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傳庭聽了一驚,仔細一看,堂上坐着那人雖然穿着便衣,卻正是興國公無誤。於是,他連忙領着手下跪下拜見。
他在京師時已多次見過鍾進衛,只不過一直是在官員堆中旁觀,因此纔會有鍾進衛沒見過孫傳庭,孫傳庭卻認得鍾進衛的情況出現。
鍾進衛看着底下跪着的孫傳庭,冷哼一聲喝問道:“好你個膽大包天的孫傳庭,爲何連緝私兵丁的撫卹銀都要貪墨?偌大一個市舶司衙門竟然不留下一個主事的人,使得市舶司幾經停止運轉,這玩忽所職之罪認麼?”
一般人,被欽使、當朝大紅人、貴爲興國公如此質問,絕對會嚇得膽戰心驚。
但孫傳庭卻沒有,只見他擡頭仰視着鍾進衛,面色平靜地道:“國公何出此言,下官自來廣州上任之後,盡忠職守,一心撲在市舶司上。豈會玩忽所職?下官也絕不會行那貪污之舉,更不恥於連撫卹金都要貪!”
鍾進衛豈會被孫傳庭幾句話解釋就改變了看法,他當即說道:“還敢狡辯!帶原告。”
孫傳庭一聽,有點詫異,還有人告自己。轉頭看時,從邊上走出一個牽着兩個孩子的年輕婦人,也在一側跪倒。
孫傳庭一見,認得此人。他一下就明白了,原來國公所說是這麼一回事。
那婦人跪倒之後,就側着身子,面對孫傳庭道:“民女三番兩次前來討要夫君的撫卹銀,一直不給,都被你這狗官貪墨了。”
鍾進衛一直看着下面,見孫傳庭在看到原告之後,卻依舊面不改色,從容淡定的意思,不由得微微有點詫異。
他心中想着,這孫傳庭是真得不見棺材不掉淚,還是其中有隱情,根本就沒有什麼貪墨一事?
孫傳庭沒有理會這年輕婦人,只是轉回頭,對鍾進衛說道:“國公,下官明白是怎麼回事了,請容下官解釋。”
“據實說來。”鍾進衛隱隱覺得這其中必然有問題,當即語氣就沒有那麼冷地對孫傳庭說道。
“國公,下官掌管市舶司之後,想要按照朝廷旨意開始運轉市舶司,卻發現困難極多。其中最大的一個原因,便是沒有足夠的銀兩來使市舶司正常運轉。”
“因此下官爲讓市舶司儘量不癱瘓,只能暫不支付這位婦人的撫卹銀。不止如此,連其他緝私兵丁的餉銀也還拖欠着。”孫傳庭說到這裡,指了一下跪在一側的年輕婦人道。
鍾進衛聽得眉頭一皺,對此不是很理解,當即又問道:“朝廷不是撥了銀兩,還有市舶司原本儲備的銀兩,兩者合起來應該夠你市舶司使用了吧?”
“國公且聽下官細細解釋。”孫傳庭說完這句之後,便開始往細裡說了:“國公,下官掌管市舶司之後,發現原有緝私兵丁老奸巨猾,多有作奸犯科之舉。因此便解散了原有大部分緝私兵丁,從難民中招募新的緝私兵丁進行訓練。這就花了一大筆銀兩,卻又是不得不花的一筆。”
“下官一開始招的緝私兵丁大都爲無家小之壯漢,但沒想到走私猖獗。他們收買不了緝私兵丁,便執械對抗緝私兵丁,使得緝私兵丁的傷亡一直居高不下。爲補充緝私兵丁,下官纔不得不又招了一批有家小的人進來,他家的就是這時招進來的。如此一來,又花了很多錢糧。”
“國公,走私猖獗,地方官府和總督衙門又不配合,以致市舶司舉步維艱,根本收不上多少稅,各項用度,特別是組建訓練緝私兵丁,還有人員傷亡的醫療、撫卹銀消耗甚多。市舶司很快就耗盡了朝廷所撥之銀兩,以上的花費都有據可查。”
“原本還指望着市舶司所留之銀兩,可在下官一來市舶司之時,便沒見過這筆銀兩,已被人挪用走了。”
鍾進衛一直聽着,看孫傳庭娓娓道來,其中並沒有一絲停頓,絲毫沒有發現有撒謊的跡象,心中便有點相信了。
等孫傳庭說到這裡時,他不由得問道:“被誰挪用了?”
孫傳庭此時的臉變得有點憤怒,他給鍾進衛回答道:“布政使衙門和總督衙門互相推諉,都說是在對方那裡。下官已多次過去追討,都沒有一個結果。”
“國公問爲何沒有主事之人留在市舶司衙門,實在是急缺銀兩,留人在衙門也無法做事。下官索性就帶了這些人,一起過去追討銀兩。”
鍾進衛聽完之後,轉頭看向廣州番役,冷聲問道:“孫提舉所言屬實?”
廣州番役聽國公問他,連忙稟告道:“銀兩一事,屬下無能,未曾關注。但孫提舉所說走私猖獗,緝私兵丁多有死傷,確有其事。”
鍾進衛也能明白,東廠自然不會如同傳說一般,無所不能。因此,他並沒有問罪廣州番役,得到走私猖獗的消息,也已足夠說明孫傳庭所說話的真實性了。
其實這走私猖獗之事,只要用心想想,也是可以推測出來的。
之前的對外海貿一直不被朝廷所許可,而廣州市舶司原先也一直處於放羊狀態,形同擺設。加上廣州又是一個海外貿易的最大交易點,原先那些人都習慣了不交稅,或者說走私慣了,突然間要收稅,自然不會樂意了。
市舶司沒有足夠的兵力來震懾走私行爲,如果地方官府還不配合,發生現在這種事情,也就難免了。
想起走私一事,鍾進衛不由得瞄了邊上站着的鄭芝龍一眼,心道這位纔是最大的武裝走私頭目。要是當初嚴查福建走私,他不武裝反抗纔有鬼!
現在事情差不多已經明白,此事不再是涉及貪墨不貪墨撫卹銀的事情,而是關係到朝廷重開市舶司的問題。
因此堂上已不方便年輕婦人再留在這裡,便讓她退下等候最終結果。
鍾進衛在那年輕婦人退出大堂之後,便對底下跪一地的官員說道:“都起來吧。”
“謝國公。”不管是孫傳庭還是他的手下,見國公應該是聽信了他們的解釋,不由得都鬆了口氣,齊聲回答之後便站了起來,分列兩邊。
鍾進衛轉頭命令鄭芝龍和顧百川道:“傳廣東布政使和兩廣總督前來見我。”
“是,國公。”兩人答應一聲,便出大堂而去。其中鄭芝龍稍微有點奇怪,怎麼國公讓他也去傳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