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大海這個人,很可能讓許多人都喜歡不起來!他很善良,對子女們疼愛,對父母更是無條件的愚孝!可是換一個角度想,他正是因爲得不到父母的愛,所以纔會無條件的想要對他們好,讓他們看到自己的孝心!他做所有事情的出發點,都只是想從父母那裡得到認同和喜愛,這並沒有錯。
然而他錯就錯在,在自己成爲一個父親以後,只顧着照顧着父母的情緒,而忽略了子女和妻子的情緒,甚至他從來沒有顧及過妻子兒女的感受,以至於讓他們受到了那麼多的傷害。在他們受到傷害後,他也怨過,一顆火熱的心也漸漸冰凍,可對於像他這樣善良,且渴望親情的人來說,你讓他對自己的父母不聞不問,他是做不到的。即便分家時,老宅的人把他的心戳成了篩子,可是對於周大海來說,到底是血濃於水!
再善良的人,心裡也是有底線的。周大海對老宅那些人的包容和寬容,已經很極致了!在周小米看來,他簡直就是在縱容老宅的人,要是沒有他一次次的妥協,老宅的人也不會像現在這樣得寸進尺!那些人根本就不是他們的親人,就算沒有血緣關係,可是周大海也是他們的養子吧?在一起生活了三十多年,就是養一條狗也養出感情來了,更何況還是一個活生生,任勞任怨的大活人呢!
雖然在分家以後,周大海對老宅的態度明顯有了變化,甚至平時也從不提起他們,但是周小米能看得出來,其實周大海還是放不下,或者這對他來說,是一個心結吧!他大概一直也想不明白,爲啥自己就那麼不受爹孃的待見呢!爲啥同樣是這個家的孩子,他和孩子們的命就這麼賤呢!
因爲放不下,所以就不放棄,擰巴的周大海一直想着,或許有一天,他爹能認可一下自己,她娘能和顏悅色的跟自己說一回話……
一切的幻想,一切的想象,一切的期待,都在許氏的這一指中,湮滅了!
周大海冷冷的打量着許氏,三十多年來頭一次覺得眼前這個人特別的陌生!她娘是有備而來啊!只怕今天早上來他們門口鬧這麼一出,也是爲了讓他給大河還錢吧!
呵呵,哈哈……
周大海長長的嘆了一聲,咧嘴笑了。
一瞬間的工夫,他想了很多很多,別人只看到他傻眼了,呆了,卻不知道就這麼一會兒的工夫,他想了那麼多的事!好像從小到大的每一幕,都在他眼前過了一遍似的。
就在所有人以爲他傻掉的時候,周大海慢慢的站了起來。林氏有些擔憂的看了他一眼,心底酸酸的。攤上了這樣的老人,是自己的親爹親孃,他能咋辦?
“娘,你說啥,我沒聽清,你再說一遍。”周大海的聲音不急不徐,很好聽。
馮元打量了周大海一眼,這漢子雖然穿着樸素,可是相貌堂堂,大個兒,長得精神,雖然皮膚並不白皙,微微有些發暗色,但也絕對不黑。而且跟周家人粗糙的皮膚,粗糙的長相比起來,他的長相簡直精緻的不像話,濃眉大眼,挺鼻樑,嘴脣很圓潤,一臉的富貴相。
這人,真是周家的?不也相信啊!這就是傳說中的歹竹出好筍吧!哎喲,今兒可是開了眼界了。
“我說,你弟弟欠下的五百多兩銀子,你給還嘍!”
周大海沒等說話呢,一旁的王氏就笑了,聲音還挺大的。
“哎呀,今兒我可是開了眼界了!這世上還有這麼不講理的事兒呢?許大炮仗,你可真夠不要臉的。那大海可是被分出去了,你們是分了家的,人家有兒子要養的,憑啥替周大海還周債啊!”
“就憑他是我大兒子,他跟大河是兄弟。分家咋啦,分家就不管自家兄弟了?他要是敢喪良心,我第一個不饒他。”許氏一副我很牛的模樣,也不知道她這滿滿的自信是從哪裡來的。
王氏朝地上啐了一口,才道:“呸,老話都說兄弟一條心,打斷骨頭連着筋。這話是沒錯,可是幫扶兄弟也看要怎麼幫法!沒聽說過當哥哥還得幫着自己弟弟還賭債的。你跟他爹還沒死呢,你們咋就不能掏這個錢?坑人也不帶這麼坑的,我說呢,今兒你怎麼鬧了這麼一出,原來是早就憋着壞水呢,想讓分家單過的大兒子還小兒子的賭債!”
王氏話音一落,周圍人的議論聲就像是開了鍋似的,沸騰着,翻着花冒着泡的吵開了。大都說許氏和周新貴不仁義,沒有這麼算計自己兒子的,老兩口子心眼長偏了,都偏到褲檔裡去了。
周新貴的一張老臉都要沒地方擱了,可是眼下也不是要面子,逞英雄的時候,還是讓老大趕緊把錢掏了,把這羣人打發走,以後的事兒,以後再說。
所以周新貴清了清嗓子,乾巴巴的對周大海道:“老大,先把錢掏上,以後的事兒,以後再說。”
周小米笑了。
“爺,我聽你們這話,咋的,我家的錢是大風颳來的啊!”她的臉還腫着,說話的時候會有一點疼,可是她根本就不在乎這點疼,反而覺得腫着的這半張臉,更有說服力。
“五百五十兩,我們全家就幹個豆腐作坊,不吃不喝掙上一年也未必能攢下啊!你和我奶倒好,上嘴脣一碰下嘴脣,這錢就我們掏了!自古只有父債子償,子債父還的道理,還沒聽說過分出去的哥哥得替弟弟還賭債的呢!憑啥啊,欠賭債的又不是我爹的兒子!”
她這話,可把大夥都逗笑了。
“小米說得在理,大夥說是不是啊!”王氏起鬨,她也看出來了,那些要債的人雖然兇,可是卻不對他們這些看熱鬧的人,只是針對着周大河和許氏,所以她的膽子也大了起來。
“可不是,活一輩子了,還沒個孩子懂理。”
“你說這個我就不愛聽,啥叫不懂理啊,人家這是揣着明白裝糊塗,賴上了。”
“哎喲,夠不要臉的。我看以後也別叫許大炮仗了,叫許不要臉得了。”
“哦!”
“哦……”
看熱鬧的人起鬨了,現場亂糟糟的一片,大家都是一邊倒的幫着周大海一家!沒辦法啊,設身處地的想一想,這事兒要是讓自己攤上,自己得多難啊!周大海的命也太苦了,怎麼就攤上了這麼一對不要臉的父母,外加一個不靠譜的兄弟呢。
周小米這幾句話,句句都捅在周新貴和許氏的七寸上,兩人的眼珠子都要燒起來了,紅的像是要滴血似的。
“老大,這錢你掏不掏吧!”許氏又拿出了以前的種種做派,在她眼裡,周大海就吃這一套,只要自己着急了,急眼了,他就老老實實的。
周大河也道:“大哥,你要是見死不救,我以後可就不認你啊!”說得好像他多麼了不起,跟他做兄弟多麼榮幸似的。
周小米沒說話,她想看看周大海如何反應。
“不認就不認吧!這錢,我不能還。”周大海的話,讓許多人感覺到了意外,林氏也沒有想到,自家男人在對着公公婆婆的時候,會有這麼硬氣的一天。
“你,你啥意思?”周大河不幹了,聽這話,老大是不想管自己啊!這可咋啊!這些放債的可都是惹不起的主,萬一他們弄死自己可咋整啊!
許氏不樂意了,雙手叉腰,兇巴巴的道:“老大,你啥意思啊!皮癢了是不是?”
聽聽,這就是當孃的說出來的話。
周大海十分平靜的問周新貴,“爹,你是啥意思?”
其實周新貴的意思已經很明顯了,他只是想再確認一下。
“老大,爹知道你受委屈了,這錢是你弟弟欠下的,可是他只借了五十兩啊,利滾利的……”周新貴看了那壯漢一眼,才把後面的話嚥了回去,又拿出一副語重心長的口氣,跟他道:“以前爹就跟你說過,兄弟得齊心,相互幫助,不能讓外人看笑語,你這……”
他的話還沒說完,周大海便出聲打斷了他,“爹,你別說了。”這種話,他聽過無數次,從小到大,他不知道替周大河背了多少次的署黑鍋,爲他做了多少犧牲,可是他換回了啥?
周大海覺得自己的心變成了一塊冰疙瘩,怎麼捂也捂不化。
“爹,我覺得小米說得對,這錢,不該我來還。我是不會替老三還這筆錢的!”
他的話音剛落,許氏就嗷的一聲撲了上來,伸手就往周大海臉上招呼,“老大,你還是不是人啊!”那狠樣,就好像周大海不是她兒子,是她仇人似的。
周小米明知道許氏九成九不是自家老爹的親孃,還能讓許氏傷着她爹,她不管不顧的衝過來,用頭當炮彈,一下子頂到了許氏的身上!
周小米現在的身板,可不比分家之前了。她天天喝着靈泉水,沒事就跟着周翼虎動動胳膊,甩甩腿的,身子骨結實着呢!
許氏到底年紀大了,加上根本沒有防備周小米,一個不察,就被周小米撞了出去,摔了一個大跟頭。
“你這個不孝的東西!”許氏怒了,沒完沒了的嚎,也不知道她在說周小米還是在說周大海。
一旁的周新貴氣得直哆嗦,顫巍巍的指着周小米,“好啊,好啊,現在你們都敢跟老人動手了!”
周小米往前一站,大聲的道:“這事兒跟我爹關係,你們要打要罵衝着我來!孝順,你們跟我爹說孝順,那咱們就來掰扯掰扯。諸位鄉親都在這兒看着呢!他們有的是看着我爹長大的,有的跟我爹年紀相仿,一個村裡住着,誰不瞭解誰啊!父慈子孝,母慈媳敬!爲父不慈,子女能怎麼孝順?當母不慈,你們又有何臉面指責別人!”
她的話擲地有聲,每一個字都狠狠的敲在周新貴和許氏的心上!提起父慈,母慈,他們確實是不夠格的。
不過,這能代表什麼呢?哪家的老人不偏心?就算他們偏心了,老大也是他們的兒子,不能不孝敬他們。
“老大,你也是這個意思?”
周大海沒在看許氏,只道:“今天,我也跟衆鄉親一樣,是個看熱鬧的局外人。”意思是除了看熱鬧,別的事情都跟我沒關係。
“你……你。”許氏氣得話都說不利索了,這才分出去幾天啊,翅膀就硬了,連他們的話都不聽了?
馮元看了半天的熱鬧,覺得這齣戲比戲園子裡的摺子戲還好看呢!他差點都要忘了自己來的目的了。
“哎,我說,你們有完沒完啊,錢啊!大爺我時間寶貴,可沒空跟你們給這兒磨工夫。”
許氏着急往前走了一步,大聲的道:“你管老大要錢,我們家老大有錢,別管我們要。”
馮元冷笑,“老婆子,你當我是三歲小孩子呢?我只管在借據上按手印的人要!”
許氏急得團團轉,難道真的要讓她把家裡的屋子,地,都賣了?那也不夠啊,還得把她多少年攢下的私房都拿出來,那她以後咋養老啊?
“老大,今兒這錢你掏也得掏,不掏也得掏!”
周小米冷笑,雙手攤開,“憑什麼啊!”
是啊,憑什麼啊?看熱鬧的人也想問這句話呢!
許氏急中生智,不經大腦的吼道:“憑啥,就憑我是他娘,我生他,養他三十年!他該回報這生恩,養恩!他雖然被分出去了,可是還姓周,這孝敬錢得給吧!一年八兩,四十年就是五百兩!讓他一次性給我們四十年的孝敬錢,這事兒就算過去了!”她是想着讓周大海出大頭,自己再出個五十兩,也就算完事了。
周小米差點沒笑岔氣了!她掰着手指頭給大夥算賬:“分家的時候,就已經給過我爺奶十年的孝敬錢了,分家文書上寫着呢,十年之內,我們不用再給孝敬錢!這纔過去兩年,又要四十年的孝敬錢!爺,奶,我要是沒記錯的話,二老好像還沒到五十呢吧?如果我們再給你們四十年的孝敬錢,就是四十八年,這,你讓大夥聽聽,這錢是孝敬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