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撫大堂上沒有其他人,就只有那些鄉紳在。
等了好久還是沒見到欽使和中丞出來,他們就又急起來了,圍在他們的核心人物孫部光周圍,焦急地猜着這欽使到底是想幹嘛?
馬青林苦着臉問孫部光道:“您說這欽使是不是又發狠了,咱們得罪了他,會不會往死裡整我們?”
想起這欽使在張家口的所作所爲,就讓馬青林不寒而慄。
“這倒不至於,如果想讓我們死,就不會如此大動干戈了,也不會讓我們能上得來這巡撫大堂。我觀這欽使,也是在依律行事。我現在算是明白了,他是要清算我們欠朝廷的帳。”孫部光陰沉着臉分析道。
馬青林想起他在早上最後一個走出巡撫大堂時聽到的話,此時得孫部光提醒才恍然大悟,原來當初那個欽使所說之事就是針對他們的,還虧了自己以爲不幹自己的事。
孫部光雖是如此說,可他心中還是有點怕的。現在主動權都在那個年輕欽使的手中,如果他一意孤行到底,非要徹查到底,那麼他們將會倒大黴。這一切,最終還是要看那個年輕欽使的心意。
他們就這麼在惶恐中等着鍾進衛的出現,這時辰對於他們來說,都覺得非常的漫長。
終於,他們聽到後衙傳來腳步聲,不由得舒出了一口氣,一起站好了隊,面向正堂而立。
只見後衙轉出了手捧着不少賬本的東廠番役,把賬本都堆到側面一張桌子上,跟在東廠番役後面的書辦,束手站立在那邊待命。
等東廠番役分列兩邊站好後,纔看到洪承疇和鍾進衛轉了出來,不緊不慢地走到他們的座位上。
鍾進衛坐好之後,彷彿和朋友聊天一樣,對着堂下的鄉紳道:“呀,你們怎麼又來了啊,不是已經把借款還你們了麼?”
這些鄉紳無語,這欽使在出息他們,明明知道他們是爲什麼而來,還當作不知道,這也太假了吧。
所有鄉紳一起躬身作揖,不敢答話。
“有什麼事情就說吧,我很忙,正在清查欠款。皇上雖然寬宏大量,被一些人欠着也不追究。但我最近還了債,手頭緊。不得不追債了。”鍾進衛還是一副無害地說着。
他說這是有根據的,地方上多有向朝廷報收成不好而收取不上賦稅的事列,崇禎皇帝又不可能走出紫禁城,就由着地方上和京師的文官聯合起來糊弄,那些主要來自官僚地主的賦稅最終就不了了之。
但現在不一樣了,朝堂上就因爲刺殺鍾進衛一事引出反腐風暴而有過一次整頓。地方上,鍾進衛又代天出巡,是親自把大把的銀兩還給了他們這些“吸血鬼”。他要追討欠稅,誰還能攔他不成。
孫部光聽鍾進衛說完,想說卻發現好像不好開口。先是自己在上午冠冕堂皇地向欽使追債,要回了利息本金。接着馬上在下午又對着急錢用的債主說,你不要追歷史債了,我們把早上的利息還回給你?
這話要是說出口,好像只會被嘲諷吧,自己早上還滿口天經地義地說着,現在又不讓別人追債,這怎麼都說不過去。
孫部光的一張胖臉一下憋得通紅,最後竟然沒想到,上面不出氣,下面出氣了,而且還很響地“卟”了一聲。
這會又剛好是他和鍾進衛的對答之際,堂上的人都沒說話,等着他回答之時,一個屁就這麼響起來了。
他邊上的同伴下意識地捏着鼻子想避開,可馬上想起這是巡撫大堂。只好憋着氣站那,希望那氣體快點散去。
“大膽,敢在欽使面前無禮。”顧百川見此在一邊大喝一聲。
孫部光正臊得滿臉通紅,被顧百川這麼一喝,嚇得趕緊跪了下來請罪。
鍾進衛把整個情況都看在眼裡,差點笑出聲,好不容易忍住了,卻捏起鼻子道:“好臭好臭,算了,我也不怪罪你,畢竟放這肚中之氣,乃是人之常情。你先走吧,我這邊先要把帳算清楚了,急用錢。”
孫部光離鍾進衛遠着呢,他的屁那能薰到鍾進衛哪裡,他知道鍾進衛還在生氣。
孫部光知道這麼拖下去也不是辦法,磕了個頭道:“欽使,中丞,學生知錯了。學生情願返回今早的軍餉,之前的本金就算是捐給朝廷了。”
其他鄉紳一聽,也顧不得考慮空氣中是不是還有孫部光製造的氣體,紛紛張口附和。
“你們的意思,是不是認爲我在要挾你們?強迫你們把軍餉還回來,就這麼賴了你們的錢?”鍾進衛忽然把臉一沉喝問道。
看欽使突然發怒,其他鄉紳也顧不得了,紛紛跪在孫部光的身後,一起解釋不是這意思。
馬青林忽然腦中靈光一閃,大聲道:“學生們的意思是這些銀兩都是以往各地的欠款,現在交還給朝廷。”
鍾進衛看到總算有人開竅,琢磨到了自己的意思。他就向前俯出身子確認道:“是麼?”
經過馬青林這麼一喊,孫部光也醒悟過來了,連忙點頭說是。
鍾進衛看到底下的鄉紳一起點頭,卻轉頭對一邊的書辦道:“你仔細覈實下,他們到底欠了多少銀兩,看看他們有沒有多還。”
孫部光被鍾進衛這麼玩着,此時的額頭已出汗,想着欽使還是不想放過他們啊。因爲現在根本就沒有可能算清,外面的清查也還在進行中,這邊卻讓那書辦去算,顯然是還在生氣,他連忙磕頭準備再請罪。
就在這時,洪承疇站了起來,轉身對鍾進衛一揖,然後說道:“侯爺,這些鄉紳已經交了一部分欠款過來。這麼多帳簿,覈實清楚實在需要不少時間。您看這樣行不行,這帳由下官和他們慢慢算,等算清楚了,再向他們要。他們應該也不會不給。”
洪承疇說到這裡,轉過身對堂上的這些人道:“你們說是不是啊?”
孫部光愣了下,然後馬上反應過來,洪中丞這是在給他們求情,在施緩兵之計。於是,他連忙點頭道:“是,是,是。”
其他鄉紳自然是以他爲首的,也連連點頭。
鍾進衛假裝沉思了下,其實這些都是他在來的路上,和洪承疇商量好的情節。洪承疇畢竟要在這裡待着,救災也需要這些鄉紳的能量以及這些鄉紳的關係網。因此,就由鍾進衛來當這個惡人,而洪承疇則當好人。
“既然亨九這麼說了,我看也行。但你一定要盡心追債,剿匪救災都離不開銀兩。我還有不少事要處理,這裡就交給你了。”鍾進衛煞有其事地對洪承疇說了後,就站起來轉身進後衙。
東廠番役隨即跟着鍾進衛也轉進後衙,只是已走過屏風的鐘進衛的一句話還是飄進了大堂:“一羣豬。”
聲音有點大,堂內的人都聽得清清楚楚,不由得相顧愕然,沒想到堂堂的欽使,竟然說出如此的粗話。
洪承疇假裝尷尬一笑,然後對他們說道:“你們不要見外,侯爺是性情中人,怪就怪你們太讓人失望了。”
他說到這裡,看這羣人有點迷茫,就解釋道:“你們說,朝廷發的軍餉是幹嘛的?那是爲了剿匪。你們連軍餉都想伸手過來撈一筆,要是軍餉沒了,軍隊不能剿匪,那麼那些流賊最終禍害的還不是你們!”
底下的鄉紳聽了啞口無言,當有巨大的利益擺在眼前的時候,很少有人能把目光再放長遠。
洪承疇略微搖搖頭,好像是嘆他們真得是頭豬,然後對他們說:“來來來,我們一起商量下後面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