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關北城嗎?”
從下了火車,到坐上來接他們的車,再到進入關北城,尼德的嘴巴就沒合攏過。沿途的所見所聞讓他產生了一種錯覺,他是不是離開了華夏,到了英國或者法國,要麼就是德國的某座大城市?
就連他父親口中的故鄉葡萄牙,都沒有這樣的城市。
如此的,如此的……尼德找不出一個完整的詞彙,能夠準確形容出他眼前所看到的一切。
寬敞整齊的街道,鱗次櫛比的房屋,排成列的馬車和兩缸出租車擦肩而過,有軌電車從面前駛過,噹噹的聲響不絕於耳。街邊的店鋪上豎起大幅的廣告牌子,鮮豔和圖畫和產品介紹吸引着街上的行人駐足。
車子繼續向前,拐進了一條略窄的路,飯莊和茶館中人來人往,包子鋪和燒餅鋪傳出陣陣香氣。
“上帝,這裡難道都是吃的嗎?”
尼德覺得自己的眼睛和鼻子都不夠用了,一整條街道都是食物的香氣,讓他的嘴裡不停的分泌口水,肚子也忍不住叫了起來。
陸懷德坐在他的旁邊,好心的爲他解釋道:“這裡是關北的豐隆街,城內的酒樓,飯莊,茶館和各種小吃點心鋪子大多都集中在這裡。看到沒,前邊還有兩家西洋人的糕點鋪子。”
順着陸懷德指的方向看去,尼德果然看到了兩座裝飾風格與別處不同的建築,店面上的幌子上寫着西洋糕點,下面還有法文和俄文,顯示這兩家的店主分別來自法蘭西和俄羅斯。
尼德不錯眼的看着眼前的一切,陸懷德讓司機停下車,吩咐來接他的人到街邊買了幾樣小吃,驢肉火燒,灑了孜然和辣椒的烤肉,還有一瓶汽水,看牌子就知道是工業區新開的廠子。
“嚐嚐吧。”他將裝食物的紙袋交給尼德。
“謝謝。”
尼德也沒客氣,被陸懷德帶上火車之後,一路也只吃了幾塊麪包,不是陸懷德故意餓着他,實在是他心裡沒底,不知道等着他的會是什麼,壓根沒心思吃東西。哪怕陸懷德說得天花亂墜,但尼德不是幾歲的孩子,不會輕易他所有的話。
何況陸懷德這麼做有什麼好處?他不認爲自己能給對方帶來什麼。尼德一邊想着,一邊咬了一口驢肉火燒,入口的醇厚滋味幾乎要讓他把舌頭吞下去。
太好吃了!
他沒空再去想陸懷德帶他來這裡究竟有什麼目的,全部心思都放到了食物上。不到十分鐘就把紙袋裡的食物吃得乾乾淨淨,帶着甜味的汽水也三兩口喝下去。
陸懷德沒說什麼,示意司機加快速度,車子開出了豐隆街,停在了一家旅店前面。
“下車吧。”
陸懷德將尼德安排住進了旅館二樓,房間的牀鋪桌椅都帶着正宗的華夏風格,浴室卻是西式的。
“我另外安排人住在你的隔壁,有什麼需要可以叫他。”陸懷德一邊說,一般掏-出懷錶看了看,“等下會有裁縫過來,你需要做幾身體面的衣服,西裝,長衫,還有禮服,明天我會帶你去見我的老闆。”
他的老闆?那肯定是個大人物。
“能告訴我是誰嗎?”
“不用着急,很快就能知道答案了。”
說完這番話,陸懷德就離開了。留尼德一個人在房間中左思右想,又想起陸懷德在火車上對他說的話,心中頓時涌起了一片火熱。
或許,這位陸先生並不是在騙他……
難道他真的交了好運?可到底是因爲什麼?
離開旅館前,陸懷德吩咐留在這裡的兩人仔細留意,如果尼德想要出去走走也不必攔着,但要有一個人跟着他。
“不過也別看得太緊了,他是言少爺請來的客人。”
“陸經理放心,我們有數。”
大帥府裡,李謹言正在翻看賬冊。隨着手裡的生意越做越大,他專門聘請了兩位賬房和一名從國外留學歸來的財務人員,三人工作的方式不同,卻恰好能夠揚長補短,整理賬冊的同時將一些很難發現的疏漏一一指出來。
樓氏商業集團已經掛牌,之前承諾廖祁庭的副總經理職位也正式落實,爲此,李謹言還特地給在南方的廖七少爺發了一封電報,告知他這個好消息。
殊不知,廖七少爺此刻正被身在湖州的廖老爺子給逮個正着,誰讓他想不開,偏選在今天來拜訪顧老先生,將李謹言帶給他的禮物和親筆信送來,結果卻看到了來顧家“串門”的祖父。
看着祖父那張黑沉似鍋底的面孔,廖祁庭慶幸這是在顧家,否則,老爺子十有八--九會請出家法,板子加身不要緊,關鍵是廖家的板子專門往屁股上打。二十大幾的人了還被打屁股,傳出去他還怎麼和那些商界的老狐狸周旋?若是被李三少知道了,八成會笑破肚皮。以他廖七看人的眼光,這個披着兔子皮的李三少絕對是心狠手黑還長了一顆狐狸心的人物。
不能惹,也最好不要給他抓到把柄,否則不會再有好日子過。
顧老對李謹言中途折返關北城略感遺憾,卻並非不能理解。發生在天津的事情他早有耳聞,知道的比報紙上報道出來的要多得多。
這些經年的老狐狸,看到報紙上寫的“臨時接管”四個大字,全都笑得意味深長。別看他們表面上不碰政治,但在當下這個年月,他們的政治嗅覺,連大多數政府官員都要甘拜下風。
“樓逍此子,膽識過人,見識非凡,盛世當爲良將,亂世必爲梟雄。”顧老先生和來訪的廖老談起樓少帥,神色間頗爲感慨,“若早生十年,未必不能登上九五之位。”
不爲英雄,而爲梟雄,當能成就霸業宏圖。
“顧兄如此看重他?”
“不瞞老弟,不只是我,張公也同樣這麼認爲。”
廖老沉默下來,神色間帶上了一絲凝重。
南潯的張家乃爲四象之首,若張老也看好樓逍,那他是否也該爲顧家子孫多做考慮?雖然顧家同宋舟有多年的交情,但顧老對宋武的觀感卻不太好。可惜幾個兒子和孫子卻一門心思的攀附宋家,只有小七,早在之前就和他多次提及樓家。
想起之前得到的消息,顧老下定了決心。這也是爲顧家留一條後路。
所以,顧老雖然給廖七少爺擺出一張黑臉,事實上卻並非真的要懲罰他,可惜當時的廖七少爺並不知道……
李謹言的賬冊看到一半,陸懷德就登門了。
看到風塵僕僕的陸懷德,李謹言笑道:“辛苦陸經理了。”
“爲言少爺做事,不敢言辛苦。”
陸懷德是在潘廣興之後接任皁廠經理的,除了被服廠的李秉,可以說是跟隨李謹言的人中資格最老的。連擔任家化廠副經理的李慶雲都要靠邊站。陸懷德有自知之明,也有看人的眼光。他清楚的知道,只要他繼續一心一意的爲李謹言辦事,不生出二心,李謹言絕不會虧待他。
何況,在當今華夏,還有誰能同李三少背靠的樓家比肩?
宋家?一趟南方之行,讓陸懷德對國內的局勢有了新的認識。即便是表面看來同樓家不相上下的宋家,從骨子裡,早就不是樓家父子和李三少的對手了。
“言少,事情的經過是這樣的……”
接下來的時間,陸懷德將上海發生的事情,以及他本人對尼德的看法都講了出來,李謹言只是仔細的聽着,沒有插言,等到他全部說完纔開口問道:“陸經理,以你之見,這個人可用嗎?”
可用,而不是可信。
“可用,”陸懷德沒有片刻的猶豫,“他是個對金錢有追求的人,只要給出足夠的籌碼,他就會成爲言少手中一張不錯的牌。但……”
“什麼?”
“就因爲這張牌有價值,需要防備他被捏在別人的手裡。”
李謹言笑了,若真是如此,他倒是可以放心大膽的用這個人了。他自信自己能給尼德的東西,旁人絕對給不了。尼德只要上了他的船,除非是不要命的自己往海里跳,否則是下不去的。
何況啞叔回來了,和他同行的許二姐更是加深了李謹言的自信。
看到許二姐的第一眼,李謹言就愣住了。不是因爲她的相貌,無論二夫人,樓夫人,還是樓家李家的幾位姑娘,包括楊聘婷都是不折不扣的美人,許二姐的相貌在這些人中也只能算是中等偏上,不足以讓李謹言失神。
讓李謹言吃驚的是她的氣質,一舉手一投足,帶着大氣和一絲嫵媚,這樣的女人就像是罌粟,會讓男人忍不住的想拜倒在她的腳下。
求-蹂--躪,求-調--教,求-鞭--打,同時高喊,你就是我的神,女王陛下!
當然,這其中不包括李謹言,他家裡已經有頭老虎了。
啞叔告訴李謹言,他帶許二姐回來就是爲了尼德這件事。不需要說得太明白,李謹言就能猜到啞叔的意思,這個許二姐,將是套在尼德身上的箍子。
將尼德派去歐洲開拓生意,收回文物,同時還能打探情報收攏人才,無論怎麼算都是一本萬利的生意,不過,這其中的細節安排必須要小心,一個不慎就可能出問題。
歷史上的零零七原型,最後不也是陰溝裡翻船,莫名失蹤了嗎?至於是誰幹的,至今是個謎。唯一能肯定的是,他絕不是自己隱姓埋名躲起來了。
所以,必須給尼德戴個箍子,監視他,也是爲了保護他。至少在李謹言要做的事情完成之前,他都要完好無損。
陸懷德離開後,李謹言去見了樓少帥。
“少帥,我打算讓蕭有德安排人和尼德好好溝通一下。”李謹言笑眯眯的靠在桌沿邊,“另外再安排許二姐到他身邊,身份的話,可以是親戚,他有一半的華夏血統。也可以是夫妻。你覺得哪種好一些?”
李謹言已經和許二姐談過了,許二姐倒是無所謂,姐弟或夫妻對她都沒什麼區別,就算和外貝加爾那羣人呆在一起也沒見她吃虧。若是這個尼德敢起歪心思,抽不死他!
事情定下來之後,啞叔就讓李謹言安排幾個可靠的人來教授許二姐英語,法語以及德語,至於俄語,她已經能說的相當好了。同時學三門語言,還是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李謹言覺得不太可能。可見識到許二姐的學習成果之後,李三少淚奔了。
女王什麼的,天才什麼的,太TMD打擊人了……
樓少帥在德國讀軍校時,受到已故德國陸軍參謀長施裡芬元帥的賞識,對歐洲的上流社會也有所瞭解,同他們打交道就要換一種方式思考。他告訴李謹言,成爲尼德的妻子,比作爲他的姐妹更方便許二姐行動。
“這樣啊。”李謹言點點頭,“那就這麼辦吧。”
剛想起身離開,卻被樓少帥扣住了腰。
“少帥?”
樓逍沒說話,大手沿着他的腰滑到背部,輕輕一按,李謹言僵住了。
“我昨晚回房,你睡着了。”
一邊說,他一邊將李謹言拉到自己的懷裡,跨坐在了他的腿上。李三少嚥了口口水,這個姿勢,相當的危險啊……話說他不是故意的啊,都被當煎餅似的翻來覆去烙了三天,白天又忙得腳不沾地,沾牀就去會周公很正常吧?
奈何樓少帥不這麼想。
很明顯,他打算把昨天晚上落下的份在今天找補回來。
“少帥,你還有工作沒做完。”
“不忙。”
大手一扯,拉開了他的長衫……
等到李謹言被從書房“放”出來,已然腳步虛浮,扶着腰,走路就像在飄。樓少帥本想送他回房,卻被毅然決然的拒絕了,開玩笑,萬一再被按到牀上怎麼辦?
珍愛生命,必須遠離樓老虎!
可惜的是,對李三少來說,這件事有相當大的難度……
隔日,尼德起了個大早。裁縫的效率很高,在他洗完澡後,一套做好的格子西裝,包括襯衣和領結,已經擺到了他的牀前。
尼德仔細的打理了頭髮,塗抹了一層髮蠟,又颳了臉,穿上新的西裝,整個人都精神許多。
住在隔壁的彪子按照陸懷德的吩咐,掐着時間來敲尼德的房門,來接他們的車已經在樓下等着了。陸懷德坐在車裡,先帶尼德去吃了早餐,車子再啓動,從豐隆接開上了長寧街,沿着拓寬後的馬路開往了大帥府。
長寧街依舊維持着往昔的繁華,尼德卻沒像昨天一樣看得目不轉睛。陸懷德暗暗點頭,這個人如他所想的,早晚會是個人物。
大帥府門前,司機出示了通行證,陸懷德搖下車窗,衛兵看清車內的人之後讓開半步,示意可以進去。
看着揹着槍的士兵,再看到眼前的建築,尼德的心開始狂跳,上帝,他果真要交好運了嗎?
車子停下,兩人下車步行,管家將他們迎進客廳,丫頭送上茶水。尼德坐在沙發上力持鎮定,太過努力的結果是整個人都變得僵硬了。
李謹言走進客廳,看到的就是一個穿着西裝,卻僵硬得像是個塑像的英俊青年。
之前看報紙時還不覺得,見到真人,李謹言暗自琢磨,難道真是混血兒都長得漂亮嗎?還是因爲尼德的父親母親本身就基因不錯?
“言少爺。”
見到李謹言,陸懷德站起身,尼德也下意識的跟着他站起來,看向從客廳外走進來的長衫少年,是少年吧?他就是陸先生口中的老闆?
李謹言朝陸懷德點頭,然後笑着對尼德說道:“尼德先生,幸會,我是李謹言。”
剎那間,尼德以爲自己看到了天使。
不過,很快尼德就會知道,這個世界上根本沒有天使,有的,只是揮舞着金幣和鈔票,讓他心甘情願匍匐在對方腳下的李三少……
“尼德先生,想成爲歐洲首富嗎?”
一句話,一個選擇,就讓尼德的人生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在他晚年的自傳中,他這樣寫道:別人都說我將靈魂賣給了魔鬼,但我相信,如果給他們同樣的機會,他們都會做出和我一樣的選擇。我慶幸,那個如天使般的魔鬼,選擇了我。
許二姐抱臂站在客廳門外,她所在的角度,可以清楚看到坐在沙發上的尼德。
一個二十出頭的小夥子,黑髮黑眼,和言少說話時,因爲激動臉頰泛紅。這樣的,比二虎他們可差遠了。估計她一拳就能打吐血。
許二姐舔了舔豐滿的嘴脣,不過也好,這樣的纔會聽話。想要完成師傅和言少的計劃,就得是這樣有野心,卻能掌控的傢伙。
李家
管家李東一路小跑的到了三房院門口,對守門的婆子說道:“快去通報三老爺和三夫人,二小姐來信了!”
自從李錦書乘船前往美國求學,一直也沒有消息,雖然知道李謹言在她身邊安排了人,三夫人還是不放心。聽下人來報,忙不迭讓丫頭把李東叫進來。
“真是錦書的信?”
“是啊,夫人,真是二小姐的信。”
李東獻寶似的將信交給丫頭,丫頭送到三夫人面前,信封上的確是李錦書的筆跡。三夫人眼眶頓時就紅了,讓丫頭給了李東賞錢,把他打發走,拆開信正看着,李慶雲掀開簾子走進來,開口道:“錦書來信了?”
“是啊,老爺。”三夫人忙用手絹擦了擦眼睛,“信上說一切都好,只是讓咱們給她寄些錢過去。”
“要錢?”
“說是五百大洋。老爺派人去……”
“說是爲什麼要錢?”
“這倒沒說。”
李慶雲從三夫人手中拿過信,仔細看了一遍,眉頭擰緊,道:“先不忙,我去問問謹言,他在錦書身邊派了人,看看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老爺,不過是五百大洋,用不着去問侄子吧?”
“你懂什麼。”李慶雲這段時間變了很多,行事也不復以往的託大,“一張口就要五百,她走之前,可是給足了她兩千大洋。這纔多少日子?”
“老爺是說?”
“我現在也拿不準,總之這事聽我的。”
三老爺堅持,三夫人也只得應下。況且,經三老爺一提,她也覺得這事有些不對,一個女孩子,怎麼會用這麼多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