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氏盯着劉氏的背影,不由得感慨一回。要是周秀兒的性子能有劉氏的一半好,自己也不至於跟她鬧得這麼僵,說到底,小姑子是不分四六的渾人,而弟媳婦是有着七巧玲瓏心肝的妙人,根本沒辦法比。
“你看啥呢?”李氏見閨女直直的盯着門口看,不由得問出了出來。
“哦,沒啥。”林氏只道:“我看弟媳婦身子靈活,都五六個月了,一點也不笨,前面看,肚子是個尖,後面看嘛,除了屁股大點,根本沒有懷象,我瞅着,這胎是個小子。”這是搪塞李氏的話,林氏不想讓李氏不高興,大過年的提起許氏和周秀兒,絕對能把自家老孃氣壞。
不過,她生了三個兒子,每回懷孕初期的時候都特別想吃酸的。而且手腳靈活,根本不像雙身子的人,家裡的事兒,園子裡的事兒,沒有一件落下的,都快臨盆了,走起路來還帶風呢!這劉氏的懷象,跟她當初可是一樣一樣的。
李氏最愛聽這話,她拍了自己大腿一下,只道:“可不是嘛,你瞅她那屁股,又方又寬,瞧着就像是個小子。”她突然像想起了什麼似的,拉起一旁昏昏欲睡的周小米問道:“小米,姥姥問你啊,你小舅母肚子裡的娃娃,是妹妹還是弟弟啊!”
周小米中午吃了不少,這會兒正犯困呢,冷不丁聽李氏在她耳邊嘮嘮了一句什麼妹妹弟弟的,當下便喃喃的道了一句:“是弟弟。”
李氏大喜,連忙在炕頭給周小米了安置了一個枕頭,把她抱了過去,還給她蓋了一個小被子。
“聽到沒有?小米說是小子呢。”鄉下有種說法,讓小孩子指認孕婦懷的胎是男是女,是件非常靈驗的事,故而李氏纔會有此一問。
林氏知道李氏的想法,她其實不是一個重男輕女的人,只是鄧氏進門十多年都沒能爲林家生下一男半女,劉氏又是進門三年才懷上的,故而她才特別希望這一胎是個小子,算是讓林家後繼有人。
“小孩子的話最靈驗了。”林氏勾了勾脣角,算是安慰李氏吧!
娘倆湊在一起,又說了許多貼心暖肺的話。到最後,林氏從貼身的荷包裡,取出一個五兩左右的銀錠子,放到了李氏的手中。
“玉啊,你這是幹啥啊!”李氏要強了一輩子,到老了,可不想讓人說成是搜刮女兒的老貨。
林氏只道:“娘,這麼多年了,一直都是你在接濟我,我沒本事,不能討到婆婆的歡心,難免讓娘臉上無關!這錢你拿着,等女兒把日子過起來,再孝敬你。”
李氏連忙推脫,雖說女兒家裡得了一筆意外之財,但是他們剛分家,開春以後還要蓋房子,處處都是要用錢的地方,自己哪裡能拿這個錢。
“你收回去!”李氏的語氣帶上了幾分嚴肅,只道:“這錢我不能要。”兩個兒子都成了家,家裡吃穿嚼用也不鋪張,她又不是吃不上喝不上了,哪能要閨女的錢呢!
“娘!”林氏害怕李氏動氣,只得哄着她道:“你看看,弟妹眼看着要生了,孩子一生下來,不用花錢啊?儒平是塊讀書的料,以後還要下場考試,哪兒哪兒都是花錢的地方,這錢雖然救不得大急,但好歹也能幫襯一二,你就先收着嘛?”
李氏想到未出世的孫子,想到小兒子的前程,猶豫了。
“娘,收着吧!日後我們都會好起來的,等儒平考中了秀才,日後咱們家就會慢慢好起來的。”
李氏唉了一聲,咬牙道:“中,那這錢,娘就收下了。”李氏也是爲了孫子着想,不想孩子一落地,家裡就緊巴巴的,請產婆要錢,補身子要錢,萬一劉氏沒奶,還得再養一隻山羊,果真處處都是用錢的地方。要不然,這錢她是無論如何也不會收的。
林氏見李氏收了錢,心裡這才鬆了一口氣。
李氏囑咐她道:“你這意外之財,怕是也瞞不了多久吧,你婆婆知道了,還不得鬧啊?”這是李氏最擔心的地方。
林氏把下巴一揚,直道:“怕啥,我現在是想明白了,你越怕她,越是顧忌她,她就越有倚仗。娘,你放心吧,我都打算好了,她就是鬧,也是白鬧。”
李氏聽了林氏的話,總算是放下了幾分擔憂,女兒現在硬氣了,這是件好事啊!
孃家再好,也不是久留之地,終歸還是要回到婆家的。
時間過得飛快,一眨眼,太陽就偏西了。
周大海已經醒了酒,周小米也睡醒了,一家人收拾收拾,就準備回家了。
李氏縱使再不捨得,也不可能留閨女在這兒住下,沒有這規矩。
林氏拉着李氏的手道:“娘,等日後我們蓋了房子,就接你過去多住幾天。”
李氏不住的點頭,硬生生的把眼睛裡的淚水逼了回去。她從鄧氏手裡接一條子豬肉,一籃子雞蛋遞林氏,低聲道:“拿上。”
林氏下意識的想要拒絕。
李氏只道:“哪有閨女回門子空着手回去的?這也不是什麼好東西,你且拿着,給孩子補補。”
林氏“唉”了一聲,把東西放到了車上。
林家兩兄弟都默默的站在母親旁邊,沒有說話。
林氏跟他們一一告別,又囑咐了幾句林儒平讀書的事。
林儒平微微點頭,堅定的道:“大姐你放心,你的話我都記下了。”
劉氏和鄧氏也來相送。
一家人坐上驢車,依依不捨的跟李氏等人告別。
出了院門,李氏的淚總算是落了下來。
林氏坐在車上,心裡酸得厲害,她朝李氏揮手,意思是讓她回去。
李氏也揮手,只是仍舊張望着,直到她的身影再也看不見,林氏的眼淚終於忍不住奪眶而出!
周小米緊緊的握着拳頭,強忍着自己心頭的痛楚。她現在還小,不應該能體驗這種痛苦,可是前世與父母分別前的場景,到如今還是清晰的印在她的腦中,一分離,便是天人永隔,世上恐怕沒有哪一種痛苦,能與這種錐心之痛相提並論吧!
驢車慢慢駛出林樹溝子,帶着離愁奔向林家集。這一路上,誰都沒有說話,淡淡的傷感始終在林氏的身上縈繞不散,周小米受到她的感染,情緒也不高,只能靜靜的依在她的身旁,默默的想着自己的事情。
天色漸暗,路上的行人越來越少,道路兩旁樹木枯敗,冬日裡的空氣中,似乎都是一副蕭索的味道。
終於,一家人平安的回到了家。
周翼虎照例把周大海揹回了屋,林氏把車上的東西整一整,幾個孩子幫忙拿東西,一會兒就收拾好了。
周翼虎去送驢車,林氏想了想,便跟他一起去了,不管怎麼樣,自己得親口跟磕巴叔說聲謝謝,這些日子,真是多虧了他們啊!
林氏交待了孩子們幾句,就同大兒子往隔壁去了。周小米連忙準備燒炕,屋裡斷了一天的火,凍死人了。
等林氏回來時,不免又要跟孩子們感慨一回。
林磕巴家裡歡聲笑語不斷,兩房人親親熱熱的湊在一起,可熱鬧了。父慈子孝的畫面,深深刺痛了林氏的眼睛,她覺得,上房那尊佛,根本就沒有當他們是親人,也永遠不會當他們是親人。
大家折騰了一天,都累了,簡單的洗漱一回,各自睡去不提。
大年初三一大早,林氏便早早的起來煮雞蛋,煮麪條。
周翼文是大年週一生的,他是早產,生下來時根本不會哭,被產婆打了好幾下腳底板,才發出幾聲像貓崽子一樣的哭聲,差點養不活。林氏怕他養不大,從小就給他剃頭髮,只在腦後留一小綹頭髮,慢慢養長,編成辮子,寓意留住。
這是林家集的風俗,自幼體弱多病的孩子,幾乎都留這種頭髮。
還有,周翼文從來不在大年初一這一天過生辰,林氏怕他折壽,把過生辰的時間挪到了大年初三!這個習慣已經養成了很多年,以至於今年周翼文的身體已經好了,可是林氏還是選擇在初三這天給他過生辰。
肥瘦相間的五花肉切丁,將鍋燒熱倒油,加入蔥花,蒜未,辣椒丁翻炒,等炒出香味兒後,再倒入肉切一同翻炒,再入少許的白糖,鹽,醬油調味,等肉變色完全熟透時,加入開水燒開,轉小火,煨上一會兒,然後出鍋放在罐子裡溫着。
冷水和麪,使勁揉成一個光滑的麪糰,反覆揉搓,直到把麪糰的筋性全都發出來,蓋上蓋子餳一會兒。然後將醒好的麪糰置在面板上,揉搓一會兒後,將其擀成一個薄厚相當的大圓餅,麪餅上均勻撒上一些乾麪粉,把圓圓的麪餅對摺,再撒一些乾麪粉,再對摺,直到把麪餅折成一個手掌寬的薄片,再用刀切成粗細一致的麪條,散開。這樣,手擀麪就做好了。
林氏燒水,把麪條下鍋,拿筷子攪動幾下,等水開時,再加入一些適當的冷水,再燒開。如此三次以後,兩條出鍋,過水,再澆上事先做好的滷子,一碗香噴噴的打滷麪就做好了。
當然,林氏也沒有忘記要給兒子煮幾個雞蛋,林家集有滾雞蛋的習俗,拿煮好的雞蛋在壽星身上輕輕滾過,災病全消,這是過生辰必不可少的一道程序。以前孩子們過生辰時,婆婆從來沒有給他們煮過雞蛋,還得林氏用自己的私房錢去換雞蛋,孩子們纔有得吃。就這,婆婆也得扯着嗓子罵上一陣,方能解氣。
林氏揮開腦中的過往,把冒着熱氣的雞蛋從鍋裡撈了出來,這些雞蛋是昨天娘拿給自己的,那一籃子雞蛋足足有三十多個,想必也是攢了些時日的。家裡有個孕婦,就靠着雞蛋補身體呢,哪裡還能剩下?林氏能想像到,這三十多個雞蛋,是孃親如何省吃儉用從牙縫裡擠出來的。
唉!看來家裡的日子也不好過啊,幸虧她有行見之明,給娘留了五兩銀子。
就在這時,幾個皮猴都起來了。
周小米一進屋,就叫道:“三哥,生辰快樂,祝你身體健康,長命百歲。”
周翼文窘得不行,臉上飄着兩朵可疑的紅霞,一雙眼睛卻是亮晶晶的。
周翼興在一旁擠眉弄眼的道:“三弟,你又長大一歲啦!”周翼文的生辰太大了,哪怕往後挪了兩天,也是家裡生辰最大的。
周大海也笑,只衝竈間嚷嚷,“他娘,雞蛋好了沒有?”
“來了。”林氏拿着一隻雞蛋走了進來,她拉過周翼文,把雞蛋放在他的頭上滾一滾,口中直道:“滾一滾,災病全消,滾滾頭,腦聰目明。”
周翼興嘀咕道:“三弟夠聰明的了,還滾,讓不讓別人活了?”
旁人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林氏勾着嘴角,拿雞蛋在周翼文身上滾了個遍,最後才把雞蛋交給周翼文道:“吃了。”吃了這個雞蛋,方纔那些美好的期望,也就都能實現了。
“娘煮了麪條,都收拾一下,趕緊吃飯。”
孩子們歡呼一聲,各自洗漱去了。
林氏把桌子放好,周小米手腳利落的幫着拿碗筷,一大盆麪條端上來,再配上香濃的肉滷子,一小盆煮雞蛋,這樣的生活簡直不要太美啊!
“這是小壽星的。”林氏給周翼文盛了滿滿一大碗的麪條,又澆了兩大勺的肉滷子,才道:“你多吃一點。”
周翼文的病早就好利索了,身體一日強過一日,漸漸的他也變得能吃起來,林氏看在眼裡,只覺得歡喜!能吃是福,能吃代表身體好。當然,現在家裡的條件也允許,如果沒有閨女採靈芝賣得的這三百多兩銀子,林氏的心情恐怕就是喜憂參半了。
一家人的早飯,就在歡聲笑語中吃完了。
周小米幫着林氏刷碗,邊收拾,邊與林氏道:“娘,今天咱們是不是該去李爺爺家看看?還有里正爺爺那裡,也該瞧瞧去。”過完初二,家家戶戶就要走動起來了,走親的走親,訪友的訪友,無論是高門大戶,還是鄉野村鄰,都不能免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