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說知女莫若母,其實有時候,做女兒的,一樣瞭解母親。
林氏一見李氏的神色,就多少猜到了一些李氏的想法,只是當着這麼多人的面,她也不好把家裡的實際情況說出來,只得道:“娘,給你的你就拿着嘛,我出嫁這麼多年,孝敬給你的東西實在可憐,以後啊,我得好好補償。”林氏說完,又把另兩塊尺頭拿了出來。
一塊是藍色印染着白花的花布,是給鄧氏的;一塊是淺綠色帶小碎花的花布,是給劉氏的。
“這是給嫂子的,這是給弟媳的。”
“還有我們的啊!”鄧氏驚喜的接過尺頭,輕輕的撫摸了一下,才道:“這麼好的細棉布,花了不少錢吧?”
林旗去世後,林家的日子一直不太好過,李氏一個寡婦,能獨自一人把三個孩子撫養長大,又給他們張羅上親事,已經十分難得了。鄧氏是淺草溝的,家裡生活不太富裕。鄧氏的母親雖然一個大字不識,可是卻是個會看人的,覺得林家雖然條件一般,可是林儒平卻是個好的,家裡只有一個寡母,一個弟弟,人口簡單,將來兩兄弟把家一分,閨女過得就是省心的日子。女人在這世上活一回不容易,誰不想過省心的日子?林家雖然窮點,但是也不是吃不上,喝不上了,以後總會好起來的。
事實證明,鄧氏母親的眼光還是十分精準的。
劉氏笑着接過花布,對林氏道:“謝謝大姐。”她皮膚白,這塊花布襯她的膚色。
林氏只道:“謝什麼,自打你進了家門,我這還是頭一次回家來,當初你們成親時,我就欠着你一份情呢!”
劉氏連忙道:“大姐快別說了,你的事兒,我都知道,你是身不由己。再說了,咱們都是一家人,說什麼欠情不不欠情的話,那不是見外了嗎?”她笑了笑,才道:“這塊布我很喜歡,顏色好,又是大姐的一番心意,那我就不客氣了。”
林氏沒想到劉氏能說出這樣一番話來,自己這個弟媳,真真不是普通人呢!
周小米也發現了,這個劉氏,說起話來輕輕柔柔的,笑起來也恰到好處,既不讓人覺得生硬,也不會顯得太過諂媚,分寸拿捏的剛剛好。而且林氏把花布給鄧氏時,鄧氏眼中明顯裝着欣喜之色,而劉氏呢,接過花布來只淡淡的看了一眼,似乎並不是很在意這些東西的樣子,像是見慣了好東西的模樣。
“都是一家人,客氣啥。你身子不好,就別站着了,快坐下歇歇。”林氏對自己這個弟媳的印象是不錯的,他們成婚的那一天,自己屋裡屋外的忙活,跟新娘子統共沒說上五句話,只覺得這個弟媳長得十分秀氣,比一般村裡的姑娘好看一些。現在看來,這個弟媳在爲人處事上,應該也是個好手,比起大嫂鄧氏,聰明瞭不少。
劉氏倒背如流,找了一個靠邊的地方坐下了。
林氏又把她事先準備好的糕點,果脯都拿了出來,最後,才把一套文房四寶送到了林儒升的面前。
“小弟,這套文房四寶,是我特意去鎮上那家太白齋給你買的,你看看,可還合心意?”
林儒升有些難以置信。
大姐剛分家,聽娘說,是淨身出戶從老周家出來的,怎麼買了布料糕點以後,還有閒錢給他買筆墨呢!不賣書不知道紙筆貴,這玩意可不便宜。
“大姐!”
林儒升剛要說話,林氏便伸手攔了他。
“小弟,你也別說別的客氣話,你知道我買這東西給你的用意嗎?”
林儒升想了想,點了點頭。
“咱爹在世的時候,就想讓你跟大哥多讀點書,將來考個功名,一方面是想光耀門楣,另一方面,也是想讓你們讀聖賢書,明聖人禮。”父親昔日的教導之言,猶在耳邊,可惜物事人非,她都是四個孩子的母親了。
提起林旗,屋裡的氣氛頓時沉悶了起來,當年的那個意外,一直是全家人心裡的痛。
“小弟,咱爹去世後,咱大哥是沒辦法,纔不唸了。你年紀還小,大姐不希望你心裡留有遺憾。”
林儒升點了點頭,“姐,我都知道,我會努力的。”其實這些年,他並沒有放棄讀書,因爲讀書不僅僅是他一個人的事,他要做的,是把大哥的那一份也讀出來。
兄弟倆對望一眼,一切盡在不言中。
林氏這才笑了。
李氏激動又欣慰的拍了拍林氏的手。她總共就生了兩男一女,生的孩子不算多,但也不算少,自己這一輩子,也算是把世間的人情冷暖都看了個遍,到了兒女這兒,她不求別的,只希望孩子們都能過得順心如意些!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捌玖,若是這幾個孩子能守望相助,互相扶持,那麼再大的困難也都不是困難了。
李氏深感欣慰。
“娘,你跟妹子好好說說話,我去收拾收拾,準備做飯。”鄧氏在操持家務方面,是一把好手,劉氏人長得嬌氣些,可是幹起活來也是非常利落的。
“大嫂,我幫你。”劉氏站了起來,衝着林氏微微一笑,只道:“順道也讓大姐嚐嚐我的手藝。”
劉氏長得嬌小,雖然懷了五個多月的身孕,可是她四肢纖細,步履靈活,除了微微隆起的肚子,根本看不出來像是一個孕婦。
“不用你,你歇着吧!月份越來越大了,可要當心着些。”
劉氏只道:“我身子不沉,多動動,對生產有好處。”劉氏是個有眼色的,不該她說的話,從來不多說一句。
鄧氏和劉氏的關係相處的還算融洽,鄧氏敦厚,劉氏乖巧,旁人家妯娌不合,天天都要雞飛狗跳鬧上幾場的戲碼,從未在林家上演過。娶了兩個靠譜的媳婦,李氏也着實省了不少心,過日子圖得是啥?不就是一家子和和睦睦的?
“去吧,去吧!”李氏對這兩個兒媳婦,那是一百個滿意,除了鄧氏無子以外……
“哎。”鄧氏應了一聲,掀了簾子跟劉氏一起到竈間忙活去了。
李氏滿意的點了點頭,遂對兩個兒子道:“行了,你倆帶孩子們到那屋吃糖去,大海也過去吧!晌午多整治幾個菜,你們多喝幾杯,下晌散了酒氣再回去!”好不容易來一趟,李氏是真希望閨女能多留一會兒。
衆人知道李氏是要跟林氏說休己話,就熱熱鬧鬧的往另一間屋子裡去了。
屋裡頭,只剩下李氏母女。
“娘,大嫂和弟妹咋沒回家!”初二回孃家,是遼東府的習俗,出嫁的閨女要在大年初二這天回孃家走親戚。一般來說,是不能住下的,當天地當天回,但是路遠的,就要另當別論了。
李氏嘆了一聲,只道:“要說這兩個媳婦,真是不錯。懂事,明理,啥也不用我操心。這不是你要來嘛,娘打從知道了這個事兒以後啊,這心啊,就一直提着,惦記着,年都沒過好。你大嫂打年前就開始張羅着初二這天的事兒啦,跟我說今年不回孃家了,兩家離得近,啥時候回去都行,老二家的有了身子,不方便回去,這路上都是雪,萬一摔着了,不是要我的命嗎?”
她千盼萬盼,好不容易盼到劉氏有了身孕,哪肯讓她冰天雪地裡的回孃家去啊!
林氏點了點頭,又道:“我瞧着弟媳婦可不是普通人,說話待人可有兩下子。”林儒升成親的時候,林氏是來也匆匆去也匆匆,光顧着幫着李氏招呼親朋好友了,根本來不及打聽這個弟媳婦的底細,李氏雖然跟她提及幾次,卻沒有細談。這次見到劉氏以後,林氏對她的來路就更加好奇了。
李氏點了點頭,只道:“你弟媳婦是土城莊人,上頭有兩個哥哥,下頭還有一個妹妹,她自小就被賣進了鎮上,在老趙家呆了十年,被放出來是,已經是二等的丫鬟了。”
林氏吃了一驚,“這……”怪不得瞧着通身的氣派,原來竟是從高門大戶裡出來的。
李氏點了點頭,只道:“當初他爹病得要死,他娘把家裡的地都賣了,實在是沒辦法了,才把她賣進旁人府裡做了丫鬟。老二家的是個好的,要不然也不會求着她們把她放出來。”
原來,這劉氏閨名劉蘭香,五歲的時候被賣進了趙家,成了一個死契的丫頭。趙家是鎮上的大戶,府裡有四位姑娘,這劉蘭香進府以後,就被分到了趙家三小姐的院子裡。在趙家摸爬滾打了十多年,劉氏一路從負責灑掃的小丫頭,升到了二等丫頭,成了趙三小姐屋裡有頭有臉的丫鬟,誰人見了,都要叫一聲姐姐。
劉氏到了十六歲時,趙家三小姐的成親日子便也近了,府裡小姐成親,按着慣例是要挑陪嫁丫頭的。劉氏的模樣只在中上,又是死契,辦事循規蹈矩,是陪嫁丫頭的不二人選!這樣的人,放在身邊好拿捏,將來就是開了臉放在房裡頭,也是個讓人安心的。
這位趙三小姐讓奶孃敲打了劉氏幾句,哪知劉氏聽後大驚,直說自己想回家侍候爹孃,請三小姐成全。
趙三小姐是個心善的,知道劉氏的打算後,倒是高看了這個丫頭幾眼。兩人畢竟主僕一場,她思量了一番後,就求到了趙府當家夫人蔣氏的近前。蔣氏倒是個好說話的,聽聞這個丫頭竟有這般心志,一時心軟,竟然放了劉氏的奴籍,連贖身的銀子都沒要。
劉氏陰差陽錯的得了天大的便宜,這才從趙府出來,回到了土城莊。她年紀大了,爹孃就張羅着給她相看人家,結果人家一聽說她賣身進府過,都不約而同的拒絕這門親事。家底清白的,怕那些大門戶裡黑白曲直的牽扯,家底不清不白的,劉氏又不樂意。
這親事,一拖就拖到了李氏這兒。
劉氏的親事雖然有些艱難,可是她爹孃都是實在人,也沒有想過要瞞着她的過往,託媒人相看的時候,就把這事兒原原本本的跟李氏說了。李氏一聽,便想見見這姑娘,兩下一見面,李氏一眼就看出了劉氏的不同,接觸了幾回以後,覺得這個姑娘是個好的,加上林儒升自己也樂意,所以這親事就這麼定了下來。
一晃眼,兩人成親三年了,劉氏對李氏十分恭順孝敬,對林儒升也很上心,小兩口同心同德,日子過得挺甜蜜的。
“也是個苦命的人啊!”這劉氏要真是個不安分的,何必費心費力的出府,嫁個窮小子呢!她完全可以跟着趙家小姐出嫁,日後搞不好能當個姨娘啥的。既是一心要出府,必是想過安穩日子的,可惜世人都看不明白啊。
李氏點了點頭,十分贊同閨女這話,還道:“老二家的是個聰明人,懂事會看眼色,老大家的敦厚老實,心地善良,這兩個人做妯娌啊,倒是正配呢!”
“娘,說起來,還是你有福氣,兒媳婦都是好的,你也省心。”
閨女這話,可是說到李氏心裡頭去了,她重重的點了點頭,只道:“兒孫自有兒孫福,我就盼着,你大哥趕緊有個孩子,給林家留個後。還有就是你,娘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了。”
林氏心裡不安,連忙道:“娘……”
李氏伸手攔了她的話頭,只道:“娘都知道,這些年,苦了你了,孃家無能,你的日子自然就不好過。”
林氏連忙搖頭,“這事兒是我和大海的問題,哪裡能賴到孃家。”
李氏嘆了一聲,“傻孩子,雖然大海實誠些,你也軟面了一些,可說到底,許氏還是欺負你孃家無能。你想想,假若你爹還在世,她許氏可敢這樣對你?”
自然是不敢的。
林父是秀才之身,林氏又有兩個兄弟,假若林父還活着,你借許氏幾個膽子,她也不管這般搓磨林氏。
“娘,都過去了,我們已經分了家,日後啊,你就等着看我們過好日子吧!”
李氏嘆了一聲氣,喃喃道:“話是這樣說沒錯,可是你公婆是啥樣的人啊?你們同在一個屋檐下住着,難保日後不會再有啥鬧心的事,還有你那個不省心的小姑子,她一天不出嫁,我這心啊,就一直放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