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翼興提前很長時間出門,反正他也沒有什麼事,不如走着去會仙樓,順便也看看這汴京城的風景。
從甜水巷到太白橋,有一段不遠不近的距離,但是因爲這是汴京城裡比較熱鬧繁華的地方,店鋪林立,街道兩旁還有不少露天的攤位,所以邊走邊看熱鬧的話,確實要不少時間。
離約定的時間大概還有半個時辰的樣子,兩個人來到了會仙樓。
會仙樓坐落在太白橋旁,離朱雀門不遠,站在會仙樓的二樓,不但可以看到汴河沿岸風光,還可以遠眺開封府衙。
這個位置,在汴京,也算得上是寸土寸金的地方了。而且會仙樓絕對是汴京城數一數二的酒樓,不但位置好,整個酒樓從裡到外,從上到下也都是費了工夫,花了心思的。
不說旁的,光看會仙樓的門臉,就知道里面的東西一定不會很便宜。囊中羞澀的,還真不敢跑到這個地方來。
周翼興和耿亭一前一後的進了會仙樓的正門。
跑堂的小夥計連忙迎了過來。
周翼興頭戴玉冠,(雖未滿二十,不算成年,但已經是舉人了,有功名在身,可以束冠。大家不要較真兒~)穿着鴉青色的雪湖綢的交領平袖直綴,腰間扎着鑲白玉的彩錦的抱肚,上頭掛着一隻五彩魚袋,一隻白玉玲瓏佩。
周翼興本來就長得好,玉面紅脣,長眉入鬢,一雙微微上挑的桃花眼,更是盛裝着百種風~情。雖然他生得一副如玉公子的長相,但是卻不會讓人覺得很娘氣,他身材高挑,因爲習武的關係,身上比尋常人多了一抹英氣,更顯得他英姿勃發,氣質出衆。
耿亭的穿着打扮也不俗,可是無論是長相還是氣度上,都比周翼興差了許多。加上他年紀大了,氣質沉穩,又跟在周翼興的身後,一副忠僕的模樣。讓人看了,就不免猜測起周翼興的身份和來歷!
小夥計們的眼睛,可不是白給的。這汴京城是什麼地方?藏龍臥虎的地方啊!再說了,今年可是大比之年,雖然春闈出事了,沒能正常舉行,可是年底還有聖上開的恩科呢!許多舉子都雲集至此,個頂個都是有身份的舉人老爺,將來沒準兒就是進士,要做官的,萬萬怠慢不得。
“這位爺,裡邊請。”
周翼興信步進了會仙樓,打量了一下一樓的散座,便對那夥計道:“我姓周,訂了位子的。”
小夥計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連忙道:“原來是周公子,二樓的抱竹廳已經準備妥當,您跟我來。”
掌櫃的早就交待過了,說是有位周公子,已經將整個二樓包了下來,並且讓他們將抱竹廳好好收拾一番,留給客人用。
能在會仙樓包場子的人,非富即貴!
小夥計們被掌櫃耳提面命的囑咐了好幾次,哪個敢怠慢?
小夥計愈發恭敬起來,直接引着兩人上了樓。
抱竹廳比周翼興想得還要大一些,推開窗子就能看到汴河風光,這個位置極佳,鬧中取靜,是個不錯的地方。
周翼興直接拋給小夥計一枚三分的銀塊,告訴他一會兒有人前來赴約,讓他直接把人帶上來,再上好茶。
小夥計見他出手大方,臉上就帶出了幾分喜色,可是不敢造次,規矩的應了一聲是,轉身下了樓。
耿亭只道:“二少爺,可否知道大少爺約了誰?”
此事周翼興沒有跟他提起過,到了這會兒,他這心裡還突突的,一點底也沒有。不過,耿亭隱約知道來人是個當官的。
周翼興悄聲道:“似是光祿寺的鄭大人。”
耿亭沒敢吱聲,不敢相信自己也有能跟這樣的人物打照面的一天。
他的心情越發忐忑了。
不過,耿亭也越發覺得,當初自己的決定,是正確的。選擇跟着周家,或許是他這一生中最重要,最正確的決定,沒有之一。
不多時,廳外響起了腳步聲。
周翼興只道:“來了。”
耿亭微微緊張的站到他身後去了。
周翼興算準時間,在來人推開門之前站了起來。
小夥計把三個人領進了抱竹廳中,然後轉身出去了。耿亭十分自覺,連忙朝衆人行禮,然後跟着小夥計退了出去。
廳裡只剩下四人。
走在最前面的,是鄭桓。他穿着常服,看起來倒像個富貴散人一樣。可是周翼興還是從細節方面,猜出了他的身份。
一是年紀,二是氣度。
鄭桓是正經的讀書人出身,在官場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但是三十出頭便能坐到光祿寺少卿這個位置的人,會是等閒之輩嗎?
在鄭桓身後,跟着一位面白無鬚,穿着青織錦素紋的消瘦少年。
二十左右歲的年紀,一張略微有些方正的臉型,跟記憶中的某張臉重疊在了一起,那麼的相像……
周翼興一愣。
就在這時,周翼虎以前上前來,站到了周翼興的身旁。
周翼興收斂情緒,換上了得體的表情,可是眸子裡,卻帶着一絲疑惑。
“大人,這就是胞弟。”周翼虎一個眼神掃過來,輕聲道:“二弟,還不過來見過大人?這位便是鄭大人了。”
周翼興連忙上前行禮,“晚輩見過大人。”
鄭桓也是一愣,隨即笑容滿面的道:“不錯,果真是一表人才。”聽說這孩子還是個舉人,就這樣放棄了功名,未免有些可惜了。
周家的幾個孩子,都是才貌過人的,確實當得起鄭桓的這個誇獎。
周翼虎卻連忙道:“大人謬讚了。”
“這位是葛公公,大總管面前的紅人。”
姓葛,還是位公公?
周翼興上前行禮,“見過葛公公。”宦官可是得罪不起的,有時候他們的一句話,就能影響朝中局勢,小覷不得。
而且他們家的梗米要送去供奉宮中的貴人們,免不得要跟這些太監們打交道。他之前就聽大哥說過,這件事光搞定鄭大人不行,還要跟宮裡的總管太監搭上線,才能解決這件事。
周翼興沒想到他們還真跟總管太監搭上了線,而且這麼順利的就把貢米的生意給接了下來,更讓他沒有想到的是,在其中幫他們周旋的人,不應該是雲霆霄嗎?爲什麼到現在還沒有看到他人呢?
不過,眼前不是說這些的時候。
葛公公微微笑了笑,衝他點了點頭,只道:“二公子不必多禮。”他的嗓音有些尖細,讓人聽着很不習慣。
周翼興朝他望了過去,心裡的有些感慨。
葛公公臉上並無異樣神色,可是一雙眼睛裡卻盛着好像看透了他想法的光芒。
周翼虎適時地道:“大人,葛公公,咱們坐下說話。”
“請。”
衆人這才分尊卑依次坐了。
周翼興喊了耿亭一聲,讓人上菜。
早就擬定好的席面,就一古腦的端了上來。
這會仙樓的掌櫃,可是長了一雙利眼的,那些達官貴人什麼樣,他太清楚了。那些常來的,不常來的,只要氣質非凡,談吐舉止不一般的,都是在他那裡掛了號的。故而這樣的人來到會仙樓,掌櫃的都會拿出十二分的熱情來招待,不敢有一絲一毫的怠慢。
先上來的是冷盤涼菜,隨後上來的是熱菜正菜,再後面,便是甜點,幾樣主食。
會仙樓的大廚都是全國各地的精英,手藝自然是不差的。雖然未必能比過御膳房的御廚,但是放眼坊市,那絕對算得上是數一數二的了。
席間上的酒是梨花釀,此酒雅淡,價格卻一點也不便宜。
周翼興起身舉杯,朝杜桓和葛公公示意,“此事得以周全,全仗杜大人和葛公公之力,小子敬兩位一杯。”
這不過是場面上的話罷了,衆人心知肚明,沒有人會去較那個真兒。
“大人,請。”
彼此客氣一番,由鄭桓動了箸,就算是正式開席了。
吃飯不過是個幌子罷了,中國人習慣在酒桌上談事情,拉近彼此之間的感情,古今皆是如此。
如今周家成爲皇商,爲宮中提供貢米之事基本已經定下了,內監司已經將今年的皇商名額確定了下來,只等着登錄造冊了。
所以這件事,基本就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情了。周翼興是日後負責周家生意的人,也是要跟這兩位打交道的人,自然得把自己的態度擺正。他感謝兩位的幫助之情,但也知道這裡頭都是互助互利的事情!無利不起早,如果不是有油水可撈,有好處可拿,誰會理他們周家?
再說,這件事情應該是雲霆霄從中幫忙周旋的,宋氏和周婉瓊都是女眷,斷然不敢冒然插手這件事情的。只是,爲何今日世子沒來呢?
“週二公子客氣了。”範桓和葛公公舉杯,承了周翼興的情。
這樣一來,氣氛就輕鬆了起來。大家說說笑笑的,似乎都是認識了許久的老朋友,沒有一點拘緊之意。
周翼興看氣氛不錯,就把早就準備好的誠意拿了出來。
輕飄飄的銀票,被裝在信封之中。
他將兩份孝敬推了過去,臉上笑意十足,可是卻什麼也沒說。
這個時候說多說少都不合適,只要“誠意”十足,別的都不重要。
範桓不知想到什麼,嘴裡發苦,不過卻神態自若的將那份放到他面前的“孝敬”收了起來。
葛公公更加從善如流了,他手裡的那份孝敬,是兩分,一大一小,大的是周家給總管大太監魏公公的,小的是給他的。
葛公公直接把信封揣進了自己懷裡,看樣子也不是第一回 做這種事情了。
當事人痛快,事情進行得自然就萬般順利了。
範桓與周翼興詳談了一下週家水稻的年產量,種植時間,收割時間等問題。
這些事情周翼興早就跟周小米商定過,兄妹兩個早就研究出了一個對外的說辭,故而這些都不是問題。
“大人放心,按着現在這種種植方式,只要不是遇到大災之年,宮中的份額一定供應得上。”
周小米對此很有信心,讓周翼興不必發愁。所以周翼興也很有底氣,說起話來自然也是擲地有聲。
鄭桓點了點頭。
真要說起來,周家這米,確實當得起貢米二字,味道真的要比他之前吃過的任何梗米都要好。最初這米是送到他面前的,可是他這光祿寺少卿也不是一家獨大,他也是有主子的人!他敢輕易替換掉別的皇商嗎?要知道皇商雖然也是商人,但是地位跟普通的商人之間的差距,是有天壤之別的。哪個皇商世家身後,不是藏着好幾條線?指不定當初走了誰的門路,才入了內監寺的門檻,這事兒哪是他一個人能說得算的?
只是這事兒原本是雲家挑起來的,不成想,到最後接手的人居然是太子。
所有人都知道,太子與魏公公之間的那點默契!
難不成雲家與是太子一黨的?
鄭桓只能苦笑,這個差事他就是想甩也甩不脫!人在其位,再怎麼想避嫌,也是避不開的。
不過太子也是乖覺,居然讓人用周家的米熬了粥,親自給皇后送了去。據說皇后用了,鳳顏大悅,這纔有了後面的事兒。
難道說周家居然神通廣大,入了太子的法眼???
鄭桓想不通,不過有了太子的摻和,這件事情也就變得順理成章起來。別人怕得罪太子,只怕不敢多說什麼,就是被替換掉的人,也只會念着周家的不是。
這些心思在鄭桓的腦中打了個轉,便消散了。
“時候不早了,鄭某還有公務要處理,就不久留了。”鄭桓又問葛公公道:“公公呢?”
葛公公只道:“咱家自然是回宮覆命。”
二人一起起身。
周家兄弟連忙送他們。
門外守着的人聽到了動靜,也連忙打起精神來,盯着門口的動靜。
“留步吧!”鄭桓只道:“週二公子,本官等着你的好消息。”說得是運糧進京一事。
周翼興點頭。
葛公公笑眯眯的對走到門口中的鄭桓道:“大人先走一步。”
自古大臣與宦官內侍的關係,就像兩條平行線一樣,應該永遠沒有交集。一旦有了交集之像,只怕皇帝就該出手了。外臣結交內宦,這是帝王最忌諱的事情。
鄭桓也明白葛公公是想避嫌,就道:“也好,那本官就先走一步。”
衆人目送他出了報竹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