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唰!”
許恆用力掀開帳布,邁步走入其中。
營帳內光線昏暗,依稀只能看到一個模糊的身影,正躺在一張太師椅上,十分安靜,似乎在閉目養神。
許恆微眯起眼眸,逐漸適應這更加黑暗的室內。
大致看出對方是一位年邁老人,體態略顯傴僂,身形頗爲削瘦。
許恆不由得面色一凝。
他原本還想過如果身份暴露,乾脆就暗殺一波,然後隱匿逃跑。
可現在,他緊忙收起了所有心思。
這老人身上散發的一種氣息,竟令他有種脊背發寒的感覺。
儘管對方沒有任何動作,只是躺在那像一位垂暮老者,可那股氣息,分明與楚紅玉不相上下。
顯然,這竟也是一位大師級的存在。
天命教這麼狠?居然派了一位大師過來接管平安京據點?
至於嗎?
上一任據點教父也才三階武者的實力啊!
許恆突然覺得慶幸,還好天牢營那些探子沒埋伏成功,否則真要蹲到這一位,估計全都得涼了。
“你便是勞六?”這時,躺在太師椅上的老人緩緩開口。
聲音很沙啞,透着一種有氣無力的微弱,只是隨着他這一開口,身下的太師椅也突然“咯吱咯吱”搖晃起來。
“咚咚……”
隱約間,有一絲細微的鼓聲傳來。
許恆眼尾餘光瞬間掃向老者,對方手裡正抓着某種物件。
似乎是一個有握柄的小鼓,鼓面兩側用細繩繫着小球,隨着太師椅晃動,小球輕輕擊打在鼓面上,發出了細微聲響。
“義父!”
許恆臉上突然露出驚愕,眼中滿是激動的顫聲喊道。
“恩?”老者被他這一喊,猛然扭頭望來,身下的太師椅陡然停住。
“不,不對,請教父大人恕罪。”
許恆像是剛驚醒過來,原本還做着想要跪下去的動作,也突然停住,無比惶恐道:“屬下父母離開的早,剛纔見到教父大人的身影,隱約感到很親切,彷彿見到了親人,竟情不自禁的喊出大逆不道之言,還請教父大人恕罪。”
“……”老者沒有說話,只是一雙深邃渾濁的瞳孔,在黑暗中顯得異常銳利,死死盯着許恆。
許恆眼尾餘光也瞥了一下對方手裡抓着的物件。
沒猜錯的話,那是一個孩童玩耍用的撥浪鼓,結合老人先前那種落寞與孤獨的沉寂感,許恆不得不大膽推測,老人剛纔是在懷念自己的子嗣。
那麼再大膽一點,如果此刻認賊作父,會不會有什麼驚醒?
老許應該不會介意的吧,誰讓他失蹤那麼久?
你兒我雖有大帝之資,但眼下也不容易啊!
“是這面鼓,引起你的回憶麼?”老人突然拿起手中的撥浪鼓,面無表情的盯着許恆。
“對,年幼時我父親曾給我製作了此物,可惜後來也遺失了,所以方纔纔會一時失言,請教父大人恕罪。”許恆低下頭道。
“不必張口閉口就恕罪,本座不是什麼嚴苛之人。”老者淡淡搖了搖頭,渾濁的目光又望向手中物件,似乎又泛起了回憶。
“是,多謝教父大人!”許恆當即應了一聲。
“本座膝下早已無兒無女,如今也是孤寡一人,你那一聲義父,倒是讓本座有些嚇一跳。”
老者突然微微一笑,只是這笑聲聽起來有些詭異,像是藏了一顆漏氣的皮球,邊笑邊漏氣。
“教父大人,如果您不嫌棄的話,屬下勞六,願爲您養老。”許恆又作出一副要跪拜的動作。
“慢着。”
老者卻攔住了他,似笑非笑道:“你可知平安京中的官員,皆是我一手策劃躲藏起來的?小次郎沒有聯繫你一起走,也是本座的意思,某種程度上來說,你們據點的人,其實已是棄子。”
“天命所歸,應劫而生,我等淪爲棄子,就算要應劫而死,也是我等之天命,何其大幸。”許恆開始邪言邪語,有點邪教那味了。
“呵,你不恨我?”老者似笑非笑問道。
“屬下不敢,我知道這一定是教父大人在考驗我,如果我勞六真死在平安京,那也是我的天命,但現在我出來了,還能站在您面前,我感謝您都來不及,談何恨?”許恆滿臉真誠,掏心掏肺的說道。
“呵,當真想認我爲義父?”老者又笑問道。
“教父大人……不,義父同意了?勞六拜見義父!”許恆滿臉驚喜的擡頭看向老者,又作勢要下跪磕頭。
“行了,地髒,別跪了,本座不在意這些。”老者突然擺了擺手。
“是,義父!”許恆立馬站直雙腿,微微俯身朝老者拱手作揖。
“此次找你來,也只是想見見你,問些問題,不過夜深了,老夫也頗感疲累,你且先找個營帳安頓休息,明天我們父子倆再聊聊。”老者平靜說道,語氣多了些許和藹。
“好的,義父,您先休息,勞六明天再來跟您請安。”許恆拱着手,緩緩後退。
直至離開營帳,風雲二人還站在外面,一臉古怪的看着他。
剛纔他的一聲“義父”喊得賊大聲,兩人就站在門口,沒理由聽不見。
“兩位大人,我先去找我的手下一起過來。”許恆朝他們一笑,打了個招呼。
兩人只是點了點頭,沒有說什麼。
最後目送許恆離去,兩人才當即掀開帳布,走入營中,恭恭敬敬的朝老人俯身拱手施禮。
“大人,您不是說要將據點那批人清除乾淨麼,爲何突然改主意了?”風大人問道。
“呵,你們是擔心我會真相信那勞六要拜我爲義父麼?”
老者搖頭笑了笑道:“這勞六是個聰明人啊。”
風雲二人臉上皆露出不解之色,就因爲是聰明人,所以改注意了?
“他方纔見到我手中的物件,就立馬能喊一聲義父,可見此人之厚顏。可他接連數次想要跪我,卻由始至終都沒跪下去,倒是有點傲氣在心裡。
其實他知道我沒信他,也知道我知道他知道我沒信他,所以他說我在考驗他,呵呵,這話像是在給我下戰書。
他想讓我給他機會,看看他接下來的表現,再決定是否收下他。”
老者說到這,從太師椅上站了起來:“那我就看看,他勞六究竟是否有這種傲氣的資格,不想跪我,又想當我坤八的乾兒子,我還挺好奇他究竟哪來的底氣跟自信。”
“教父大人,那他的身份……”風大人遲疑道。
“身份還是要驗的,免得到頭來又是個天蠍軍探子,你們今夜回平安京打探一下,查一查勞六這個人。若無問題,我再帶他去見小次郎,辯一辯真僞。”
“是!”
……
與此同時,許恆獨自一人走在漆黑的路上,表情很凝重。
那老頭不簡單啊。
雖然暫時穩住了對方,但這一波不太好操作了。
平安京的文官,竟然是那老頭一手策劃躲藏起來的,說明他也能找小次郎來辨別自己的身份真僞。
所以什麼打入敵營的計劃,根本不用想了。
對方是幹邪教的,邪教份子最爲謹慎,沒調查清楚自己身份的情況下,絕對不能被信任,甚至還會被寧殺錯不放過。
“我要不要趁機先跑路呢?”
許恆眼眸間有異彩閃爍。
如果現在拋下楚紅玉他們,自己獨自一人, 絕對有機會跑回天蠍軍大營,繼續苟到戰爭結束,通關考試。
反正只是一個模擬實戰。
反正這些人都不是真實的。
我這是在考試,爲了分數,沒必要搞什麼三觀道德的自我批判。
歷史是由勝利者書寫的,只要我能奪下高分,未來有所成就,沒人敢提我今日在這裡的所作所爲。
就算提了又如何?
換成他們自己試試,他們會不跑?
何況我才區區一個建氣十層,就算回去找楚紅玉她們,又能做得了什麼?
“理由很充分,回家。”
許恆扭頭就準備換個方向跑路。
四下無人,開啓【無蹤】的話,很輕易就能逃出斥候軍的監守區域。
然而還沒跑出幾步,他又停下了。
“靠,三要一不一除的準則我沒忘,可我真的忍不住啊。”
許恆有些惱火,想錘自己的胸口,爲什麼跑路這麼爽的事,胸口卻堵得慌,如此跟自己作對。
“不行,冷靜,一定要冷靜,不要衝動。”
許恆深吸一口氣,不斷安撫自己的情緒。
“師姐曾說過,如果遇事不決,那便按照自己的本心去做抉擇。我現在心裡最想要幹什麼呢?逃跑?”
許恆低聲自語,又緩緩擡起頭,黝黑的瞳孔在深夜裡顯得神采奕奕:“不,好像也沒那麼想跑,拋去考試成績不作考慮的話,我現在最想……”
他猛地扭頭看向平安軍大營的方向,嘴邊咧起一絲古怪笑意:“殺人放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