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簡身法太快,稍不注意竟追過了頭。等他發覺不對,往回找時頗花了點時間。最終他發現原來雲蒴是去了地下,他趕緊追了下去。
一進地下室,徐簡看到雲蒴正將綰兒掐得命懸一線。徐簡喝道:“住手!”
自昨夜激鬥以來,對於力量、對於音波、對於格鬥的種種技巧,徐簡的認識已有本質飛躍。他的喝聲中夾雜了幾絲人耳察覺不到的次聲波。這聲波與大腦的阿爾法波頻率接近。剎那間雲蒴如受雷擊,雙眼翻白竟然暈了過去。
綰兒的神智本已陷入一種若有知若無知的半昏迷態。突然之間,一種神秘的震動令她如遭電擊。轟隆一聲,象是一道封閉已久的禁區之門被掀動機鈕,顫抖着滑開一線。無數寶藏在眼前奕奕生輝。
還沒看清都是些什麼,震動卻已突然停歇。綰兒又是着急,又是疲憊,撲通一聲竟從凳子上栽了下去。
次聲波這玩意很難定向發射,徐簡怕誤傷綰兒,所以“音波功”一發即收。本以爲雲蒴倒下後綰兒會恢復過來,哪知綰兒搖晃一下,居然與雲蒴一同栽倒。
徐簡微吃一驚,生怕綰兒受傷過重,自己對墨完不好交待。他飛掠上前,扶起綰兒,伸手掐了掐脈搏,發覺搏動平穩有力,他才放下心來。
剛將綰兒抱出地下室,墨完也已打破堵截衝了過來。一見昏迷的綰兒,墨完驚道:“綰兒怎麼啦?”
徐簡道:“被雲蒴掐了一下,暈倒了。但不礙事!”
墨完切齒道:“雲家的男女都不是玩意!老天若是有眼,爲什麼不降下報應?”
話音未落,突然轟的一聲巨響。隨即人聲嘈雜,有驚叫、有狂呼,有厲喝、有鼓譟。中間還夾雜着兵器相擊的聲音。
墨完奇道:“怎麼回事?有人攻進莊子了嗎?”
徐簡的聽力比墨完強了何止數倍。他傾耳細聽一陣,點頭道:“似乎是有亂民裡應外合,打破了這個莊子!”
墨完震驚道:“這、這麼靈?”
徐簡奇道:“什麼這麼靈?”
墨完回過神來,帶點羞赧道:“我是說……這個……我剛發了個詛咒……”
徐簡哈哈大笑,拍拍他的腦袋道:“少年人有點狂想也很正常。想當年我甚至以爲自己是老天爺呢!”
“以爲自己是老天爺?”這下輪到墨完摸不着頭腦。
徐簡解釋道:“小時候我盡惹事,從我娘以下,人人都怕了我。每次當大人們在一個正式場合裡交談或吃飯,只要一眼看見我這惡少出場,人人都一致驚呼:老天爺啊,你又要來幹什麼?一來二去的,我就以爲自己是老天爺了!”
墨完捧腹大笑。笑了一陣,又有些不好意思道:“師叔的意思我懂了,往後我一定加強心性修爲,不再胡思亂想!”
兩人邊說邊走,瞬間出了兩重院落。前方的院子裡,一羣女子突然驚叫着向後涌來。兩人連忙避路。衆女顧不得理會兩人,潮水般從身旁涌過。最後方十多個莊丁滿身浴血,護着她們且戰且走。
撲通一聲,卻是一個年方十二三的少女跌倒在路上。她年小力弱,本就跑在很後面。這一跌倒,瞬間同伴全越過她向後奔去。少女嚇得哇哇哭了起來,連聲叫道:“姐姐、姑姑、嫂子,快救救我!”
墨完認出這是雲珍兄長也就是自己大舅雲琛的幼女雲蕎,還在猶豫該不該救,卻見一個頭裹紅巾的亂民暴喝一聲,揮刀盪開莊丁的防禦,側身用肩膀撞飛一個武士,瞬間衝近了雲蕎。
帶着獰笑,暴民伸手要將戰利品抱起。哪料到雲家女子幾乎個個習武。雲蕎人雖慌張,下意識的卻使出一記戳腳,兇狠的踢在對方腋下。
啊的一聲,暴民疼得幾乎岔氣。他紅着眼道:“小娘們找死!”
鋼刀展動,刷的劈了下來。
墨完吃驚下正要躍出,卻聽噹的一聲巨響,原來是有人擲出佩劍擋了一下。隨即一個莊中武士頭目疾奔進來,伸手提起雲蕎,腳下不停的奔入內院。
墨完認出此人正是莊中武士的首領雲侗,雖已是五服外的雲家子弟,關鍵時刻畢竟還是顯出了血濃於水的天性。
雲侗正是那天攔截墨完救援綰兒母親者之一,墨完天然對他有一種惡感。一見他已出手,他收住勢子,轉對徐簡道:“要是按師叔的風格,這種情況一般會怎麼辦?”
徐簡哈哈笑道:“我的風格介於善與惡之間。我不是濫好人,但也並非無情者。並非所有善事我都不做,並非所有惡事我都做。”
墨完不滿道:“別玩虛的,實在點給個建議吧!”
從目前的形勢看,雲家衆女躲進內宅也只能暫避一時,除非雲翼能及時帶來救兵,否則難免落入敵手。再怎麼說,母親雲遙也是雲家人,眼看着這些表妹、表嫂們遇難,墨完有些狠不下心。但他並非救世主,能力有限,若無充足理由,濫做好人似乎也犯不着!憑着對徐簡的一種盲目崇信,墨完乾脆把決定權轉移給他。
徐簡不緊不慢道:“假如救人,就不要後悔自己付出了代價,卻不一定能換來感激!假如不救,在日後回想起來,千萬不要良心不安睡不着覺!這兩者裡面哪個權重大,這可不是我能替你猜想得出來!”
墨完只覺心眼豁開,想了一想,決定道:“一個不救也說不過去,我先看看,找一個救人的理由先。若個個都是自私無情之輩,就由得她們自生自滅吧!”
對答之間,雲家人已全撤進了內院,護衛的武士被截下幾個,其餘則且戰且退狼狽逃開。徐簡與墨完兩人避在一邊,激戰之際倒也無人來理他們,此刻局面一定,亂民中立刻分出幾人迎了過來。
領頭的一個亂民頭子喝道:“你們兩個是幹什麼的?要是加入我們,就在頭上繫條紅巾。要是不加入,休怪我等下手無情!”
原來兩人衣着不象莊丁,徐簡手中還抱着一個美貌少女,以致於這些人下意識的將之當成造反者。
徐簡笑道:“這也未免太橫。你們造你們的反,我們造我們的反,井水不犯河水!”
那個頭領沉下臉來,厲聲道:“天底下賤民比貴族老爺要多得多,爲什麼千百年來賤民始終無法翻身?就是因爲大家不團結!要是沒有一點紀律,不組織起來,革命如何能夠成功?我再給你一次機會,你若是執迷不悟,休怪我代表正義——”
話未說完,徐簡揮起一拳,將這頭領打得仰天飛出。徐簡似笑非笑道:“老子代表月餅懲罰你!居然跟徐少玩起‘代表某某懲罰某某’的這套來,你還嫩了幾百年!”
徐簡一拉墨完,兩人先後躍上屋頂,沿着屋脊向內宅迅速溜去。
造反派主要靠的是人多兇悍,好手並不很多。其中道理很簡單,只有高等級者纔有好的習武條件。而低等級中若出現高手,也早就立了戰功升入高等級。兩方向汰選的結果,那就是在以武立國的社會,低層中高手極爲少見!所以一見兩人上屋逃走,下面只是漫罵,卻沒人能跟着追來。
轉眼間三人越過數重院落,從空中看到前方雲家武士正關閉內宅門、堆起障礙在設置最後一道防線。兩人隔着一重院落停下,坐在檐角幸災樂禍的看起好戲。地下各人注意力都集中於追兵之上,而追兵全是“地行者”,無人能夠飛檐走壁。一時倒是不曾發覺上方有人。
內宅裡,一羣女人駭得發抖。一個較爲老成者問道:“有沒有派人往城裡傳訊?”
衆人面面相覷。大多數人連莊門怎麼攻破都不清楚,亂民就已潮水般涌入,哪有閒暇去分派這種任務!
救出雲蕎的雲侗上前一步,對衆女道:“莊裡出了奸細,突然反水從身後攻打,莊門纔會失陷!剛纔我逃進來時,發現莊外圍了足足上萬亂民,就算派出信使,恐怕也很難殺進城裡!”
“這、這可怎麼辦好?”
衆女全都亂了分寸。雲侗皺眉道:“爲今之計,也只有我親自出馬!你們趕緊寫封求援信,標註好暗記,再找幾樣可靠的信物,我才能搬來救兵!”
城中的局勢,衆女也是清楚的。這個關頭,若無可靠的證明,簡單的傳一封信城裡確實未必當一回事!
雲家長子云翮的正室找來筆硯,匆匆寫就求援信,細細標了暗記,又找來幾樣私密信物。雲侗收好信件和信物,臉色忽然大變,仰天笑道:“雲琛、雲珍,你們也有今天!”
獰厲的笑聲將衆女全都嚇住。雲蕎睜大雙眼,難以置信道:“雲侗,你這是什麼意思?難道你也是奸細?”世事變幻之快,轉眼救星成了叛逆,讓尚還單純的雲蕎實在難以接受!
“奸細?”雲侗不屑道,“我只是要拿我屬於我的東西!”
“屬於你的東西?”雲蕎啐了一口道,“這所宅子,這個莊子,有哪一樣東西是屬於你的?”
“有哪一樣不屬於我?”雲侗斜睨着一指周圍,“我也是雲家子弟,祖宗家業本該有份!二十年我父親在戰場救下雲琛之父雲重,當時未脫險境,雲重虛情假意,聲稱要立我父親爲嫡子,否則至少也要分一半家產給他。我父親不識大人物的險惡人心、翻覆手段,感激下爲之拼命,大破黑白聯軍爲雲重立下大功。雲重加官進爵,我父親卻因傷重不得救治而死。其後雲重給了我孤兒寡母什麼?不過是一個寄人籬下的機會,一個爲你們雲家嫡支賣命的機會!”
雲侗情緒激憤,紅着眼道:“我今天不過是拿回我父子該有的一切!你們應該慶幸,要不是落在我的手裡,你們的下場比那個韶家女奴好不到哪去!”
內宅防線上,本準備與外敵血戰的武士們個個面面相覷。雲家莊共有數百莊丁、上千奴兵,防禦上呈內外數重佈置。最外層告破後,形勢不明,內層護衛立刻縮進內宅,經營最裡面這道防線,這也是演練過多次的即定策略。所以儘管如此形勢下,奴兵已不敢用,但從四面撤入這裡的武士仍有近兩百人,依託厚牆重器,防禦仍有可爲。可哪知身爲雲家遠支的頭領雲侗居然叛變,這讓衆武士一下子失去了方向,不論是站在牆頭的還是留在牆後的,所有武士全都轉頭向後,個個茫然失措。
雲蕎狠狠的咬着下脣,鮮血激迸出來。她突然吼道:“來人哪,快給我殺了叛徒雲侗。誰殺了雲侗,我就下嫁給他!”
一聲喊出,雲家的聰明者已反應過來。立刻又有數女跟上道:“殺叛逆,立大功!不但云家嫡女可以下嫁,還有田產、宅子、金銀等厚賞!”
“立功者奴隸立刻脫藉爲良,平民升爲士族。已有官職者晉升三級!”
……
貴族之家,應變的權術乃是基本教育。一旦被雲蕎點破關鍵,所有女人都如夢初醒,各種許諾象不要本錢一樣不斷給出。
雲侗一掃之下,發現不少武士躍躍欲,看向自己的眼光漸顯不善。他心中暗叫不妙。要知道在這個關頭還堅持戰鬥的武士,不是等級較高,就是忠誠度高。與雲家的互信度絕非普通武士可比!雲侗深知從衆效應的厲害。第一個人響應之前,所有人都會謹慎。但只要有一個人先出頭,跟上的就會層出不窮。他心知不能給僥倖者機會。他立刻一躍而起,運掌如刀向雲蕎劈去。這種形勢下,不殺掉起頭者,用鮮血將人嚇住,雲侗恐怕會被這兩百武士啃得連骨頭渣都不剩!
屋頂上,墨完被這種變幻弄得目瞪口呆。徐簡卻象見慣不怪。他揚揚眉道:“都不是省油的燈啊!”
雲侗的實力早已達到六級,爲迷惑人一直示以五級。情急下全力出手,這一記掌刀凌厲肅殺,隔着尺許,掌風已將雲蕎的長髮吹得激盪如波。
雲蕎正嚇得要命,橫向有人疾衝出來,抱住她就地一滾。嚓的一聲,掌刀擦過那人肩膀,那人只覺整條手臂都痛得失去知覺。但她咬牙忍住,滾出數尺後將雲蕎用力一推,自己跳起身來道:“雲侗,你這畜牲,今天我雲蒴跟你拼了!”
此人一身大紅勁裝,頭上兩根個性十足的羊角辮,正是被徐簡嘯聲震暈後甦醒不久的雲蒴。
一擊無功,雲侗已急得上火。他心知性命只在頃刻,哪裡還會容情!他一步衝到,右拳向雲蒴當胸狠擊。
雲蒴只覺眼前一花,一隻拳頭已帶着厲嘯打到胸口。剎那間她駭得閉上眼睛,暗叫我命休矣。
一聲巨震,卻是雲侗悶哼一聲,噔噔噔連退數步。雲蒴奇怪的睜開眼來,正看到墨完的同伴對她做個鬼臉,含笑問道:“現在給你兩個選擇,第一,我出手救你,代價是你必須賣身爲奴。什麼時候放你自由,要看我心情而定。第二,你不接受這個交易,那我就回到上面,放你們再打。誰勝誰敗都跟我無關。剛纔救你這一次就當免費奉送,如何?”
雲侗應變奇快,一被震退,便趁勢急躍,兩手張處,已逮到兩個人質。他厲喝道:“不要亂來,不然我就殺人了!”
徐簡舉起手道:“不要緊張,我打醬油的!生意談得成我就撈幾個人,你也沒什麼損失。生意談不成你再動手不遲!”
雲侗被弄得有些哭笑不得。然而對方身手之強實是生平僅見。他竭力拉攏道:“兄臺如此身手,足可做得一方霸主。小弟不才,如今也已拉起杆子,聚起上萬人馬。如兄臺有意,弟將讓出首領之位,奉閣下爲西雅國之主!”
要收買人,出價就要夠狠。先等過了眼前難關,再找機會翻臉不遲。這是雲侗從雲重以及雲蕎祖孫三代身上學到的重要招數!
一聽雲侗的話,雲家衆女心知要糟。機靈的當即一狠心,奔向徐簡身後道:“英雄救我!只要救我一命,我甘願爲奴爲婢伺候英雄!”
貴族之家教育與平民迥異。與他們拿來教育平民的那套幾乎完全不同,他們提倡忠誠,但自己卻善於背叛;提倡奉獻,自己卻只索取;提倡貞潔,自己卻耽於淫樂;提倡孝娣,自己卻父子相猜、宮門喋血!對於臉面這種東西,其實越下層的人越講究。對於世族華胄,臉面這種東西,那是在對下層分子時才需要講究的。對上位者,對有求於其人者,他們往往最能裝低伏小,諂媚逢迎。正所謂諂上凌下,兩副面孔交替使用,這纔是他們的完整面目。
所以一旦有人帶頭,幾乎是忽拉一下,所有女人都涌到了徐簡身後。呆立不動的反倒只剩下雲蒴和雲蕎。
屋頂上墨完看得傻眼,地面上徐簡卻是得意洋洋,一指左右道:“處女向左,非處向右。自己自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