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佳瑤一下子就明白了。
王柏青招募廚子過來,不是爲了什麼做些好吃的犒勞將士,而是想借着這些廚子的嘴,把他的用意說出去。
什麼叫朝廷撥的軍糧還沒到呢?
王柏青在雁門關駐守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了,朝廷會欠他的軍糧?
他不過是想表達自己的清苦,亦或者給自己找一個說辭。
我自己手裡也沒有糧,我的將士們也在捱餓,我哪兒有糧食撥給倒馬關?
都說武將沒有什麼彎彎道道,不盡然也!
這王柏青的道道,一定也不比文人少!
等這些廚子回了代縣,定會四處宣揚這些事情!當然,他們自己未必有膽子說,但是一定會有人教他們說的。
這些傳言一旦傳出去,輿論就會呈現一邊倒的情況。
畢竟王柏青鎮守邊關多年,大仗小仗打了無數,也算是個名將。
兄妹兩人對視一眼,皆看到彼此眼中的凝重之色。
姓王的這一手,玩的漂亮!
有人上前默默的爲自己盛粥。
周翼虎也上前,盛了兩碗粥,遞到周佳瑤面前。
大夥的心情都有些沉重。
陌生的環境,沉重的話題,本來就容易讓人的心情不好。帳篷外士兵們練刺殺的吶喊聲讓這些廚子頭皮發麻,手裡捧着的涼粥讓他們覺得很窩火。
那種被人欺負了還不敢吱聲的窩火。
來到雁門關的第一天,大家的情緒各異,總之都沒有什麼好的情緒就是了。
晚上,寒風一個勁兒的往帳篷裡鑽。
周佳瑤睡在最邊上的位置,緊挨着帳子。
周翼虎躺在她旁邊。
軍營裡的棉被不算特別厚實,勉強可以保暖。
帳子裡隱約有些光亮,但是看不真切。
衆人提心吊膽的過了一天,到了這個時候,都累得不行,鼾聲如雷。
周佳瑤毫無睡意,她也不敢躲進仙府小築裡,生怕晚上會有人查,又或是無意中發現什麼,萬一不見她人影,說不清楚。
她惟一敢做的事情,就是悄悄的拿出一條厚實的大被子來,藏在軍被下面,這樣也能暖和一點。
她想給周翼虎也弄一條,被後者義正言辭的拒絕了。
主要是,他不冷。
一碗稀粥根本吃不飽,可是食物有香氣,如果在帳子裡吃,就會被人發現。
周佳瑤糾結了兩下,最後理智戰勝了飢餓,昏昏睡去。
這一夜,就這樣渾渾噩噩的過去了。
第二天天方見亮時,就有人來叫起。
周佳瑤還算警醒,不等周翼虎給她報信,就清醒過來,連忙將貼身蓋着的厚被子收了起來。
衆人忙着起身,倒也神不知鬼不覺!
大家都是和衣而眠,起身也很快速。
“動作都快點啊!趕緊的,今天活兒不少呢!”趙老憨一副沒睡醒的樣子,進帳後直接喊人。
“軍爺,勞煩爲一句,今天咱們都幹什麼活兒?”有人上前討好的問着。
趙老憨大概從來也沒被人這樣尊重過,當下臉色好看了不少。
“今兒這活啊,簡單,切鹹菜啊,劈柴啊,挑水啊!反正都不難。”趙老憨只道:“都麻溜的,晚了沒飯吃啊!”
大夥的動作快了不少。
周佳瑤磨磨蹭蹭的走到周翼虎身邊,這哪裡是僱廚子,分明就是僱勞工!
早飯十分簡單,除了粥,還有玉米麪的大餅子,被切成手指頭那麼粗的鹹菜條。
周佳瑤覺得不可思議。
伙頭軍是專門負責做飯的,如果把飯做成這個德性,將士的身體能吃得消嗎?一天三頓稀飯,鹹菜,一點油水都沒有能扛得動槍?
越老憨似乎是看到了她的古怪表情,呵呵一笑道:“你還真別不識好歹,打起仗來的時候,好東西都是緊着將士們吃的,能吃上這個就不錯了。”
周佳瑤垂下頭,沒說話。
一羣人都忙着吃飯,到也沒有人把她的話放在心上。
邊關戰火將物價提得飛快,米糧油茶這些生活用品眼看着都要買不起了。百姓們怨聲載道,除了罵幾句韃子以外,再沒有別的發泄辦法。
能吃飽飯就不錯了,誰還能想着不切實際的生活?
吃完了飯,大家被趙老憨和那個少年,領到帳篷外。
軍營這裡,離雁門關還有三四里的距離,他們每隔一段時間去雁門關換防,若是戰時,則是要聽令行事。
趙老憨是個話嘮,又或者是想借着這些嘮叨表達自己是個有用的人。他的心境很複雜,
不過他說出來的這話,雖不是什麼機密之事,但多多少少對周翼虎兩兄妹有些用處。。
從他的話裡不難分析出,雁門關守衛森嚴,軍營對每一個進出的人都盤查的很厲害。像趙老憨這樣負責後勤瑣碎的人,居然從來都沒有去過雁門關,可想而知要從雁門關去倒馬關,該是多麼的困難。
但是眼下最要緊的是先主開這裡,往雁門關去,然後再想別的辦法。
趙老憨把他們帶到一個破舊的棚子裡,對他們道:“把這裡堆着的菜都清理出來,稍後還會有人送菜來,不過是白菜土豆什麼的,你們都料理出來。一部分醃成鹹菜,一部分做爲平時吃用的。用料的時候都仔細着點,這可是大半個月的伙食呢!”
大夥都不太明白,不是說當兵的都能吃飽,吃好,還有軍餉領嗎?怎麼就吃白菜蘿蔔呢!
幾個人圍坐在一團,將胡亂堆在地上的白菜抱起來,掰去外面的爛菜葉子,然後整齊的碼在角落裡。
有人收拾蘿蔔,有人收拾土豆。
十好幾萬人吃飯,幾車菜都不夠他們吃一天的。
光是處理這些蔬菜,就是一個很大的工程了。
“把土豆去皮啊,切滾刀塊。大白菜隨便洗洗就行了,吃不死人……”
趙老憨就沒有一刻安靜的時候,他才三十多歲的人,竟比鄉下四五十歲的老婦人還要絮叨。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
即便有人不喜歡聽趙老憨說話,可是依然要聽,誰讓他們是出來討生活的?
周佳瑤不一樣,她很喜歡聽趙老憨嘮叨,雖然他說的話絕大多數都是沒有什麼營養的廢話,東一榔頭,西一棒槌的,但是周佳瑤依舊聽得津津有味。
她總能從這些隻言片語裡頭,聽出一點兒有用的東西來吧?
一點兒就行。
沒多久,遠處來了幾輛大車,都是送菜的。
趙老憨跑去跟那些人寒暄。
周佳瑤擡眼看過去,車上裝的都是白菜,土豆,南瓜,蘿蔔這一類的蔬菜,沒有什麼好看的。
倒是趙老憨,跑回來讓他們幫忙卸車。
以前他們沒來的時候,有當兵的幫忙,現在有了他們這些勞力,當兵的自然就躲清閒了。
周佳瑤跟在周翼虎身後,半低着頭,耳朵卻一直豎着,聽他們講話。
“……來回來去的跑,真是辛苦你們了。”
“唉,就是天氣不好遭罪啊!”
“辛苦,辛苦。一會兒可還要去雁門關?”
“不去了,這次是先送他們的,後送你們的,下次吧!”送菜的人,嚴格來說也屬於軍營,他們堪比後世的後勤補給部分,油水頗足。膽子大,腦袋活,有門路的,還會挾帶一點酒啊,點心啊之類不應該出現在軍營裡面的東西。當然,這種事情都是私下悄悄進行的,大夥心照不宣。
趙老憨意味深長的“哦!”了一聲,看來臨近年關,查得嚴了,有些買賣也不好做了。
周佳瑤將這一切都暗暗記在心裡。
一整天下來,她始終是在跟白菜蘿蔔打交道,一雙手泡過冷水,又被冷風吹,粗糙了許多。
這正合她的心意。
她的手太細了,一點了不像是做粗活的人。
萬一被人看出來,興許就是死路一條。
不過,趙老憨和送菜的人似乎很熟,而且他們好像每隔幾天就會來一次,還會去雁門關。
周佳瑤躺在木板牀鋪上,一顆心跳得飛快!
如果能跟着這些人去雁門關送菜,那麼她是不是離世子更近一步了?
要怎麼做,才能悄無聲息的去雁門關呢?
關於這件事,周佳瑤跟周翼虎碰了碰。他們都覺得最好的辦法就是藏在送菜的車裡。
別人怕被發現,但是他們不怕啊!
周佳瑤有仙府小築,只要爬到車上,就能將自己隱藏起來,根本不怕被人發現啊!
等待是最漫長且難熬的過程。
過了五天,送菜的車隊終於又來了。
這次的車輛,明顯比上次多了,而且上面的貨物也是五花八門,有豬肉,還酒。
不是不讓喝酒嘛。
趙老憨跟上次領頭的那個,頗爲熟稔,兩個人一邊聊天,一邊看着他們搬搬擡擡。
“這是留着過年用的酒水?”趙老憨吸了吸鼻子,彷彿已經聞到了酒香似的,“是陳年香啊?”
“行啊,老憨子,你這鼻子,比狗都靈啊!”玩笑話。
在軍營裡,這種級別的玩笑話,是小兒科級別的。
邊關寒苦,這些人爲了自娛自樂,開玩笑,說犖段子的比比皆是。
“行,一會兒走的時候啊,我留你留一小罈陳年香,就說路上有磕碰,壞了一罈,也不是什麼大事。”
趙老憨兩眼放光,“這可是要謝謝你了!”陳年香雖不是什麼好酒,但是聊勝於無啊!
轉眼間,幾車菜就要卸光了。
周佳瑤還沒有找到上車的機會。
她很着急,可是那麼多雙眼睛盯着她呢,她也不敢輕易動作。
周翼虎衝她微微搖了搖頭,這個時候得穩住,牽一髮而動全身,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絕對不能暴露自己。
就在這時候,遠處不知道怎麼回事,突然傳來打鬧聲。
趙老憨眼冒精光,道:“猴子,肯定是那般小子又打起來了,過去瞧瞧不?”
當兵的都是熱血青年,年紀不大,一身火力無處宣泄,時不時的就鬥毆打仗。
王柏青手下的兵都知道,他們的總兵不怕當兵的橫,就怕當兵的孬。有點摩擦動拳腳論輸贏,是最快最有效的辦法,只要不弄出人命來,怎麼的都成,就當練兵了。
都說當兵的好鬥,也是有道理的。
所以每當當兵的打架的時候,就有好事的做莊,賭勝負。
不拘賭多少錢,十文也可亦,十兩也行。
莊家不好做,只有幾個少數有財力,且在軍中有靠山的人,纔敢玩這個。
趙老憨有些好賭,人生在世,應該及時行樂。特別是他們這些當兵的,今天還能站着,明天就不知道躺到哪兒去了。
有錢就賭兩把吧!
場地外圍圍了不少人,叫好聲響起一片,已經有人叫押賭了。
“我押大個子!他們那麼的個頭,肯定不能輸。”
“我押瘦猴,別看他瘦,可是身手靈活啊,大個子肯定奈何不了他。”
“瘦猴太瘦,不行不行。”
……
議論紛紛,說什麼的都有。
趙老憨的口水都要淌下來了,“趕巧了,瞧瞧去?”
這天寒地凍的,也算是找到了幾絲樂趣。
“瞧瞧去!”
兩個人從車上蹦下來,看熱鬧去了。
不光他們,有不少人都圍了上去。連被招募來的廚子們都放下手頭的活,看熱鬧去了。
周佳瑤和周翼虎覺得機不可失。
兄妹倆轉身進了帳子,眨眼的工夫,周佳瑤自己出來了。她四下瞧了瞧,見四周圍沒有人,便跑到一輛裝着酒的車上躲了起來。她前腳上車,後腳也上進到仙府小築之中,這樣一來,就沒有人能發現他們了。
周翼虎見她也進來了,不由得鬆了一口氣。
周佳瑤閉着眼睛,將仙府小築和外面世界的聯接起來,這樣一來,他們在仙府小築內,就能夠掌控外面的動靜了。
周翼虎暗暗吸了一口涼氣,這樣也行?簡直太逆天了!
他無比慶幸,這件事只有他們兄妹二人知曉。
大約過了兩刻鐘的樣子,架打完了,熱鬧散了。
趙老憨似乎是贏了錢,很高興的樣子,看人的模樣都是眉開眼笑的。
“快點快點幹活了!”沒有人發現他們兄妹不見了。
大約過了半個時辰,車隊的人才跟趙老憨招呼一聲,駕車走了。
周佳瑤鬆了一口氣,她真怕這些人拖拖拉拉的,再留下去,天都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