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如墨,星星像鑽石一樣散落在夜空中,璀璨耀眼。
周家的院子裡,傳出陣陣的歡聲笑語聲,房檐下的燈籠微微晃動着,橘色的光暈映得整個院子昏黃一片,給山裡蕭索的春季添了一抹亮色。
屋內氣氛熱絡,一向勤儉持家的林氏在正堂點了好幾盞燈,把整個屋子裡照得亮堂堂的。
李氏和丁氏忙碌的穿梭於席間。
鄉下規矩雖然少,不講究男女不同席的那一套。可是家裡人有點多,一張桌子就顯得有些擁擠了,於是懷有身孕的林氏就被安排在了另一桌,大家都知道她有身孕,也不太在意。林氏爲了表示對章楚的尊重,沒有像往常那樣坐到炕上去,只是讓人在大桌子旁邊擺了一張稍小的桌子,圈椅裡鋪上厚厚的兔毛墊子給她坐。周小米在旁邊照顧林氏,左右她也不是爲了滿足自己的口腹之慾,才弄這麼一大桌子菜的,所以吃不吃無所謂。
男賓那一桌,因爲章楚的到來,顯得格外有規矩。往日裡說說笑笑的氣氛都不見了,周家的三個孩子都有些拘着。
周小米看了一眼,暗自抿嘴笑了。
周翼虎是心事重重,所以整個人比平時沉默了不少。周翼文本來就是一個十分安靜的小盆友,平時輕易不開口,一開口就了不得!只有周翼興,可是真正的受拘束了,要不是章楚在,這會兒只怕他早就滔滔不絕的侃上了。
闆闆性子,也沒啥壞處。
遠處有一道視線在打量她,周小米下意識的瞧去,與雲霆霄毫不掩飾的眼神不期而遇,她假裝若無其事的移開了視線,心裡卻悄悄的翻了一個白眼。
雲霆霄面色不變,轉而對周大海道:“周叔,我的傷已經全好了,這麼時間,多虧了你跟我嬸子的照顧,我才能好得這樣快。”他站起身來,舉起酒杯對周大海道:“明天,我就想帶着人回去,畢竟家裡也惦記着呢!這杯酒我敬周叔,周嬸,也敬小米妹妹。多謝你的救命之恩!”
周小米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死,這傢伙什麼時候這麼會說話了!一口一個周叔周嬸的,還小米妹妹!自己認識他的時間也不算短了,雖然沒有打過什麼交道,可是擡頭不見低頭見的,誰不知道誰啊!你這麼兩面三刀,人前一面,人後一面的,真的好嗎?
周小米吃驚不少,同樣吃驚的還有周大海和林氏。
這種場面,林氏也不好說啥,只是有些憂心的看着雲霆霄,不知道是不是在擔心他的傷勢。
周大海略微想了一下,就同意了,人家畢竟也只是來家裡做客養傷的,沒有一直留下不走的道理。他也有親人,總不好一直在自己家裡住着吧!
只是他還是有些擔心雲霆霄的傷勢,所以想了想便道:“你就這樣回去,我也不放心,還是找個大夫來看看,確定無事了,再動身吧!”他端起酒杯來,跟雲霆霄碰了一下,兩人仰頭把杯中的酒都喝了。
林氏有些傷感,大概是懷孕的關係,她最近性子變了不少,聽着雲霆霄要走,就長吁短嘆了起來。
她總覺得,自己跟這個孩子挺投脾氣的。這孩子長得好,嘴甜,身上沒有一丁點有錢人家孩子的跋扈樣,說話都是溫文儒雅的,讓人看了心裡就喜歡。可是孩子在好,也是別人家的啊!她自己兒女雙全,總不能不讓人家回去跟家裡人團聚啊!
“你這孩子,心也太急了,等天氣暖和了再走,路上也少遭點罪不是?”
雲霆霄隔着桌子跟林氏致歉,“嬸子,不是我心急,實在是家裡有事,不得不走啊!”他頓了一下,半真半假的透露出幾分傷感的語氣來,鬱鬱寡歡的道:“過幾日是我孃的忌日,就是下刀子,我也得回去。”
林氏一聽,眼眶就紅了,她現在可是一點悲苦的事情也聽不得。以前也不知道這孩子竟是個苦命沒孃的啊!現在知道了,哪兒還能再好意思往下問啊!
氣氛就有點尷尬。
章楚似乎沒有想到雲霆霄會提起這個,眼神微微暗了暗,隨即又恢復如常了。
周翼虎拿着筷子的手一頓,不明所以的看向雲霆霄,不知是真是假。
雲霆霄只道:“說起來,我也好久沒回家了。我娘去的時候,我還小,後來我爹再娶了一房,我就沒怎麼在家裡待過,一直跟我師傅在南邊。”
他是頭一次提起自己的身世,半真半假的。
姓馮的是妾室,而且孃親活着的時候她就進府了,這麼多年了也沒能被扶正。
滿屋的人都沉默了,不知道是不是在同情他的身世。
周大海微微嘆氣,覺得這孩子太可憐了,俗話說有後娘就有後爹,想必也是家裡容不下他,要不然哪個孩子不跟着爹孃過日子,還跟着師傅過日子啊!不過這種事情,他們外人也不好多說啥。
“好了,咱不提這不開心的事了。”周大海安撫道:“是該回去儘儘孝道,拜祭一下你娘。讓她在天之靈保佑你。”
話題有點沉重。
周小米清了清嗓子,突然道:“少東家,你師傅是幹啥的呀,不會是做買賣的吧?”
周翼興聽了這話,眼睛突然一亮,直直的瞧着雲霆霄,恨不能把他師傅的事兒一個字不差的聽進耳朵裡。
雲霆霄搖了搖頭,“我師傅是個喜歡雲遊四方的道士,我小的時候,沒少跟着他天南地北的走。我師傅常說,讀萬里書不如行萬里路,好男兒就該眼界開闊,這樣纔能有所作爲。”他用眼睛看了周大海一眼,見後者不住的點頭,嘴角便微微翹了翹。
“是啊!你師傅說得有道理。”周大海只道:“雖說背景離鄉的有些艱難,可是一輩子總窩在一個地方,確實……”他的聲音低了下去,周小米沒聽到。
從在周大海身邊的章楚卻是聽了個一清二楚。
周大海說的是“確實挺沒出息的。”他應該是有感而發吧!
周翼文也湊熱鬧的問道:“少東家都去過哪裡?先生也常講到大宋朝的三山五嶽,可惜我還太小,不然也想好好領略一下我們大宋各種的風土人情。”
雲霆霄不由得說起自己走過的地方來,從南到北,由東向西,什麼地方的人喜歡吃辣,什麼地方的人喜歡喝酒,吃的什麼,穿的什麼,他都信手拈來。哪怕只是一個小得不起眼的地方,可是他都能把那裡描繪得有聲有色的,隨時隨地可以說出幾條吸引人的地方來!
大家都聽得很入神,每一個人都露出了嚮往的眼神。
周翼興喃喃出聲道:“少東家你真的走過好多地方啊!要是我也能去就好了。”少年人的心思總是脫跳的,周翼興的心思就更是如何,外面的世界有無數的光環,總是吸引着他們。
雲霆霄嘴角微挑,“總有機會的。”
屋裡暫時安靜了一下,大家喝酒吃菜,看起來跟尋常的請客吃飯沒有什麼不同。
周小米卻覺得到處都是坑。
她想了想,只道:“大哥,你應該向少東家一樣,出去走一走。”
周大海驚訝的回頭看她,林氏也覺得周小米的態度有些奇怪。
“我說得不對嗎?大哥是習武之人,該多教一些朋友,難道永遠待在村子裡?做隱世農夫哦!”
她孩子氣的話,逗得屋裡人都抿嘴笑了起來。不過,周大海卻把這話聽進了心裡。
林氏不以爲然,只道:“當農夫有啥不好的?你這孩子還嫌棄上了!”
周小米討好的笑笑,給林氏挾菜,嬌聲道:“娘,你爲啥讓大哥習武啊,還不是想他將來有出息,能出人頭地給咱家掙光啊!你讓我哥他們讀書,不也是這個意思啊!讀書也好,習武也罷,要想出人頭地,自然就得走出去,參加科舉,武舉都是條路子。但不管咋說,不都得離開這裡嗎?你見過哪個中秀才,中舉的官老爺,還在家裡窩着的。”
這話,話糙理不糙。
“你這孩子,我就說一句,你能頂上十句。”
周小米呵呵的樂了。
“我倒是小米說得挺有道理的。”周翼虎看了看章楚,十分認真的道:“先生覺得呢!”
章楚眉目間帶着幾分回憶的感覺,“讀書破萬卷,下筆如有神。胸羅萬卷,故然可以讓人博學明理,教人修身,文思泉涌,但爲官之道,光有學問可不行!爲官者,爲君之臣也,應清,慎,勤。以富樂民爲功,以貧苦民爲罪,或能安邦定國,或能爲百姓出力,造福一方水土,直達聖聽,尊賢使能,做信貴納諫之輩……”
林氏聽不懂,周大海半懂不懂,有點迷糊,不過,他倆都覺得章楚說出來的話不一般,有學問,有見地……
“所以,只讀書,讀死書是不夠的。所謂海納百川,有容乃大。所謂爲官,就是要修身,齊家,治國,當自律自省,慎言慎行!把胸中的濁塵污氣脫去,使得丘壑內營,渾然天成!這一切看似簡單,實則很難!有多少人讀聖賢書,卻把自己讀成了酸腐之人?頑固不化,迂腐至極,與聖賢所言背道而馳,空有學問,卻不能學以致用,白白浪費了這十幾年的寒窗苦讀。”
林氏是徹底沒聽懂。
周小米一知半解的,乾脆自己補腦給林氏翻譯,“娘,先生的意思就是讀書很重要,習武學本事也很重要,可是光有本事,有學問是不夠的,也得堅定自己的心志,要長見識,多出去看看,才能讓自己的胸襟,眼界都得到提高,才知道自己要做什麼,纔會知道什麼是對的,才能做好官。”
林氏茫然的看了看四周,她一向很相信閨女的話,見大夥都沒反對,就猜閨女說的應該是真的。
雲霆霄很自然的接道:“周兄,你習武也有幾年了,不想出去走一走?”
周翼虎握拳,有點緊張的道:“我,自然也想去看看。”
周大海似乎明白了什麼,不過他什麼也沒有說。
又過了一會兒,章楚起身離席。
周家衆人送他,他擺擺手,示意衆人不用如此客氣,臨走時,他特意跟周大海道謝,“今天多謝款待。”
周大海送他到門口,輕聲問他:“先生……”
“該闖蕩時就闖蕩,該放手就放手。”他微微頷首,轉身朝後罩房走去,一直在旁邊等候的青銅看了周大海一眼,才慢慢的跟了上去。
周大海轉身進了屋。
雲霆霄也提出回去,只道:“還要收拾行李,明天一早看過大夫後,我就動身,到時候再跟叔叔,嬸子告別。”
“好。”周大海心裡裝着事,也不多留他,讓周翼虎送他出門。
兩人沒有說話,彼此眼神交會一下,各自散開。
外人都走了,家裡人再虛着就沒有意思了。
周小米看到周大海的神色,就知道他爹或許知道了一些,眼下這種情況,她也不知道該怎麼跟林氏說,又見她面露倦色,就提議道:“娘,讓丁嫂扶你回去歇着吧!這麼一直坐着,腰不痛嗎?”
林氏已經過了三個月,小腹比懷一胎的肚子大了不少,腰痠背痛的感覺也很明顯,她確實又累又困,乾脆讓丁氏扶着她回屋裡去了,不過臨走時她特意囑咐周大海和幾個孩子,少喝點酒,早點休息。
衆人自然答應,看着她回了屋子,才各自坐下。
“今天,你們是給爹孃擺了一道鴻門宴啊!”周大海感慨的嘆了一聲,“你們大了,有主意了。”
周翼虎心裡發緊,不由自主的喊了他一聲:“爹……”
周大海擺擺手,示意他別說話,又道:“你說,你是不是早知道雲少東家要走,所以存了心思?”
周翼興和周翼文都是一愣。
他們是不知情的。
“你還找了你小妹給你當幫手!”
周翼虎有點尷尬,周翼興和周翼文卻是像發現了什麼似的,臉上表情有點精彩紛呈的意思。
怪不得呢,整個晚上都怪怪的。
“爹,這事兒不怪小妹,是我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