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漫略一思量,擡頭問月成道:“月成,你可識字?”
看來看去,也只有月成能幫助她了。只要月成將族規讀與她聽,她自然能夠將族規倒背如流。想必到時那宋婆子也只會問族規的問題,而不會反其道讓她認字。
月成微愣,繼而答道:“小姐當知月成出身卑賤,不可讀書。”
秦漫心中失望便閉口不語,月成不識字,那她還能依靠誰?那宋婆子已經說了,一月時間讓她背熟族規。而短短一月時間,她想要將族規上的所有字都習得,那根本就是天方夜譚。況且,也沒有這樣一個人來教她。
她心中有點孤寂感,似乎無論往日今時,她都無可依靠。不過秦漫卻是天生野草精神,既然還活着,就一定能找着出路的。她強打起精神,默默的思考起來。
“媳婦,這房門是不能關的。”不知何時,尤夫人已經進了房來,語氣中微帶責備。
秦漫急忙站了起來,恭迎道:“兒媳不知母親到了,失禮的緊,請母親恕罪。”
“這倒無妨。”尤夫人鬆開了原先輕蹙的眉頭,又重複一遍道:“只是這房門,白日裡是不可緊閉的。”
秦漫望向門口,見房門已經被敞開了,心下疑惑便說:“兒媳初來乍到,許多事情還不清楚,請母親訓誡。”
尤夫人此時便笑道:“也是,媳婦剛進尤家,的確不清楚這家裡頭的規矩,倒是我這個做母親的苛求了。”
“母親言重了,兒媳並非替自己的過失找藉口,但希望在領罰之前得到母親的指點。”秦漫急忙解釋,又走上前去扶尤夫人坐下。不過尤夫人這一說,她倒是記起了之前尤子君幾次讓尤苦與月成出房去,那房門卻都是沒有關上而是大敞的。
“媳婦不必擔心,我自然不會將事情說出去,媳婦也就不必領罰了。”尤夫人在秦漫的攙扶下便坐了上座,又道:“所謂‘房門一開,好運進來’,媳婦這青天白日的便把房門緊閉,哪裡是吉祥之舉?靜寧院是女眷院落,除了子君之外自是不會有其他男人進來。若在靜寧院發現除了子君以外的男人,那是要將其送往祠堂嚴懲的。”
秦漫算是聽出點道道來了,這只不過是方便丈夫捉姦的伎倆罷了。房門不準關閉,丈夫又隨時可能進房,就算再水性楊花的女人也不敢出軌的。
尤夫人總是在不經意的提點她,然而這些提點卻讓她受到不同程度的羞辱。她不以爲這是尤夫人的無心之舉,怕是有心之措吧?
“母親說的是,兒媳倒真想借了母親的吉言,讓好運多多進得兒媳房裡來。”秦漫笑的靦腆,語帶暗示,自有說不出來的一種韻味兒。
尤夫人突地臉色一變,但緊接着又恢復了常色,讓秦漫幾乎以爲自己眼花了。不過片刻後她確定自己沒有看錯,就不知尤夫人是從她話裡聽出了什麼而變臉。
“媳婦,老爺應該已經派人過來教媳婦規矩了吧?”尤夫人淡淡的笑着,又提起另一件事情。
秦漫點頭答道:“是的,母親。過來的是老太太房裡的宋婆子,她讓兒媳在一月內將族規背熟,然後再通知於她。”
“一月時間,媳婦沒有什麼難處吧?”尤夫人進房時見媳婦臉有難色,似在思考着什麼令她困擾的事情,便試探着問道。
秦漫眨了眨眼,道:“母親放心,一月時間實在是父親與母親寬限兒媳了,兒媳自當熟記族規。”她不是沒瞧見尤夫人眼裡那抹試探,但她實在對尤夫人與她相處的這種方式不解。
這尤夫人與她是婆媳關係,按道理說,尤夫人要麼愛屋及烏喜愛她、親近她,要麼恨她奪子討厭她、疏遠她。可她左右思量,覺得她與尤夫人之間的相處方式並不是這二種中的一種。
尤夫人看似待她親切如女,但她卻感覺不到尤夫人的一番真心,只覺得兩人像主客一般。就像尤夫人是主,她是客,尤夫人對她是主人招呼客人的態度,僅此而已。自古婆婆刁難媳婦,她見得多也聽得多了,像尤夫人這般待媳婦的,她倒還真是不瞭解。
“這便好。”尤夫人笑了笑,但卻肯定自己的想法是沒錯的,這媳婦必定是有了什麼難事。雖然媳婦掩飾住了,但之前她拿着族規冊子思考的模樣卻沒有讓她遺漏掉。不過,不管如何掩飾,只要媳婦是真的被難住了,那麼稍後問題必定會浮上水面來。
秦漫突地想起家裡那位連尤老爺都十分放在心上的老太太,趕緊趁此機會問道:“母親,兒媳尚未前去叩拜老太太,是否禮數不周?”
尤夫人被她這一問,倒也想起了尤家唯一能治老爺的人。只可惜老太太終日禮佛,不肯再過問尤家的事務,否則她至少還有一大靠山,不至於委曲求全到如此地步。她想了想才說:“媳婦不必煩惱此事,老太太是尤氏家族輩分最高的人,行事自有一套規矩。莫說是媳婦,就連老爺與我,也須經過老太太派房裡婆子來傳,纔敢過去打擾的。”
尤氏一門,族規雖對女子而言十分不公,但只要女子謹言慎行,終有一日能夠‘媳婦熬成婆’、‘婆婆熬成老祖宗’。整個家族唯有輩分最高的那名女子,才能受到大家的尊重與敬畏。即使是位高權大的族長與房長,也須禮遇她三分。
不過大家族的輩分卻不是按年紀來排的,自然與出身背景,血緣是否爲直系有關。尤老爺是老太太所出,又是這一支的房長,尤老爺的父親去世後,老太太自然就成了尤家輩分最高的人。現任族長尤閔壕不過是在尤老爺的父親去世後沾了自家兄弟的光,對老太太自然也是恭敬有加的。
這些個拐七抹八的事情,自然不是三言兩語就能說得清楚,所以在尤氏族規的末尾幾頁,也有專門的詳細介紹,爲的就是讓逐漸長大成人的子孫以及新進門的媳婦好辨認這大家族裡的每個人,不至於亂了規矩。秦漫也是在日後詳讀了族規,方纔明白這些個道理的。
此時秦漫只能點頭:“既是如此,兒媳便安分等候老太太的傳喚,多謝母親。”
“老太太虔心向佛,早已不管尤家事務了,只怕媳婦難等。我從前是老太太身邊伺候的人,如今卻也是一兩月不得見老太太的面。”尤夫人笑道。
秦漫忍不住在心裡想到那老太太是做了什麼虧心的事情,纔要成天在佛祖面前懺悔?無緣無故虔心向佛的人,少之又少,何況是像老太太一樣握着尤家大權的人呢?不過她想是想,口裡卻說道:“兒媳等老太太傳喚,原本也是極高興的事,不難等。”
“媳婦明理。”尤夫人見媳婦也似乎防着自己,便不再提尤家的事情了。她想到尤子君,便說:“子君事務繁忙,不比老爺輕鬆,平日裡你多多注意他身子,不要勞出病來纔是。”
“兒媳明白,母親請放心罷。”秦漫雖應着聲,心中卻以爲那尤子君正值壯年,家中伺候的下人也多,倒不至於像尤夫人說的這般勞出個什麼病。
尤夫人望了望門外,回頭道:“時候也不早了,我這便回房。媳婦若有什麼難處,與子君商量就是。媳婦與子君原是夫妻,大小事情,子君都會幫着媳婦的。”她仍舊對媳婦心中揣着的心事耿耿於懷,心想若媳婦告之了兒子,她便能從兒子口中問出話來。
“兒媳明白,恭送母親。”秦漫答應着,送尤夫人走出房門,見她遠去。她心中卻也因尤夫人這話而有了想法:尤夫人說的沒錯,她與尤子君畢竟是夫妻,何況尤子君也答應了她要保護她,做她的靠山。
她不識字,這是鐵錚錚的事實。若她一味隱瞞,將來說不定出了什麼紕漏,尤子君不好替她遮掩,便會怪她沒有如實相告。
秦漫雖然還沒看過族規,但想起尤子君之前所說‘只怕我也要與夫人同背不孝罪名’的話,她便確認了自己獲罪與否,對尤子君也有利弊關係。這有點像她所熟悉的‘連坐’,如果真是這樣,對她而言倒是有益無害。
雖然秦漫給自己連吃了幾顆定心丸,但她依舊是對於告訴尤子君她不識字的事情有些個忐忑不安。尤家男人最大,她卻是怕尤子君將自己抖落出去。舊時祠堂打死人的事情她也聽說過一二,她可不想成了那祠堂裡的冤鬼。
但思來想去,她似乎也只有這一條路可走了。放眼整個尤家,有誰還能比尤子君與她的關係更加親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