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梓陌垂下眼睫,掩去眸底一閃而過的一抹鄙夷之色,語氣一如既往的淡漠而得體。
“國無禮則不守。這等道理,便是平頭百姓,市井庶民,也需懂得。”
李公公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道:“白小姐這樣冰雪聰明、伶牙俐齒的,難怪能被貴人看中。雜家前來,就是爲了向小姐道喜的。”
見白梓陌並未接話,他臉上一絲尷尬和惱怒閃過。不得不強壓下來,繼續笑着道:“近日宮中選秀,聖上忙於政務令皇后娘娘代爲執事,這不,皇后娘娘派雜家先來向小姐道賀了。”
白梓陌用茶杯蓋掠了掠表面的浮渣,卻不喝,將杯子砰一聲擱在桌上:“平兒,跟你說了多少次了,這茶一定要去千香閣買,茶販子那裡擺得再好看,也不過是個假借名聲、以次充好的東西。再這麼不長心眼,你真當我白家家法是充樣子的麼。”
李公公在一旁聽着,“假借名聲”幾個字入耳,怎麼聽着也不太對味。正要開口說話,先對上白梓陌清冷的眼睛,心裡不由得一驚。
那雙眼睛分明清明澄澈,但一眼望去,卻是深不見底。他忽然覺得,這完全不像是一雙深閨小姐應有的眼睛。
“公公的意思,是皇上屬意皇后娘娘,要梓陌入宮做秀女麼?”白梓陌挑挑眉。
皇后……麼。
雖然素未謀面,但是既然敢惹了我白梓陌,那便要做好心理準備。
李公公眼神一閃,明顯有些心虛,白梓陌瞧見了,心中更是冷笑不已。
提高了嗓門,像是這樣自己理直氣壯一樣:“皇后定然是要爲皇上分憂的。”
喲?這是在玩文字遊戲?
白梓陌又是一陣冷笑,毫不示弱地說道:“李公公的意思是說,皇上並沒有直接下令要我入宮?”
白梓陌避重就輕,直接將矛頭指在關鍵之處,饒是李公公這樣多年經營權貴之人,也被她一堵,不知道該說什麼。
一盤白探見二人羣槍舌戰,厲聲呵斥道:“陌兒!”
隨後對李公公拱手作揖:“李公公還請恕罪,小女行爲素來乖張,老夫有時都難以管教,還請大人原諒。”
“哼……白大人果真教出來一位好女兒。”李公公一甩袖,轉過身,背手望天。
蹬鼻子上臉,可是宮裡頭素來的行徑。白探在心中長嘆一聲,他方纔沒有指責白梓陌,便是因爲他也不想讓白梓陌去宮中,那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如何是她這樣未經人事之人能居之處。
陌兒得罪了李公公,李公公回去必然會在皇后,乃至皇上面前抹黑。雖然對陌兒名聲不好,只要能不去宮中,一切都還有希望。只是不知道,這皇后讓陌兒進宮,到底抱着什麼念頭。
抱着這樣的念頭,他才一直沉默下去。等火候差不多到了,纔出聲制止。
白探對立在一旁的管家使了使眼色,管家立即點頭示意,隨後退了下去。不消半刻,便拿了一個囊袋來。
那囊袋上娟着小小一朵蘭花,細巧娟秀的筆觸,嬌豔如新的配色,將蘭花勾勒得栩栩如生,不知出自怎樣蘭心蕙質的佳人之手。饒是白梓陌在定名侯府中待了許久,見識過不少巧奪天工的女工作品,也不由得暗暗讚歎這囊袋做工之精巧,手法之細膩。
更引人注意的是,有幽幽的不知名暗香,正從那囊袋中散發出來。白梓陌對香薰瞭解不深,但也辨得出,那裡面一定包含着名貴的香料。
不知是出自哪位大家千金之手。
白梓陌一面想着。餘光掃到一旁的李公公,卻見他忽地變了變臉色。
莫非這囊袋大有來歷?
白梓陌悄悄觀察着白探等人的神情。定名侯大人大場面見得多了,從方纔的僵硬氣氛裡也未顯露出什麼特別的表情。而管家卻有些緊張的神色,捧着囊袋的樣子,帶着幾分不易察覺的敬畏。
再加上李公公變來變去的臉色,白梓陌更加確定了自己的推測。
這囊袋的主人,必定來頭不小。弄不好,還跟皇室有什麼牽扯。不然常年在宮中的李公公,怎麼會識得它?
李公公眼珠轉了幾轉,心裡已經有了許多計較,琢磨了下眼前形勢,少不得陪了些笑容道:“侯爺如此心細,這等物事還留着。”
白探客氣一笑,頷首道:“李公公海涵,還請看在這囊袋主人的面子上,不與小女計較。”
李公公滿面堆歡:“這是什麼話。這選秀本也是皇后娘娘一番好意,若是由娘娘在今上面前舉薦,以白小姐的姿色,必將前途無量,還請侯爺好好考慮考慮。”
白探看了一眼白梓陌,白梓陌悄悄嘟起嘴吧拌了個鬼臉,俏皮而又天真,像極了她早逝的母親。他不由得想起了當年夫人尚在世的時光。
年少無知之時,她也有過這樣純真無憂的日子。也曾有過這樣嬌俏可愛的笑容。只是後來去世之前的那一段日子,便再也不會像那樣笑了。
侯門一入,尚深似海。這宮門,更是如同烈焰地獄,他如何能允許別人將他女兒推進火坑?!
念及此,白探也顧不得其他,匆匆向李公公拱了拱手:“娘娘的好意,臣代小女叩謝了。只是小女素來心性堅決,參加選秀入宮這等大事,恐怕還要她自己做主纔是。”
言外之意,請回吧。
白梓陌抿嘴險些笑出聲,沒想到自己這個平日裡一本正經的“父親”,關鍵時候還能打得一手好太極!
定名侯啊定名侯,看來我平時真是小瞧了你。
李公公連吃幾個軟釘子,面上不由得拉不下來,從鼻腔裡哼了一聲,也不告辭便要走人。管家機靈地趕上前去,裝作送客的樣子,往李公公手裡悄悄塞了一隻小小的錢袋。
李公公略一推辭,也就笑呵呵地揣走了。
白梓陌眼尖地看出那錢袋的形狀,必定是父親前些天託人從南海帶來的夜明珠。她在白探書房裡見過兩顆,有鴿子蛋大小,通體明透澄澈,據說千金難買。秦氏前兩天一直纏着白探想要一顆,也沒要過來。
好大手筆。白梓陌暗歎。
轉身迎上白探若有所思的目光,她彎眸淺笑,巧笑倩兮:“謝謝父親。”
白探一愣,隨後摸着白梓陌的頭,目光看向遠方,放空,像是在懷念什麼一樣:“你我父女之間還說什麼謝謝。”
白梓陌故意做出小女兒姿態,吐了吐舌頭,對白探說道:“那我就不客氣啦~”
“行了,你先退下吧。我還有些事情要處理。“白探大手一揮。
白梓陌猜想,也許經過今日這事,她這位便宜父親對宮中之事要開始上心起來了。畢竟,白梓陌在他心中地位不一般,不是秦氏和白清幽所能夠比擬的。
今日,他必定知曉,這宮中有人在打他大女兒的主意。二女兒”不知情“的情況下,就那樣失去了清白。他怎麼甘心,再讓大女兒平白讓人設計了去,做別人墊腳石。
“是~”白梓陌對白探行了一禮,隨後蓮步輕搖,便走了出去。身後緊跟着三位丫鬟。
方進院子,便有丫鬟打起簾子,白梓陌面無表情的走了進去。平兒身後倆位丫鬟亦步亦趨,絲毫不敢有任何鬆懈。
倒是個識相的!
有些膽識,也看得清局面,捏得住主次。
白梓陌在心中點了點頭。
“見過小姐。”
兩個丫頭齊刷刷地跪在地上。眼前是一角薄如輕煙的天青色裙裾。若有若無的香氣從眼前人的身上散發出來。分明是引人遐想的曼妙場景,她們倆卻沒來由地覺得後背發涼。
白梓陌未作聲。長長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小小的陰影,巴掌大白皙的小臉精緻動人。她安靜坐在那裡,看起來像是幅曼妙動人的畫。
可那雙幽黑深邃的眸子裡,分明閃爍着清冷而銳利的氣息,讓她周身的氣場都變得生人勿近。
半晌,白梓陌才擡起眼睛,道:“名字?”
兩個丫頭愣了一下,才低聲回答。
“奴婢叫入畫。”“奴婢叫採煙。”
白梓陌“嗯”了一聲。清冷目光在入畫和採煙臉上掃了一圈,滿意地看到兩人有些瑟縮卻依舊挺直背脊的樣子。淡淡道:
“以後你們就跟着我了。平兒,回頭跟管家說一聲,她們兩個以後的月例就按府裡二等大丫頭的規格,多出來的那些從我這裡領。”
平兒應了一聲。白梓陌又曼聲道:“要你們來,不是白做事的。做得好了,自然還會有重賞。若是對我不忠……”她俯下身子,笑眯眯望着兩個受寵若驚的丫頭。“我保證你們再也不敢做第二次。”
入畫和採煙慌亂地點點頭。小姐明明是眉眼盈盈的樣子,卻讓她們從骨子裡升起一股寒意。
白梓陌直起身站了起來,心情大好地擺擺手:“你們都起來吧。隨平兒去你們的新屋子,收拾一下待會跟我出門。”
雖是暫時威懾住了她們,可是人心難測,還是要再觀察一下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