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氏族人除秦漫與尤子君外,都先離去了。唯有兩人雙雙跪至凌晨,方纔在當家頭的允許下乘轎回了府。而此時尤府上下除了靜寧院依舊通火輝煌之外,其他院落卻已是靜悄悄了。夫婦二人也是拖着一身疲憊進了靜寧院,未驚動其他任何人。
尤子君原本打算在靜寧院歇息的,可惜尤苦一見兩人回來,便連連比手畫腳的對尤子君報告着什麼事情。秦漫是不曾懂得,但尤子君卻懂了,直在心裡嘆氣。
“夫人,沈姑娘那邊……”尤子君雖不見秦漫表現出醋意過,但不知怎地還是無法若無其事的在她面前提起沈姑娘。
秦漫見他神情便猜着了,笑着點了點頭。該是白天這一番折騰下來,那沈姑娘又犯病了。
尤子君接過她手中的黑木匣子,轉身去香案上放置妥當,拜了幾拜後轉身瞅着她。
這人……細心到有些可貴。秦漫在心中暗暗想到,接着又對他福了福,算是表達感謝。
“夫人好生休息,天明之後我便去向父親提及讓夫人延後挑水一事。”尤子君見秦漫再次點頭,才又對尤苦說道:“將那藥去熬了給夫人,吃個兩頓應該就會好些。”囑咐好後,他方離開了靜寧院,往頤院去了。
尤苦也急忙對秦漫比劃了兩下,見秦漫點頭後才退出房去熬藥了。
此時房裡只剩秦漫與月成兩人,秦漫這纔算是真正將心神放了下來,靠在椅背上閉着眼睛養神。
月成見狀,便悄悄的出房去了。
不一會兒,月成又進得房來,不過手裡多了盆熱水。她將水盆放置在地上,輕手輕腳的擡起秦漫的腳,放在自己膝蓋上替她脫鞋。
秦漫本身便是容易驚醒的,此時便睜了眼,見月成一圈一圈的替她將那裹腳布給拆了下來。拆完裹腳布後又將她的雙腳放在熱水中浸泡,不時的輕輕揉捏着幾處穴位,讓她舒服得像極了飄在雲端。
往後這種時候應該還有,據說祭祖每逢過節都會舉行,不過最起碼不是由她跪這麼一天的,總算也沒有今日這般辛苦。秦漫重新閉上眼睛享受着月成的服侍,險些睡着了去。
月成看着手裡那雙金蓮,忍不住羨慕道:“小姐生來便有一雙好金蓮,卻是連纏足也比一般女子容易的。”
這雙腳,的確很美。普通女子纏足之後足弓無不變形,皮肉萎縮,指甲暗黑,年代久了甚至會起一些非常難看的厚繭。而月成手中這雙腳,卻是白潤瑩透,指甲均如那精心打造的瓦片一樣十分耐看。且這雙腳十分的小,倒真是隻有三寸之說的。
秦漫聞言,再度睜了眼。以往聽說裹足女子的腳雖然小,但拆了裹腳布後都很醜,所以女子洗腳從來是不喜任何人瞧見的。但她穿到這具身體上,卻見了纏足女子的腳並不醜陋,便以爲是聽的不如見的,言不如實罷了。
都道古代男人喜歡小腳,尤子君似乎也不例外。有好幾回,他都瞧着這雙腳愣了神。秦漫也自是嬌羞的問過,而尤子君只嘆說妻妾中唯有她的金蓮最美,她卻只道是尤子君說好話哄她的。
秦漫動了動腳,見月成擡頭看她時方纔以脣語問道:“爲何?”
月成奇道:“小姐難不成忘了小時候的事兒?那時夫人讓婆子替小姐纏足,卻不曾想小姐的腳一直不長,便只有不足三寸這般大小。其他小姐可羨慕了,怕是隻有小姐才逃脫得了那錐心的痛苦。”
秦漫恍然大悟,難怪這雙腳這麼美,原來是天生的,並未經受過纏足之苦。不過若真纏了足,只怕如今她行動不會這般容易的,未來幾日去挑水,也會受盡折磨。於是她點了點頭,也不再說什麼了。
月成探着水溫減了,便利索的將香粉抹在秦漫的腳丫子中,方又才替這雙美足穿上鞋,端着水盆出去了。
再一會兒,尤苦又進來了,捧着藥碗小心翼翼的走到秦漫身旁的桌邊,將藥碗放了下去。她也學着尤子君的方法冷着藥汁,不過卻是不敢用嘴去吹,只拿湯匙攪動着。
秦漫終是被這些動靜攪得睡不了覺,便起身將尤苦遣退出房了。她一個人坐在桌前,慢慢的看着那黑色藥汁冷卻,而後才一口飲盡了。
蔓延在口腔裡的苦味兒讓秦漫幾欲吐了出來,心道老太太給的藥便是沒有加什麼甘草在內的,所以纔會這般苦口。
月成卻是在洗淨雙手後復而進了房,見秦漫已經喝下藥去,便從櫃裡拿出蜜餞遞了過去:“小姐,去去苦吧。”
秦漫瞧了月成一眼,接過蜜餞塞進了口中,心道婢女的差事也確不好做,時時得注意主子的動靜。那甜蜜立刻將苦味兒消除了大半,她又才心情好了些。
不經意瞥見那香案上供着的黑木匣子,秦漫心中一動:還是趁此機會將這族譜看個仔細,免得到時被人改了也無從知曉。她便站起身,走到香案前將黑木匣子打了開來,取出族譜後吩咐月成閉了房門,又坐到書案前去細細讀這族譜了。
月成見秦漫也沒有入睡的意思,便也候在房裡聽差遣。
秦漫逐頁翻看着,將尤氏一族的先輩都瞧了個仔細,但卻發現一件怪事。那就是尤氏一族裡的子孫倒都是有名有姓,只不過……女人的名姓卻是沒有。她翻看了許多頁,倒是見到了什麼‘王氏’、‘宋氏’之類的,但那都是在提及該男人的母親時纔出現的。
以往倒是聽說過皇室所用玉牒內無女眷全名,但姓氏還是有的,人也會出現。再說老太太與尤子君之前不都曾表示過,三十年一度的修譜大典一旦到來,她便能入譜?只不過……這族譜內並無女子出現又是什麼原因呢?
秦漫想到此,擡頭衝月成招了招手,見月成往這邊走來,才又拿了紙筆在手,預備將所問之話寫出來。但等月成真到了書案前,秦漫又放下了筆:月成是不識字的。
“小姐,怎麼了?”月成疑惑地問道。小姐似乎有什麼話想問,但可惜小姐一時開不了口。
秦漫便晃了晃手中的族譜,又指了指毛筆,要說的話不言而明:她想問的是關於這族譜的事情。
“小姐可以問姑爺啊。”月成理所當然的說。
秦漫一怔,繼而輕輕的搖了搖頭。她對尤子君是能避則避,除非到了萬不得已的光景兒,她纔會去找他。她只不過是怕他與她不同心,屆時她做錯什麼說錯什麼引得他惱怒纔是難辦了。
如果她嫁進的只是平常百姓家,或許還能做到夫妻舉案齊眉,偶爾吐露心事。只可惜她嫁進的是尤家,偏生這尤家女子又比外邊女子受到的約束要多出許多,她便是不可能與尤子君推心置腹言無不盡的。
月成也看出了小姐對姑爺的不信任,忍不住替姑爺說了兩句好話:“奴婢倒是清楚這尤家與別家不同,但奴婢見着姑爺卻不曾覺得與外邊男人有甚麼不同。便是看姑爺待小姐、還有待那沈姑娘的態度,奴婢以爲小姐也當信任姑爺幾分的。”
秦漫沉思起來,不止是月成覺察到了,她也發現了尤子君似乎並不如尤家其他男人那般歧視女人,對女人呼之則來揮之則去。或者說,他對女人還那麼幾分體貼。不過她還是要小心爲上,在尤子君對她推心置腹之前,她也是萬萬不能先去涉險的。
正當秦漫沉思着,房門被推開了,卻是尤子君回了靜寧院。
“姑爺。”月成慌忙叫道。
秦漫也自思緒中回過神來,站起身訝然看着尤子君,心道他怎麼這時候又回來了?
尤子君也是瞧見了她的訝惑,便解釋道:“沈姑娘身體倒還好,只是擔心夫人與我跪得久了,便想見一面探問一番。”
實際上,是沈姑娘在尤子君去了之後裝睡,怎麼也不肯應他一聲,尤子君這才吩咐了頤院的下人好生照顧,而後便回了靜寧院。尤子君猜想沈姑娘是怕新夫人心裡頭難受,才故意如此做的。當初他尚未與秦漫圓房時,呆在頤院便被沈姑娘勸說過多次。
秦漫朝月成望了一眼,月成便心領神會的退出房去了。秦漫斟酌着用詞,提筆在紙上寫下自己心中的疑惑,繼而將紙張拿與尤子君看。
尤子君一瞧,頓時笑了:“夫人有所不知,凡入族譜之女子,均是爲尤家添了丁的。”
這麼說,兩年後的修譜大典舉行之時,她若沒能給尤子君生個兒子,也就不能入譜了?秦漫慢慢地將紙張撕碎,心中對於這些個不成文的規定非常之惱怒,卻一時之間也無可奈何。
入族譜原本也不是什麼大事,秦漫倒也看得不重,只不過女子地位如此卑微,讓秦漫有些無法接受。她又想到當初老太太在尤閔壕面前說兩年之後她必入族譜,那豈非是暗示她在兩年內便會替尤家添丁?
“夫人,夜深了。”尤子君因她提到入族譜一事,也想起了自己年過三十還未得一子,不免有些神傷。內心裡,他也是極爲期盼這位小夫人爲他生個一兒半女的。
秦漫安慰似的衝他一笑,便伺候他寬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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