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耀興喬裝而來,還是帶了幾分誠意的。
他在信裡說有要事相商,還說了一些能打動周佳瑤的話。
上次與馮耀興接觸過一回,周佳瑤覺得此人倒是跟馮家的其他人不太一樣。
怎麼說呢!
他倒是像個好人。
周佳瑤倒不怕馮耀興會使什麼詭計,畢竟他們只有兩個人,雖然跟着他來的那個人是個練家子,但是想必他們也沒有必要做以卵擊石之事。
賓主二人客氣的寒暄了兩句,就各自落座了。
周佳瑤讓人送茶上來,客氣的道:“也不知道馮大人喜歡喝什麼茶,我這裡只有小龍團,馮大人可不要嫌棄。”
“夫人客氣了,這茶可不是誰家都有的。”馮耀興也不含糊,端起來喝了一口,讚道:“好茶!”
周佳瑤只當他是說客氣話。
“上次見面時,我就曾經說過,能與大人坐在一起論事,實在是意外中的意外!”周佳瑤淡然一笑,語氣略有嘲諷的道:“不想,今日這意外又要上演一次。”
馮耀宗覺得,眼前這個年輕的世子夫人,在接人待物方面,經驗老道!她跟那些後宅裡只知道打理家用,爭風吃醋的女眷很是不一樣。
至少有些事情,她是很有主見的,而且能自己作主。
“意外時時發生,並不是所有的意外都是壞事!”
“哦?”周佳瑤伸出手,做了一個請的手勢:“馮大人有話不防真說。”
馮耀興的目光微微移動,落在周佳瑤身邊的紅衣身上。
周佳瑤淡定的道:“馮大人不必避諱她,有話講直言。”
他不是也沒有讓自己的心腹下去嗎?
紅衣於她,亦同自己的左膀右臂。
紅衣面不改色,連眼皮都沒動一下,甚至彷彿她只是一個沒有生命的木頭人似的。
其實她心裡還是有些波瀾的。
馮耀興打量她一下,便收回了目光。
此人定是周氏的心腹侍女,她身上冷清的氣質,跟柏楊很像,應該是個會武的練家子。
轉念之間,馮耀興便想好了說辭,當下道:“既如此,老夫就開門見山了。”
馮耀興還不到四十,但是他的年紀和周瑾仿若,在周佳瑤面前,當得起老夫這二字。
周佳瑤點頭,“您請說。”
馮耀興思忖了一下,才道:“關於郡主的事,不知道世子夫人知道多少?”
這是明晃晃的試探。
周佳瑤脣角微揚:“小婦人福薄,無緣得見郡主。不過,郡主當年的事,小婦人倒是多少知道一些。”
馮耀興眼皮微跳,本想着用這件事做籌碼,說服周氏與自己全作,現在看來,這個籌碼的份量,還有待商榷。
“哦!不知道世子夫人知道的事,是哪些事?”平南王郡主的事,畢竟年代久遠,瞧周氏的年紀,應該不會知道太多才是。她的出身擺在那裡,雖是尚書府的嫡出孫小姐,可是是在鄉下長大的不是嗎?
周氏的祖母宋氏,在郡主身故的那些年裡,身體一直不大好!她深居簡出多年,怕是也不知道這裡頭的事兒。
畢竟這種事情,陰~私的厲害。
當年連平南王老王爺都沒查出什麼來,周氏會知道?
馮耀興對此很是懷疑。
周佳瑤淡淡的道:“馮大人這麼問,是覺得我在詐您?”
“哪裡,世子夫人多慮了!老夫既是想着合作,自然是帶着誠意的。”
馮耀興只道:“只是老夫怕自己說的事情,已經不是什麼秘密了,到那時,豈不是弄了個笑話?”
周佳瑤頷首,“倒是有幾分道理~看來馮大夫確實是有準備而來,想來除了這件事,您應該還有別的準備吧!”
呃,這話你讓他怎麼接?
馮耀興愣神的工夫,周佳瑤心中已經有了打算。
“既是合作,彰顯誠意,那小婦人也應該盡一份心纔是!”她頓了頓,雙目中突然迸必出幾抹駭人的冷意來。
“是麻氏一族下的手嗎?”
馮耀興的眼睛突然不由自主的瞪了一下。
周佳瑤很自信的問他,“不是嗎?”
是。
馮耀興也說不出來別的。
“麻家那姑侄倆,老的死了,小的,馮大爺可知道去處?”
馮耀興這會兒,不由得直了直脊背。
哪怕自己先前對周氏另眼相看,但,仍然是小瞧了她!
她在汴京城中,甚無名氣。最讓人津津樂道的,不過是她的出身,以及她的兩個狀元哥哥罷了。
人們每每提起她,好像都會說她,空有一副好皮囊,會投胎之類的。大概是因爲周氏不擅交際的關係,所以名聲不顯。
可此時的馮耀興明白,世人,只怕是都小瞧了她。
“確實,郡主的死,只怕與麻氏姑侄脫離不得干係!”馮耀興道:“此事,我全然不知情,後來,也是無意中才知道的。麻家的掌舵人失蹤了,是不是死了,我不大清楚;至於那位麻家的後人,不知所蹤,我亦不知她的下落。”
周佳瑤點了點頭,“我相信馮大人的說辭,以你在馮家的地位來看,你確實不應該知道太多才是。”
馮耀興還沒來得及反應呢!一直站在他身後的那人突然擡起頭來狠狠地盯着周佳瑤,目光中透露出來的怒意甚濃。
周佳瑤覺得這個人挺有意思的,她說的難道不是實話嗎。
紅衣猛然道:“放肆!”她的聲音帶着幾許殺氣,毫不客氣的怒斥那人。
沒規沒矩,竟然敢對夫人不敬。
那人一愣,顯然沒有想到一個小女子,氣場居然這麼足。
“柏楊,不得無禮。”馮耀興輕斥了一聲,眉目間全是淡然之色,看不出一絲毫的不悅來。
周佳瑤暗暗點頭,對馮耀興的印象又好了一些。裝腔作勢誰不會?真正的淡然,就是應該發生在猝不及防之中。
“世子夫人是如何知道那麻氏的掌舵人是死了,而不是逃了,亦或者躲了起來?”
“麻氏一族,壽數都不長。他們家的蠱術,傳女不傳男。麻氏姑侄來汴京,是要朝我下手的,那老的用了本命蠱來害我,只可惜賠了夫人又折兵。”
周佳瑤端起茶碗來喝了一口,才又道:“本命蠱一死,主人必然也不能活。那本命蠱是用主人的心頭血養大的,蠱蟲一死,主人必死。”
馮耀興面上毫無波瀾,心裡卻不由得驚了一驚。
這種事情,絕不是一個深宅婦人可以瞭解到的,他雖然聽過麻氏一族的事,但知道的都是片面的事,像本命蠱什麼的,他還是頭一次聽說。
下蠱這種事,野談雜論裡倒是有些記載,但是具體怎麼樣的,馮耀興並不瞭解。如今聽周氏說得言之鑿鑿,又想着那麻氏確實不見了,已經是全然信了。
“這種事情,真是聞所未聞。”天下之大,無奇不有。
“馮大人是儒學大家,自然不相信這種旁門左道!不過,相信你家三爺,應該對此事清清楚楚。”
提起馮耀宗,其實是挺尷尬的一件事。
但是馮耀興臉上並無尷尬之色,反而眉眼中還帶着幾分憤怒?
周佳瑤不確定。
“如果馮大人說的是麻氏姑侄的事,那就不必了!說實話,真兇雖死,但幕後主使還活着,不是嗎?”提起馮家衆人,周佳瑤不相信,馮耀興還能這麼鎮定。
雖是馮氏爲了爭寵,害死郡主,但若說這裡頭沒馮家人的參與,周佳瑤是不信的。
這個馮耀興,看似是馮家的老實人,品性還算不錯,但是當年的事情,他真的沒有參與,真的一無所知嗎?
周佳瑤不信。
她對馮耀興,一樣是有防備之心的。
“三弟確實有些不像話,自幼,我父親寵他寵得有些過了頭。至於我妹妹……她爲家裡犧牲很多,有時候,實在不好太過苛責。”
這是馮耀興的心裡話。
周佳瑤一點也不欣賞他這份態度,馮耀興不遮掩馮家對雲家的態度,但是他遮掩的是馮家人的罪行。
他認爲這是理所當然的事!甚至覺得馮氏害人是錯的,但因爲她爲馮家做出了犧牲,所以就裝沒看見。
馮家的事情,爲什麼要平南王郡主替他們背?他們有沒有想過世子沒了娘,該如何在府裡生存下去!還是覺得自己的妹妹能夠取而代之,生下來的孩子能繼承爵位?
這一刻,周佳瑤是憤怒的。
“所以,你覺得郡主和世子所承受的這一切,都是應該的?”她杏眼微挑,臉上的表情帶着些許寒意,一張俏臉,如冰鋒寒鐵,好不怕人。
馮耀興沒想到周佳瑤會突然發難,一時愣住。
他考慮事情,是從個人角度出發的。哪怕到了要與家裡,父親,兄弟撕破臉皮的地步,他想的,也多是保住自己這一支,將功贖罪。
馮耀興來找周氏,正是想利用世子和馮家的矛盾。他覺得自己想跳出馮家這座墳墓,而云霆霄勢必對馮家恨之入骨,兩個人從根本上來說,也算是目的一致。
但,他忘了最得要的一條。
他也姓馮。
過去種種,他雖沒有參與,但也難逃一個知情不報的罪責。
面對周佳瑤的質問,馮耀興真的無言以對。
“世子夫人,現在這些已經沒有意義了。”馮耀興知道,自己之前的計劃,怕是要全盤推翻,重新來過了。
周氏比他想得更聰明,更強大。
他之前準備的消息,已經不足以打劫她。
想合作,自己必須拿出誠意來。
“那,有意義的是什麼呢?”周佳瑤漠然,“馮大人不如直言相告,我的耐心,就要告罄了。”
還真是囂張。
柏楊雙手不自覺的動了一下,他一對,對面便射過來一道帶着殺氣的視線。
柏楊擡眼,毫不意外的看到那個穿紅衣的侍女,一臉的警告之意。
心裡很不爽!
馮耀興很想苦笑,跟這樣一個智謀,想法不輸於男子的女人談事情,還真是累。
可是他別無選擇啊!
“世子夫人應該知道,我三弟這麼些年來,一直不在京城的事情吧!”
“略有耳聞。”
馮耀興點了點頭,“夫人可知爲何?”
周佳瑤毫不客氣的指出來,“人人都說你弟弟自幼瀟灑慣了,不喜歡讀書,更不想被拘束。還有人猜測,是他的嫡母容不下他,偏偏你父親又對他十分寵愛,所以怕他遭正妻的毒手,這才把人送走的。”
這兩個說法,都是流於表面的,有一定可信度,卻不完全可信。
當然,馮耀興的提問,便更讓周佳瑤有理由相信,馮耀宗不留在京中,是另有目的的。
反正不會是什麼好事。
“我猜想,他肯定,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目的,又或者,你的父親,也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還真是一針見血啊!
馮耀興微微的嘆了一口氣,表情很是無奈,沒有反對周佳瑤的這個說法。
“馮大人明知道世子與馮家不對付,甚至說是殺母之仇也不爲過。可是您卻還是找來了,大談合作之意,甚至還頗有誠意……”周佳瑤微微眯了眯眼睛,“讓我猜猜啊!莫非是馮家有什麼不可告人之事?而且這件事,馮大人原本並不知情,卻在無意中撞破。故而寢食難安,甚至嗅到了死亡的味道,所以,纔來合作的?”
“雖不中,亦不遠矣。”馮耀興暗暗苦笑,跟聰明人辦事,就是省唾沫。
“馮家人膽子都不小。馮大人之父,老謀深算,明明是被打上了罪臣的印記,卻能夠鹹魚翻身,重回廟堂!”說什麼馮家能夠脫罪,全靠馮氏甘心爲妾室,借了雲家之力,給馮家平反!
這全是屁話。
馮氏沒有那麼值錢,而云家也沒有那麼有本事。
說到底,馮湯那老西,不過是在故佈疑陣,讓自己的女兒替他頂雷罷了!
當年馮家未必無辜!他們既不是被冤枉的,那何來平反一說啊?
而且細觀馮家這些年的仕途就可以看出,馮家之勢,漸漸微弱,要不是有王家的提攜,只怕早就地位不保了。
馮湯膽子大,心也狠!
她雖然沒有見過馮家二爺,卻見過江氏。能教出那樣女兒的父親,想必也不是什麼好鳥。
馮家老三!
那就是一隻笑面虎!
實際上,他就是一隻豺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