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副官是在北六省軍工廠找到李謹言的。
當時,李謹言正和杜維嚴杜廠長一同指揮着工人在試驗場上挖掘戰壕,架設鐵絲網,像模像樣的的構築了一道大約兩公里長的防守陣地。李謹言讓工人挖掘的戰壕不是普通的一字型,前後兩道,呈Z字形,之間有交通壕相連,第一道比第二道更寬,深度也達到了兩米以上,加上掩體和鐵絲網,看起來就像是一道不可逾越的天塹。
鐵絲網後架設了三挺機槍,是槍廠仿造馬克沁機槍自制的,雖然射速與使用壽命都比不上馬克沁,在國內也屬於佼佼者。
“言少爺,你這是在做什麼?”季副官上前,看着逐漸成形的防守陣地,讚歎之餘忍不住問道:“這陣地是誰的主意?”
“我的。”李謹言頗有些得意的說道,雖然某些地方還很不完善,但在華夏國內,這種樣式的戰壕還屬於首創。
“對了,你怎麼來了?”李謹言看向季副官,“找杜廠長?他在那邊呢。”
李謹言指着站在鐵絲網邊的杜維嚴,他正拿着一把鐵鍬親自動手挖土。這把鐵鍬的鍬柄比一般的鐵鍬要短上一截,鍬面也做了改動,更像是一把大號的鏟子。事實上,這就是最早的工兵鏟,只不過由於軍工廠的鍊鋼廠還無法煉出高碳鋼,製作出的產品遠比不上一戰時德國人使用的工兵鏟。
“言少爺,少帥讓我接你回去。”季副官在陣地上來回走了一圈,纔想起此次的任務。
“回去?有急事嗎?”
“少帥沒說。”
李謹言眉頭一皺,樓少帥不會無緣無故的讓季副官來找他,可他這裡的確走不開,爲了這場實驗,他已經和杜廠長忙活好幾天了,“季副官,我這裡的確走不開,你回去和少帥說我晚飯前一準回家。”
“可是……”
“沒什麼可是的。”李謹言眼珠子一轉,“要麼你就把少帥直接接到軍工廠來,說我這裡有好東西給他看。”
“好東西?這個陣地?”
“不是,這算什麼啊。”李謹言搖頭,“是什麼他過來看一下就知道了。”
季副官拗不過李謹言,只得按照他說的回去見了樓少帥。
書房裡除了樓少帥,還站着一師的師長錢伯喜,二師師長杜豫章和熱河省長戴國饒。季副官在門口喊了一聲報告,正說話的幾個人同時停了下來,看向他。
“什麼事?”
“少帥,現在說嗎?”
“現在。”
“言少爺讓我給少帥帶話,請少帥去軍工廠一趟,有好東西給少帥看。”
季副官一席話說完,室內頓時一靜。
錢伯喜和杜豫章下意識看了對方一眼,言少爺說話向來是一口唾沫一個釘,他說的好東西,就絕對會是“好東西。”
戴國饒之前在婚禮上見過李謹言,之後也只是聽到一些傳聞,說這個樓家的少夫人年少聰慧,做生意的手腕一流,還喜歡往前線送東西。印象裡,那還是半大孩子。
最終,好奇心壓倒了一切,錢伯喜和杜豫章跟着樓少帥一起來到了軍工廠,戴國饒戴省長也來湊了一回熱鬧。
一行人走到軍工廠西側的試驗場,發現試驗場的四周都被嚴密看守起來,除了在試驗場裡的人,其他人不允許靠近三百米以內。
樓少帥站在試驗場的入口處,一個負責守衛工作的兵哥馬上立正敬禮,“少帥!”
“恩。”樓少帥回禮,問道:“裡面怎麼回事?”
“我也不知道。”兵哥搖頭,“言少爺和杜廠長發話了,從現在開始,除了相關人員以外,其他人往裡面瞅一眼都不行,挖眼珠子!”
兵哥說得嚴肅,實際上誰都知道這不過是句玩笑話,不過卻能從中聽出李謹言對這件事的關注程度。
“少帥,言少爺到底在搞什麼名堂?不是又給咱們弄來了重炮吧?”錢伯喜沒憋住,率先開口道:“要真是這樣,那可是見者有份的啊。”
杜豫章在一旁插言道:“老錢,少帥是那麼小氣的人嗎?”
“對,少帥什麼時候小氣過?大方着呢!”
兩個師長你一言我一語,直到來打醬油的戴國饒戴省長咳嗽了一聲,才發現樓少帥正看着他們,目光說有多冷就有多冷,明明是夏天,兩位師長卻覺得後脖子有些發寒。
“說完了?”樓少帥面無表情的看着錢伯喜和杜豫章,認真無比的的說道:“我不大方。”
錢伯喜&杜豫章:“……”
戴國饒:“……”
守衛在試驗場的兵哥:“……”
這個,需要說得這麼義正言辭嗎?
李謹言走過來時,發覺到情況有點不對,瞅瞅臉色不太對的兩個老兵痞子和一個官場老油條,又看看已經僵硬得像尊雕像的兵哥,最終將目光轉向看起來最正常的樓少帥:“少帥,你來了?”
“恩。”樓少帥點點頭,“有東西給我看?”
“對,好東西。“李謹言眼睛發亮,一把抓住了樓少帥的胳膊,“快跟我來,實驗馬上就開始了。”
樓少帥低頭看向李謹言拉住自己的手,黑色的帽檐遮住了他臉上的表情,但周圍的人卻能察覺到,少帥的心情明顯變好了。
走進試驗場,第一眼就看到了構築好的塹壕和鐵絲網。
錢伯喜和杜豫章幾個大步走上前,和之前的季副官一樣,在前後兩道戰壕之間來回走了一遍,又親自到機槍位去觀察了一下,當發現三挺機槍組成的火力足以覆蓋眼前整片戰場之後,不由得吸了一口涼氣,“這種防守陣地,沒有一個團絕對攻不下來。光是這幾挺機槍,就夠進攻方喝一壺的了。”
樓少帥在德國讀軍校時,曾經參加過德軍的演習,這種構築陣地的方式與德軍所採用的塹壕防守十分相似,加以完善的話,只靠一個營就能擋住進攻方一個團的兵力,甚至更多。
和歐洲大陸的其他國家相比,德軍更加註重機槍的使用,眼前這片陣地的結構,和德軍的防守理念倒是有異曲同工之妙。
“這是誰想出來的?”
“這是言少爺的主意。“
杜維嚴走上前,他的樣子有些狼狽,襯衫和長褲已經看不出原本的顏色,就像是在土裡滾過一樣,沒等幾個人開口說話,便將手裡的工兵鏟遞到樓少帥面前,“少帥,這是改進過的鐵鍬,也是言少爺的主意,用起來很順手,從這兩個孔穿上繩子,士兵就能帶着行軍。挖戰壕或者是搏鬥中使用都行。只是咱們鍊鋼技術不行,只能做成現在這個樣子。”
樓少帥接過工兵鏟,在手裡掂了一下重量,點點頭:“的確。”回手交給了早就等在一旁的兩個老兵痞子。
在錢伯喜和杜豫章研究工兵鏟的時候,樓少帥低頭問李謹言:“這是你想讓我看的?”
“不是。”李謹言搖頭,“好東西要留在最後。”
話落,和杜維嚴交換了一個眼色,“杜廠長,好東西拿出來吧。”
杜維嚴咧嘴一笑:“好勒!”
“少帥,咱們退後。”李謹言說道:“等下煙恐怕會有點大。”
樓少帥沒說話,按照李謹言說的退到距離塹壕大約五百米的地方。李謹言原本還想叮囑杜維嚴兩句話,手卻被樓少帥拉住了。
“少帥,怎麼了?”
李謹言擡頭詢問,樓少帥低頭看他,眸子黝黑,手一直沒有放開。李三少摸摸鼻子,算了,乾脆用一隻手朝着杜維嚴比劃了幾下,杜維嚴點點頭,示意身邊參與實驗的士兵打響信號槍。
槍聲之後,試驗場南側的一座大門緩緩開啓,一陣發動機的轟鳴響起,一個黑色的龐然大物出現在了衆人面前。
它緩緩從門後駛出,露出了全貌,錢伯喜等人不由得再次倒吸一口涼氣,這到底是個什麼東西?
“這是拖拉機改裝的。”李謹言對樓少帥說道:“少帥,你看到那兩條履帶沒有?我之前從美國洋行購買了兩輛拖拉機,一輛送到軍工廠來改裝,這就是改裝後的樣子。”
說話間,那輛改裝後的拖拉機已經緩緩的駛向了之前構築好的陣地,陣地中響起槍聲,雖然採用的全是空包彈,但三挺機槍一起開火,威力不容小覷。
只不過,車身上覆蓋的防護裝甲全部採用6mm的進口鋼材,不說是空包彈,就是實彈打在上面也未必能輕易穿透。
在仿馬克沁機槍潑灑的彈雨中,這個龐然大物緩緩前進,車上沒有炮塔,只裝備了四挺機槍,這已經是北六省軍工廠最有經驗的老師傅們竭盡全力能達到的最高水平了。
畢竟距離最早的英國坦克誕生還有三年時間。目前沒有任何數據可以給工廠裡的技術人員參考,僅憑李謹言一張嘴,他們就能將一輛拖拉機改裝成現在這個樣子,算是相當不容易了。
在轟鳴聲和潑灑的彈雨中,改裝後的車輛終於來到了陣地前,絲毫沒有停頓的壓過了號稱是步兵噩夢的鐵絲網,一直來到了第一道戰壕前,車裡的機槍手對準戰壕內的“敵軍”開始了無差別掃射,槍口上擡了一定角度,確保不會直接射-到人的身上,就算是空包彈,距離過近也是會要人命的。
就算負責防守的人之前已經見到過改裝後的車輛,但如此近的距離還是讓他們感到害怕,其中一些人甚至忘記了這是一場實驗,直接從戰壕裡跑了出去,或者擠在交通壕前,只想遠遠的躲開這個龐大的怪物。
從戰鬥開始到戰鬥結束,用了不到四十五分鐘。其中有一多半的時間,都是這輛改裝後的拖拉機在路上耗費的。
等到杜維嚴宣佈實驗結束,整片實驗場呈現出死一般的寂靜。
錢伯喜嚥了口唾沫,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能一聲又一聲的念着:“好傢伙,我的乖乖!”
杜豫章沒比他好多少,整個人愣在原地。戴國饒的手都在隱隱發抖。
樓少帥握在李謹言胳膊上的手,用力得讓他有些發疼。李謹言動了動胳膊,他才放開。
“這件事必須保密!”樓少帥轉過頭,對站在一旁,幾乎魂飛天外的季副官說道:“將參與到這場實驗的所有人員登記造冊,包括場外的守衛。”
“是!”
“參與改裝的人員也要一一查明覈實。”
“是!”
“馬上去辦。”
“是!”
杜維嚴聽到樓少帥的命令,立刻小跑上前,對樓少帥說道:“少帥,這些事言少爺之前都吩咐過了。這些人的名單,包括他們家人都已經登記造冊。尤其是幾個老師傅和技術人員,都事先簽訂了保密合同,不允許通過任何方式泄密。”
樓少帥轉頭看向李謹言,李謹言咧嘴笑了笑:“保密很重要。”
戴着白手套的大手重重的壓在了李謹言的肩膀上,樓少帥俯身,嘴脣靠近李謹言的耳邊,似乎想說什麼,卻最終什麼也沒說,只是輕輕咬了一下他的耳垂。擡起頭,正了正帽子,擡步朝試驗場中的改裝坦克走去。
李謹言倏地瞪大了眼睛,捂着耳朵,樓少帥這是想表達什麼?哪怕再說“你很好”三個字,也比咬他一口強吧?
就在李三少糾結的時候,身後突然響起了一聲咳嗽,李謹言轉過頭,看到一身長衫的戴國饒單手握拳抵在脣邊,朝他笑了笑。
“言少爺,在下戴國饒,現任熱河省省長一職。”
“戴省長,你好。”李謹言心下有些打鼓,剛剛樓少帥咬他,是不是被這個人看到了?
“在下早就聞聽言少爺的大名,如今一見果然名不虛傳。言少爺年輕有爲,當真是我北六省之幸。”
李謹言:“……”不愧是官場老油條,夸人都誇得這麼有水平。
李三少這邊正和戴省長說話,樓少帥和兩個師長已經圍着那輛坦克研究起來。杜維嚴和一個老師傅站在一旁,不時爲他們解答一些問題。坦克裡的人也走了出來,包括車長,機槍手,駕駛員共七人,由於沒有炮塔,炮手暫缺。
“這東西叫什麼?不能就叫改裝拖拉機吧?”
“言少爺說,這叫坦克。”
“坦克?”杜豫章詫異的挑起了一邊的眉毛,“tank?水櫃?”難不成這裡面還裝了個水箱?
“老杜,你拽什麼洋文,到底怎麼回事問問言少爺不就清楚了?”
“也是。”
李謹言聽到這個問題也有些撓頭,他當時只是習慣性的說這東西叫坦克,誰知道這些人會因爲一個名字較真。
“我沒想那麼多,就隨口一說。”李謹言拍了拍坦克的履帶,“其實我更想叫它醜八怪,只是杜廠長他們堅決反對。”話落,聳了聳肩膀。
“醜八怪?”
“是啊,”李謹言理所當然的點頭,“沒看這東西有多醜。”
當初李謹言看到這輛坦克的第一眼時,心中只有一個念頭,還可以更難看點嗎?
不說虎式,豹式,西爾曼,謝里登,也不說炮塔直接用沙模澆鑄的T-34,就連拖了兩個轉向輪的馬克一型都比它好看!
就算在這世界上它相當於坦克的鼻祖,可“長相”也不能這麼對不起觀衆吧?
與李謹言的觀點相反,軍工廠衆人,包括廠長杜維嚴和專門改裝這輛坦克的老師傅,以及參與整場實驗的相關人員,都不覺得這東西難看。看着它的樣子,就像是在看一個絕世美人。
李謹言也只能安慰自己,跨越了一個世紀的審美,不能要求太高。難看沒關係,能用就行!有了它,俄國人算什麼?哥薩克算什麼?日本矬子算什麼?坦克開過去,全部碾壓!
可無論怎麼催眠自己,見慣了後世坦克的李三少,還是覺得眼前這輛坦克當真是醜得無與倫比……
最終,這輛坦克還是被命名爲“醜八怪一型”,就算杜維嚴等人提出了反對,只要樓少帥拍板,沒人能改。誰讓李謹言抱的大腿比較粗?沒辦法的事情。
按照李謹言的話來說,這只是最初的型號,以後肯定還有二型,三型,等到華夏軍工能自己製造底盤和內燃機,鍊鋼水平也提高之後,坦克的外觀肯定會有所改進,完全可以從醜八怪躍升到美人水準。軍工廠衆人似乎也受到了刺激,埋頭開始了武器研發,尤其是幾個老師傅,在不到五年的時間裡,華夏的坦克已經更新換代三次!
只不過,那時“醜八怪”這個稱呼已經深植在兵哥們的心中,無法改變。
按照坦克兵們的話來說,“別看我很醜,但我很優秀!”
這句話也在一戰的戰場上得到了證實。每當進攻防守嚴密的敵方陣地,聯軍軍官常常呼叫炮火支援,華夏軍官卻不約而同的呼叫“醜八怪”。就算英國人在1915年研製出了馬克一型坦克,但比起經常在戰場上拋錨的馬克,顯然還是醜八怪性能優良得多。
就連英軍的前線指揮官黑哥也說,“給我一百輛馬克一型,我可以越過索姆河,給我一百輛醜八怪,我能夠直接打到柏林!”
話雖然誇張,卻足以證明當時的華夏坦克,在一戰的戰場上佔據了何等重要的地位。
當德國人知道華夏人能夠研發出如此優良的坦克,靠的完全是他們的借款和幫忙建造的兵工廠時,不知會作何感想?
恐怕只有老天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