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氏不管不顧的走了。
高氏臉上,一片灰敗之色。她甚至都不太敢想以後的日子會是什麼樣的,一個本就囂張的妾室,如今懷有身孕,如果她搶在自己前面生下孩子……
哪怕是個庶長子,也夠自己喝一壺的了!
高氏跌進了椅子裡,縮在袖子裡的手,不住的顫抖着。林家把子嗣一事看得極重,幾乎到了不分嫡庶的地步!他們家是幾代單傳,到了公公這兒,多得了一個庶出的女兒,疼得像眼珠子一樣。
別人家的嫡女也不過如此。
若是讓林如紅生了兒子,那還了得?
高氏咬着自己的下脣,硬生生的把眼裡的淚給逼了回去。那林如紅只是一個農女,大字都不識得幾個!她拿什麼跟自己比?
高氏漸漸冷靜下來。
高氏的奶孃非常憂心,小姐是個清高且要強的性子,林姨娘懷孕這事兒,對她來說肯定是個不小的打擊。
“奶奶,您聽老奴一句勸,現在不是計較這些的時候。眼下林姨娘肚子裡揣的那塊肉,跟金蛋沒有什麼區別!殿試在即,您可千萬不能在這個時候犯糊塗!”奶孃壓低了聲音,苦口婆心的勸着。
高氏緩緩的道:“奶孃放心,我明白着呢!”眼下這個時候,確實不適合做什麼手腳,不過,懷孕是個漫長的過程,一直堅持到生產,要好幾個月的時間呢!
汴京城裡林府,全府下上皆是喜氣洋洋的氣氛,林姨娘有孕了,這代表了什麼?代表林家有後了!這對林家來說,簡直就是天大的喜事。
白氏十分歡喜,重重的打賞了前來看診的大夫,還安撫林如紅道:“好孩子,今天你受委屈了,你放心,從今往後啊,我保證你再也不會受委屈了,好不好?”
林如紅知道,白氏不是看重自己,她今天說這番話,只不過是爲了自己肚子裡的這塊肉罷了。
也對,母憑子貴,要是她能生下來個兒子,也就算是在林家站穩腳了。畢竟林家代代都是單傳,最精貴的就是孩子。
林如紅心裡有計較,可是臉上完全沒有表現出來,反而誠惶誠恐的道:“太太,奴婢沒有受委屈,大~奶~奶沒有爲難我。”白氏到底還是袒護高氏的,不然的話,不可能只提她受了委屈,卻隻字不提高氏要給她吃避子湯的事。
說到底,她還真是有福氣。都說林家子嗣單薄這方面是祖傳的,沒想到自己居然能懷孕,這京城可真是來對了。
“你是個好孩子,是個有福氣的,你放心,風兒是頂頂有良心的,絕對不會虧待你。你要是缺什麼,想吃什麼,一定要及時跟身邊的人說,如今我來了,萬事有我給你做主。”
白氏這話說得很敞亮,林氏要是真能給林家延續香火,那麼林家也不會虧待她的。錢財都是身外物!
林如紅十分感激的要起身,“謝太太!”
白氏連忙給她按了回去,“快躺下,方纔大夫說你動了胎氣,現在最好臥牀休息幾天。頭三個月是最要緊的,把孩子平平安安的生下來,你就是林家的大功臣,嗯?”
林如紅連忙道:“是,全聽太太的。”
白氏這才滿意了,點了點頭。林氏不過是個妾,她點到即止便好,再說多了,就掉價了。
“行了,你好生歇着,有什麼事情,吩咐手底下人去做。”說完,白氏才起身。
“杏兒,替我送送太太。”
杏兒臉上一片喜氣,連忙道:“是。”然後勾着頭將白氏送了出去。
林玉風一臉喜氣的迎了上來,“娘,怎麼樣?”大夫說紅兒有孕了,他很高興。不管怎麼說,這是他的第一個孩子,來得很意外,很突然,卻也讓人感到了驚喜。
“你呀!去看看吧,人沒事。”
林玉風:“唉!”說完一陣風似的進了屋。
白氏搖了搖頭,想了想,去了高氏那兒。
高氏眼睛紅紅的,見白氏來了,連忙認錯:“母親,我也不知道她懷了身子,要不然,也不會想着給她灌~藥。”她一邊慶幸,一邊後悔。這藥要是灌下去了,也許孩子就掉了!如果孩子掉了,只怕白氏也不會輕饒了自己。
這種感覺是十分矛盾的。
白氏臉上的表情很是凝重,她相信高氏事先不知情,不過,她爲難林氏是事實,讓林氏動了胎氣也是事實,幸虧那碗藥沒有灌下去,否則這孩子能不能保得住還兩說呢!
白氏是過來人,她也是當妻子的,所以能體會此時高氏的心情。不過,林氏肚子裡的孩子不能有差錯!林家子嗣不旺,錯過這個,下一個在哪兒還不一定呢!不管是嫡是庶,是男是女,總得先生出來一個纔好。
“好孩子,我知道你心裡委屈。咱們女人,天生就命苦,受這世上的條條框框束縛,哪怕一肚子的苦水,可是也只能自己受着,扛着!我知道你不好受,可是再不好受,林氏肚子裡懷的,也是林家的骨血!這孩子對咱們家很重要,我相信你是個明白的,不會做讓我失望的糊塗事!”
說到最後,白氏的語氣也不由得重了幾分,聽得高氏心裡猛跳起來。
“母親,我懂。”高氏只覺得滿嘴的苦澀。
旁人家主母進門時,妾室都是要服避子湯的,只有主母懷孕了,生下嫡子了,妾室纔有機會孕育子嗣。可是林家呢!沒有這個規矩!
婆婆的話說得好聽,可是她是生下嫡長子的人,哪裡經過自己眼前受的這氣?況且她現在已經放出狠話來敲打自己了!可想而知如果林氏真的生下孩子來,必定是要母憑子貴的。
高氏心裡縱然有一萬個想法,眼下,只能粉飾太平。
白氏滿意的點了點頭,“你懂就好。孩子啊,你主自以爲是,要是她真的生了兒子,我就做主讓你把這孩子抱過來養!以後你若生了嫡子,這孩子也決不會越過你的嫡子去。”
“多謝娘!”高氏心中微定。
白氏滿意的點了點頭,心想高氏到底是飽讀詩書的大家閨秀,氣度就是不一樣!
再說彭氏帶着女兒從法雲寺回來後,便悄悄的問女兒,“那周家姑娘都跟你說什麼了?”
範英娘是個藏不住話的,在她孃親面前是有什麼說什麼,便把二人相談甚歡之事,都與彭氏講了。
彭氏聽了,頗爲無奈:“若是這門親事成了,那周小姐就是你小姑子,你也好意當她的面說喜歡不喜歡的話,真是……”
“那有什麼的!娘,您不知道,她脾氣可好了,跟女兒很和得來。”
彭氏無奈的搖了搖頭。
“娘!那周夫人,是怎麼說的?”
彭氏笑了笑,“哪兒有當姑娘的這麼不知羞的,還打聽這個,去去去,別煩我。”
範英娘仔細打量了一下彭氏的神色,見她一副如沐春風的樣子,心裡當下有了計較,笑呵呵的道:“好,女兒不問了。”也不知道想到了什麼,突然有些不好意思起來,轉身就走了。
響鈴連忙跟上。
彭氏望着女兒的背影嘆了口氣,心想真是女大不中留啊,一向大大咧咧的女兒,居然害羞了!
彭氏的心腹嬤嬤孫氏,是她從孃家帶過來的陪房,最是忠心不過。孫氏見彭氏臉上喜氣洋洋的模樣,只道:“夫人,這事兒成了?”
彭氏搖了搖頭,“也不算成吧!周夫人的意思是,年輕人的事情,還要他們年輕人做主,怕是兒子同意了,她纔會應允這門親事。”
孫氏瞪大了眼睛,“還能這樣?”這婚事,一向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裡還有這個規矩。
“有幾個當父母的,是不疼孩子的?我也看明白了,那周夫人,真是好性情,也真疼孩子,所以啊,非要兒子點頭了!依我看,她倒是挺滿意咱們英孃的。”
孫氏只道:“咱們小姐容貌出挑,性情也好,哪兒有長輩不喜歡的?”
彭氏搖頭,“你也不用誇她,我自己生養的孩子,我還不知道她?再說,要論模樣,性情,周家小姐纔是真正的出挑呢!英娘跟周小姐一比,就像個長不大的孩子!她要是能有周小姐一半兒懂事,我也就放心了。”
孫氏聽了這個,頓時憂心起來,府中有個厲害的小姑子,可不是什麼美事。
彭氏又道:“不過,那位周小姐與英娘倒是投緣。”
孫氏是個十分忠心的,處處爲彭氏母女考慮,哪怕舍了自己這條命,也是沒問題的。她怕範英娘受委屈,當下道:“夫人不再考慮一下嗎?畢竟周家人口複雜,這大房又是剛被認回來的,根基淺着呢!”
她只是一個僕婦,哪裡懂得這些,說到底,還是怕範英娘進了周府吃虧。
“你不懂。”彭氏轉身,對着銅鏡摘耳鐺,“周家有個規矩極好。”
“哦?不知周夫人說了什麼?”
“周夫人說,她的兒子,除非四十無子,否則,萬萬不能納妾。”
孫氏聽了,眼睛頓時亮了起來。
與此同時,周佳瑤也在問林氏:“娘,您真的那麼說?”
問得也是四十無子方可納妾的事。
林氏點了點頭,“這個事兒啊,還是你爹跟我說的。”她輕嘆了一聲,道:“你爹說了,妾室就是亂家的根子!如果你祖父沒有妾室,你祖母哪兒會受了那麼多年的苦?”
周佳瑤不住的點頭,宋氏自從成婚後,就沒有過過一天好日子,母子分別三十多年,又被毒藥折磨了三十多年,簡直就是生不如死。
要是沒有馬氏,這一切,都不會發生。
“所以你爹跟我說,若是他們到了四十歲,膝下空虛,纔可納妾。這也是萬不得已的事情。”
周佳瑤就忍不住點頭,暗暗給自己的老爹點了個贊!這個想法很超前!
“娘,要是別人知道了我爹定下的規矩,只怕咱家的門檻都要被媒人踏平了。”這年頭,心疼姑娘的人也不少,要是知道周家四十無子方可納妾的規矩,還不得搶破頭了要把女兒嫁進來?
林氏不由得道:“我瞧着那範姑娘性子活潑,但是行事也十分規矩,主要是不嬌氣!”林氏最見不得那種扭扭捏捏的姑娘,還沒說話呢,臉先紅了,又或者走了兩步路,就喘得厲害的,臉白得像紙一樣,就更要不得了。
這便是相中了?
“這事兒啊,你還是問問我大哥吧!別到時候大哥不同意。”
林氏也擔心這個,所以等周翼虎輪休回府時,林氏就迫不及待的跟他提起了這個事。
周翼虎聽說相親對象是範府的小姐時,眼裡閃過一抹光亮。
林氏沒注意,便道:“那姑娘你也見過,性子活潑,長得也不差,娘是很喜歡,就怕你不中意。你祖母也覺得,兩家門戶相當,而且範家家風也正氣,你覺得呢!”
周翼虎清了清喉嚨,便道:“我,聽祖母和孃的。”
林氏一愣,接着便忍不住笑了起來,兒子這是同意了,不好意思直說呢!
“好好好。”範家家世清白,範大人和彭氏的人品,口碑都不錯,範家閨女也是很優秀的,難得的是婆婆和小姑子都對這門親事很認同,兒子也同意!
真是再好也沒有了。
周翼虎點了頭,兩家人便頻繁的接觸了起來。
那些相中周翼虎,想與周家結親的人再差媒人上門的時候,方纔得知一個爆炸性的消息。
周尚書的嫡孫周翼虎,與範大人家的長女範英娘,已經定親了!
不少人垂足頓胸,暗暗後悔。
特別是周瑾定的那條規矩流傳出來後,後悔的人就更多了。
轉眼便三月二十八這一天。
萬衆矚目的殿試開始了。
天還沒亮,周府各院各處的燈就亮了起來。
周翼文早早的起身,梳洗,穿衣,正冠。
他去前院拜見周幽和宋氏。
周幽甚至還帶着他給祖先上了柱香,無非是有期盼祖宗保佑之意。
周翼文吃了一碗“狀元面”,然後仔細檢查了一遍,確認沒有疏漏後,方纔坐着周府的馬車,直奔皇宮。
周瑾和林氏一直站在府門口良久,才默默的轉身回府了。
接下來,便只有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