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過宋武和孫清泉的隔日,李謹言就給天津的宋老闆發了一封電報,具體詢問了一下上海蒲老闆和南潯顧家的情況。宋老闆第二天就回了電報,證實了顧老先生信中的內容,還告訴李謹言,他下個月會再去關北城一趟,隨行的就有顧家的成員,到時李謹言可以和顧家人坐下來詳談。
得到宋老闆的消息,李謹言的心徹底放下了。
在等待顧家人北上的時間裡,李三少也沒閒着,派出去收購成豬的人陸續回來了,收穫還算不錯,至少兩個月內,罐頭廠和家化廠都不需要發愁原料的問題了。
“言少爺,還有件事。”說話的人叫巴特爾,是個臉色黧黑的蒙古族漢子,他給李謹言帶回了另一個消息,“很多牧民問咱們買不買羊。”
“羊?他們只養羊嗎?”羊肉不適合做罐頭,火鍋倒是可以考慮,關北城好像還沒一家正宗的涮羊肉,要不和啞叔商量一下,鼎順樓改成羊肉館?
“主要養羊和馬,牛也養,不過很少。”巴特爾說道:“少帥的坐騎就是呼倫貝爾草原上的馬王。”
“哦,”李謹言想了一會,開口說道:“你再辛苦一趟怎麼樣?”
“說什麼辛苦,言少爺只管吩咐。”
“你再去一趟察哈爾,和有意同咱們做生意的牧民商量一下,讓他們來年多養一些牛,無論是牛犢還是成牛,我都照價收購。羊我現在還不收,不過有需要肯定會和他們買的。”
“沒問題!”巴特爾笑了,“比起錢,牧民其實更需要鹽巴,茶葉還有糧食。若是能用這些換,他們肯定更高興。”
“可以。”李謹言說道:“你這次去,具體詢問一下他們都需要些什麼,列個單子,只要我們有的都可以考慮。鹽巴,茶葉,糧食,都不成問題。”
“好!”
巴特爾的老家就在呼倫貝爾,十六歲當了兵,因爲騎術好又使得一手好槍,很快就當上了班長,之後一直跟着隊伍南征北討,直到滿洲里戰爭,和老毛子拼馬刀時傷了一隻眼睛,右手沒了三根手指,這才從軍隊中退下來。本以爲今後的日子會沒有着落,不想卻被分到李謹言的農場裡幹活,每月工錢不少,也可以直接換成糧食,隔兩三天就能分到幾斤鮮肉。活幹得好還有獎勵,這樣的日子是之前做夢都想不到的。
這次去察哈爾,巴特爾特地回了一趟家,父母身體依舊健朗,弟弟也長成了半大的小夥子,家裡的生活因爲他寄回來的軍餉和工錢富裕了不少,遠近的牧民都十分羨慕。
巴特爾臨走前對父母說,等到明年,農場就能分給他一套房子,到時把家人都接去關北享福,弟弟也可以到農場裡幹活。巴特爾的弟弟卻說,他要像哥哥一樣去當兵。巴特爾哈哈笑着捶了一下弟弟的肩膀:“你想當兵?等雛鷹展開翅膀,能夠翱翔藍天時再說吧。”
和他同樣情況的人還有不少,他們都滿心的期待着來年將家人接來,在關北城安家。
“這可不是虛話。”劉疙瘩蹲在柵欄邊,把手裡的香瓜掰開,分給旁邊兩個新來的廣西兵,“言少爺說過,只要做滿一年,表現好就能分房子,還能分地。”
分到農場來的兩個新兵都剛滿十五歲,是跟着師長龐天逸一起投奔樓少帥的。到了北六省,因爲年紀太小,在部隊改編的時候被刷了下來,當時還以爲自己沒了活路,沒成想不扛槍了卻一樣有活幹。還能給房子給地?
兩個半大小夥子都不相信自己聽到的,劉疙瘩卻笑呵呵的說道:“日子長了你們就知道了,今晚上就吃肉,悠着點,別撐破肚皮。”
刷下去的大頭兵有了生計就萬事不愁,唐玉璜和龐天逸卻開始上火。這年紀小於十六的不要,大於四十的也全都退了,再加上抽大煙的,受過傷的,這些人都給刷了,他們手裡頂天還能剩下不到五千人!這樣下去,他們還算什麼師長,直接摘了將星當旅長算了。
兩個師長在獨立旅前遇上了,互相一問,都是爲了軍隊改編的事情。得了,一起進去吧!
他們不是第一次來獨立旅的駐地,卻是首次看到獨立旅的拼刺訓練,雖然是木質刺刀,卻是實打實的往身上扎,用力大了,刀尖都折斷了,受傷更是在所難免,可訓練場裡的兵卻沒一個吭聲,唐玉璜和龐天逸看到幾個肩頭掛着尉官軍銜的,也拿着刺刀和那些大兵打在一起,有一個身手好,直接被五六個大兵圍攻,卻依舊遊刃有餘。
兩個師長看得目不轉睛,這樣的兵拉上戰場絕對是一羣猛虎!
“難怪了。”龐天逸嘆了口氣,“比起眼前的兵,咱們手底下的,當真是……也只有我當年帶的那支部隊才能和他們比一比,可惜都在民國二年打完了。”
唐玉璜也有同樣的感慨,兩位師長甚至都沒心思再去和樓少帥說部隊減員的事情了。
“這不是唐師長和龐師長嗎?”
爲他們帶路的哨兵馬上立正敬禮:“姜教導員!”
唐玉璜和龐天逸轉頭一看,正是當初打過交道的姜參謀,他不是參謀嗎,什麼時候成教導員了?
“兩位師長大駕光臨,想必是來找少帥的吧?少帥不在這裡,兩位隨我來吧。”
姜教導員將帶路的哨兵打發了,又叫來兩個尉官,讓他們看着這些新兵訓練,才帶着唐玉璜和龐天逸往軍營的後面走,那裡被開闢成了更大的一片訓練場。
唐玉璜指着訓練場裡拼刺刀的士兵問了一句:“這些都是新兵?”
“啊。”姜教導員點點頭,“大多是新招的,”說到這裡,突然話鋒一轉,“兩位此次前來,應該是爲了部隊改編的事情吧?”
見到唐玉璜和龐天逸的神色,姜教導員就知道自己猜對了,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條縫,故作神秘的說道;“其實二位大可不必爲此心煩,兩位誠心投奔,少帥怎麼會虧待二位?”
“你是說?”
“第九師的師長孟復讓大帥給斃了,孟稠牽扯出一批人來的事情,二位都聽說了吧?”
唐玉璜和龐天逸點頭,之前樓大帥死而復生的事情鬧得那麼大,又在靈堂外槍斃一個師長,不知道才奇怪。
“大帥已經將第九師交給了少帥。”姜教導員繼續說道:“按照少帥的意思,有功的要獎,有過的要罰,第九師恐怕要拆分。三個旅,一萬多號人,少帥不可能全都編進自己的部隊,我這麼說二位可聽明白了?”
話說到這個份上,唐玉璜和龐天逸若是再不明白就真成傻子了。樓少帥下令縮減他們現有的部隊人員,一來的確是爲了裁汰不合適的兵員,二來恐怕就是爲了摻沙子。
不過採用這種方式摻沙子,兩人倒也能接受,畢竟他們早有準備,而且他們獲得的好處也不少。
說話間,三個人已經走到了訓練場邊,哨兵走過來覈實了三人的身份,才放他們過去。
唐玉璜和龐天逸開始還不明白爲何要如此嚴格,直到看清訓練場中的情景才恍然大悟。這分明是在做一場實戰演習!
戰壕挖得足有一米多深,矮一點的站進去直接沒頂。上面還搭着掩體,留出了觀察孔和射擊孔,戰壕前面的開闊地上佈置有鐵絲網。再走近些,才發現不足兩公里長的防守陣地,竟然前後挖了三道戰壕,戰壕之間還有交通壕相連,火力的佈置也堪稱完美,這樣的陣地佈置,兩人還是首次見到,若是讓他們手下的軍隊來攻打,除了用人命填,沒有任何的辦法。
負責防守的是獨立旅的一個團,進攻一方則是另外兩個團加特務營。師屬炮兵營也爲進攻方提供炮火支援,雖然口徑都是75mm的山炮,但比起防守一方,他們是實打實的火力佔優。
樓少帥站在掩體後,兩個書記官負責記錄演習的進程。唐玉璜和龐天逸一眼就認出了樓少帥,他身上那套軍裝太特殊了點。
淺褐色的上衣和軍褲,牛皮武裝帶,肩章和領章在陽光下熠熠生輝,連軍帽上的徽章都顯得與衆不同。
難不成,北六省軍隊要換裝了?可真有錢啊……
第五十六師和第六十一師的大兵從換上北六省的軍裝後就不願意脫了。這身衣服比他們之前穿的要好上幾倍,唐玉璜和龐天逸兩位師長穿着北六省的軍官服也覺得不錯,雖然不太透氣,可無論做工還是選擇的布料都比他們之前的軍裝要好。
如今同樓少帥身上的一比……果然人比人得死,貨比貨得扔。
姜教導員三步並作兩步走到樓少帥身邊,他也早就注意到了樓少帥這身衣服,他老叔可是後勤部部長,什麼好東西沒見過,可少帥這身衣服還是差點亮瞎他的鈦合金狗眼。
腆着臉問了一句:“少帥,這是新軍裝?”
樓少帥:“恩。”
“咱獨立旅都有?”
樓少帥冷冷的看他一眼,“你說呢?”
姜教導員當即不敢再問了,倒是跟着少帥的季副官見少帥走遠,才告訴他:“少帥這身是在言少爺被服廠定做的。言少爺的脾氣你還不知道嗎?少帥都穿上了,咱們獨立旅換裝是早晚的事情。”
姜教導員擦了擦額頭上的汗:“那少帥爲啥不高興?”
季副官瞥了他一眼,“你哪隻眼睛看到少帥不高興了?”
姜教導員:“……”兩隻眼睛都看到了。
唐,龐兩位師長走到掩體旁,三人互相敬禮之後,樓少帥將手裡的望遠鏡遞給唐玉璜。唐玉璜也沒客氣,道了一聲謝,便有些迫不及待的朝遠處望去。
演習已經進行到後半段,攻擊方開始發動第三次進攻,分佈成散兵線的士兵,端着槍彎着腰,朝防守陣地慢慢逼近。經過之前兩次進攻,他們學乖了,散兵線拉得更開,可依舊於事無補,一旦進入機槍射程,再加上擋住去路的鐵絲網,等待他們的大多隻有“死亡”。
負責觀察雙方傷亡人員數量的軍官舉起了右手的紅旗,意思是進攻方的一個營確認全員死亡。
書記官立刻記錄下來,將手中的記錄冊交給樓少帥,“少帥,這種防守,除非加大炮火將整個陣地都犁上一般,否則進攻一方就只能白白的消耗,用人命去填。”
樓少帥點點頭,寬大帽檐落下的陰影遮住了他的眉眼,讓人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
“下令,演習中止。”
扮演進攻角色的兩個團一個特務營,此刻還剩下不到兩個營的人,反倒是戰壕裡防守的一個團,傷亡大多是因爲之前的炮擊,之後進攻方的三輪攻擊,也只有第一次給他們造成的傷亡大一些。
樓少帥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下令參與演習的雙方下去休整,自團長以下,包括營長,連長,排長,班長,直到每個士兵,都對這次演習做出總結。不會寫字不要緊,凡是能想到的關於戰場上的每一個細節,有任何疏漏或者是可以改進的地方,都可以上報,會酌情給予嘉獎。
“這只是一場演習。”樓少帥站在硝煙還未散去的戰壕前,掃過全體參與演習的官兵,說道:“我卻希望你們不只將它當成一場演習!”
包括唐玉璜和龐天逸在內,所有人都沒有出聲,靜靜的聽着樓少帥的話。
“我在德國讀軍校時,我的教官告訴我,軍人最大的榮耀就是戰死沙場!”說到這裡,樓少帥頓了頓,“但我要說,這句話不對。”
衆人同時露出了驚訝的表情,軍人就該馬革裹屍,戰死沙場,有什麼不對?
“軍人的職責是保家衛國,爲此不惜一死,但是,一個軍人最高的榮耀,應該是在戰場上殺死更多的敵人!”
“讓我們的敵人死在戰場上,纔是華夏軍人最高的榮耀!”
此時此刻,在場所有人的胸腔裡彷彿都有一股豪情激盪,就連姜教導員也忍不住握緊了拳頭,咬緊了牙關。
“殺敵,纔是我輩華夏軍人的本分!”
“殺!”
所有人振臂高呼,山呼海嘯一般的聲音,沒有人會懷疑,這支軍隊註定會成爲日後在戰場上讓敵人聞風喪膽的虎賁之師。
從這一刻開始,獨立旅的每個士兵都在心中牢記,殺死更多的敵人,纔是作爲一個華夏軍人最高的榮耀!
以至於在今後的戰場上,凡是華夏的敵人都知道有這樣一支虎賁之師,尤其是被揍得悽慘的日本矬子,一旦知道自己的敵人是樓逍的部隊,軍官們會在第一時間告訴下邊的士兵:“那是一羣野獸,不想被野獸撕成碎片,就拼盡全力吧!”
至於是拼盡全力殺敵,還是拼盡全力逃跑,一直有待商榷。
因爲最先對士兵們說出這句話的聯隊長,在和北六省軍隊的一場戰鬥中爲他的天皇陛下玉碎了。
在這場演習中,樓少帥並未動用坦克。目前軍工廠只改裝了一輛坦克,要想形成一定規模的戰鬥力,還得繼續從國外購買拖拉機。軍工廠裡的師傅們手藝再高,也巧婦難爲無米之炊,沒有材料和最關鍵的技術,一切都是白搭。
任憑杜維嚴軟磨硬泡,李謹言就是不把餘下的那輛拖拉機給他。開玩笑,他一共就買了兩輛,要是都沒影了,別人問起來怎麼辦?
尤其是約翰,這個美國人可精明得很,被他發現了端倪,事情可就難辦了。
再說北六省現在也並不是鐵板一塊,間諜特務也不少,尤其是那些甘願爲洋人賣命的華夏人更是防不勝防。李謹言時常在想,有沒有什麼好辦法,將這些人全都一網打盡?結論是不可能。
就像是鋤不盡的野草,割掉一茬,立刻會再長出來。乾脆叫喬樂山弄幾瓶敵敵畏出來,全TNND毒死了事!
李三少正在磨牙,丫頭來報說農場裡的管事要見他。
“農場進了野豬?”聽到來人的話,李謹言詫異得挑起了一邊的眉毛,“還糟蹋了瓜田?”
“是啊!”來人說到野豬,滿臉的氣憤,“這幫畜牲專門糟蹋好瓜!眼瞅着快熟的有一大片都被糟蹋了。”
“怎麼發現的?”
“守夜的幾個人聽到瓜田裡有響動,還以爲遭了賊,沒承想亮光一照是一羣野豬,足有十七八頭,最大的都有三四百斤。”
“那傷到人沒有?”
“沒有,憑弟兄們的身手還能讓這羣畜牲給傷了?還順手逮住了五六頭,就是讓最大的那幾頭給跑了。”
聽到這裡,李謹言再也坐不住了,立刻起身和來人一起去了農場。
到瓜田一看,靠近圍欄的一片瓜地果然被糟蹋得不成樣子,碎裂的西瓜到處都是,幾頭野豬被捆綁着四肢倒在地上,看守瓜田的兵哥們不時踢上幾腳,罵幾聲,野豬被踢得直哼哼。
見到李謹言,負責看守瓜田的幾個兵哥都是滿臉的愧疚:“言少爺,是我們沒看好瓜田,讓野豬糟蹋了。”
“這不怪你們,野豬要來,誰也不可能事先預料到。”李謹言搖搖頭,走過去瞅了瞅被綁得結實的野豬,個頭大的至少有兩百多斤,“挑一頭小的送到大帥府去,另外幾頭兄弟們宰了吃肉吧。”
說着轉身走進瓜田,一整片瓜田幾乎沒剩下幾個完整的西瓜,不怪那些兵哥氣得牙癢癢,就連他看了也想去踢野豬幾腳撒氣。
後世的野豬在華夏屬於保護動物,現在可沒有野生動物保護法,敢糟蹋他的瓜田,哼哼……
突然,李謹言在瓜田裡看到了一個沒被野豬弄碎的西瓜,略有些興奮的走過去,卻發現也只是上面完好,翻過來,有一半已經碎裂還長了綠毛。
李謹言有些泄氣,看着西瓜上的綠毛髮呆,這是誠心不讓他吃西瓜啊!
看着看着,李謹言突然一拍大腿,捧起那個西瓜笑得合不攏嘴。跟在他身後的幾個兵哥被他嚇了一跳,言少爺這是怎麼了?被野豬氣瘋了?
“言少爺,你沒事吧?”
“沒事,我好着呢!”李謹言捧着那個綠毛西瓜轉身就跑,一邊跑一邊對送他來的副官說道:“快,送我去喬樂山的實驗室,我送他西瓜!”
李謹言這話一出,兵哥們的臉上滑下了三道黑線。
送一個長綠毛的爛西瓜?
言少爺和喬先生是有仇嗎?
李謹言卻不管那麼多,一個勁的催着副官去開車,爛西瓜是個好東西啊,瓜上的綠毛更是好東西啊,青黴素啊!
一隻爛西瓜的故事,後世的小學生作文裡都有啊!
李三少興沖沖的趕到喬樂山的實驗室,喬樂山看到滿臉笑容的李謹言,還以爲他會送自己什麼好東西,結果看到捧出來的那隻爛西瓜,險些掰斷手裡的試管。
這就是送他的禮物?真的不是對他第三次要求加薪表達不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