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二十日,李謹言乘火車抵達京城。
距離閱兵式還有五天,各省部隊和軍政要員已陸續抵達,聚集在車站的記者大多轉移了陣地。各省軍政要員的落腳處,參加閱兵的部隊駐地,總是能看到一些扛着照相機的身影。運氣好的話,可以採訪到目標人物,運氣不好的直接被大兵警衛請走。
尤其是軍營外,隔着圍牆,只能聽到整齊的號令,震天的吼聲,抓心撓肝,也沒膽子在崗哨的注視下“爬-牆”拍上幾張照片。
前兩天倒是有人壯着膽子這麼幹過,還是個法國來的記者,結果被大兵們架着給“丟”了出去。法國佬兀自在叫嚷着“新聞自由”,要將華夏軍隊野蠻的行徑登報。沒過兩分鐘,軍營裡就走出來一個文質彬彬的參謀,笑着用法語和這名外國記者交流了幾句,高盧雞臉色變了幾變,也只能灰溜溜的扛上照相機轉身離開。
這名參謀到底說了什麼,法國記者打死也不肯對外透露,一直成謎。唯有一點,即便法國人不說也能看出,今日之華夏,早非昔日可比。擱在十年前,別說是個參謀,就算是個師長,說話同樣不好使,記者更不會這麼“聽勸”。
有了這個先例,敢再對軍營圍牆發起挑戰的猛士,再也沒出現過。
站臺上,一隊北六省大兵接替警察的工作,持槍而立。李謹言從車窗向外望,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兵哥頭上的鋼盔和肩扛的步槍。
走下車,不出意外,看到了一身戎裝的樓少帥。側頭瞅瞅,沒見着樓二少。不過幾天沒見,倒是有些想那狡猾狡猾地小豹子了。
“少帥。”
“一路還好?”
“好。”李謹言笑眯了眼睛,十月的京城,天氣微涼,比關北卻還好些,“少帥接到電報了?”
“接到了。”
樓少帥點頭,李謹言也沒再多說什麼。走出車站,坐上總統府的車,李謹言才真正打開話匣子。
“少帥,電報上我沒寫,這次一共買了七十六條船,大多數是運輸艦和補給艦。還有五艘潛艇。”李謹言從口袋裡取出一份名錄,“第一頁是驅逐艦和潛艇,給大總統,後邊是價格。第二頁是我打算留下的,來之前,船廠已經開始改裝一艘補給艦。”
“價格?”樓少帥看着李謹言遞給他的名錄,“和父親要錢?”
“對,必須要錢。”李三少理所當然的點頭。
之前的俄國艦隊是沒辦法,到底都是軍艦,這次可不一樣。再者說,之前的那些戰艦是自己送上門的,壓根沒花李謹言多少錢,頂多就是送些罐頭和烈酒,再加上幾條毯子。這些日本船都是用真金白銀買來的,還要改建航母,改裝商船,繼續發揚風格無私奉獻?李謹言沒那打算。
“少帥,政府現在不差錢,任局長都告訴我了。”李謹言又取出一份資料,“改建航母需要的不是小數目,造船廠本身也要進行改建,樣樣都要錢,還有安置那些歐洲來的打工仔,軍隊換裝,武器和藥品實驗室,再有鄒老和鄒小先生的實驗經費,林林種種算下來,至少要這個數。”
李謹言攤開樓少帥的掌心,寫下一串數字,刻意嘆了口氣,“花錢容易賺錢難,地主家沒餘糧,軍閥家也不富裕啊。”
“……”
“少帥,給個反應?”
“……”
“若是價格貴,就再降點。”
“不用。”
李三少滿意了。
回到總統府,先去見了白老,樓二少和小胖墩正一板一眼的背書。看到李謹言,小豹子和小胖墩背書的勁頭都高了不少,語速也開始加快。
白老咳了一聲,“靜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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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小糰子不敢再分心了,否則要罰寫大字。
李謹言忍了幾忍,纔沒樂出聲。白老目光掃過來,立刻站直,問好,同時奉上在關北期間日日不落的功課,待白老點頭,纔算過關。
樓大總統不在,李謹言直接去見了樓夫人。
樓夫人正和白夫人說話,見着李謹言,笑道:“可算是來了。”隨即又是一皺眉,“怎麼又瘦了?”
“沒有。”李謹言趕忙擺手,萬一樓夫人又要給他吃補湯,那就麻煩了。
“是嗎?”樓夫人明顯不信。
“我真沒瘦,還胖了。”
“胖了?”
這次連白夫人都挑起了眉毛。
李謹言不想再被灌補湯,只能想法設法轉移話題,隨車帶來的禮物就是最好的藉口。
來之前,二夫人還笑他,這是去做生意?
”不是做生意,是走人情。”
雲南督帥龍逸亭送的那塊翡翠,還有幾位少帥送的見面禮,李謹言一直記在心上,這些可都是人情。經歷過這麼多事,他也認清了自己的身份,回想當初在天津遇到的刺殺,李謹言都覺得那時的自己當真是“無知者無畏”。
樓夫人和白,展兩位夫人的禮物都是單選出來的,比旁人更多了一份心意。
“這孩子,都是自家人,這麼客氣做什麼。”
“言兒孝敬你,就拿着。”樓夫人說道:“都是孩子的孝心。”
白夫人結果散發着香氣的木盒,朝李謹言招手,示意他坐過去。李三少有些尷尬,不只是樓夫人,白夫人和展夫人偶爾也喜歡上手捏臉,對於這些夫人表達“喜愛”的方式,他實在有些適應不良。
“娘,還有事要稟告父親。”
樓少帥出聲幫李三少解了圍,遇到正事,樓夫人和白夫人便不再留人。走出房門,李謹言長出一口氣,想和樓少帥說一聲多謝,結果話到嘴邊卻嚥了回去。
樓少帥掃過來的眼神,明顯表示,忙可不是白幫的……
李三少腳步一頓,他是不是放心得太早了?
或許留下給兩位夫人捏臉,才更“安全”點?
樓少帥沒馬上帶李謹言去見樓大總統,反而拉着他回了房間,李謹言想說現在還是大白天,卻被一把撈起來扔到牀上,撲騰了幾下,長衫就被扔到了牀下。樓少帥卻沒有下一步動作,拉起被罩在他身上,又讓丫頭送來熱水和毛巾,擰乾,給他擦臉。
就算不是第一次,李謹言還是差點蹦起來。
“少帥,我自己來。”
“別動。”
表情不變,語氣也沒太大起伏,熟悉老虎性格的李三少卻老實了。
溫熱的水汽熨帖在肌膚上,連日來的疲憊和睏倦全部涌上。
毛巾扔到一邊,樓少帥摘下軍帽,坐到牀邊,把人往懷裡一撈,“睡覺。”
李謹言打了個哈欠,“還有事……”
“不急。”
說話間,大手蓋住李謹言的雙眼,脣落在他的額頭,李謹言終於抵擋不住睏意,睡了過去。
睡夢中,下意識的握住了那隻帶着槍繭的手,靜謐籠罩了房間,靠在牀邊的樓逍,眸光益發深邃,手指拂過李謹言的臉頰,久久沒有出聲。
房間外,來送點心和茶水的丫頭放輕腳步,退了出去。
得知樓少帥和李謹言沒去見大總統,樓夫人也沒說什麼,只是笑着搖頭,“這兩個孩子。”
這一覺李謹言睡得很沉,若不是錯過午飯,肚子開始叫,他恐怕會睡到明天。
睜開眼,一張熟悉的面孔闖進眼簾。
墨黑的眉毛,濃密的睫毛,睡着的樓逍,安靜而無害,當他睜開雙眼,就會變得格外不同,睡着的老虎和捕獵中的老虎,的確是相當不同……
思緒越飄越遠,天馬行空。
倏然對上一雙深潭一般的眸子,瞬間被拉回現實。
“少帥,你醒了?”
“恩。”
聲音中帶着些許低啞,心頭像是被一片羽毛拂過,李謹言忍不住打了個激靈。像樓少帥這樣的,果然生來就是給人羨慕嫉妒恨的。
正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敲門聲響起,“少帥,言少爺,該起了。”
看一眼牆上的自鳴鐘,李謹言拍了拍臉頰,讓自己更清醒些,很快翻身坐起。總統府沿襲了大帥府的規矩,三餐都有定時,這個時候,該吃晚飯了。
樓少帥靠在牀頭沒動,李謹言換上一件長衫,回身走到牀邊,樓少帥還是沒動。
“少帥。”
“……”
“腿麻了?”
“……”
猜對了。
李謹言摸摸下巴,趁機捋虎鬚絕不是好主意,自己擰了毛巾送到樓少帥跟前,“少帥,醒醒神。”
可惜,某人的神經還是過於大條,警覺意識不夠。
被樓少帥按到牀上,咬住脖子時,李三少才頓悟,老虎的鬚子非但不能捋,連碰一碰都有生命危險,那句“腿麻”的話,他壓根不該問出口!
樓少帥怎麼會被枕上一兩個時辰就腿麻?絕對不會的!
就算會,也不能說!
可惜世上沒有後悔藥,明白得太遲,悔之晚矣!
餐桌上,李謹言只顧悶頭吃飯,一聲不出。只是領口露出的咬痕,再裝鴕鳥也沒用。
樓少帥倒是坐得端正,臉上的表情絲毫看不出半點端倪。
白老同樣沉默不語,樓大總統想說話,卻被樓夫人在餐桌下擰了一下。
樓二少和小胖墩謹守禮儀,食不言寢不語。
總統府的晚餐,除了沉默,只有沉默。
在沉默中,樓少帥吃了五碗飯,李謹言也默默吞下了兩碗。
飯後,樓二少和小胖墩繼續跟着白老陶冶情操,順便消食,樓夫人得着空閒安排家事,李謹言和樓少帥走進書房,向樓大總統“彙報”購船一事。
樓大總統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從美國人手裡買了七十多條日本船?”
“是。”李謹言取出曾給樓少帥過目的名錄,“都在這上面,潛艇,巡洋艦,補給艦和運輸艦,還有幾艘由商船改裝的炮艇。”
樓大總統翻着名錄,眼睛越來越亮,嘴角差點咧到耳根。
“我說,兒媳婦啊……”
話沒說完,就被樓少帥打斷了:“父親,要船得給錢。”
樓大總統笑容一僵,“給錢?”
“給錢,照價付款。”
樓少帥斬釘截鐵,李謹言笑眯眯的在一旁補充道:“大總統,你放心,給出的都是成本價,只加了一點運費和維修費,比起造新船節省的絕不是一星半點。”
樓大總統:“……”
“之前的那支俄國艦隊是自己送上門的。這些船卻是實打實買回來的,就不能一概而論了,少帥,對吧?”
樓少帥點頭,
樓大總統:“……”
“大總統,政府現在也不差錢,總要照顧一下嘛。”
樓大總統:“……”
“說起來,我忘記問少帥了,那十輛挎鬥摩托給錢了嗎?”
“沒有。”
李謹言倏地轉頭,表情微妙的看着樓大總統,拿東西不給錢,可不是好習慣啊。
“大總統,這不是我一個人的生意,總要保本。”
樓大總統頓時感覺壓力山大。和洋人掰扯,和老兵痞子鬥心眼,也沒像現在這麼累!可想想剛搭起架子的海軍,再看着這些船,樓大總統又萬分眼饞。
最終,還是遂了李謹言的願,一手交錢,一手交船。
隔日,海軍部便得到消息,二十六艘戰艦,五艘潛艇將歸入艦隊。海軍司令和幾個被邀請進京參加閱兵式的老北洋,聚到一起大醉了一場。酒醒後,薩司令立刻精神抖擻的前往總統府拜會,無論如何,這些船一定要到手。
聽聞要花錢買,薩司令直接道:“若是政府爲難,薩某家中還有餘資,另有故交好友也可相助。”
樓大總統唯一能做的,就是拍着胸脯表示,沒問題,政府財政充裕得很,絕對沒問題!
薩司令滿意離去,樓大總統氣得直笑,“這兩個臭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