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節的餘味兒還沒有完全散去,不出正月都是年,這是老傳統了。一年當中也只有這個時候,是人們光明正大偷懶的時候。不管身份地位如何,家境如何,似乎只有這個時候,人們纔會放下心裡的負擔,儘自己最大的能力,過一個屬於他們的,豐盛的春節。
熱氣騰騰的紅油肥腸出鍋了。周小米囑咐小夥計道:“小心點,搬到前面去。等稍稍散散熱氣再賣。”不然滾燙的肥腸會將油紙包燙壞的。
“好嘞,您放心吧!”兩個小夥計各自端着一個大托盤下去了。
周小米趁這個工夫洗了洗手,又擦了一把臉,纔將身上的特製袖圍扒下來,掛好,去了前院。
她前腳剛邁進步子裡,後腳就有夥計來跟她說,她剛做好的紅油肥腸,很快又賣光了,那家主人大概是要待客,迫不及待的把所有肥腸都裝走了。那來買東西的下人還一個勁兒的說自己運氣好……
周小米笑笑,道:“行了,我知道了,若再有客人問起,就說賣完了,不能再加單。”
“唉。”小夥計脆快的應了一聲,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外面的天,又陰沉起來,好像要下雪了。街上行人急匆匆的低頭走路,似乎想要在大雪來臨之前趕回家中。
周小米站在鋪子門口,擡頭看了看天色,暗道:瑞雪兆豐年,想必來年應該是個富足的年頭。只盼老天爺開恩,讓年景好一些,沒有天災人禍,百姓能安居樂業,過幾年太平日子。她也沒有太大的野心,能做個平平安安的小地主,便開心了。
天空中漸漸有雪花飄落下來。
周小米伸手接住一片雪花,直到它在自己的掌心中慢慢融化掉,才轉身道:“去個人,通知東家一聲,讓他趕緊回來。其他人麻利點,趕緊上門板,該回家的回家。”
這場雪,怕是小不了,但願他們能在雪大起來之前趕回家去。
大夥都忙碌了起來,轉眼的工夫,洋洋灑灑的雪花便落了起來,很快地上便覆蓋了一層青雪,方纔還人來人往的街道,瞬間像是被清空了一樣,許多商家都上了門板,準備打烊。沒能及時趕回家的人們,更是不顧地上的溼滑,一路小跑了起來。
雪越下越大,雪花像鵝毛一樣,鋪天蓋地的灑落下來。遠處的房子,樹,都成了雪白的,放眼望去,整個鎮子似乎都被籠罩在了一片銀白之中。
有那不知農事的人,一邊跑一邊忍不住罵兩句:“這鬼天氣!”
也有知道俗語的,忍不住樂呵呵的來一句:“瑞雪兆豐年,是個好兆頭啊!”
周小米不管別人說什麼,反正她心裡是十分歡喜的,前世,她活到三十多歲,總共也沒見過幾場雪。倒是有一年,也是剛過完春節,突然下了一場讓人猝不及防的大雪。那雪下了有一夜吧?所有交通工具都被迫停運了,聽說是五十多年來最大的一場雪,有人爲了回家,只好僱剷車上路,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反正聽着倒是好笑。
託重生的福,她能呼吸到沒有污染的空氣,吃到純天然無污染,沒有農藥和化肥的果蔬,吃雞肉的時候不用想着抗生素,激素這一類的詞彙,吃豬肉的時候也不用糾結它是不是養了三個月就出欄了。
謝天謝地,她不用想蘇丹紅,地溝油,三聚氰胺這些問題。且不說自己有仙府小築在手,就是沒有這個逆天的寶貝,古代純天然的食物也足夠讓她品嚐到前世從沒有體驗過原汁原味了。
正想着,不遠處突然有兩個雪人在移動。周小米仔細一看,不由得樂了,來人正是她親爹周大海還有鋪子裡小夥計林二羊,這倆人從林家鋪子走過來才能用多長時間,結果身上落了不少的雪,冷不丁一看,可不就是兩個移動的雪人嗎?
兩個雪人到了店鋪前。
“爹,快進來。怎麼也沒打把傘回來啊!”周小米伸手拉了周大海一把,緊接着從一旁小夥計手裡接過毛帽,把周大海掃身上的雪花。
“急吼吼的往回趕,忘了帶傘。”周大海一邊抖落身上的雪花,一邊道:“我看啊,咱們也彆着急回家了,這雪這麼大,一時半會兒停不了,路上滑,萬一出點事也不好。”
安全第一嘛。
“嗯。”周小米也沒想到雪勢會這樣大,一柱香的工夫,這雪就迷得人睜不開眼睛,可不是不能走了嘛。
這會兒的工夫,耿亭也過來了。
“東家,少東家,豆腐鋪子那邊已經打烊了,這邊的門板也上起來吧!雪這麼大,你們怕是不能回去了,我讓兩個夥計留下來陪你們?”
兩家鋪子的後院都有住的地方,一般周小米留宿的時候,都住在熟食鋪子這邊。
“有周平和周安在,出不了什麼事,你們都回去吧!”周大海想了想,便道:“趁着還能看清路,先回家,注意安全啊!”
“唉,知道了。”耿亭招呼一聲,讓小夥計們先把鋪子這邊的門板上好,然後給大夥發蓑衣,發傘,讓他們先回家。
耿亭是最後一個走的。周平送走耿亭後,順手從門外的草棚子裡抱進來一捆柴火,然後栓好後門兒,這才轉身回來。
“老爺,外頭雪下的大着呢,咱們先把炕燒起來,您跟小姐先回屋。”周平一直在鋪子裡忙活着,白天跟着鋪子裡的夥計叫周小米少東家,等沒人的時候,他還像以前那樣叫周小米小姐,稱周大海老爺,沒有因爲不在他們身邊而忘本。
其實每個賣身給主家的人,都有過一段忐忑的心理期。他們因爲沒有人,權,沒有自由,長時間有被壓迫的心理陰影,都怕自己在不小心觸犯了主子的忌諱,成了主子的出氣筒。
奴婢哪兒有人權?生死全由主子作主,喜怒哀樂也要與主子保持一致,稍有不慎,就有可能換來一頓毒打,再嚴重點連小命都得搭進去。
正是因爲知道賣身爲奴的苦,所以周平他們幾個才特別珍惜在周家的日子,主人和善,從來不做苛待他們的事兒,最重要的是不管是老爺,夫人,還是幾位少爺,小姐,都拿他們當人看,甚至是拿他們當親人看。
周平覺得,自己這輩子,就算不能贖身去過自由的日子也沒什麼,在周家,他一樣很自由,每天都過得很充實,又何必在乎自己是什麼身份呢!
周平和周安手腳麻利的將後院正房的竈膛點燃,屋裡的溫度很快就升高了,周大海將外面的大氅脫掉,對二人道:“把廂房收拾一下,你們倆住那兒,多燒點火,不然後半夜可有的受了。對了,那邊櫃子裡還有多餘的棉被,你倆再抱過去一牀。”
“唉!”周平應了一聲,雖然外頭天寒地凍的,可是他的心裡熱乎乎的。
周小米唉聲嘆氣道:“爹,這雪啥時候能停啊!”
周大海把鞋子脫下來,換了一雙替換的老梆棉布鞋,道:“怕是要下一宿。”
果然,到了晚上雪也沒停。
周小米便道:“乾脆晚上吃熱湯麪吧,吃了暖和,好好睡一覺,明天早上就能堆雪人了。”
周大海覺得自家閨女是小孩心性,不過這樣也沒啥不好的,閨女才十歲,就該有點孩子氣纔好,要不然整天老氣橫秋的,那種感覺太怪了。
周平倒是挺高興的,“正好,我給小姐燒火打下手,好久沒嚐到小姐的手藝了。”
“來來來,說幹就幹。”周小米高興的下地穿鞋,找了盆,面板,又找到了白麪口袋,開始準備和麪做麪條。
肉和麪都是現成的,再配兩樣簡單的蔬菜,就能做出十分地道暖胃的熱湯麪。鋪子裡還有賣剩下的滷肉,切一盤子過來就着湯麪吃,味道也是十分不錯的。
很快一大鍋湯麪就見了底,幾個人吃得心滿意足,渾身上下都暖和了起來。
周平和周安自動收拾碗筷,周小米順便讓他們燒些熱水,晚上臨睡前好泡泡腳。
不一會兒,周平憂心忡忡的進來彙報:“外頭的雪越下越大,這會兒雪怕是已經有半尺厚了。再這樣,明天就不用開張了。”
周大海倒是覺得沒什麼,反正還沒出正月,歇歇也好。
周小米想了想,只道:“你們再去抱些柴火回來,儘可能的多抱一些,萬一雪一直不停,那可是要凍死人的。”鋪子裡用的柴火,都堆在後院門外搭的一個草棚子裡。
“對對對,有備無患。”周平跟着耿亭一段時間,學到了不少新詞,說起話來也是一套一套的。
周平和周安穿着蓑衣,準備到外頭去抱柴火。周大海心生不忍,卻也知道沒柴火的後果,只好道:“快去快回,我讓小姐給你們煮薑湯。”
周小米做了一個鬼臉,把二人逗得憨厚一笑,應了一聲,推門就往外走。
風大,雪大,刺骨的寒風直往人的骨頭縫裡鑽。那風颳在人的臉上,像刀子一樣。
周小米前世是南方人,對她來說,這樣寒冷的天氣是陌生又熟悉的。她畢竟已經來到這個世界十年了……
她挽起袖子開始做薑湯,將老薑去皮切絲,再放上一點紅糖,慢慢的煮開……
突然,周安推開門走了進來,他一臉的驚恐之色,身上的雪花因爲遇到溫暖的緣故,開始漸漸融化。他顧不上這些,大口大口的喘着氣。
“怎麼了?”周安做事還算穩妥,從來沒有這樣驚慌過。
“老爺,小姐,外頭草棚子,有,有死人!”
有死人?
這還得了?
周大海顯然已經慌了,騰的一下站了起來,臉色很難看。
周小米猛的站起來,嚴厲的問道:“是死人,瞧清楚了?什麼樣的人?”
周安不安的道:“好像是一家子。”
一家子?
周大海急得直轉圈。
這一家子要是都死在了草棚子裡,事兒可就大了!萬一有官府的人要問罪,那他們可就摘不清了。
周小米一邊穿衣服,一邊想着,這種天氣,如果真有落難無家可歸的人被凍死,那倒是一點也不奇怪。怪就怪在,周安說凍死的是一家子!
一家子最少也得是兩口人吧?
事情到底怎麼回事,還得親自去瞧瞧。
“爹,我們出去瞧瞧吧,萬一人沒死呢!”凍僵的人都有假死的症狀。
周大海這才反應過來,連忙穿上那件狐狸毛大氅,連鞋都來不及換,就打着傘跟閨女一同出去了。
院子裡的雪足有半尺多厚,快要沒到周小米的膝蓋了。
周平一直守在那裡,見周大海和周小米來了,頓時像有了主心骨一樣。
“老爺,小姐,你們快過來瞧瞧。”
草棚子裡四處漏風,勉強能擋住一點風雪,柴火堆的最裡面,有四個抱成團的人。兩大兩小,衣着單薄的抱在一起,兩個小的後背抵在牆上,那個男人的懷裡似乎抱着一個女人,兩個人將孩子們圍在懷裡,似乎想要爲他們遮風擋雪。這也許是他們當父母的,能給予孩子們的,最後的溫暖了。
周小米大吃一驚,竟是一家四口?
不得不說,眼前這一幕,深深的震撼到了她。前世她就從新聞報道里聽過不少父母拼死救子女的事兒,特別是在那年的那場地震中,有不少母親用自己瘦弱的血肉之軀,爲她們的孩子爭取了一絲生機。
前世的周小米作爲一個民營企業家,還捐了不少錢。然而新聞中的報道,遠遠沒有眼前這活生生的一幕來得震撼。
“人還有氣嗎?”
周平點了點頭,剛開始發現這幾個人的時候,可把他嚇壞了,後來周安回去報信以後,他上前看了看,還有氣呢!
周大海愣了一下,不是死人?
“還愣着幹嘛啊,是活人就得救,趕緊的,把人擡回去。”
“唉。”主人都發話了,他們哪還敢幹看着?周平和周安連拉帶拽的,把裡頭的人抱了出來。
“小姐,擡到哪兒去?”
周大海連忙道:“先擡去廂房。”
幾個人齊上陣,沒用多少工夫就把這四口人擡進了廂房。也顧不得幾個人身上髒,直接擡到炕上,用被子蓋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