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正是有所爲而來的武同春。
這種事,在大三元來總是司空見慣,但座中某些人卻爲之色變。
小二面帶職業上的笑容,趨前哈腰,小心地道:“這位爺,什麼事?”
武同春橫眉豎目地道:“酒菜何以不來?”
小二又哈了哈腰,道:“爺還沒點!”
“現在點了!”
“請問……用些什麼?”
“隨便,快端來!”
“是!是!馬上到!”對付這類客人,小二有他的經驗,再不多說半個字,立即轉身離開。
座間起了一陣竊竊私議。
武同春故意裝出心神失常的樣子,帶煞的目光直直地望着空處,似乎整間酒店只他一人,完全不理會他人的反應。
不久,小二端上酒菜,還替他斟了酒。
武同春摸出一錠銀子,朝桌上一放,道:“拿去!”
小二愣了愣,道:“爺,這是……”
武同春熠熠兇芒一閃,粗聲暴氣地喝道:“要你拿去,沒耳朵?”
小二不敢多說話,連連哈腰,拿起銀子離座。
武同春自顧自地大吃大喝,那份吃相真夠瞧。
私語傳來……“這不是無雙堡少堡主麼?怎麼會變成這等……”
“誰知道!”
“無雙堡被一場怪火,燒成廢墟,這樁公案……”
“老弟,喝酒吧,事不關己,犯不着惹火上身。”
武同春聽得清清楚楚,可是他沒有反應,一心在等他的目的物出現,這由白石玉安排的妙計,主要在引出“和合童子”父女。
突地,一條纖纖人影走近座前,武同春擡頭一看,不由大爲震驚,心想:“糟了,怎麼會在此地此時碰上她,她在得太不是時候,不但會誤事,還會連累她,衆日睽睽之下,如何應付場面?”
來的,是神秘少婦的詩婢荷花,他被宋天培的暗器所傷,又遭“桃花女”暗算,神秘少婦不惜奉獻自身,替他解禁,這是個不解之謎,也是無法報答的大恩。
他不能不認對方,但一認便會露出馬腳,無疑地,酒座中有不少天地會的耳目,一時之間,他不知如何是好。
由於他表現怪異,又來了個美豔少女,不用說,人人注目。
荷花冷冷地開口道:“我們認識麼?”
武同春將話答話,目中兇芒一閃,道:“不認識!”
荷花眉頭微微一皺,道:“奇怪,我好像認識閣下……”
武同春直勾勾地瞪着荷花,手指頭釀着酒水,在桌上寫了“請速離三個細細的字。
荷花以極低的聲音道:“城外女蝸廟!”然後又放大了聲音道:“對不起,我認錯人了!”
說完,立刻轉身離開。
武同春心念疾轉:“顯然荷花是奉命傳話的,約會自己的一定是那神秘少婦,照理是非去不可,但這一去,原先的安排便落空了……”
一時之間,他不知如何是好了。
正自委決不下之際,一名短打打扮的漢子,走近桌前,向武同春亮了亮手掌,掌心上畫一朵荷花。
武同春的心,突然收緊了,不用說這漢子是“桃花女”紫娘派來的,兩件事湊在一起,這當中會不會有連帶關係?那漢子點點頭,轉身便走。
武同春略作盤算,尾隨那漢子離開。
出了城,那漢子身法加快,武同春緊隨不捨,奔了一程,武同春發覺對方奔的竟是女蝸廟,不由大感困惑,事實證明,兩件事是有連帶關係,這並非巧合,難道那獻身救自己而不肯露面的神秘少婦,便是“桃花女”的另一化身。這麼說,她的目的算達到;想到這裡,全身的血液不由沸騰起來。
女蝸廟在望,引路的漢子倏忽消失無蹤。
武同春懷着異樣的心情,直趟廟前,廟門外空空蕩蕩地不見人影,武同春停了下來,目光四掃,他曾服下了白石玉的藥丸,目光是怕人的。
眼前一亮,一條紅豔豔的人影出現廟門,赫然是“桃花女”紫娘。
一股恨火,自武同春心底冒起,他蓄意要除這淫娃。
“桃花女”脆生生地一笑,道:“師兄,我找得你好苦!”
武同春迫近前去,由於他的神情與受制無異,所以“桃花女”無法發覺面對的是要她命的人。
武同春寒聲道:“你……找我?”
“師兄,難道你一點也不想我?”她擺出了慣常的媚態。
“想,當然想,我極想要……”後面要你的命四個字沒出口。
這半句話,桃花女,’可全會錯了意,登時面泛春潮,目閃波光,掠了掠鬢邊散發,媚態撩人地道:“師兄,你……真的想要……”
武同春“唔”了一聲。
“桃花女”把手搭在武同春的肩上,斜着媚眼道:“師兄,目前……不行,我們要辦事。”
武同春心中一動,道:“辦什麼事?”
“我已經查出暗算你的人!”
“誰?”
“黑紗女!”
“黑紗女?”
“不錯,還有那叫白石玉的,他們是一路。”
武同春緊咬着牙,心裡殺機狂熾,暗忖:“爲一個淫惡的女人,居然還來這一套,我非殺你爲江湖除害不可。”
“桃花女”見武同春的神情,反而更得意,她以爲武同春所表現的可怕神色,是對“黑紗女”,故意粉腮一正,道:“師兄,那在大三元認錯你的女人是誰?”
事實證明酒店中的一切,全在對方監視下,武同春故作茫然道:“不知道!”
口裡說,心裡在盤算如何下手,他深知“桃花女”即毒且詭,出手必須一定成功,不能讓對方有反噬的機會。
現在是最好的下手時機.貼身相近,而對方必然毫無防範,心一狠,正待出其不意地……“桃花女”突然退了開去,眸光四下一掃,道:“對方來了,我們一人一邊藏好身影。”
武同春心裡暗恨,粟聲道:“誰來了!”
“‘黑紗女’!”
“她怎會到此地來?”
“有人跟她在此地約會。”
“誰?”
“家父!”
心頭一震,武同春“哦”了一聲,暗道:“這可是極佳的機會,自己要找的人,主要是‘和合童子’,‘桃花女’尚在其次!”
所不解的,是荷花何以傳言要他到此地來?現在,當然沒有追究的機會,而且也不能問出口。
“桃花女”用手一指廟邊的樹叢,道:“師兄,你到那邊去,注意,聽我的指示現身!”說完,閃入廟門。
武同春想了想,彈身隱入樹叢中。
廟前又回覆空蕩死寂。
一條黑影,幽靈般出現,黑衣,面蒙黑紗,正是“黑紗女”。
武同春全身的肌肉都抽緊了,不斷地在心裡叫着:“‘黑紗女’!‘黑紗女’!”她究竟是誰?爲什麼要代凝碧認債?“哈哈哈……”狂笑聲中,“和合童子’,閃廟門邊,斂了笑聲,久久才又是陰惻惻地道:“‘黑紗女’,老夫恭候多時了!”
“黑紗女”冰聲道:“閣下此約爲何?”
“老夫生性好奇,極想一睹芳駕的丰姿!”
“噢!就是爲了這一點?”
“不錯!”
“不是爲了代天地會主華容賣命?”
“亦無不可,但主要目的還是爲了一瞻風采。老夫一生別無所爲,立願要賞盡武林名花。”
“賈仙源,你早該埋骨花下!”
“哈哈哈哈,‘黑紗女’,老夫是想埋骨花下,現在就請揭去面紗,一顯廬山真面目如何呢?”
“可以,不過……”
“不過什麼?”
“殺你會污了我的手。”
“和合童子”毫不在意地道:“那該怎麼辦?”
“黑紗女”冷極地道:“只有請別人代勞。”
“和合童子”道:“噢!請人代勞……誰能代勞?”
“黑紗女”道:“到時候你就知道!”
“你請了幫手?”
“用不着,那人是立意要你的命的。”
“很好,那到時再說,現在就請展示芳容如何?”
“等你倒下之後再說!”
“如果老夫不倒呢?”
“沒有這種事,你的命運已終註定了!”
“芳駕似乎很有把握?”
“當然!”
“如果老夫說,你會自動除下面紗,又將如何?”
“無妨試試看。”
“和合童子”揮了揮袖,臉上露出邪意的笑。
‘黑紗女”不言不動。
武同春在暗中卻激動非凡,他明白“黑紗女”話中之意,所謂立意要“和合童子”老命的人,指的就是他。
但他按住衝動,第一,要殺“和合童子”,必須要等最有利的時機,同時,他下意識中希望“黑紗女”真抖露真面目。
久久,沒有動靜,“和合童子”面上的邪笑消失了,代之的是驚震。
“黑紗女”冷冷吐語道:“賈仙源,你的迷藥對我不生效,不過,你用這迷藥,不知毀了多少女人的清白,天地難容,你該死一百次。”
“和合童子”獰笑一聲,步出廟門,落到廟前空地,“桃花女”隨之而現,父女站成了對角之勢,面對“黑紗女”。
“桃花女”挑眉道:“‘黑紗女’,你少得意,馬上就有你好看!”
說完,朝武同春藏身處招了招手,大聲道:“師兄,該你辦事了!”
武同春應聲而出,站到“和合童子”身側。
“黑紗女”黑紗罩面,不知道臉上是什麼表情。
“桃花女”道:“‘黑紗女’,這就是立誓要殺你的人。”
“黑紗女”冷笑了一聲,不開口。
“桃花女”向武同春擺擺手道:“師兄,拔劍吧!用全力,這是唯一難得報仇的機會,絕對不能放過。”
武同春目中兇芒陡熾,緩緩拔劍在手。
“桃花女”大喝一聲:“上!”
隨着這一聲“上!”白光乍閃,慘號暴傳,“和合童子”踉蹌後退。
“桃花女”粉腮慘變,朝指武同春,語不成聲地道:“你……你……”
“砰”地一聲,“和合童子”栽了下去。
一代淫魔,就此結束了醜惡的生命。
“桃花女”臉孔扭曲得變了形,這情況,是她連做夢也估不到的。
武同春劍不收,舉步迫向“桃花女”。
“桃花女”步步後退,突地轉身射入廟門。
“呀!”一聲驚叫.“桃花女”倒射而出,現身門邊的是白石玉,“桃花女”亡魂盡冒,折身又想從斜裡遁身。
“砰”地一聲,夾着一聲悽哼,“桃花女”倒撞回原地,出手的是“黑紗女”。
逃生無路,“桃花女”頓生拚命之心,閃電股撲向武同春……“黑紗女”暴喝一聲:
“閃開!”。
武同春本能地劃開身形。
“桃花女”撲了一個空,身形才穩住,白石玉已攔在她的頭裡。
“黑紗女”冷厲地道:“‘桃花女’,你作的孽也不少。父女同科,是你付代價的時候了。念在你是個女子,你自己了斷吧!以免見血。”
“桃花女”美豔爲桃花,但此刻已淒厲爲鬼,狠瞪着武同春道:“我不甘心,你……已經早解了禁制,武同春我有多次機會殺你,但我保全了你,我一生只真正愛過兩個人.一個是我死去的丈夫,另一個便是你,而你……你殺了我吧,我不還手吧!”
“黑紗女”冷酷地道:“別來這一套,你如果沒勇氣自決,我來成全你!”
白石玉接着道:“‘桃花女’,你父親死在武同春劍下,你像是無動於衷,還大談兒女之情,妄想藉此逃過一死,這主意打錯了!”
“呀!”武同春目光轉變,突地驚叫出聲。
分明已毀在劍下的“和合童子”,此刻竟然消失無蹤。
就在武同春驚叫疏神之際,“桃花女”嬌軀電彈,從武同春身邊擦過,射入樹林中。
“黑紗女”片言不發,如影附形般追去。
武同春一時之間,不由愣住了。
難道“和合童子”剛纔是詐死?但劍刺中對方要害,出手的人是有感覺的。
心念未已,只見“和合童子”從林中步步倒退而出,持劍迫他的,赫然是到酒店傳訊的婢女荷花。
武同春驚震莫明,荷花也在場,說明了她也是“黑紗女”的手下。
他敏感地想到神秘少婦獻身解禁的那一幕,一顆心不由狂跳起來,難道那少婦便是“黑紗女”?她爲什麼要這樣做!這簡直是不可思議……“和合童子”被迫到原來的地方,一身是血,證明他原來被刺中是沒錯。
荷花掃了武同春一眼,厲聲向“和合童子”道:“賈仙源,你還打算再活下去作孽?”
“和合童子”身形晃了晃,咬牙道:“老夫不要死在陰人劍下!”
荷花粉腮一寒,道:“你註定要死在女人劍下,這叫天理昭彰,因爲你毀的女人太多了……”
話聲未完,劍已送出。
慘哼聲中,“和合童子”雙手抓住刺入胸膛的劍身,臉孔扭曲得變了形,搖搖欲倒。
荷花咬牙切齒地道:“賈仙源,你錯脈護心的功力不賴,可是姑娘劍下,你那功夫不能保你的命,現在劍尖已達你的心脈,姑娘只要轉動劍尖,你一千條命也活不了……”
“和合童子”身形打一踉蹌,狂聲道:“你……你夠狠!”
荷花一字一句地道:“再狠的人,也難及你萬一,難道你今天的安排不夠狠?”
“和合童子”轉動失神的目光,似乎尚有所待。
荷花冷極地道:“賈仙源,不必再打什麼主意,你埋伏在廟裡的十名用蠱苗人,已經先你一步到閻老五那裡報到,正等着你趕去會合……”
“和合童子”身軀起了震顫。
武同春機伶伶打了一個冷噤,苗人的蠱毒,他聽說過,那的確是歹毒霸道。
如中了蠱毒,任你功力再玄,也註定是死路一條,而且是各種死路中,最殘酷難走的一條。
荷花扼臂,旋轉劍尖。
“和合童子”慘叫一聲,口鼻溢出鮮血。
荷花收劍,“和合童子”仰天地栽下去。
這回,他是真正的死了。
荷花在屍身上拭淨血痕,然後從容歸劍入鞘。
武同春忍不住開口道:“姑娘好身手!”
荷花笑笑道:“這是現成的,因爲他早已重傷在你的劍下,否則要除他沒這麼簡單。”
武同春目光定在荷花面上,內心狂蕩如潮。
荷花笑笑道:“爲什麼如此看我?”
用極大的勇氣,武同春吐出聲音道:“你到底是誰?”
荷花秀眉一挑,道:“怪了,你明知我叫荷花……”
“在下是問姑娘的真實身份!”
“一名侍婢!”
“貴主人是誰?”
“一個薄命人,不願提名道姓。”
“在下……想知道。
“爲什麼?”
武同春脹紅着臉道:“因爲……因爲在下受貴主人……”
他實在說不出口。
荷花當然知道他說不出口的下文,粉腮也泛紅暈,期期地道:“對不起,我不便饒舌的!”
武同春努力一咬牙,道:“貴主人就是“黑紗女”?”
荷花咬咬下脣道:“對不起,無可奉告!”
目光一轉,又道:“有人來了,我必須離開!”說完嬌軀一晃,倏掣而音,身法相當不弱。
武同春脫口叫道:“荷花姑娘,荷花姑娘……”
一個聲音道:“算了,她已走遠了!”
來的是白石玉,不知何時到現場的。武同春又是一陣激動,白石玉設此謀,是由“黑紗女”主婢配合行動的。
白石玉取出一粒藥九,遞與武同春,笑着道:“把這吃下去吧!你已經不必再裝受制了,這眼色太怕人!”
武同春把藥丸吞了下去,道:“‘桃花女’會漏網麼?”
白石玉道:“可能跑不了!”
話剛說完,一條人影橫飛而至,武同春本能地作勢戒備,“砰”地一聲,人影墜地,寂然不動,赫然是桃花女”。
白石玉點着頭道:“這一對邪惡的父女,算是結束了他們的邪行!”想了想,又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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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還要做件事。”
武同春愣愣地道:“什麼事?”
白石玉手朝廟門一指,道:“廟裡有十具屍體,是苗疆用蠱的高手,人死了,蠱蟲還活着,必須予以火化,以免貽害無辜。”
武同春點點頭。
白石玉又道:“這一對父女,一併處理了吧!”
於是,兩人各抓一具屍身,進入廟中,武同春目光掃處,心絃爲之一顫,院地中交叉疊堆着十具屍體,到酒樓傳“桃花女”口訊的漢子也在其中,兩人把屍體堆上。
然後尋來些破板廢料,引火焚燒,等烈火完全掩蓋了屍體,兩人再加了些木料,這才離去。
離了女蝸廟,來到大道邊,武同春止住腳步,道:“白姑娘,請告訴下,‘黑紗女’到底準備如何對付在下?”
白石玉顯得有些莫測高深地道:“誰也不知道她想做什麼”武同春挫了挫牙,道:“你應該很明白,只是不肯告訴我……”
白石玉故意轉開話題,道:“目前我們得先公後私,‘天地會’與‘流宗門’,勢同水火,隨時會發生虎狼之爭,除魔衛道,此正其時。”
武同春吐口氣,道:“不必顧左右而言他,除魔衛道當不會影響你現在說幾句話。”
訕訕一笑,白石玉道:“我說過我不知道,你逼我有什麼用?”
武同春絲毫不放鬆地道:“至少,你得告訴我“黑紗女”的來歷。”
“時辰還沒有到!”
“你是鐵了心,什麼也不說。”
“隨你怎麼講,反正我不能說。”
“荷花是她的侍婢,對不對?”
白石玉目珠連轉,久久才道:“這點我不想瞞你,你說對了!”
武同春全身一顫,感到有些暈眩,期期地道:“那……那……”
白石玉道:“那什麼?”
對方是女子,武同春不管怎麼樣也說不出口,這樁事,白石玉很可能知道,但,實在無法說出口。
白石玉沒追問下去,只淡淡地道:“不便說就算了,我不一定要知道。”
就此刻,突然傳來“黑紗女”的聲音道:“武同春,不管作多大的犧牲,不管什麼代價,我只要你活下去。”
武同春慘然一笑道:“要讓我活下去承受折磨?”
“你知道就好,所以你不必存什麼感恩之心。”
“很好,在下誠心接受任何折磨,不管是什麼,全加在我的頭上吧!”
“你麻木了?”
“可以這麼說,因爲我的心早死了,活着的,只是一副軀殼,如果說還有一點沒死,那就是心願還沒了,心願一了,我就會實行我的諾言。”
“以死贖罪?”
“不錯!”
“我等着這一天!”
“不會太久的,現在,請勞駕道出身份,可以麼?”
“到那一天,我會告訴你,你也可以看到我的真面目。”
武同春打了一個踉蹌,“黑紗女”爲了替凝碧討債,竟然不惜用身體來爲自己解禁,這簡直不近人情,她到底是什麼樣的女人?突地,腦海裡浮現出遺珠的面影,他內心不由起了痙攣,他不但虧欠了妻子也對不起女兒由於當初的誤會,他的態度與行爲,深深傷害了一個幼弱的心靈,想着,忍不住脫口道:“能讓我父女重新生活在一起麼?”
“不可以!”
“這……爲什麼?”
“由爲她心裡沒有你這個父親。你不能否認,你沒有關心過她一天,你也明日,她是在什麼環境中長大的,她有什麼錯,生下來就得受這種罪?”
“不要……說了!”
“是你自己提起的!”
“至少……讓我見她一面……”
“她不願見你!”
這句話,像一支利箭,穿透了武同春的心,他痛苦地大叫道:“黑紗女’,你太過分了吧!”
“你不過分?”
“骨肉倫常,你……不能拆散我們……”
“武同春,沒人拆散你們父女,沒有人毀你的家,如果有,那是你自己。”
武同春的臉起了抽扭。
“黑紗女”的聲音不再傳來,不知是走了還是留在暗中。
白石玉深望武同春一眼,嘆口氣,道:“武兄,一步走錯……想再回頭,必須付出可觀的代價。”
慘然一笑,武同春道:“白姑娘,付代價是應該的,但折磨人也得有個限度。凝碧走了,就是把我碎骨粉身,對她又有什麼補益?”
白石玉道:“這很難說!”
武同春心絃一顫,道:“很難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白石玉撇一撇嘴,道:“我是信口說的,沒什麼意思。”
白石玉與“黑紗女”是一路的,不說幫兇,至少也是互濟,武同春冷冷地哼了一聲:
“告辭!”略一拱手,轉身便走。
白石玉揚聲道:“武兄請留步!”
武同春置若罔聞,反而展開身法,電馳而去。
就在武同春身影消失之後,“黑紗女”幽然出現。
白石玉喘口氣,道:“大姐,適可而止吧!”
“黑紗女”寒聲道:“什麼叫適可而止?”
白石玉道:“我看着他……覺得有些不忍。”
“黑紗女”沉默了片刻,才幽幽地道:“芳碧,你是否想到當年受害者的感受?”
白石玉道:“但那是誤會啊!”
頓了頓,又道:“大姐,人同此心,你該體諒他當時的感受,一個男人,所最不能容忍的便是這種事……”
“黑紗女”憤然道:“用不着幫他說話,對髮妻,對義弟,連這一點信賴都沒有?”
搖搖頭,白石玉道:“我仍然認爲已經夠了。”
“黑紗女”擺手道:“好了,別多說……”
就在此刻,荷花疾掠而至,向“黑紗女”道:“夫人,天地會大批高手趕奔三棵樹,武同春也尾隨下去。”
噢了一聲,“黑紗女”道:“看來那裡有事,我們也去!”
三棵樹,駱家莊。
莊門前的天燈杆上,高吊着莊主駱正行的屍體,在門半開,聞悄無人聲。
武同春飄然來到,朝在門望了一眼,自言自語地道:“奇怪,天地會的人,分明是從這條路奔來的,何以不見人影?此地是‘天地會’的秘舵之一……目光溜轉之下,發現燈杆上的屍體,不由駭然而震,仔細一看,脫口又道:“駱老爺子被殺懸屍,這是怎麼回事?”
一個十分耳熟的聲音接口道:“用不着大驚小怪,虎狼之爭,必然的事。”
一聽聲音武同春便知道是誰了,開口道:“老哥也在這裡?”
“鬼叫化”現身出來,老臉一片沉重,反問道:“小老弟來此何爲?”
武同春道:“小弟是追蹤天地會的人而來……”
“噢!你來遲了一步,錯過一場好戲。”
“好戲?”
“不錯!”
“怎麼說?”
“何不到裡面看看去?”
武同春心中一動,道:“裡面發生了流血事件?”
“鬼叫化”朝燈杆上的屍體一指,道:“這不是現成的一個麼?”
武同春略作躊躇,大步朝門裡走去,剛轉過影壁,目光掃處,不由駭叫出聲,只見院地中整齊地排列了數十具屍體,正是那批先一步趕來的天地會高手。
現場沒有打鬥的痕跡,這太驚人了,難道這些高手,全無反抗之力麼再仔細看,死者身上不見傷,地上也不見到半點血跡,這些高手是如何至死的?“鬼叫化”緩緩走近,悠悠地道:“小老弟,你看了覺得怎樣?”
武同春搖搖頭,道:“什麼也看不出來!”
“鬼叫化”沉聲道:“你看不出死因?”
“看不出來,死者身上不見傷,也沒中毒跡象,而且死狀安詳。”
“這些人並沒有死,真正死的,只有吊在高杆上的駱正行一個。”
“什麼,沒有死?”
“嗯,全是活的!”
“可是……全都面帶死色?”
“這是必然的現象!”
“小弟越聽越迷糊了,老哥怎不明白說出來?”
“鬼叫化”搔了搔頭,道:“要不是我老要飯的親眼看到,還真的不敢相信,天下會有這等詭異驚人的歹毒玩意,你聽說過‘假追魂’這名稱沒有?”
武同春瞪大了眼,駭異地道:“假追魂?沒聽說過。”
“鬼叫化”道:“這是一種極爲歹毒的玩意,能制人於不知不覺之中,受制的人,外表上跟死人差不多,只是沒有真的死,不過,如果一個時辰不解禁的話,那可是真的要命,永遠不能還魂了。”
武同春茫然地道:“這樣做的目的何在呢?乾脆殺了豈非……”
“鬼叫化”目光朝四下一張望,道:“對方如此做,定然有其目的,我們等着看下文吧!”
武同春再次掃了那批狀類死亡的天地會高手一眼,道:“老哥能解此禁麼?”
搖搖頭,“鬼叫化”道:“我老叫化沒這能耐,解不了,不過……就是解得了也不會伸手,雙方是虎狼之爭,我們求之不得,不援虎得不助糧,必要時,還得伺機撲殺……別忘了,這是我們的初衷。”
沉默了片刻,武同春道:“老哥還沒說出下手之人是何許人物?”
“鬼叫化”側耳一聽,道:“有人來了,我們迴避,快!”
兩人迅快地隱起身形。
一行十餘人進入院地,爲首的赫然是“流宗門”掌令“萍蹤劍客”宋天培,隨後是總香主“天絕星”賀宇,及化名童方的方桐、外帶十二名錦衣武士。
武同春在暗中大爲激動。
方桐爲了父仇而投入“流宗門”,難道他還沒找到向宋天培討債的機會,還是沒有把握?如果這樣拖下去,泄露了身份的話,後果不堪設想,定會遭到殘酷的制裁。
一行人站定之後,方桐開口道:“掌令,如何行動?”
宋天培冷陰陰地道:“我們等着對方來談這一筆交易。”
“天絕星”賀宇接口道:“這一批貨色可以說是‘天地會’的上貨,他們損失不起。”
宋天培一揮手,道:“準備!”
十二名錦衣武士齊齊轟應了一聲,將那些被制者三人作一組,拉靠到階沿邊,頭對頭交叉着,然後亮出長劍,架上頸項,只要一聲令下,一支劍切三顆現成的人頭,是毫不費事的。
來天培、賀宇與方桐並排站在院地中,若有所待。
一聲胡哨,遙遙破空傳至。
宋天培開口道:“對方有人來了,不知來的是誰?”
賀宇道:“當然是能代表天地會說話的角色。”
一個窈窕的身影,珊珊來到,極勻稱的身材,只是臉孔卻不堪承教來的,竟然是會主千金“魔音女”華素珍。
宋天培等大感意外,想不到天地會派他的寶貝女兒出面辦事。
打了個哈哈,宋天培道:“華姑娘是代表令尊出面麼?”
“魔音女”銀鈴似的聲音道:“不錯!”
“這麼說,你可以全權作主?”
“當然!”
“姑娘隻身而來,勇氣可佩。”
冷哼了一聲,“魔音女”轉動目光,逐一掃過那批狀類死亡的被制高手,醜臉變了變,道:“宋掌令,這些人死活如何?”
宋天培陰聲道:“還沒死,不過……死活之間相去不遠!”
“魔音女”眉毛一挑,道:“以詭計騙本會弟子入殼,這種手段有失光明吧?”
哈哈一笑,宋天培道:“貴會又幾曾作過光明的事?現在不談虛文,就事論事,以貴會三十六條人命,換本門魯長老一命,這價錢是否相當?”
“魔音女”冷沉地道:“本會此地負責人駱正行被殺懸屍,這筆帳又如何算法?”
賀宇插口道:“駱正行毀了本門三名弟子,那是他本人應付的代價。”
宋天培接着又道:“華姑娘,時間不多,如果要想這些人還魂,就趕快辦正事,本門魯殿主人呢?”
灼灼目芒,直照在“魔音女”面上。
就在此刻,一乘由四名壯漢扛擡的大轎,冉冉而入。
宋天培等爲之臉色一變。
轎子放落,擡轎的退到轎後去。
“魔音女”站到轎側。
宋天培目注垂落的轎簾,冷冷地道:“是會主夫人親自光臨麼?”
轎內沒聲音。
“魔音女”代答道:“宋掌令說過時間不許,現在就辦正事吧,請解除本會這些被制者的禁制,貴門就可以領回一個活生生的殿主。”
宋天培目珠一轉,道:“人呢?”
“魔音女”道:“在轎子裡!”
“如此請先放出魯殿主!”
“請先解禁!”
“本人要先證明魯殿主無恙。”
“當然不會是屍體,這點大可放心。”
“華姑娘,眼見纔是真!”
“魔音女”側身用連鞘劍挑起一角轎簾,姓魯的殿主果然端坐轎中,轎簾隨即放落,“魔音女”冷冷地道:“閣下看清楚了?”
宋天培城府極深,他直覺地感到事情不會如此單純,剛剛那一瞥,他看出魯殿主似乎神情有異。
當下沉聲道:“本人要先與魯殿主講幾句話。”
“魔音女”道:“宋掌令故意拖延,是別有用心麼?”
宋天培皮笑肉不笑地道:“防人之心不可無,本人不得不小心從事。”
“魔音女”針鋒相對地道:“彼此,彼此,請命貴門手下退開,然後解除禁制,活人換活人,這公平麼?”
宋天培道:“很公平,不過……本人堅持原則,請先放魯殿主出轎。”
“我也堅持原則,請先解除本會弟子禁制。”
“華姑娘,三十幾條命換一條,如果事出意外,本門並不吃虧。”
“這是威脅麼?”
“實話實說而已!”
“本會也不吃虧。”
“什麼意思?”
“魯殿主一條命,值不得貴門費這麼大的周章,最主要的是他身上懷有貴門遠道求來的秘密東西,這點是最主要的,對不對?”
宋天培臉色一變,道:“華姑娘,那東西仍在魯殿主身上?”
“魔音女”不假思索地道:“當然,那東西對別人沒用,對貴門……可能關係重大。”
賀宇目注宋天培道:“先證明一下那東西是否真的仍在魯殿主身上?”
點點頭,宋天培道:“華姑娘,本人要先看到那東西。”
“辦不到!”
“非辦到不可!”
“否則呢?”
“本人將下令殺人!”
“哈哈,宋掌令,你敢麼?”
“爲什麼不敢?”
“別以爲姑娘我人單勢孤,一句話,沒十分把握,便不會來,既然來了,可就不會如閣下想象的簡單。”
宋天培臉色又是一變。
一直不曾開口的方桐,突然插口道:“姑娘既是有所準備而來,定然也有預定的行事方針,就請說出來吧,反正事情必須解決。”
“魔音女”以斷然的口吻道:“先解禁,活人換活人,再沒旁的路。”
宋天培的臉色沉了下來,以目示意“天絕星”賀宇與方桐,準備出手破轎救人,然後冷森森地道:“華姑娘,那我們就走着瞧了!”
“魔音女”似乎胸有成竹,毫不爲意地道:“可以,不過……宋掌令在下決心之前,該多多考慮,以免後悔。”
這句話縱莫測高深,凡是城府深的人,疑心必重,宋天培此刻正是這種心情,表面上,“流宗門”佔絕對優勢,但他擔心“天地會”方面有什麼意想不到的安排,一着失誤,便將招致失敗。
而此次任務絕對不能失敗,天地名只派“魔音女”一人出面料理此事,便是最大疑點之一的,如果沒有所恃,不可能如此,而“魔音女”的沉着,也是令他不安的,顯示這當中必大有文章的。
暗中觀看的武同春與“鬼叫化”,倒是覺得有些不耐了。
場面在緊張中透着詭譎。
就在這雙方僵持不下之際,轎簾一飄,魯殿主出轎兀立,臉色鐵青,那神情十分駭人.一望而知,內有蹊蹺。
賀宇脫口叫道:“魯殿主,你沒事麼?”
魯殿主不言不動。
宋天培挪動腳步,迫向魯殿主。
突地,轎中傳出一個蒼勁的聲音道:“不許動!”
宋天培止住前欺之勢,臉色又是大變。
想不到轎子里居然還藏得有人。
賀宇慄聲道:“轎中何人?”
轎中人嘿嘿一聲冷笑,道:“這些人,受制於‘假追魂’,這是‘人外人’的嫡傳絕活,想來是你們門主鮑龍飛親自下的手,你們想解也解不了,事實上你們是想得到姓魯的,然後殺害人質,可惜,這心思白費了。”
宋天培與賀宇面色慘變。
方桐卻是另有心思的,事實上,他根本不必關心事情的成敗,他入“流宗門”是別有懷抱。
宋天培城府再深,一旦真相被揭開,可沉不住氣了,慄聲道:“閣下到底是誰,請現身出來?”
轎中人又是一陣令人股慄冷笑,陰沉地道:“宋天培,現在命令你手下收劍退開。”
宋天培咬咬牙,道:“辦不到!”
轎中人道:“那你就下令動手殺人吧!”
宋天培下意識地退了兩步,目光朝魯殿主面上一連幾眼,道:“是心神受制的樣子!”
轎中人道:“宋天培,快下決斷,反正鮑龍飛不會現身,他在急等姓魯的身上所帶的藥物,以援救他運功走岔的命運,這點老夫十分明白,現在老夫不迫你解禁,因爲你不能,帶你的人離開吧!”
宋天培此刻的臉色,說多難看就有多難看,躊躇了半晌之後,才期期地道:“閣下到底是誰?”
轎中人道:“你不必知道。”
宋天培吐了口大氣,道:“區區怎知藥物仍在魯殿主身上?”
“魔音女”走近魯殿主,從他身上掏出一個形式怪異的小木盒,亮了亮,拋了過去,冷冷地道:“東西原封不動,這東西對別人沒用,你總可放心了?”宋天培接在手中,檢視了一番又猶豫了一陣,才勉強擡手,向空揮了揮,十二名錦衣武士收劍退開。宋天培偏偏頭,賀宇舉步走向魯殿主,用手拉了拉他的衣袖,道:“魯殿主,走!”
魯殿主形同行屍走肉,木然挪動腳步。
宋天培心有未甘,但也無可如何,揮手下令,命手下離去。
“魔音女”面對轎門道:“老前輩,這些受制的怎麼辦?”
轎中人道:“老夫已有安排……”說完,突地揚高了聲音道:“‘黑紗女’,你可以現身了!”
“黑紗女”三字傳出,“魔音女”爲之色變。
暗中的武同春登時激動起來,“黑紗女”與“天地會”是互相敵對的,何以會牽進這件事情之中呢?轎中人又系何等人物?“鬼叫化”用手按了按武同春,要他沉住氣。
人影閃晃中,“黑紗女”如飄絮般落入院地,開口道:“前輩有何指教?”
“請你解開這些人的禁制!”
“爲什麼?”
“你不能眼看他們幾十人就此喪命。”
“晚輩沒理由救治‘天地會’的人。”
“‘黑紗女’,這是兩回事……”
“什麼兩回事?”
“你與‘天地會’敵對是一回事,老夫與令師交情不淺,請你解禁又是一回事,兩件事不必混爲一談。”
“這個……”
“‘假追魂’的手法,只有令師‘接引婆婆’的獨門指法能解,這點你定可辦得到,算是對老夫個人的人情。”
“黑紗女”略作思索,道:“這點……晚輩不敢毛主席命,不過有件事晚輩不甚明白。”
轎中人道:“什麼事?”
“黑紗女”道:“前輩早已不問江湖事,如今卻出面爲天地會效力,爲什麼?”
“爲了一段公案!”
“什麼公案?”
“這等會再說,你先救人,再遲便回天乏術了。”
“黑紗女”想了想,上過去飛指逐一連點,然後又回到轎前,道:“一刻之後,氣血復甦,便可醒轉。”
轎中人道:“老夫以個人身份向你致謝!”
“黑紗女”道:“不敢當前輩的謝字!”
“魔音女”期期地開口道:“華素珍向勞駕致謝!”
“黑紗女”冷漠地道:“不必,本人與‘天地會’之間的關係不會因此而改變。”
“魔音女”神情十分尷尬,想再說什麼,卻說不出口。
“黑紗女”不理“魔音女”的反應,又朝轎門道:“前輩可以見示出山的原因了?”
轎中人冷森森地道:“老夫要找殺人的兇手討債!”
“黑紗女”慄聲道:“前輩要找無雙堡少堡主武同春?”
轎中人道:“一點不錯,就是他!”
暗中的武同春,霍地直起身形,內心一片狂激。
轎中人寒着聲音又道:“聽口氣……莫非你跟姓武的有什麼關係不成?”
“黑紗女”道:“不錯,是有點關係。”
“什麼關係?”
“這點前輩不必知道。”
“老夫非知道不可……”
“這是晚輩個人秘密,除家師之外,不入第三者之耳。”
“但老夫要找地……”
“取他的性命?”
“勢在必然。”
“那晚輩就套用前輩剛纔說過的一句話,分爲兩方面,前輩與家師有交情是一回事,而晚輩將全力阻止前輩向武同春索仇又是一回事。”
“什麼,你……要阻止?”
“這也是勢在必然。”
“你別使老夫爲難!”
“這是無可奈何之事。”
“令師知道了,會怎麼說?”
“她老人家會認爲晚輩做得對。”
武同春已經按捺不住,現身而出。
“鬼叫化”隨之現身。
“魔音女”脫口驚呼道:“武同春!”
轎中人似乎極度意外,慄聲道:“武同春……他就是武同春?”
武同春步近轎前,沉聲道:“不錯,在下正是武同春,閣下何方高人?”
一陣懾人的笑聲,自轎內傳了出來,轎中人久久才斂住笑聲道:“太巧了,你會不請自到,老夫正愁找不到你小子……”
“在下請問閣下是何等人物?”
“特來要你命的!”
“要命也無妨,只要閣下有此能耐,但仍請交代來歷?”
“老夫已經數十年不向人提名道姓。”
“那就請現身?”
“老夫一現身,你就死定了,在老夫沒現身之前,問你幾句話……”
“問吧!”
“牟英山是你殺的?”
武同春一怔神,隨即坦然道:“不錯,他助紂爲惡,死有餘辜,閣下要討的,便是這筆帳?”
轎中人道:“不錯!”
“鬼叫化”嘿嘿一笑,道:“老要飯的以爲是誰,原來是‘玄靈子’。怎麼,老了,行動不便,所以坐起轎子來了?”
武同春恍悟過來,當初灰衣人牟英山殺人無痕,就曾判斷他是“玄靈子”門下,果然不錯,他的來路正是如此。想不到的是這隱姓埋名了數十年的人物,竟然還在人間,而且出了山。
轎簾飄起,一個白髮皤皤的高瘦老人現身出來,手中持一支鳩頭杖,布衣芒履,看上去有些仙風道骨,雙目半睜,露出兩縷極細的如銀絲似的目芒,這顯示他的內力修爲,已到了驚人的地步。
武同春了無怯意,正眼直視對方。
“玄靈子”的目芒在“鬼叫化”面上一掃,道:“如老夫沒記錯,你是‘無影丐’的道徒?”
“鬼叫化”嘻嘻一笑道:“閣下是沒記錯,數十年前,先師與要飯的曾與閣下有過一面之緣呢。”
“你現在當已是丐門長老?”
“歲月無情,不長也得老。”
“你跟姓武的一路?”
“是的,彼此投緣,只好走一條路了。”
那批天地會的高手,先後醒了過來,錯愕地朝這邊圍近。“玄靈子”朝“魔音女”擺擺手,道:“你帶他們離開!”
“魔音女”恭應了一聲,深深望了武同春一眼,然後與衆高手相偕離去。
“黑紗女”此時,遠遠站在一邊。
“玄靈子”挪了挪步,沉聲向武同春道:“武同春,你是後生晚輩,但這筆血債,老夫不能不討。你準備作什麼打算,是自了還是……”
武同春正色道:“如果閣下講理,我們便評理,如果閣下已經有了定見,那就什麼也不必說,請劃出道來就是。”
嘿嘿一笑,“玄靈子”道:“對你,還用老夫劃道?”
“鬼叫化”搔了搔頭,道:“要飯的插句嘴,閣下已這大把年紀了,且又數十年不問江湖事,對於當今武林的情勢,可能不甚了了,牟英山濫殺無辜,聖僧‘無我大師’,齒德俱尊,便是他手下亡魂之-……”
武同春突地想起件事來,脫口道:“不對!”
“鬼叫化”道:“什麼不對?”
武同春道:“牟英山是‘財神’的傳人,曾以古錢作信物……”
“鬼叫化”眉毛一軒,道:“不錯,牟英山的確是‘財神’的傳人,但他是這位閣下的義蟆蛉子,所以纔會有那一手殺人無痕的絕着,這一點老哥我最近才知道,忘了告訴你。”
“玄靈子”冷冷地道:“你這臭要飯的,竟然也知道這些?”
“鬼叫化”淡淡地道:“這並非什麼了不起的秘密,知道的豈止要飯的一個。”
“玄靈子”在喉嚨裡哈了一聲,細如銀絲的目芒,又迫射到武同春面上,沉聲道:“你打好主意沒有?”
武同春把心一橫,道:“在下已經打好主意了。”
“什麼主意?”
“在下不會束手待斃。”
“你的意思是要反抗?”
“不錯,竭盡所能。”
“老夫勸你自了。”
“在下絕不考慮此點。”
“你要迫老夫開殺戒?”
“悉聽尊便!”
“玄靈子”大睜雙目,冷電似的目芒暴漲,厲聲道:“那你準備納命!”
面對如此人物,武同春心中不無忐忑之感,但事逼如此,除了豁出去盡力一拚,別無他途可走。
當下立即持定心神,緩緩拔出霜刃,面上沉凝之色;令人吃驚,表示他的定力,也已到了登堂入室之境。
此刻,他已無暇計及後果,心中只存一個意念,盡力一拚。
“鬼叫化”心裡暗暗着急,以他的身份地位,當然不能隨便插手,他雖深信武同春的劍術,但是否能在“玄靈子”的劍下保住性命,就很難說了。
而事實上誰也阻止不了這場可怕的殺劫,想了想,故意寒着聲音道:“閣下的輩份,與老要飯的這位小友,足足差了三代。”
“玄靈子”老臉一變,道:“你想用這句話扣住老夫,使老夫不下殺手?”
“要飯的沒這意思。”
“那你說這話的目的是什麼?”
“只是提醒閣下,殺一個後生晚輩,會令同道齒冷,萬一殺不了,一世的英名將毀於一朝。”
“老夫是爲義子討債。”
“牟英山多行不義,武林中正道之士皆可殺之!”
“閃開!”
“黑紗女”緩步走了過來,悠悠地道:“前輩不想想所傳非人,以前輩的獨門武功,濟惡助兇,而今竟然出面索仇,置武林公義於不顧,不管是否殺得了武同春,大名已經蒙污……”
“玄靈子”電炬似的目芒一閃,大聲道:“你要插手?”
“必要時會的。”
“不顧師門的交情?”
“事逼處此,一切在所不計了。”
“很好,你們三人可以聯手齊上。”
武同春沉聲發話道:“不必,在下不才,要獨力接下,不須任何援手!”
“玄靈子”一頓鳩頭杖,道:“有骨氣,衝着這點,老夫出手不過三,如你能在老夫杖下三招不死,你便活定了,老夫抖手便走,過節勾銷。”
此言一出,武同春豪氣大盛,三招,他不信憑自己所學,擋不住對方三招,當下徐徐亮式,抱元守一,從脣間凝重吐語道:“在下恭候,請出手!”
“玄靈子”橫起了鳩頭杖,目芒更加怕人。
“鬼叫化”與“黑紗女”悄悄退開數尺。
空氣驟呈一片緊張,誰也無法預料後果。
武同春亮出的架勢,表示他將以“玄黃劍法”應戰。
“玄靈子”修爲高深,雖一心要代義子牟英山討債,但羽毛仍是要珍惜的,沉重吐語道:“許你先出手,算第一招!”
言中之意,他在出手之間,必定可以取武同春的性命,同時,也維持了武林長者的身份了。
武同春身爲無雙堡少堡主,當然也有他的尊嚴,劍眉一挑,虛虛劃出一劍,立即收回,口裡道:“這是第一招!”
“玄靈子”老臉變了色,他還沒碰到過像武同春這等孤傲的武士,沉哼一聲,鳩頭杖以泰山壓頂之勢,劈向武同春,看似尋常而出然的一擊,但其中所藏的變化,只有明眼人才能看得出來。
白光騰起,武同春全力封架。
“鬼叫化”與“黑紗女”,不自覺地作出了戒備之勢,準備必要時出手。
這不過是瞬間的事,僅只使人有本能上反應的時間,沒有轉念的機會。
劍杖交擊,爆出劍耳的振鳴聲,武同春退了一個大步,氣翻血涌,眼冒金花,一咬牙,又回覆起手之勢,口裡道:“第二招!”
“玄靈子”老臉起了抽動,武同春的功力,大大出乎他估計之外,鳩頭杖仍是出擊之勢,別人無法知道這一擊他到底佔了多少優勢,但他自己心裡雪亮,信心已經動搖,最後一擊能否如願,他已毫無把握,如果不能得手,“玄靈子”三個字便算毀了,但,他又不能就此收手。
“鬼叫化”臉上仍然是一片沉重,他知道“玄靈子”並非泛泛,如果他展出殺人無痕的絕技,武同春恐難僥免。
“黑紗女”面蒙黑紗,旁人看不出她面上的表情。
武同春把功力運到極限,準備接生死交關的最後一擊。
“玄靈子”突地將杖交左手,身形微挫,右掌作出了一個怪姿勢。
“鬼叫化”脫口道:“閣下要施展絕活?”
這句話的目的,當然是要提起武同春的注意。
“黑紗女”嬌軀彈限八尺,慄聲道:“前輩如以殺手傷人,晚輩只好冒犯。”
“玄靈子”轉頭道:“你……要出手?”
“黑紗女”聲音微激地道:“是的,晚輩是要出手,而且是萬無一失的殺手,在這俄頃之間,將有兩人橫屍……”
“玄靈子”鬚髮蓬立,怒吼道:“你真的敢?”
“黑紗女”道:“事情已成定局,沒什麼憨不敢的了。”
“玄靈子”氣呼呼地道:“令師與老夫交情匪淺,你要用她的絕着來對付老夫?”
“黑紗女”絲毫不爲所動地道:“亨已至此,說什麼都是多餘的了。”
武同春對“黑紗女”的來歷作爲,仍是莫測高深,目前堪以認定的一點,是她與亡妻凝碧之間,有極深的關係,甚而不惜獻身爲自己解禁,說起來,這種行爲跡近荒誕,但事實如此,別無解釋。
現在,她竟然不惜對師門故交準備施殺手,的確是無法思議的行爲。
“玄靈子”內心激越如狂,數十年修涵的一口氣,已無法安定紊亂的方寸,他如果施展殺手,固可毀了武同春。但“黑紗女”同時間的一擊;他也無法倖免,“接引婆婆”嫡傳的殺着,他是毫不陌生的。現在,態勢已演變成只要一出手,便是兩敗俱亡之局,而他,名頭所繫,沒有轉環的餘地。
“鬼叫化”已經看出“玄靈子”的心理,冷冷地道:“玄靈子老兒,可要三思,你那義子車英山,死有餘辜,即使你能毀得了武同春,也必在武林中留下罵名,何況你未必……”
“玄靈子”厲吼道:“臭要飯的,你給我住口!”
“鬼叫化”道:“還有一句話,我臭要飯的向不記惡,準爲你妥爲善後。”
武同春在這片刻之間,心念轉了無數次,他不能在這種情況之下,逃避“玄靈子”的索仇,事如傳出江湖,名聲一樣難保,而事情必須了斷,武式所爭,第一是義,第二是名,生死是其次。
當下目光掃向“黑紗女”道:“芳駕切勿插手,在下說過要一自己了斷。”
“黑紗女”寒聲道:“你想死?”
哈哈一笑,武同春道:“大丈夫生而何歡死何懼?既爲武士,何必斤斤計較於生死。”
“黑紗女”道:“那你就自了吧!”
武同春愕然道:“芳駕要在下自了?”
“不錯!”
“在下不會自了,力有不速而死,心安理得。”“但你不該死在第三者的手下。”
“爲什麼?”
“你忘了當初的諾言?”
“諾言?”
“不錯,你的命有一條,而這條命你早已許給了我。”
武同春全身猛震,蹬蹬蹬退了三個大步,目瞪如鈴。
“玄靈子”與“鬼叫化”,齊錯愕地望向“黑紗女”,“鬼叫化”是略知影子,而“玄靈子”則十分茫然,他懷疑”黑紗女”故作詐語。
武同春內心起了痙攣,這勾起了他隱藏在內心深處的痛苦,慘然一笑道:“在下不會忘記諾言,但眼前的個必須作一了斷,如在下幸而不死,一定實踐諾言,如果不幸,反正……
同樣是交出一條命……”
“黑紗女”冷酷地道:“那不同,死與死之間差別很大,你如此死,別人不能瞑目九泉。”
別人,指的當然是凝碧。武同春痛苦地道:“你不要逼我!”
“黑紗女“冷笑了一聲道:“那是我自己的事!”
武同春一振手中劍,跨步追向“玄靈子”,激聲道:“請!這是最後一招。”
“玄靈子”轉望向“黑紗女”道:“你仍然要插手?”
“黑紗女”斷然應道:“晚輩不會改變主意。”
武同春大聲道:“芳駕這麼做,是毀我武同春,也毀了無雙堡之名。”
“黑紗女”默然不語,誰也不知道她會不會因這句話而改變主意。
驀在此刻,一蓬亮晶晶的疾雨,自廳內射出,罩向“黑紗女”、“黑紗女”厲喝一聲:
“什麼人敢施暗算!”人隨聲起,撲向廳門。
這是千載一時之機,“玄靈子”不會放過,大吼一聲,向武同春出了手。
“鬼叫化”驚叫出聲。
雪苦悶映中,悶哼傳出,“玄靈子”與武同春雙方之間的距離拉到一丈,“玄靈子”胸衣裂了口,隱有殷紅滲出,柺杖斜拖,老臉抽扭。
武同春劍尖掛地,俊面煞白,身形搖搖欲倒,但他強撐住沒倒下,胸部在劇烈起伏。
兩敗俱傷,但不知誰傷得重。
“鬼叫化”呆住了。
那四名擡轎的壯漢,始終站在橋後,此刻也瞼色大變。
一條人影,自廳門飛出。
“砰”然栽墜院地,隨之而現的是“黑紗女”。
“呀!”“玄靈子”驚叫出聲,墜地的人影,赫然是天地會主的千金“魔音女”華素珍,業已氣絕。
她本來已經離去,’想不到又潛回在中,以暗器襲擊“黑紗女”,也製造“玄靈子”有出手的機會來。
“玄靈子”慄聲道:“你殺了她?”
“黑紗女”道:“她難道不該死?”
“玄靈子”激聲道:“天地會將不與你師徒甘休。”
“黑紗女”不屑地嗤了一聲,道:“我不在乎,倒是前輩三招已過,殺手也施展了,作何打算?”
“玄靈子”欲言又止,這結局是他做夢也估不到的,老臉一陣抽搐之後,瞞珊上前,抱起“魔音女”的屍體,放入轎中,然後深深望了身形仍在搖晃的武同春一眼,嘆口氣。也鑽入轎中去了。
四名壯漢擡起,如飛出在而去。
“鬼叫化”長長吐了口氣,靠近武同春,激動地道:“小老弟,想不到你能承受對方一臺,還傷了對方,你……覺得怎麼樣?”
武同者身軀一個劇顫,目一張,一股逆血奪口噴出。
“黑紗女”忘形地一把將武同春扶住,慄聲道:“他傷勢嚴重!”
“鬼叫花”也伸手扶住武同春的另一邊,皺着眉道:“小老弟,傷在內腑麼?”
武同春搖搖頭,喘息了片刻,無力地捧着雙臂道:“放開我!”
“鬼叫化”關切地道:“你的傷必須馬上治療,這……”目注“黑紗女”又道:“玄靈老兒的手法,老要飯的無能爲力……”
“黑紗女”放開手,退開數尺,道:“不死是奇蹟,想來該有救的。”
“鬼叫化”急不擇言地道:“想來……這麼說,你也無能爲力?”
武同看眼前陣陣發黑,但他竭力撐持住,他心裡明白,心脈已受重創,沒有當場橫屍,的確是奇蹟。
但他知道死亡的來臨只是時間問題,“玄靈子”那蓄勢的一擊,放眼武林,能承受的恐怕難找一二人。
傲氣,支持住他不倒,他迅快地作了抉擇,乘一口氣不斷,他要去了心願,至於找天地會主華容索債,現在已是奢談了,現實迫他非放棄不可。
“鬼叫化”苦着臉道:‘小老弟,老哥我扶你到裡面先歇着,再想辦法武同春咬牙甩開“鬼叫化”的手,搖搖欲倒地挪動腳步。
“鬼叫化”又一把拉住,急聲道:“你想做什麼?”
武同着失神的眼,瞪着“鬼叫化”,右手劍仍拄着地,久久,才吐出聲音道:“老哥,別管我,找……有急事要辦。”
“但你是重傷?”
“乘我……沒倒下,老哥,求你……別攔我……”
“小老弟……”
“求你……讓我走!”
“你……神志不清了?”
“我很清醒,我知道該做什麼。”
“黑紗女”朝“鬼叫化”偏偏頭,道:“前輩,把他交給我!”
“鬼叫化”遲疑地道:“交給你……你有救治之道?”
“黑紗女”點點頭,道:“我會想辦法,保證他不會死。”
“鬼叫化”放開手。武同春再也支持不住,就地癱了下去,卻被“黑紗女”橫抱起來,“鬼叫化”不由愕住了。
“黑紗女”的作爲,實在使他這老江湖莫測所以。
“黑紗女”幽聲道:“此非善地,得另覓妥當之處,人交與我,前輩可以請便。”
“鬼叫化”後退一步,瞪着眼,不知該說什麼好。
風聲颯然,白石玉與荷花同時出現。
白石玉顯得很着急地道:“大事無礙麼?”
“黑紗女”道:“我們先離開此地再說,現在要緊是爭取時間。”
“鬼叫化”以異樣的聲調道:“要撇開老要飯的?”
“黑紗女”道:“前輩不要多心,眼前是救人要緊,前輩如果同行,諸多不便,所以斗膽請前輩暫時離開他,小女子保證他會平安。”
“鬼叫化”心念疾轉:“看樣子她們可能會帶他去向‘接引婆婆’求救,一羣婦道,自己插在其中,是很不便……”
當下點頭道:“好吧!老要飯的就把他交託芳駕了!”說完,轉身自去。
白石玉等“鬼叫化”身影消失之後,纔開口道:“大姐,你差點斷送了他!”“黑紗女’道:“你要我怎樣?‘玄靈子’是師父好友,我已經不顧一切而爲……”
“你該先下手。”
“向“玄靈子”下手?”
“當然!”
“那會造成什麼結果?”
“如果他死了,又是什麼結果?”
“說話別太任性,反正他沒死。”
武同春此刻是在昏迷狀態中,她們談的,他半個字也沒聽到。
荷花插口道:“夫人,目前該怎麼辦?”
“黑紗女”道:“先帶回去再說。”
青燈娓娓,是不久前武同春受“黑紗女”獻身解禁同一個臥室。
帳饅低垂,武同春靜靜躺在溫軟的被褥裡,牀邊,站着一個風姿綽約的少婦,她,就是“黑紗女”的本來面。
她身邊並立的是白石玉,此刻,也是女子裝束。
白石玉悠悠地道:“大姐,你還很他?”
“黑紗女”搖搖頭,道:“也許……恨得太久了,我現在……說不出心裡是什麼感覺。”
白石玉道:“我認爲已經夠了,大姐,該適可而止了。”
“黑紗女”隔帳望着昏睡的武同春,深深吐口氣,道:“我們分頭辦事,你到捨身巖,我到煙雲洞,師父必在其中一處,這樣我們便不會落空,請示師父救治之法,誰見到了師父,得到指示,須立刻趕回,護心丹只能維護他五天傷勢不惡化。”
“現在就動身麼?”
“當然,越快越好!”
“那我馬上啓程!”
“走吧!”
白石玉轉身出房而去。
“黑紗女”坐上牀沿,伸手輕撫武同春的面頰,眼角起了溼潤,喃喃地道:“我該再恨你麼?……”
兩粒晶瑩的淚珠,擠出眼角,然後滾落腮邊。
幽悽地又道:“是的,噩夢該醒了,造化弄人……這是命運,我是做得太過份了,除了彼此痛苦,得到什麼?”
荷花消然走了進來,輕輕吐口氣,道:“夫人,夜深了!”
“黑紗女”站起身來,道:“荷花,我要出門……”
“什麼,夫人要出門?”
“是的,救人如救火,一刻也不能耽擱,我必須連夜上路,你在家好好照料他父女,明天清晨,他會醒來,不要回答他任何問話,要他安心等候,記住,目前不要讓遺珠跟他見面了。”
“夫人,這……”
“不要多說,照我的話做。”
“是的,夫人……馬上就要動身?”
“唔!”
日影照窗紗,武同春坐在窗邊椅上發愣,不久前,那近乎荒唐的一幕,不斷在他的腦海裡衝擊,獻身解禁,簡直無法思議。
女人的貞操是第二生命,而“黑紗女”是代凝碧討債的,她爲什麼甘願付出這大的犧牲來救自己?爲什麼?爲什麼?……想不透,便不願再去深想,試行運功,真氣似已消散殆盡,根本提不起來,換來的,是心腑間一陣劇痛。
他絕望地站起來,暗忖:“功力既已毀在‘玄靈子’之手,此生算是提前結束,賴在此地,再接受‘黑紗女’的好處,然後又承受她的折磨,堂堂男子漢大丈夫,難道半點骨氣都沒有。不,我得先作了斷,諾言得向凝碧兌現,不能任‘黑紗女’逞快……武同春,現在是你下決心行動的時候了!”
最後,他叫出了聲。
荷花送來了早點,放置好,笑笑道:“武大俠,請用點心。夫人交代,她在這兩三天之內必定回來!”
武同春勉強笑應道:“難爲貴主人如此關注,在下實在過意不去……”
荷花面上掠過一抹異色,道:“其實……”開了口,似乎覺得不安,以下的話又咽回去了。
武同春知道荷花有話要說,但他不想追問,因爲他的主意已經打定了,他要去做他該做的事。
除此之外,任何事對地都已不再重要,略一沉吟,道:”“荷花,我自己會用,現止還不餓,人很累,我想再睡一覺,有事我會叫你,你有事去做吧,不必陪我。”
荷花點頭笑着道:“那武大俠就好好歇着吧!”
荷花出房,武同春拴上房門,然後走到後窗,審視後院的形勢,後面門是上了鎖的,圍牆高約一丈左右,喪失功力的情況下,攀越不易,但側方靠牆有棵槐樹,倒是極好的憑藉物,牆外便是荒野,連接山區,只要越過曠野,進人山區,便不愁被追及了。
他不能再猶豫,必須爭取更多時間,如被荷花發覺,便走不了。
於是,他結束一番,帶上霜刃,越窗而出,四顧無人,迅快地接近槐樹,攀援上去,藉橫枝跨上牆頭。然後躍了下去,疾步越過曠野,進入山林,這纔算鬆了一口氣,回身遙望“黑紗女”所住的小屋,突然想起了愛女遺珠。
遺珠,是凝碧遺留在世上的一顆珠,父女已兩年不見面,“黑紗女”硬生生把父女分開,算是報復手段之一。
骨肉天性,武同春不由潸然淚下,愛女可能就住在目力所及的小屋中,然而咫尺天涯,不能相見,甚而,從今以後,會是人間天上。
他想在了願之前見愛女最後一面,僅止於想,他挪不動腳步,他知道一回去便難再脫身。
想見愛女的意念,像毒蛇在噬咬他的心,他又一次經歷內心滴血之苦。
“遺珠,爹對不起你娘,也對不起你,爹是個罪人,孩子,別了,你……會好好活下去的,會長大,知道了前情之後,也會恨你爹……”
他喃喃自語,最後變成了嗎咽。
木立了不知多久,他還是含着淚離開,他非走不可。
雖然他失去了功力,但健碩仍異於常人,並不以山行爲苦,只是在心理上負荷極重,以一個高手而驟然失功,那份感受,非局外人所能想象。
一路悽悽惶惶,黃昏時分,他已奔行了數十里。
正行之間,突然發現前面不遠處的嶺脊線上兀立着兩條身影,他立即止住腳步,在目前情況下,他不能牽連或招惹任何事情。
身影十分眼熟,頗不陌生,這又勾起了他好奇之念,好奇之念一興,便無法遏止,這是武林人的通病。
於是,他悄然向前移去。
距離拉近,定睛細望之下,不由大爲訝異,兩條相對的人影,赫然是方桐與“萍蹤劍客”宋天培。
方桐化名童方,加人“流宗門”,目的就是要伺機向宋天培索討不共戴天的血仇,現在雙方在荒山裡單獨相對,方桐會採取行動麼?話聲傳了過來,只聽宋天培況聲道:“童香主,成敗在此一舉,你必須在十日之內要安排妥當。”
武同春心中一動,方桐已經當了香主,宋天培命令他安排什麼?方桐答非所問地道:
“宋掌令,這是個好地方,也是好時辰。”
宋天培錯愕地道:“童香主,你在說什麼?”
“我說好地方,好時辰!”
“什麼意思?”
“我要告訴你一個你想象不到的秘密……”
“秘密?”
“是的!”
“什麼秘密?”
“我倆之間,有一個要橫屍此地。”
宋天培向後一退身,采聲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稍安毋躁,我一說出來你就明白。”
暗中的武同春不由狂激起來,他知道方桐要開始向宋天培索血,而他目前沒有功力,無法援手方桐。
宋天培陰險狡詐,功力驚人,萬一方桐不是他對手,他絲毫也幫不上忙。
宋天培陰陰地道:“說說看?”
方桐一字一句地道:“此時,此地,有人要向來掌令討一筆帳。”
宋大培目芒大張,大聲道:“誰?”
方桐寒聲道:“就是在下!”
宋天培連退三步,手按劍柄,厲聲道:“你?……要向本人討債?”
“不錯!”
“什麼債?”
“人命債!”
“你到底是誰?”
“現在告訴你,本人方桐,‘鐵心太醫’的嫡孫,先父含恨地下已經十幾年,別的,大概不必重提了。”
“你……你是姓方的……”
“嗆”地一聲,方桐長劍出鞘,咬牙道:“宋天培,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哈哈哈……”宋天培狂笑起來。”
久久,宋天培斂住笑聲,獰聲道:“想不到你小子懷此目的而投入本門,很好,你自己揭了開來,既然你已經等不及,宋某人該成全你!”
話聲中,跨步向前迫近。
方桐厲聲道:“撥劍!”
宋天培意帶不屑地道:“要殺你不必動劍,倒是你有什麼遺言要交代麼?”
“宋天培,你最好是亮劍,憑真世實力,一決生死。”
“本人說過不必!”
“你倚恃飛芒暗器!”
“不管倚恃什麼,只要能成全你的志願就成。”
“那你會失望!”
“失望……什麼意思?”
“你會在施展暗器之前倒下。”
“那我們就試試看……”
武同春深知宋天培暗器霸,方桐很可能無法如願,情急智生,冒走險招,腳步一挪,冷聲發話道:“且慢動手!”
方桐懷宋天培大感意外,估不到近旁竟然還有人。
武同春故作從容,緩步迫近方桐一看是武同春,大喜過望,張口歐呼,想了想,又閉上嘴沒吭聲,他不想暴露雙方之間的關係。
宋天培卻脫口叫出聲:“無情劍客!”
武同春橫提霜刃,隔丈許立定,冷沉地道:看來兩位是想用生死之搏?”
宋天培目芒一閃,道:“武老弟是路過?”
武同春淡淡地道:“不錯,是路過!”
宋天培略一沉吟,道:“武老弟,這是本門中的家務事,你……不會插手吧?”
微一蕪爾,武同春道:“在下沒說要插手,不過……”
宋天培道:“不過什麼?”
武同春神色一正,道:“閣下方纔說是家務事,但據在下剛纔無意聽到的。卻不是這回事,在下一向最不喜是非不明,虛言詭語……”
方桐乘機道:“武大俠,在下索討的是不共戴的血債。”
“噢”了一聲,武同春道:“這就是了,在下既適逢其會,正好作個見證人,不過問誰是誰非,只願見兩位照江湖規矩,作公平的決鬥。”
宋天培寒聲道:“武老弟能不過問麼?”
武同春不假思索地道:“在下說過,既然適逢其會,站在武士的立場,不得不見證公道二字。”
宋天培道:“公道二字何解?”
武同春道:“各憑藝業,作公平的決鬥,分勝敗或見生死,是兩位的事。”
方桐挫了挫牙,道:“很好,就請武大俠作個見證人。”
武同春沉聲道:“既然接受在下作見證人,有句話說在頭裡,決不許任何一方使用暗器或其他陰手!”
宋天培暗暗切齒,但他對武同春的身手,知之甚稔,不無顧忌,當下勉強笑了笑,道:
“武老弟,尋仇報復,志存生死,作見證人怎能限制當事人武功範圍?”
武同春凝聲道:“志切父仇,而又能公開挑戰,這是光明之舉,表示這位老弟尊崇武道,在下豈能不維護這正道之風。”
宋天培道:“如果有一方使用其他手法呢?”
武同春煞有介事地道:“那將在本人無情霜刃之下亡鬼!”
他這是虛張聲執,如果宋天培真的施用獨門暗器,他是無能爲力加以阻止,他希望在公平決鬥之下,方桐憑他祖父苦心孤詣造就之餘,能完成報仇夙願,現在他最擔心的是萬一被宋天培看出他失去功力,後果便不堪設想。
宋天培有他的想法,由於方桐平時不敢暴露真正的功力,在他看來,憑手中劍也定可取方桐的性命,所以並未堅持。
方桐一揚手中劍,道:“宋天培,亮劍!”
宋天培緩緩拔出劍來,片言不發,隨即擺出架勢。
雙方略作對峙,便告出手,雙方都志在取對方性命,是以一出手便是驚人的殺着,令人動魄驚心。
幾個照面之後,宋天培又覺察情況不對,方桐的劍術大大出乎他想象之外,這證明方桐平時是蓄意藏私,事態嚴重,他不得不全力以赴了。
又由於武同春的不速現身,強作見證人,更使他疑懼不安,如果武同春是方恫一路的,他今天將凶多吉少。
激烈的搏擊在持續着,暫時看不出高下。
武同春一直是心懷忐忑,如果方桐不能誅仇,便只有睜着眼看他被殺,他毫無辦法。
天色逐漸昏暗下來,生死之搏進人瘋狂狀態。
強烈的復仇意志支持着方桐,如果錯過了今天,一切將會改觀,所以他半絲不懈,百招之後,宋天培漸落下風。
武同春心中竊喜。
任何武人,在不能克敵之下,本能上便求自保,此刻,宋天培的觀念,便是退而求保命,但他並未完全失去主動。
又過了五十招,方桐的攻擊失去了先前的銳厲,而宋天培卻已呈不濟,險象環生,生死之數,已露出端倪。
一聲厲喝,挾以一聲悽哼,宋天培捱了一劍,在生死交關的情況下,他已不再顧忌武同春了。
情急就會拼命,他不甘心死在方桐的劍下,就在扶創,一輪猛攻之,他突地彈退數尺,探手入懷……方桐電樸而進。
宋天培抽手上揚……武同春忘形地暴喝一聲,手中劍疾刺而出,由於宋天培這一退正好到他身前,所以這一劍刺出是順勢,還快過方桐的撲擊。
本能的反應,宋天培不能不顧武同春一發而至的霜刃,迫得扭身格架,暗器便無法出手了。
“鏘”地一聲。
武同春霜刃脫手掉地。
這是意外之中的意外,武同春被譽爲第一劍手,竟然承受不了這一擊,宋天培也爲之一窒。
“哇!”半聲慘號,破空而起。
但只有半聲,尾音像突然切斷了。
就在宋天培一窒的瞬間,方桐的劍已直穿他的心窩,透到後背。
武同春也呆住了,瞬間的變化,連轉念的餘地都沒有。
宋天培雙目暴睜,臉孔扭成怪形,口脣連張,想說話,但口裡涌出的是血沫,一點聲音都沒有。
武同春回過神來,吐了口大氣,竭力裝作沒事的樣子,撿起劍,歸入鞘中,沉凝地道:
“兄弟,恭喜你手刃親仇!”
方相振臂拔劍,血泉迸射中,宋天培倒了下去。
武同春又道:“兄弟,大事已了,大娘和令祖恐怕早望眼欲穿,你該回山了!”
方桐流下了悲喜難分之淚,點點頭,抹去淚痕,靠近武同春道:“武大哥……小弟……
說不出感激的話……”
武同春強顏笑了笑說道:“說不出來就不要說好了,其實,你獨力誅仇,對我又感激什麼?”
方桐道:“如果不是你正巧現身,小弟勢無法阻止對方施用暗器的,結果是什麼還很難說。”
略一搖頭,武同春道:“算了,這是令先尊在天有靈,活該仇人授首。”
深深望了武同春一眼,方桐才緩緩說道:“武大哥,剛纔……你的劍不該脫手的,爲什麼……”
心念一轉,武同春道:“我沒用半分力,那只是虛刺,因爲宋天培該死在你劍下,你說過不假手他人,我不能傷他。”
這謊圓的很好,合情合理,毫無破綻。
其實,如果不是因爲天色昏黑,以方桐精習歧黃的經驗,早已看出武同春失去了功力,根本不必多此一問。
方桐目中流露出極度感激之色。
武同春立即轉變了話題道:“兄弟,你怎會跟宋天培單獨來到此地?”
“辦事。”
“辦什麼事?”
“‘天地會’與‘流宗門’雙方決定,一天之後,由雙方掌門人在此決鬥,以此方式決定霸主誰屬,敗的一方,解散弟子,退出江湖。”
武同春駭異不已地道:“這倒是武林中前所未有的事,‘天地會’與‘流宗門’都是一代梟雄,志在君臨天下,雙方互鬥,不擇手段,奇怪雙方會同意如此做法?”
方桐挑眉道:“武大哥,小弟出江湖時日短暫,但已深深感到風波險惡,詭橘萬端,此次雙果決鬥,以武林霸主之位作賭注。
“表面上的理由是避免無休止的互相殺戮,毀了元氣,坐令第三者得利,實際上是各懷鬼胎,各盡其謀……”
武同春點頭道:“兄弟說的不錯,你對江湖,算是真的有了認識。”
方桐接下去又道:“‘流宗門’方面,另有佈置,以此觀彼,‘天地會’必不例外。”
武同奏道:“這是必然的,天地會主華容行事爲人,堪稱梟中之梟,只求目的,不擇手段,愚兄我曾數受其害,這一點比誰都清楚。”
方桐忽然想起件事來,向遠處一張望,道:“對,武大哥,‘流宗門’不久還會有人來到此地……”
武同春略作思索,道:“既是如此,你不能在此久留,快帶宋天培的屍體,尋個人跡不到的地方予以處理,然後你就回家去。”
方桐有些依依地道:“武大哥你呢?”
武同春道:“我事實上是真的有事在此路過,我還得去辦事。”
方桐誠摯地道:“武大哥什麼時候能到山裡來聚聚?”
武同春苦在心頭,當然,他不能說再無相聚之日了,平了平情緒,道:“時間難定,但我會去的,請代向大娘與令祖問好。”
方桐點點頭道:“如此,後會有期,武大哥珍重!”
說完,作了一揖,抓起宋天培的屍體,疾奔而去,轉眼消失在黑暗中。
武同春長長吁了口氣,正待舉步離開,風聲颯然中,兩條人影直逼身前,赫然是兩名錦衣武土。
武同春大吃一驚,如果對方胡亂動手,他非栽不可。
從衣着,一眼便可判定是“流宗門”的一級武士。
其中之一喝問道:“朋友是誰?”
“山行之人!”
“來路?”
“沒交代的必要!”
另一個兇巴巴地道:“朋友最好把來路交代明白,否則恐有不便。”
雖說失去動力,但個性卻沒失去,武同春一如平昔地道:“此地並非‘流宗門’禁區,少張牙舞爪!”
“嗆!嗆!”兩支劍呈對角之勢指向武同春。
這一來,武同春勢成騎虎,進退下得,出手,他已經失去了功力,求饒,他死也不屑爲的。
情急之下,故技重施,緩緩擡劍,半拔出鞘,異於尋常的白色劍芒,在夜色中閃亮,口裡道:“認得此劍嗎?”
就在此刻,一個蒼勁的聲音道:“霜刃……無情劍客’!”
人的名,樹的影,兩武上迅快地收劍後退,“無情劍客”本是當初武同春以另一面目出現時,天地會主給他的封號。
由於兵刃的特殊,標明瞭他的身份,是以這個名號盡人皆知,取代了先前的“冷麪客”
之稱。
一個錦袍老者倏然出現,赫然是“流宗門”右護法諸葛鈞。武同春冷冷地道:“久違了!”
諸葛鈞沉聲道:“武少俠,幸會,可曾見到本門宋掌令?”
武同春冷冷地道:“沒有。閣下因何有此一問?”
諸葛鈞沉吟着道:“老夫與他約晤在此,他該早到。”
“唔”了一聲,武同春沒有接腔。
諸葛鈞又道:“武少使對本問宋掌令,曾有援手之情,而宋掌令對少俠曾有過加盟之議,少俠意下如何?”
武同春道:“在下目前還計不及此!”
就在此時,一個武土狂奔而至,向諸葛鈞施了一禮,慄聲說道:“稟右護法,宋中令遇害!”
諸葛鈞全身一震,慄吼道:“什麼……宋掌令遇害?”
那武士道:“是的,遺屍在前面峰腳,利劍穿心致命!”
武同春心頭狂震,宋天培的屍體,分明是由方桐帶去處理的,怎會棄在峰下,而被對方發現?難道方桐又遭到了什麼意外不成?諸葛鈞冷電似的目芒,逼射在武同春面上,寒聲道:“武少俠有所解釋嗎?”
武同春哈哈一笑道:“閣下要在下解釋?”
“不錯!”
“爲什麼?”
“少俠恰在此地現身,如以功刀而論,能毀宋掌令,除了少俠,恐怕難以再找到如此能耐的高手!”
“所以就認定是在下所爲?”
“老夫要聽少俠解釋。”
“如果在下不解釋呢?”
“少俠當能想象得到後果。”
武同春心裡着急,但表面上又不能不保持鎮定,冷極地哼了一聲道:“在下不接受這莫須有的取鬧!”
諸葛鈞也跟着哼了一聲道:“武同春,坦白一句話,宋掌令來此是負有特殊任務,在武林而言,可說是事大如天。
“如今他突然受害,顯見其中大有文章,據本門瞭解,天地會主華容與你誼屬翁婿,你尚有話說否?”
武同春一時無言似對,想不到對方連華錦芳這層關係都摸透了。
諸葛鈞掣劍出鞘,另三名武士立即仗劍圍上。
武同春真的傻了眼,別說諸葛鈞,任何一個武士出劍,都可致他於死就在武同春束手無策之際,一陣刺耳的女人厲笑之聲,破空傳來。
諸葛鈞不期然地收劍後退,沉聲喝問道:“什麼人?”
一個女人的聲音說道:“特來照會一聲,貴門掌令宋天培的一條命實收下了,哈哈哈哈……”
諸葛鈞暴喝一聲,循聲撲去。
三名武士也隨着彈身,把武同春扔在現場。
武同春內心之駭異,簡直無法形容,他聽出那聲音是發自“黑紗女”侍婢荷花之口。
“黑紗女”業已離家,據說要數日始返,荷花何以會現身此間,把來天培之死,攬在她自己頭上?深深一想,他有些明白了,荷花定是發現自己失蹤而追了下來,她是知道自己失去功力的,眼見自己被諸葛鈞所迫,不惜出此下策,而解自己之圍。
他不能放棄荷花特別製造的機會,立即動身離開。
“無雙堡”,廢墟!
旭日高照,但是驅不散廢墟的陰霸,危壁斷柱,半埋在高與人齊的蓬蒿之中,極目一片荒涼。
這時,一條人影,撥蓬拂篙,走向廢墟中央,身形有些踉蹌。
他,就是下定決心,回到這傷心之地了願的武同春,伸要在凝碧墓前自了,讓這場人世間的大悲劇結束。
如果不是功力被“玄靈子”所廢,他還有大事未了。
而現在,他已無別的路可走,所能做的,只有這一點,同時,這也是他對“黑紗女”作過的諾言,也就是大解脫。
他沒有激動,沒有悲哀,沒有怨也沒有恨,只有“解脫”這一個意念,人已呈半麻木狀態,甚至,愛女遺珠的影子都不存在。
逐漸,他接近廢墟中央的墓地,由於蓬蒿太深,視線仍然不清,但感覺上他知道已經快到地頭,也是他人生的終點。
一個踉蹌,他摔了一跤,像久病無力的人一樣,老半天才又掙了起來,目光掃處,猶如驟遭雷殛,一下子僵住了。
墓前的蓬蒿已被清理出數席大一塊,紙箔餘燼,仍在冒着煙,長跪墓前的,竟然是“黑紗女”。
但立了一陣,武同春計始發抖,但腦海仍是空茫的,沒有什麼具體的意念,他本來立意避開“黑紗女”,悄然尋求解脫,相不到“黑紗女”早來一步,在此地等他,看來“黑紗女”是非要親眼看他付出最後代價不可。
“黑紗女”長跪着,紋風不動。
久久,武同春腦海回覆了意念,挪步靠近“黑紗女”身後,開口道:“那可巧……”
“是很。”,想不到你會潛返此地。”
“在下是決心來實踐諾言的。”
“時機似乎還沒到!”
“已經到了,這段。時間,足有百年之長!”
“武同春,你準備如何兌現諾言?”
武同春下假思索,木然地道:“霜刃橫頸,血祭冤魂!”“哈哈哈……”“黑紗女”瘋狂地笑起來,但仔細一聽,那根本不像是笑,像哭又像是號,一陣一陣,撕裂着空氣。
武同春的心,也被撕裂了。
久久,吸魂奪魄的怪笑聲低沉下去,止息。
武同春勉力一定神,開口道:“容在下間最後幾句話麼?”
“黑紗女”跪着沒動,以異樣的聲調應道:“可以,但我不一定答覆。”
咬咬牙,武同春道:“芳駕到底是誰?”
“黑紗女”道:‘人間薄命女,世上傷心人!”
武同春心絃爲之劇顫,如果不是他親手撿拾了亡妻凝碧的遺骨,他會認定眼前的便是凝碧本人。
那聲音、體態、輪廓,沒一點不相似。
她自承是落命女,傷心人,她何事傷心?何以要代凝碧出頭討債?何以要拜墓……許多無法索解的謎,武同春不想全部瞭解,他只想知道必須要知道的,整理了一下紊亂的思緒,才又開口道:”芳駕和凝碧是什麼關係?”
“黑紗女”從牙縫裡迸出聲音道:“同命。”
又是一個謎樣的答覆,武同春不想再問了,問了是多餘而無謂,反正既定的改變不了,又何必多此一舉。
他不問,“黑紗女”反而開了口:“武同春,你的主意已經打定了?”
“當然!”
“你真的要求解脫?”
“芳駕這一問豈非多餘?”
“並非多餘,如你要解脫,應該換個地方,此地不宜。”
“這……什麼意思?”
“因爲你死在此地,對墓中人是一種褻讀。”
這分明是故意凌辱,武同春登時雙目盡赤,周身的血管全鼓脹起來,本能地擡起了手中劍,簌簌抖個不止。
“黑紗女”像是背後長了眼睛,洞悉武同春的動作,冷冷地道:“怎麼?你想殺人!”
武同春咬牙切齒地道:“是有這意思。”
“殺我?”
“你不覺得對我有所虧欠?”
打了一個冷顫,武同春後挪了一個大步,虧欠,指的當然是獻身解禁那回事,這女人反反覆覆,到底是什麼居心?“黑紗女”緩緩站起身來,背對武同春,又道:“爲什麼不回答我的話?”
“無此必要!”
“什麼,無此必要?當初爲了解除你的禁制;讓你能活下去,我不惜獻上我的身體,你以爲這是理所當然的麼?”
“你芳駕的說法呢?”
“我在問你!”
“天下事,一了便是百了,在下不願再去想別的,現在請讓開!”
“要解脫到別處,此地你不配。”
武同春狂聲道:“‘黑紗女’,你是意猶未盡,認爲折磨我還嫌不夠,是麼?”
“黑紗女”冷酷地道:“隨你怎麼去想。”
武同春氣得發昏,大叫:“我不必想,我什麼也不要想,‘黑紗女’,殺人不過頭點地,你太過份了,任何人,即使犯了天大的錯誤,死,總可以贖罪了,我虧欠凝碧,她是我妻子,你是誰?以什麼立場折磨我?我爲什麼要忍受……你滾開!”
“黑紗女”不爲所動,連腳步都不曾移一下。
武同春陡地抽出霜刃,暴睜雙目,望着墓碑,歇斯底里地道:“凝碧,你等這一刻已經很久了,是麼?我是不配再跟你在一起,可是……我要來向你贖罪……這是我應該討付的代價……”
葉通一聲,雙膝跪了下去,霜刃一磺,勒向喉結。
黑影晃動,霜刃墜地,武同春窒住,血液也似乎突然停止運行。
“黑紗女”已站到墓側,冷酷如故地道:“武同春,你忘了一件大事!”
口脣抖動了半晌,武同春才迸出聲音道:“什麼大事?”
“黑紗女”道:“凝碧生前,最怕見紅,你不能當她的面流血。”
這倒是千真萬確的事實,凝碧怕紅,這一點無法否認,武同春用手抓着地上的泥土,淒厲地道:“那你要我怎麼辦?”
“黑紗女”道:“我早已替你想好了,這裡有一顆藥丸,藥效迅速,沒有痛苦,可以幫助你解脫,拿去!”
說着,脫手把一個小紙團拋在武同春腳前。
武同春撿了起來,打開,是一個龍眼大的白色丸子,擡頭道:“芳駕設想的極是周到,在下十分感激。”
正要把藥丸納入口中,“黑紗女”擡手道:“且慢,還有件事你在死前必須交待”
武同春咬着牙道:“又是什麼事?”
“黑紗女”道:“你的身後事。”
全身一顫,武同春慄聲道:“還有什麼身後事?”
“黑紗女”道:“你死後,當然不能與凝碧同穴,你準備如何善後,總該有個交代?”
武同春眼前一黑,差點趴了下去,在最後的片刻,所付的代價差了一絲絲也不行,非要補足不可,憤極而慘笑道:“‘黑紗女’,在下的臭皮囊,可以拋在此地,任由腐化,也可棄之荒野,膏虎狼之吻,我……還在乎什麼?還能奢求什麼?”
說着,字巴藥九塞入口中吞下。
“哈哈哈哈……”“黑紗女”狂笑而去。
武同春膝行到墓碑前,手擾墓碑,夢吃似的道:“凝碧,我快要來了,你……不要拒絕見我,如果有比死更重的贖罪方式,我一定會選上,可是眼前沒有,凝碧……”
他轉過身,背倚墓碑,盤膝閉目,等待那最後的一刻:一股熱浪,自丹田升起,循經脈流竄,攻向心脈,周而復始,本身有如火焚。
武同春心想:“這是什麼藥丸,竟有這種奇突的反應?嗯!是了,‘黑紗女’定不放過每一分機會,定然是要我飽受痛苦而死,也罷,任什麼痛苦,都有結束的時候,現在傍着凝碧,讓她領受這份贖罪之祭!”
練武的人,有一種本能,當氣血浮動之時,不管是什麼情況,會不自覺地去適應與配合,武同春現在正是這種情況。
熱浪狂張,氣血翻涌,武同春認定是毒性發作的現象,絕不想及其他,咬牙忍受,一心等待最後的結果。
時間就在這種狂亂中溜過。
不知過了多久,心腑之間起了暴震;四肢百骸,像在剎那間散開了,武同春不覺昏了過去。
醒轉,周身舒泰,毫無不適之感,只是腦海是空茫的。
墓碑、蓬蒿、殘垣、頹柱……景物依稀。
意識再生,武同春喃喃自語道:“解脫了,一切痛苦結束了,死並不可怕……”
木坐首,久久,他忽然感覺不對,這不像是死,眼前的一切都那麼真實。
他駭異地站起身來,本能地舒張手腿,竟然已功力盡復,這像個離奇的夢,真幻難分,他脫口驚叫出聲:“我沒有死!”
但隨之而來的,是無比的狂亂,爲什麼沒有死?該苟且偷生下去麼?他突然意識到“黑紗女”給他的那粒藥丸是靈丹,使他功力得以恢復,可是如此下去,又算什麼呢?……想着,想着,一眼瞥見地上的霜刃,他撿了起來,下意識地摸了模刃口,又走回墓前,望着墓碑發呆。
“黑紗女”迷離的影子在眼前晃動,惑人的聲音在耳際縈繞,慢慢,疊比成愛女遺珠的小巧身影。
武同春拭了拭眼,幻象消失,廢墟依舊,由廢墟,他想到江姥姥,想到華錦芳,想到父親的神主牌,想到遺柬……於是,思想起了變化,功力已復,父仇焉能不報,當初許與“無我大師”除魔衛道的誓言焉能不踐,於是,豪氣再生,淹沒了眼前的悲哀,於是,他作了決定,霜刃人鞘,正對墓碑,平靜但卻悽切地道:“凝碧,我必須去了一個未竟的心願,這對我非常重要,你等着,我會回來,我會照我的許諾對你作交代,我走了……”
淚眼模糊中,他離開了斷腸之地。
這是一座幽深的巨谷,亙古無人來過,穿過原始密林,谷底卻大開朗,一大片光滑的岩石地。使景色突變爲清幽。
岩石地上,兩條人影對立,氣派、衣着、都超人一等。
他倆,便是在中原道上互爭雄長的天地會主華容和流宗門主鮑龍飛,可以說是江湖中的兩條孽龍。
兩人身後地上,搜着兩樣十分扎眼的東西,一面鐫有乾坤符志的金牌,和一個萬流歸主的銅盤,這便是代表門令的信物。
兩側壁腳,各羅列了數十高手,屬對方堂主以上的人物。
流宗門主開了口:“華會主尚有什麼異議?”
天地會主沉聲道:“一如所約,以你我二人之勝負,決定門戶之存廢,別無異議,只是有一樣必須事先聲明,鮑門主能保證貴門下遵約麼?”
哈哈一笑,流宗門主道:“華會主,以你我的身份,會作出貽笑武林天下的事麼?過慮了,信物現在眼前,敗的一方,當場毀之。”
點點頭,天地會主又道:“那我就憑真功實力,一決雌雄,別的路數,就全免了。”
流宗門主神色微微一變,道:“華會主說別的路數是什麼意思?”
天地會主目芒一閃道:“彼此心照不宣吧!”
流宗門主道:“還是清華會主加以說明!”
面色一肅,天地會主道:“既是鮑門主一定要華某人挑明,就只有直言相告了,貴門安排在谷頂四周的特別殺手,爲了求比斗的絕對公平起見,華某人已斗膽予以清除,所以現在只有憑能耐見真章一途。”
流宗門主面孔倏地起了扭抽,但一代梟雄,自有其過人之處,隨即就平復下來,打了個哈哈道:“彼此,彼此,貴會預布的幾着棋,本人也檀專移去了!”
天地會主僅只臉色一變,報以一個陰笑道:“那我們可以動手了!”
“請!”
‘請!”
兩支劍上揚對峙,場面趨於死寂中醞釀着慄人的殺機,這是武林中別開生面的爭霸戰,賭注是二個幫派的命運。
無言的對峙,足足有兩刻光景,不但空氣凝結,旁觀者呼吸似乎也跟着停止,因爲兩人的決鬥,連繫着幫派的存亡。
“呀!”
暴喝裂空,劍芒打閃,雙方一觸即分,變換了一個位置,又呈對峙之局,第一個照面,什麼也看不出來。
又是盞茶工夫,厲喝再起,第二個照面,流宗門主退離原地三步,流宗門方面的高手一陣騷動,但沒有聲音。
此刻,有數條人影潛到岩石地邊緣的密林間,但沒人覺察。
天地會主跨步迫上,把距離縮回交手的位置。
流宗門主突地身形塌下,劍尖斜指側方地面,左手豎掌,作出一個極其詭異的姿勢,明眼人可以看出,他將施展某種邪門怪功。
天地會主原姿不動,似乎並不意外.冷森森道:“鮑門主練成了武林失傳的‘蟆劍神功’?”
流宗門主以變了調的聲音道:“華會主法眼不差,既識此名,當知此功厲害,要不要比下去?”
天地會主冷森如故地道:“鮑門主未免太小覷華某人了,人死留名,豹死留皮,縱然是明知道死也無卻步之理,何況一切尚在未定之數,請!”
一聲怪吼,流宗門主的劍玄奇至極地由下向上旋起,左掌配合着劍勢,萬分詭異地劃出。
天地會主也在此時展出一記怪招,以攻應攻。
“哇!”慘叫震慄了全場。
流宗門主身形連晃,棄劍坐了下去,面如紫血,天地會主也連打踉蹌。
雙方的高手,飛彈擁近。
天地會主老臉煞白,但仍裝出不爲意的樣子道:“鮑門主,承讓,大事就算如此定了!”
天地會的高手,自是喜形於色。
流宗門方面,可就完全相反了!
天地會主道:“鮑門主,貴門的信物,是由閣下自毀,還是由華某人代勞?”
流宗門主張口射出一股血箭,搖搖不穩地站了起來,戳指天地會主道:“卑鄙、無恥,本座一時不察……”
天地會主口角一撇,道:“門主難道輸不起?”
流宗門主厲吼道:“本座沒有輸,是中了你這小人的奸謀……本門魯殿主被你們所擒,你……你在他求得的靈丹上做了手腳,本座……纔有此失你……”
狂笑數聲,天地會主道:“鮑龍飛、要想成爲江湖霸主,必須有過人的手段,你就輸在這一點上。”
流宗門主狂叫一聲,口血速噴,栽了下去。
暴喝聲中,“流宗門”的高手發動攻擊.於是,真正的殺劫拉開,雙方捨生忘死地混戰在一起。
天地會主劍掌齊施,穿梭在狂浪中。
慘號連連,縮短了搏命的時間;僅只盞茶光景,血的場面靜止了,岩石地上,陳屍壘壘,一道道紅蛇,婉蜒向低處。
“流宗門”全軍盡沒,“天地會”倖存的不足十人。
天地會主上前拿起流宗門的信物,高舉手中,仰天狂笑起來。
現在,他可以說是志得意滿,天下還有什麼比眼看勁敵倒在自己劍下更愜意的事呢?尤其是處心積慮,一心要居臨武林天下的梟雄,數十年的經營,今天如願以償,去了“流宗門”,再沒任何幫派足以與“天地會”抗衡了。
銅盤被拋起,被劍攪碎,變成零星碎片,散落在谷地上,這象徽着“流宗門”的殞滅,也代表江湖勢力的消長。
又是一陣震耳的狂笑,笑聲中,天地會主撿起金牌,高擎手中,倖存的手下,爆發出一陣歡呼。
天地會主揚聲道:“天地唯一會,江湖只一幫!”
就在此刻,一個冷極的聲音道:“華容,天道好還,且休得意。”
天地會主厲喝道:“什麼人?”
一條人影,緩步入場。
在場的全爲之變色,天地會主下意識地一橫手中劍,脫口道:“是你,武同春!’”
武同春立定之後,才漫應道:“不錯,是我,姓畢的,你早該知道這一天會到來,人,必須爲他的所爲付出相當的代價。”
近十名高手,齊作了戒備之勢。
天地會主厲聲道:“武同春,你意欲何爲?”
武同春冷森森地道:“這一問純屬多餘,二十年前的公案,必須了斷,武林的公義必須維護。華容,你如果想成爲江湖霸主,得在霜刃之下取得性命!”
振聲一笑,天地會主道:“武同春,你未免太不自量力了。”
武同春霜刃出鞘,目芒乍寒,一字一句地道:“華容,先父在天之靈,在等着你授首。”
近十名高手。緩緩前迫,天地會主並沒阻止。現在,武同春成了他唯一的障礙,也是他背上的芒刺,他必須不擇手段予以清除。
十幾條人影涌到,爲首的是會主夫人符瓊花。
這一來,情勢又變,武同春孤身陷入重圍,華容夫婦,加上十餘名高手,他再強也立於絕對不利的地位。
符瓊花目光向全場一掃,陰笑道:“武同春,你定要跟本會作對?”
武同春道:“勢所必然!”
“你忘了你的身份?”
“什麼身份?”
“你是子婿,這關係能改變嗎?”
“那已經過去了,錦芳已遁入空門,她母女也是受害者。”
“這麼說,你是定意要橫屍此谷?”
“這一點讓事實來證明。”
天地會主獰聲道:“夫人,他自己說的,勢所必然,還是速作了斷吧!”
說完,身形略退,揮了揮手。
就在天地會主揮手之間,四名高手發劍攻擊。
白光騰處,慘號隨之,兩名高手栽了下去,另兩名倒退不迭,但只這一瞬的現象,立即又有六名高手仗劍迫上。
暴喝聲中,血的序幕拉開,慄人的場面疊了出來,近十名高手,前仆後繼,亡命猛攻,武同春揮劍奮戰,劍出必見血。
這些高手,都是天地會中一時之選,全非泛泛,功力稍差的倒下之後,剩下的全屬強勁者,態勢穩定下來。
在車輪式的攻擊之下,武同春陷入了苦戰,而華容夫婦尚未出手,再耗下去,後果不問可知。
毫無疑問,華容在等待武同春真力大損之後,纔會下殺手。
符瓊花似已不耐,旋身而進,揚手……一聲悽哼,符瓊花扶臂後退,高手羣中爆出驚呼:“‘黑紗女’!”
人影彈退,場面驟然靜止下來。
“黑紗女”站在場邊,誰也沒有發現她何時來到,又如何傷了會主夫人。
天地會主老臉速變。
符瓊花厲聲道:“‘黑紗女’,你敢橫岔一枝?”
“黑紗女”冷冰冰地說道:“岔定了,今天只有一個結果,天地會主不是君臨天下,便是永遠除名。”
天地會主暴喝道:“‘黑紗女’,你少張狂!”
“哈哈哈……”’狂笑聲起,十餘男女自場邊出現,爲首的是丐幫首座長老“鬼叫化”,除了白石玉和荷花之外,全是丐門弟子。
散開,排成一線,封住了出谷的一端。
武同春一揚霜刃,迫向天地會主,冷厲地道:“華容,準備出手!”
“黑紗女”接着道:“華會主,爲今之計,你只有和武同春公平決鬥一途,如果混戰的話,本人將大開殺戒,我保證貴會在場的,無人能全身而退。”
武同春志在索血,不願多說廢話,沉哼了一聲,發劍向華容攻擊,天地會主被迫正面應戰。
兩名高手,逆襲武同春側背,“黑紗女”揚手之間,兩高手栽了下去,其餘準備出手的被鎮住了。
符瓊花厲叫一聲,攻向“黑紗女”。
四人兩對,各展殺手,狠命搏擊。
白石玉與荷花邊到場子邊緣,待機而動。
天地會殘存的高手,互相打個招呼,紛採行動,白石玉和荷花捲入戰中,驚心觸目的場面,再次疊了出來。
“呀!”尖厲的慘叫聲中,符瓊花栽了下去。
天地會主雙目盡赤,採取拼命的打法,與武同春舍死相拚。
“黑紗女”殺手連出,人影接連倒下。
非死即傷,天地會的高手完全失去了反抗之力,紛亂的場面結束,只剩下天地會主與武同春在作最後之爭。
“鬼叫化”等丐幫高手,迫了過來。
大勢已去,天地會主亮出了嫋雄本色,一輪疾攻之後,彈退數尺,仰天狂叫道:“天亡我也!”
回劍勒向咽喉。
同一時間,武同春的霜刃扎人了天地會主心窩。
一切就這樣結束了,嫋雄授首,中原武林又渡過了一次風暴。
浮雲掩日,無雙堡一片黝暗。
武同春持劍木立在凝碧的墓前,現在,他再無牽掛,決心了最後之願--以死向亡妻贖罪。
他像一尊石雕,不言不動,面對淒冷的墓碑,霜刃慢慢橫起……“爹!”一聲稚氣未脫的叫喚,傳了過來。
武同春如觸電似的一顫,霜刃幾乎脫手掉地,側轉身,站在眼前的,是愛女遺珠,兩年不見,她長大了許多。
“遺珠!”淚水掛了下來,喉頭便住了。
“爹!”黑白分明的大眼裡,蘊起了淚光。
“嗆”地一聲,霜刃掉地,武同春抱起愛女,說不出半句話,淚水滾滾而下,他能向愛女說什麼呢?一陣唏噓之聲,起自身側,武同春放下愛女,淚眼模糊中,倚在墓側的是“黑紗女”,武同春拭了拭淚,向後挪兩步。
“黑紗女”站直嬌軀,冰冷地道:“武同春,是時候了吧?”
武同春按住紛亂的情緒,以自己聽了都覺刺耳的聲音道:“是時候了。”
“黑紗女”冷酷無情地道:“那你行動吧!”
武同春的目光轉向遺珠,內心陣陣痙攣,他想向愛女說句最後的話,但又覺得根本無話可說,淚水忍不住又流出來。
遺珠上前牽住武同春的衣袖。仰臉道:“爹,您爲什麼要哭?”
武同春的心在滴血,猛挫牙,顫聲道:“遺珠,爹……是在笑,哈哈哈……”
他真的笑了,令人不忍卒聽的斷腸之笑。
遺珠連連拉扯武同春的衣袖,不安地道:“爹,不要嘛!我……,好難過!”
武同春斂住笑聲道:“遺珠,你……,恨爹嗎?”
搖着頭、遺珠道:“不,從來沒有,做兒女的,怎能恨父母呢?”
含着淚,武同春悽聲道:“你……真的不恨爹?”
“不!我喜歡爹,這兩年,我天天想您!”
“孩子,可是……爹對不起你,也虧欠你娘!”
“爹!”
武同春抱起遺珠,親了親,又放下,強忍住悲痛,道:“孩子,有人告訴你……娘是怎麼死的嗎?”
遺珠瞪大了眼,道:“娘沒有死!”
武同春心如刀扎,打了一個踉蹌,道:“遺珠……你娘……是爹逼死的,爹……”
仍是搖着頭,遺珠道:“娘並沒死啊!”
武同春淚水掛了下來,傷心地道:“遺珠,你……爲什麼要這麼說……這話是誰教你的?”
目光瞟向“黑紗女”。
“沒人教我,是真的。”
“遺珠,你娘……在墓裡,是爹……親手撿的遺骨。”
“那不是娘!”
“什麼?你……”
“爹!墓裡是一位阿姨,爲了救娘,反而被燒死。”
武同春連退數步,慄聲道:“是誰說的?”
遺珠手指“黑紗女”道:“娘說的。”
心神懼顫,武同春幾乎癱瘓下去,這聽起來,不像是事實,兩眼直瞪着“黑紗女”,身軀籟籟抖個不住。
遺珠撲向“黑紗女”,搖着她的手道:“娘,你說話呀!”
武同春口脣嗡動了半天,才迸出聲音道:“這……這會是真的?”
遺珠揉搓着“黑紗女”的手臂,道:“娘,您不是說……我們一家人,要生活在一起了麼?”
武同春踉蹌上前,手扶墓碑,望着“黑紗女”道:“凝碧……你……十年了……不!這不是真的。”
黑紗掉落,露出一張帶雨梨花的臉。
武同春雙膝一軟,癱坐下去,血液驟然凝凍,久久才悲聲道:“真的是你,凝碧……你沒有死,天啊!凝碧……”
凝碧還是沒開口,淚水泉涌而出。
武同春又掙扎着站了起來,迴腸九折之後,咬牙道:“凝碧,能再見你一面,我滿足了,我沒資格求你原諒,我原本……無可寬恕,老天對我太仁厚……我還有何求,我實在太滿足了。”
說完,轉身拾取地上的霜刃。
“同着!”
悲呼聲中,凝碧彈身抱住武同春。
兩人緊緊地擁抱在一起,沒有說話,只有唏噓之聲。
久久,凝碧以她本來的聲音道:“同春……我做得太過份了!”
“不,碧妹,我……死也難贖罪愆。”
“讓我們忘了過去,重新生活!”
“碧妹!”
遺珠怯怯地走近道:“爹!娘!”
兩人分開,另兩人現身,是白石玉和荷花。遺珠拉着白石玉的手道:“阿姨!”
凝碧手指白石玉道:“她就是你沒見過,我向你提過的芳碧妹妹!”
點着頭,武同春喃喃地道:“芳碧,碧字拆開便是白石玉……”
芳碧低喚了一聲:“姐夫!”
荷花也跟着喚道:“堡主!”
這一聲堡主的稱呼,使武同春想到自己的身份,不錯,他早已是無雙堡的堡主,目掃廢墟,悠悠地道:“我要重建無雙堡!”
目光收回,落在墓碑上,激聲道:“這墓裡的是誰?”
芳碧代答道:“‘接引婆婆’的弟子,爲了救姐姐而喪生!”
武同春跪了下去,凝碧也跟着下跪。
浮雲散盡,豔麗的陽光照着這一雙劫後鴛鴦,掃除了廢墟的陰霾,也重燃了熄滅已久的情火。
劫火鴛鴦,破鏡重圓。
烽火俠侶,劍在江湖。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