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回來第二日正是臘月初七,無尤一早請安回來,就聽元香說林善信被安國公叫走了。到現在了還沒回來。無尤也不知道自己爹爹紀守中和安國公林吉瑜在朝堂上到底有哪些的不和。聽到的無非就是一些傳聞而已。

無尤摘下牆壁上的梅花圖,鋪平放在圓桌上。以藍調好的紅色已經放在一側,無尤坐下來,拿起筆沾着顏色,先在白磁小碟上暈開一些色澤,看似不那麼紅了,才着手在一個花瓣上填色,先從邊緣勾勒了一圈,然後挨個一點一點的把這個小小的花瓣填滿了微紅的色澤。這是上個月冬至的時候,林善信特意畫的,一支素梅,共有八十一個花瓣,每天填色一花瓣,到了八十一個都填完,就算出了九了,就該暖和起來了。快乾的時候,無尤擡手把畫要掛上去,水紅已經接了過來。

“這九九消寒圖,還是個麻煩事兒,每日都得畫一次。”水紅掛好。

一直到了晌午都過了,林善信也沒有回來。無尤坐在炕上纏繞絲線,上次繡花的時候把顏色打散了,現在看着倒是彆扭着許多,便要把這些纏繞的分開。

“夫人,下雪了。”元香搓着手,掀開簾子進來,說道。

無尤這才擡頭看見窗外已經開始飄雪,一點一點的落下,到了地面變成了水,地面已經有點溼了。無尤笑着問:“冬衣都還夠嗎?”

元香點頭,“我這領了月錢,就給送過來了。”

水紅接了過去,然後進了內閣裡,過了一會兒纔出來。

“水紅。你去把斗篷取來,和元香一起送過去給善信。”無尤看這雪有大的趨勢,想起善信可能是還沒有穿齊全了。

“夫人別急,紫杉已經帶着小丫頭過去了,東西都帶着呢。”元香笑着攔下水紅。

“她倒是快呢。”以藍把絲線丟進籃子裡,嘟囔了一句。

“這個紫杉呀,辦事情總是想在我前頭,果然是院子裡的老人,什麼都比我這些周全呢。”無尤漫不經心地把綠色的絲線扭了起來,打了個小活釦,放進籃子裡。

水紅也聽不出無尤這句話是什麼個意思,只是笑着道:“既然是來伺候的,本就該上心呢。”

元香也應着,“還是元香想的不夠細,本該做的更周全纔對。”

“罷了,我也沒有什麼怒指,只是隨口一說。”無尤對着以藍道:“你去把那匹綾子拿來。”

以藍轉身進去把一匹玫色的綾子抱了出來,放在炕邊上。

無尤摸了一下,道:“我看你這會也沒做新衣裳,這綾子是我的隨嫁,拿去做點新衣裳吧。”

元香一聽是陪嫁,忙說不成。無尤給水紅使眼色,水紅拽着就塞進元香的手裡了,元香只得連連感謝:“謝謝夫人賞。”

“什麼賞不賞的,布匹這個東西不用呀,遲早被蟲蛀掉了去。加之你又和水紅、以藍好,我是把你看成家生人呢。”無尤本就想給元香些什麼,直到最近才曉得,每次分給丫頭的料子都是紫杉先選,選剩的,纔給這些人,元香又心疼那些小丫頭,最後往往都是自己什麼都得不上了。

無尤又讓以藍把她們做女紅剩下的料子一起拿了過來,讓元香分給院裡的那些粗使丫頭們。還一人賞一些小物什,讓元香和水紅一會兒去分下。

“夫人這般說,元香若推辭就是不知禮數的混兒了。”元香接下那些物件,“元香代丫頭們謝夫人了。”

水紅和元香拿着東西,出去了。以藍坐在墩子上繼續扭線。無尤突然問道:“你上次看見可是真的?”

以藍頓了下,才道:“小姐,以藍幾時會說瞎話呢?那紫杉在院子裡有多囂張,水紅也是看見的,別的人都覺得她是老太太房裡出來的,多少都怕着她,有苦也不敢來說。”

無尤想着半日前以藍告訴自己,看見紫杉抽打一個粗使丫頭,那孩子不過十三四歲的樣子,以藍尋出來是因爲給紫杉送的水燙了,就這般對人。“可知那丫頭叫什麼名字?”

“好像是叫八兒。”以藍想了下,道。

“你去把那個丫頭帶給我看看。”無尤道,接着又說:“小心一點。”

以藍點頭去了。

以藍帶着八兒進來的時候,水紅已經在屋裡了,水紅看見以藍帶着八兒,臉色一緊,只是抿了抿嘴。無尤擡眼看了看那個丫頭,拽着以藍的手,瑟瑟的擡了下頭,那雙眼睛裡充滿了驚嚇,似乎受驚不輕。以藍拽起八兒的袖子,露出一條一條的血痕,觸目驚心,新傷舊恨羅列着。無尤蹙起眉,這也是個人呀,誰給她的權利說打就打!

“你是怎麼進的府裡呀?”無尤放輕聲音。

以藍在後面推了一下八兒,八兒看了看以藍,又看了看無尤,才道:“奴婢是邊城的難民,家裡人都沒了,被婆子賣到京城的。”

“當丫頭幾年了?”無尤繼續問。

“兩年了。”小丫頭也不多答話,問什麼就說什麼。

“八兒這個名字不好,我給你改一個,就叫瑞紫,瑞雪兆豐年,紫氣東來。”無尤上下看了看小丫頭,倒是個踏實的人兒,受了委屈也不敢說。

“還不快謝!”以藍晃盪了下小丫頭。

“瑞紫謝夫人。”小丫頭撲通就跪了下來。

“你以後就在我房裡了,倒水燒水應是都沒問題吧。”無尤問,瑞紫點頭,“以藍,帶着她換身衣服去,給拾掇個樣子。”

水紅看着以藍帶走了小丫頭,纔開口道:“小姐這樣,又能多幫多少個呢?”

無尤明白這樣不是個辦法,“我曉得,總是不能讓她恣無忌憚下去的。”

“水紅是個俗人,不得小姐這樣菩薩心腸,但這般的丫頭必然不可縱容,只要小姐需要,水紅可爲小姐做任何事兒。紫杉這樣的丫頭不能多容的!”水紅站在無尤的一旁,輕輕的說,她自從跟了無尤,心中就把無尤當成了主子,若是主子不能動手的事情,她寧願當這個壞人。

“水紅”無尤感謝她,她比起以藍聰慧懂事多了,在這個府裡,水紅的存在讓無尤沒有那麼舉步維艱,“這些我都曉得,可是還沒到不得不的時候。”

水紅看着無尤,她明白小姐是不想撕破臉皮讓大家都難堪,她的小姐還是太好心了。“水紅心急了,但是無論什麼時候不要委屈自個兒。”

無尤這些日子對這個紫杉已經有絲絲厭惡了,人前一套、人後又是一套。但是這個紫杉卻聰明在從不曾有什麼不細緻的把柄落到無尤的手裡。這次瑞紫的事兒就算是一個警告吧,無尤還是希望紫杉收斂一點,畢竟她纔是這個故明園裡的女主人。

午後,無尤翻來覆去也睡不踏實,就乾脆起來了。還沒一會兒,水紅就說老太太房子裡的綺晴姑娘過來了。綺晴一聽說無尤起了,便隨着院裡嬤嬤來了屋子裡。進來的時候,無尤剛換上一身舊夾襖,是當姑娘時家裡孃親給做的。

“這院子裡都照顧不好了,怎得讓少夫人穿了舊襖子呢。”綺晴道。

“姑娘說笑了,這是前年孃親做的,這會兒每每穿上就覺得暖和。”無尤解釋着,“姑娘來這邊可有事兒?”

“咳,還是爲了這院子裡的白果呀。”綺晴坐到以藍搬的墩子上,“咱這府裡,就故明園後院的白果最好吃。明兒就臘八了,老太太就喜歡在粥裡放些白果,只好巴巴的來討要來了。”

無尤想起,之前整理小房的時候的確有那些白果,不成想竟然是這院子裡的,當時還想善信留了這些做什麼。“還真留了些,我這就讓以藍取了給姑娘。”說着,把鑰匙從小屜裡取出來,對以藍道:“以藍,你和瑞紫去把小房南側最小那筐裡的白果取來,都給綺晴姑娘帶去。”

以藍接過鑰匙,就應着去了。

綺晴看屋子裡除了水紅也沒外人了,才湊近了一點前去說:“少夫人,三少爺的腿可是好了?”

無尤一聽驚了下,綺晴竟然知道。“還是不大好,卻是看不出了。”

“夫人放心,那邊只有綺晴一人知道。”綺晴讓無尤放寬心,“我只是知那日老爺發了大脾氣的,帶着三少爺去校場時還是好的,回來就怒了。誰也不敢問,誰也不敢找着不順,這傷怕是有更多的事兒。”綺晴早就想和無尤說這個了,但是幾次都沒有機會出來,看着這些日子,似乎故明園也沒啥事兒鬧出來,心裡也踏實了不少,但是終還有些不安的,這會兒子來了,就說了說。

無尤思量着綺晴的話,多少覺得這裡面還有些內事兒的,可是善信不說,自己也不好問,加之兩個人好不容易順理了起來,總不想找再抓個什麼由頭把這些打破了。“我也沒細問,若是他想自然就說了。”

綺晴笑了,她就曉得這個三少夫人心中清明着呢,“三少爺脾氣是有的,但是也不會亂來。三少爺又是自幼長在老太太、老爺房裡的,多少也是有些膈應人的習氣。”

無尤這才明白爲何善信似乎和公公林元機總是有些隔閡的,原來並不是自幼跟着父母親長大的。“那我公公婆婆……”

綺晴道:“二爺外放多年,回京城爲官不過五年。”綺晴看着無尤的樣子曉得這是她才知道的,便又講:“許是我多嘴了。小日子畢竟是少爺和夫人過,怎麼都好還得是你們舒坦纔是。”

無尤笑着應着,又說了一些話。以藍把白果拿來,綺晴便告辭了。

林善信回來的時候,已經是用飯的時辰了。兩個人吃過飯,善信歪在炕上看無尤繡東西,也不說話,只是看着。無尤被看的煩了擡頭和他對視,最後善信只是笑笑,就說自己累了。這一天也不知道安國公和他說了什麼,只是回來的時候神色不似以前輕鬆,也沒有之前玩笑的嬉皮樣子。無尤要去看善信的腿,卻被他抱在了懷裡,半晌才道:“你說你到底是我的什麼?”

無尤想推開他,但是卻沒有掙脫開,“你混想些什麼呢?我這不是好好的當你的娘子呢嗎?”

“不是,我說的不是這個,是我說你是不是我的劫數?”善信有點說不上的奇怪。

倒是無尤笑了起來,“那你呢,你難道不是我的劫數嗎?”

“那我們就是彼此的劫數。”林善信這次呵呵地笑了起來,彼此的劫數,也是一種牽扯吧。

“你在想些什麼,我不曉得,我孃親說這些緣分是幾世的牽扯。現在想來,這種幾世的牽扯應該是……就是兩個人彼此的劫數,總是要遇見的。”無尤看不見他的眼睛,踏實的靠在善信的心口上,傳來堅實的聲音。

林善信沒有再說話,突然覺得這樣的感覺似乎是他長久一直期盼的,可以安心的在一個地方,看一個人,不做他想。就好像現在每日看見無尤在南窗下的炕邊繡花也好,看書也好,安靜踏實,有一種他自己說不出的力量,那種力量讓他覺得自己不在那麼的擔心不再那麼的害怕未知。可是卻又很怕這個場景會很快的消失,很怕有一日自己掀開簾子看不見那個坐着繡花的人,看不見那個每日淡淡的笑。

今日爺爺說過了年,家裡要接一個人來,那個人是林家的旁系。其父因公殉職,受了嘉獎,就剩下一個獨子。那獨子是飽讀詩書之人,年紀和善信一般大,也好做個伴,說會安排在故明園附近的那個小院子裡,讓善信有空就去多聊聊,多開解,畢竟就算咱們做的再好,人家這樣也有寄人籬下的孤寂。

又說那個人叫:林湛盧。

林善信聽見這個名字的時候,倒吸了一口涼氣,不知怎麼得覺得心裡空掉了一塊。可是卻也踏實了下來,似乎自己一直就在等這個人的到來。

水紅、以藍、元香大晚上的都能窩在廚房裡,洗米洗豆子。那個瑞紫挑選了大一點的豆子和果子用小刀一下下的雕着小動物樣兒。剩下的婆子們去豆子皮,去核,把壞的,樣子不好看的都挑了出來。水紅和元香看着時辰就先伺候着無尤和林善信歇下,復有跑去小廚房。府裡每個小廚房都會在自己院子裡做臘八粥的,大廚房裡的臘八粥要供去寺院裡,還要帶着去分給城南的窮苦人的。打更的聲音響起,已經是子時了,丫頭們忙把食材倒進鍋裡,先大火煮沸,然後小火燉着。剩下就讓廚房的婆子們看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