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個女人?”我自問視力是比較好的,但跟匡諾川相比,可能還差了些。他這麼一提醒,我再看過去的時候,好像覺得那兩個繞着大樹慢慢走的人裡,彷彿真有一個女人,她個子比較矮,而且身材纖瘦。趙英俊烏龜一樣趴在地上看,說好像確實有個女人。
“這就很奇怪了。”匡諾川皺起眉頭,因爲在他們家鄉這一片地區,自古以來就有女人不走山的傳統,外出打獵採參養家餬口,那統統都是男人的事,從多少代一直到今天,從來就沒有女走山人。所以,在林子裡如果偶然遇到這樣的情況,不足爲奇,但遇見女人,那就非常奇怪了。
距離雖然不遠,但光線實在太差了,我們分辨不清楚那兩個人的樣子。趙英俊愛找刺激,想過去看,但匡諾川說絕對不能過去,這種屈死在林子裡的人會不顧一切的把從附近經過的人給留下。
“我們等到天亮,它們會自己消失的,只要不去惹它們,應該沒什麼麻煩。”匡諾川不由的苦笑了一下,走山人的規矩,一旦遇見這樣的情況,到白天就要從樹下挖出迷失在那裡的同行,然後揹出去埋葬。
匡諾川說沒什麼事,但既然被我看見了,那還怎麼睡得着,所以就蹲在我們燒的篝火旁邊抽菸。一支菸還沒抽完,那棵大樹處就傳來了動靜,密林中的陽光都被大樹的樹冠遮擋住了,日照不足,所以草皮很薄,大多是些地衣,我們隱約看到一片片帶着泥土的地衣被翻了起來,那兩道繞着大樹不斷繞圈子的影子突然就加快了速度,一陣幾乎覺察不出來的冷風嗖嗖的從那邊鑽了過來,夾雜着泥塊和被吹浮起來的落葉,凌亂不堪。
“這是怎麼回事!”匡諾川一下子就緊張起來,下意識的握緊了手裡的獵槍。不過我和趙英俊第一時間就反應過來,估計是一直隱藏着的多吉閒不住了,跑去找那兩道身影的麻煩。
凌亂在不斷的升級,那陣冷風越來越明顯,被捲起的落葉也越來越多,就像一陣小小的龍捲風,樹葉子盤旋着繞動着大樹轉圈,視線頓時又被遮擋,什麼都看不到了。緊接着,我們隱約聽到那片不住打轉的落葉層中間,傳出小孩的哭聲,還有人的呵斥聲。
“邪門了!”匡諾川可能從來都沒遇到過這樣的變故,越來越緊張,幾腳踩滅了篝火,要拉着我們朝後走,先避一避。不過我心裡知道這是多吉在搗鬼,所以情緒還算穩定,趙英俊也不好明着點破,磨磨蹭蹭的拿着東西跟匡諾川跑。走出去幾步,他就裝模作樣的說,好像沒動靜了。
大樹旁的動靜果然漸漸變小,直至最終恢復了平靜,落葉全部飄回地面,兩道繞着大樹轉圈的身影已經不見了。又觀察了片刻,匡諾川才鬆了口氣,走山人的膽子一般都比較大,他不知道多吉的存在,所以壓根也沒懷疑到我們身上,就是覺得事情透着股邪氣。[
接下來就再沒什麼事發生,匡諾川守到晚上十一點多十二點,我接了第二班。夜裡很涼,我裹了件衣服,坐在旁邊抽菸熬時間。等匡諾川睡着之後,藉着菸頭一明一滅的昏暗光線,我看到眼前厚厚一層陳腐落葉慢慢拱起一個小包,接着,多吉的腦袋就從下面露了出來,他本來就黑,又穿着黑袍子,幾乎完全和林子中的暗夜融爲了一色,變色龍似的很難讓人分辨出來。
多吉看看已經睡着的匡諾川,然後從我手裡接過抽了半截的煙,嘬了兩口,吐吐舌頭衝我一笑,儘管我知道他沒惡意,但在這個環境下看着他笑,仍然覺得跟見鬼一樣。
“那棵樹。”多吉把煙還給我,露出一隻手指指剛纔那棵大樹,小聲道:“樹上的一個樹疙瘩裡,有東西。”
我還想問清楚那會是什麼東西,但匡諾川在睡夢中翻了翻身,還吧唧嘴,我就不敢再問了,多吉縮了下腦袋,整個人又消失在厚厚的落葉層裡面。
我接着守下去,臨時偷了個懶,沒到換班時間就把趙英俊給弄起來了,在林子裡趕路,沒精神不行,所以心裡有事還是勉強睡了睡,天剛一亮,匡諾川就醒了,他說現在肯定沒事了,拿了把小鏟子,想到大樹那邊去挖。
“我們的規矩是不能破的,所以把它們挖出來,我帶着它們先回去,你們原地等着,我把它們埋了之後會趕回來。”
“兄弟,這個事情你不要插手。”趙英俊跑過來攔住匡諾川,道:“節省一點時間,我們不是走山的,不用顧忌那麼多規矩,我們去挖,你坐着不要動,你不插手就不算犯了規矩的。抽支菸的功夫就好。”
匡諾川從來沒這樣想過,所以趙英俊這麼一提議,他就有點暈,不等他再說什麼,趙英俊就朝那邊走,我也跟着過去,匡諾川可能覺得他過去不合適,就老老實實在原地等。
天亮了光線就好,我們看到那是一顆很大的樺樹,昨晚上翻起的落葉在樹根周圍堆了一圈,把這些樹葉都清理掉之後,果然就和多吉說的一樣,有一個鼓起的樹疙瘩。匡諾川還在朝這邊張望,所以我們暫時沒動樹疙瘩,先朝下挖。地表的落葉層非常厚,稍稍一用力,鏟子就吃透了,朝下面挖了大概不太到一米深的時候,就挖出了一片腐爛不堪的衣角。
“不是被埋進去的。”趙英俊換了個姿勢,背對着匡諾川,主要還是想擋住對方的視線,他小聲對我說:“人可能自己死在這裡,然後自然陷落下去,被落葉什麼的一層層蓋了起來。”
如果這樣分析的話,那麼樹下的人至少死了十年以上。而且,假若真有個女人的話,那他們絕對不是走山的。
趙英俊接着朝下挖,衣角被挖出來之後,屍骨很快就出現了,肉完全爛光,只剩下骨頭,陷在這種堆滿了腐爛落葉和地衣的土壤裡,骨頭泛着一種灰撲撲的色澤。屍骨一共有兩具,幾乎是挨在一起死掉的,我和趙英俊合力把它們弄了出來,先放到一旁。
然後,趙英俊挖出了一些死者生前隨身攜帶的物品,都爛成一團了,他一件一件的朝上面挖,我一件一件的看,大部分是十幾年前的野外探險裝備,有指南針,有金屬的水壺,有一些標籤都看不清楚的藥品,還有一支鏽的不成樣子的槍。
等把所有的東西都挖出來,趙英俊裝着在坑邊休息,朝我要了支菸,一邊抽一邊道:“我懷疑這兩個人是冬天死在這兒的,而且是被活活困死的。”
“他們隨身的衣物是很厚,你怎麼知道是困死的?屍體還沒有仔細看過,不知道有沒有傷。”[
“很簡單嘛。”趙英俊用鏟子翻了翻兩個破爛不堪的包,道:“吃的東西全部耗盡了,而且沒有燃料,如果不是被逼的盡糧絕,怎麼可能坐在這裡等死。”
冬天的老林是相當可怕的,尤其是對於耗盡了給養物資的人來說,幾乎找不到吃的東西,而且氣溫太低,一旦失去了熱量補充,很快就會沒有力氣。
沒有證據表明這兩個人是從外面朝裡走還是從裡面朝外走的途中被困死的,但分析一下就知道,估計後者可能性大,進入這種老林的人準備的都比較充分,給養不會那麼快消耗光。
“我去拖着匡諾川,你把樹疙瘩裡的東西給弄出來。”趙英俊丟了菸屁股,撿着一些爛的法分辨的東西跑過去找匡諾川,匡諾川果然被吸引了,很認真的在分辨那些東西,趙英俊還在旁邊時不時的討論一下。
我趕緊加快了速度,樹上的樹疙瘩的形成基本都是樹皮遭到剝損創傷又癒合後留下的痕跡,我想用鏟子先把樹疙瘩剷掉,就那麼鏟了兩下之後,我突然覺得,樹疙瘩上有一道幾乎已經看不出來的很淡很淡的痕跡。如果拋開巧合原因的話,那麼這道很淡很淡的痕跡對我來說並不陌生,那是我爸經常用到的標記。
在樹上的標記剛剛刻出來的時候,印記可能很深,但隨着時間流逝,破損的樹皮癒合,慢慢把這個標記給抹平了。我的心突突跳動了幾下,甚至那一刻產生了很濃重的疑惑,這裡怎麼會留有我爸所慣用的標記?
趙英俊在那邊拖着匡諾川,我也不能浪費時間,暫時拋下這個問題,把樹疙瘩剷掉,然後用匕首一點點的剝開樹皮。把樹皮完全剝到底之後,我看到了一塊裹着東西的爛塑料袋子。塑料袋子跟樹皮組織幾乎黏到一起了,法完整的剝落,輕輕一扯,塑料破裂了幾塊,裡面是一個用防水油紙包着的東西,根據手感分析,那是個紙質的本子。
把油紙撕掉後,果然和我猜測的一樣,那是個很薄的有塑料封皮的本子,應該是個筆記本,不過爲了能把它塞到樹皮下面去,本子多餘的紙張可能被撕掉了。
我回頭看了看身後,匡諾川和趙英俊還在圍繞着那些爛糟糟的裝備討論,我就趁着這機會翻動了一下本子。本子被油紙來來回回包裹了許多層,基本沒有遭到什麼破壞,就是封皮的塑料和封皮本身粘到一起。
我翻開本子,扉頁上就有鋼筆寫出的兩行字,字體比較大,還是因爲稍稍受潮的原因,鋼筆字跡擴散模糊了,不過總體可以看的清楚。
那兩行字的內容如下。
我們遇到了什麼東西,已經走不回去了,望你們能拿到這本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