事啊。不說別的,袁姐託付給咱們的那件事,也是要殺人的。你要這麼心慈手軟,不如真的剃了頭做尼姑,何必要讓這個姓盧的去搞這種勾當?再說將他運到外地,咱們哪來人手?他醒來後發現毫毛不傷,難道就會怕了,什麼都不敢說了?”
少女沉思了一回,終於下定決心,咬牙道:“成人不自在,自在不成人。活在這個娑婆世界,總歸是做什麼都有缺憾的。這點潔癖,看來也只能放棄了。”
屋外潛回來偷聽的盧權心中吃驚,他兩手拿着鞋子,光腳輕輕走遠,直到轉過拐角,這才重新穿上。他長長出了口氣,仰天暗嘆道:“天哪,這世界竟已如此瘋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