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幽把玉佩握在手裡,負手而立,下巴微揚,指了指周瑾站着的方向道:“我可否與你父親談談?”
還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態。
周翼虎沒由來的反感他的這種做派,當下道:“尊駕還是請回吧,別節外生枝。”
周幽有些意外,他輕笑一聲,“你們就打算用這種態度回去?”
周翼虎還是那副板着臉的樣子,“我們從來沒有想過要回去!您應該知道的,況且,武舉和恩科一過,誰還會在意那些?”
這小子,夠狂啊!
“你就這麼有信心?”
周翼虎抱拳,平靜的道:“尊駕,拭目以待吧!”說完轉身就離開了,他很快回到周瑾身邊,父子倆頭也不回的往別處去了。
周幽的心腹書吏上前道:“大人,此子未免太過目中無人了!”
“你懂什麼?”周幽輕斥了他一句,那書吏就面紅耳赤的不知所措了。以東翁的脾氣,何曾讓此等黃口小兒如何怠慢過?如今怎麼就變了呢!
那書吏不敢相信的看了周幽一眼,卻見他滿目含着皆是欣賞之色,臉上也是一副大加讚譽的神情,心裡就頓時打了個突。
再怎麼樣,這也是東翁的血脈啊!是他的兒孫啊!到了東翁這個年紀,哪兒有不盼着兒孫繞膝的?他被人詬病了這麼多年,如今兒子,孫子都回來了,還是那般出彩的……
書吏有要扇自己一個嘴巴的衝動,怎麼就忘了這一茬呢!
看來以後周府裡的天相,要變了啊!
另外一個書吏,也瞧着奇怪,人家父子倆都走了半天了,老大人還在那兒看着,看啥呢!
兩個心腹幕僚面面相覷一番,接着齊齊的搖了搖頭,顯然,都沒看懂周幽的用意。
周幽卻不知道想到了什麼,突然笑了笑,將握在手心裡的那枚玉佩拿了出來,左看右看,隨後像是盡興了一樣,道:“走吧,走吧!回去。”
兩個隨從和書吏這纔跟着周幽從寶剎寺出來,喊上轎伕,擡着周幽回府了。
他們出來時,周家的馬車已經不見了。
周幽放下轎簾,不知道爲什麼,覺得心裡空落落的。
沒能跟那孩子說上話。
他大概還在怨自己吧?
或許就像宋氏說的,要不是想讓孩子們有個正經的出身,人家或許根本瞧不上他這個當尚書的爹呢!
周幽閉目養神,想着,回府以後還有一場大戲要唱呢。
周幽坐着轎子慢悠悠的回府了,王石剛好辦完手裡的事兒,便在府門前迎接他。
“老爺回來了!”王石只道:“天寒地凍的,老爺,您這病剛好……”王石話都說不利索了,趕緊扶着周幽往府門裡走。
周幽擺了擺手,直道:“拿上我的貼子,請太醫院的徐大人過來,再去請戶部左曹侍郎錢大人,要快。”
王石先是愣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來,道:“是。”他不敢耽擱,轉身就吩咐手底下人辦事去了。
周幽直接回了書房,將自己的兩名心腹幕僚留下,還給大理寺少卿景大人寫了一封信,用火漆封好後,交給蘇北望,對他道:“速速交給大理寺景大人,切記,務必親自交到他的手上。”
蘇北望不敢怠慢,道:“學生這便去。”
周幽靠在椅背上,緩緩的出了一口氣。
何祝知道,他在等人來,便道:“東翁,在下先行告辭,東翁有事差人去找我便是。”他不是周幽門下的學生,即便也是周幽的心腹,跟蘇北望卻始終沒辦法相比。
何祝也早就養成了不爭不搶的習慣,他跟蘇北望各司其職,缺一不可,也沒有什麼好爭的。或許正是因爲他沒有爭強好勝之心吧,所以纔沒有走上仕途之路,反而屈居人下,做了幕僚。
不過,作爲周幽手下最優秀的兩個幕僚之一,何祝的眼力也早就練也來了,他知道,這個時候,是正正要緊的時候,自己最好不要留下來。
果然,周幽只點了點頭,揮手讓他退了下去。
何祝走後沒多久,周家的二爺,周珂便出現在周幽的書房之中。
他身上還算整潔,可是仔細聞,還是能聞出藏在香包之下的淡淡酒氣。
這個小兒子,簡直就是周幽的一塊心病,他從小被馬氏嬌慣壞了,手不能提籃,肩不能挑擔。讀書不成,習武不成,養成了一副好吃懶做的紈絝性子,除了招貓逗狗,惹事生非,吃吃喝喝,玩女人,別的一概不成!
都是做父親的人了,行事還是那樣荒唐,從頭到腳,就沒有能讓人看得上眼的地方。
周幽重重的嘆了一口氣,老大雖說也不優秀,可是畢竟還算是個腳踏實地的人,雖然學問不出衆,頭腦也不敏捷,可好歹是進士出身。現在雖說混個閒職,官不大,但畢竟是在朝中站住腳了,將來的事情,誰能說明白?
可這老二……
簡直就是敗家子一個啊!
周幽現在,連憤怒的心情都沒有了。
“爹,您的病剛好,一大早上的去哪兒了?”周珂臉上掛着嘻皮笑臉的笑容,讓人見了,心裡便是不喜。
周幽卻是從他的話裡聽出另一番意思來了。
“怎麼,我去哪兒了還得跟你交待?”
“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您瞧您這話說的,我不是關心您嗎?”
周幽不輕不重的哼了一聲,關心他?太陽是從西邊出來了嗎?這小子一向只關心有沒有銀子花,有沒有酒喝,有沒有女人睡!!!
“說吧,你到底什麼事兒?”周幽太瞭解自己這個小兒子了,他只會躲着自己走,哪裡會主動找上來。
“嗯,爹,我就是想問問,我娘到底啥時候能出來啊?她又沒做啥殺人放火,傷天害理的事兒,您幹啥一關就關她這麼長時間啊。”娘不出來,他沒錢花啊!程氏那個臭~婆~娘,根本不管他的死活,簡直是一毛不拔的鐵公雞!不過話又說回來了,程氏除了看錢看得緊,其他的都還好,甚至都不會過問他喝花酒的事,但是,喝花酒是要錢的,難不成你讓他欠賬不成?被爹知道了,會被打死的。
周幽拍案而起,“逆子,是誰讓你給她求情的?”這麼多年來,自己是太縱着馬氏了,她以爲她做的那些事情,就能瞞天過海了?公中裡虧空的錢到底哪兒去了,她以爲自己不知道?
“我,我……”周珂就是個中看不中用的貨,周幽一發飈,他立馬就打蔫了,連句完整的話也不敢說了。
“我不是說過,不許任何人去看她嗎,你拿我的話當耳邊風?嗯?”
周珂連忙擺手,“不,不是,爹,我真沒去看我娘!我就是手頭緊……”周珂的汗都要下來了,他覺得自己簡直是要蠢死了,好不容易老爺子不盯着他了,他卻來自討苦吃,這不是沒事閒得嗎?
周幽一見他這樣子,便更是氣不打一處來了,這個不孝的東西,若不是手裡沒銀子花了,只怕連他娘也想不起來。
“我一會兒要見客,你去賬房支五十兩銀子吧。”周幽是不想讓小兒子在這兒丟人現眼。
五十兩,那也太少了吧!還不夠去倚紅樓喝一回花酒的呢!
不過,爹給的,也算不錯了。
周珂如蒙大赦,匆匆行禮退出了書房。不過,他越想越不對勁兒,總覺得自個老爹今天怪怪的。
他的病還沒好,大冷天的不在家裡養病,去外頭幹什麼了??一回來就見客,也有些不大正常啊!這些日子他不都是待在家裡,閉門謝客,哪兒也不去嗎?還有,每次見着了自己,都恨不得把自己從頭到腳罵上一回,這次怎麼這麼容易就放過自己了?還讓他去賬房支五十兩銀子花!
周珂伸出一隻手來,比出一個五,越想越覺得今天老爹有些不正常!
就在這時,他突然聽到王石的聲音,好像引着什麼客人往書房這邊來了。
周珂連忙閃身躲到了一旁,正巧看到王石把太醫院的徐太醫帶到了老爹的書房裡,然後沒多久的工夫,王石就退了出來。
奇怪,太醫來看病很正常啊,幹嘛遮遮掩掩的?
周珂的腦袋裡,突然閃過一個大膽的想法。完了,不會是老爹不行了吧?不行,他得聽聽去。
這貨輕手輕腳的跑到窗戶底下,四下看了看,然後貓着腰,將窗戶上的窗紙捅開一個小洞,眯着眼睛朝裡頭看過去。
周幽已經和徐大人寒暄完畢了,兩個人正在喝茶。
大概是周幽有吩咐吧,所以王石走的時候,把在書房侍候的小廝都遣走了,這才方便了周珂偷聽。
“周大人可是哪裡不舒服,下官這便爲周大人請脈。”周幽上次被江大人氣暈倒的事兒,朝中就沒有一個不知道的。皇上下令讓太醫院的太醫們親自過問周大人的病情,所以之前徐太醫雖然沒有來過,但是同樣以爲周幽找他來,是請他看病來的。
“不不不,老夫只是怒極攻心,吃了太醫們的藥,已經沒事了!”周幽擺手,一副我另有他事的模樣。
徐太醫臉上帶着幾分疑惑,“哦?那不知道周大人叫下官來,所爲何事?”
周珂聽到周幽說他身體沒事的時候,不由得鬆了一口氣,他老子身體好,他纔能有錢花,不過聽到後面,又聽出幾分不動味兒來,本想離開的他,就又蹲了回去。
“是這樣的,我聽人家說,徐大人做太醫之前,曾經是仵作,師從宋提刑,不知可有此事?”
徐太醫一時間有些不太明白周幽來找他的目的,不過他與周尚書是泛泛之交,兩個人也沒結過什麼仇怨。他的恩師也已經過世多年,他做太醫之前,確實是做過仵作,這事兒有不少人都知道,就算他不承認,稍微打聽一下,也能探聽出一二來,他又何必瞞着呢!
“確有此事。不知老大人的意思是……”
周幽輕嘆了一聲,“不瞞徐大人,相信老夫因何會病倒一事,你也聽說了。江大人口出妄言,老夫一時氣極攻心,這才……唉!”
徐太醫沒說話。
畢竟這是人家的家務事,又是傷心事,他說多了說少了都不好。
“不瞞徐大人,日前拙荊去了一趟寶剎寺,無意中遇到了慧心大師……”周幽就陸續把他安排好的那些說詞講了一遍。
徐太醫聽直了,這簡直太稀奇了!
蹲在窗戶底下偷聽的周珂也聽直了。
這麼說,當年的那個孩子沒死!宋氏生的嫡長子還在世?
他急都急死了,偏他老子不急,還在那兒感慨呢!
“……我是一時糊塗,沒有聽慧心大師的話,結果錯過了與親兒相見的時機。好在大師慈悲,沒有和我這個魯莽的人一般計較,給了我指點。”
“那,那當年的孩子,果真沒死,老大人找到他了?”
周幽點了點頭,臉上已經換上了一副喜不勝收的表情。
“徐大夫,老夫絕非是受刺激之後,意氣用事!我就是再怎麼着,也絕不會做出混淆血脈,辱沒祖宗之事。那孩子,長得與拙荊很是相像,也有一點像我。再有就是,他身上有信物,胎記的位置也對得上。”
徐太醫驚聞此事,不由得道:“那可要恭喜老大人了。”
周幽自然要謝過他。
“可是不知,老大人把下官叫來,還專門與下官提及此事,是何用意啊!”
周幽這才道:“這個,雖然早就知道那孩子必是我親兒不假,可是光憑着長相相近,胎記這些,怕是難堵天下人之口啊!恐怕會有那小人多番揣測此事,會……唉,我就是怕節外生枝,所以想請徐大人,幫我們滴血驗親。”
“這個……”
蹲在窗戶下面的周珂,同樣倒吸了一口冷氣。
“徐大人儘可放心,此事我會稟明聖上,請聖上裁決。”
徐太醫頓時露出了幾分肅然起敬的表情,此事若有聖上開金口驗證,他便沒有後顧之憂了。
“如此,下官義不容辭。”
“多謝多謝。”
窗戶下面的周珂被凍得不輕,聽到此處事,也知道事情告一段落了,便悄聲的罵了一句:“孃的!”然後神不知,鬼不覺的溜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