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六日,聯合政府突然宣佈,將閱兵式推遲,同時下令已進京部隊返回原駐地。
政府對外宣稱,推遲閱兵式的原因,是巴黎和會中途出現變故,樓大總統需親自赴歐。消息一出,國人的視線再次對準了歐洲。
“不會是洋人要出什麼幺蛾子?”
“八--九不離十,就沒一個好東西!”
京城一家茶館裡,幾乎桌桌都在討論政府放出的消息,跑堂的夥計肩膀上搭着毛巾,隔幾步停下,給客人斟茶的當,也能--插--上幾句。
“沒什麼好擔心的,大總統一去,那幫洋人再多花花腸子也沒用!”
“是這個理,現在可不是清朝那會了,掛上洋字就到咱們這地界耀武揚威。”
“對!”
同桌的人拍手叫好,另有人接言道:”依我看,肯定是那幫東洋人在搗鬼,沒見報紙上登出來的,又是賠款又是割地的,好像還有個什麼島?”
“再蹦躂又能怎麼着?還以爲是甲午年那會呢?”
茶樓裡議論紛紛,茶樓外,一輛黑色的華夏產小汽車駛過,徑直向總統府開去。
後座上,今井一郎和一名穿着黑色洋服的男人並排而坐。男子年近古稀,滿頭白髮,雙手捧着一個長方形的木盒,神色頗爲激動。
“尚先生不必緊張。”今井一郎笑着說道:“此番必能得償所願。”
“是,還要多謝今井先生。”
“說過了,我姓錢。”今井一郎糾正老者,臉上的笑容更深,他很久沒有這樣笑過了。用不了多久,他就可以恢復原本的姓名,回到故鄉,做一個堂堂正正的華夏人。
這一天,盼了多少年?
歡喜之後,胸中卻涌起一股悲涼。
他是幸運的,更多和他一樣的人卻是不幸的。就像死在明治葬禮上的小山慶。伴隨着歲月流逝,沒人會記得,這個原名蔣慶山的人,爲了國家,爲了民族,頂着一個日本名字,死在了異國他鄉。
從生到死,都是一個日本人……他們最希望的,或許就是能大聲的說出來,“我是華夏人!”
簡單的願望,卻永遠無法達成了。
車子停在總統府前,總統機要秘書和兩名副官迎出來。
今井一郎和捧着木盒的老者跟在他們身後,穿過一樓大廳,步上二樓,在總統辦公室門前,幾人停下腳步。
“錢先生,尚先生,請。”
門被推開,華夏總統樓盛豐,副總統宋舟,監察院院長司馬君,均在室內。
今井一郎摘下頭上的帽子,彎腰行禮,捧着木盒的老者卻無語淚流,撲倒在地:“琉球尚氏,拜見上國……”
沒等他雙膝觸地,樓大總統幾大步走過來,托住老者的雙臂,老者的淚流得更厲害了。平靜片刻,老者恭敬的將手中木盒奉上,裡面裝有琉球前代國王尚泰臨終遺言,以及尚泰之子,王子尚典寫下的國書。
“蒙華夏天威,得以復國。願效先祖,爲華夏之屬國。“
國書中還寫明,琉球復國之後,請華夏派遣官員,與王室一同“治國”。
四十年前,琉球被日本侵佔,末代國王及王子被迫移居東京。雖有伯爵頭銜,一舉一動卻都受到監視。琉球諸島也被日本改設沖繩縣,派遣知事管理。
雖未身陷囹圄,卻與囚徒無異的琉球國王,境遇和朝鮮前國王李熙算得上半斤八兩。
尚泰比李熙早死,琉球王室卻比和朝鮮王室幸運,同樣是“獨立”,琉球王室可以“復國”,朝鮮卻不會再有國王。
送上國書的老者也是尚氏子孫,屬王室旁支,正因如此,纔沒有隨末代國王一起移居東京,行動也算得上自由。
爲了和被嚴密監視的琉球王室直系取得聯繫,今井一郎除了用錢開路,別無他法。
現如今的日本,身份和地位都是虛的,沒落的華族同樣要舉債度日。錢,尤其是華夏的大洋和約翰牛的英鎊,比首相親自簽署的通行證還有效。
獲悉巴黎和會上的消息,琉球王室成員再也按捺不住,復國,脫離這種牢獄一般的日子!
“我們沒有軍隊,可以請華夏派遣駐軍!”一名王室成員說道:“就像祖先做的那樣。”
“可……”
“沒什麼好猶豫的,至少我們可以回到出生的地方。”
“無論如何,都比在這裡做犯人強!”
經過幾次密談,加上今井一郎的運作,前代國王的遺言和新“國王”的國書纔會送到華夏。
只要有一絲希望,王室成員就不會放棄。
樓大總統鄭重接過國書,又好生“安慰”了痛哭流涕的老者,很快便有人帶他和今井一郎下去休息。房門關上後,樓大總統和宋舟,司馬君商量了一番,決定計劃提前。
“既如此,便如了他們的願。”
“大總統此行之後,怕是該叫人重新繪製一副華夏地圖了。”
“沒那麼容易。”樓大總統搖頭,“沒見長青在電報中說,洋人吵得拍桌子跺腳,我去了也未必能馬上定下來。”
“洋人如何,與咱們無關。”司馬君說道:“到底先將日本的事情定下來,還有朝鮮。”
“恩。”
樓大總統點頭,華夏軍隊聯合朝鮮救國軍,在朝鮮南部的進攻十分順利。兩個師團的日本駐軍,一個早在平壤被打殘,對上華夏軍隊的飛機大炮和朝鮮救國軍的人海戰術,就算全都綁上手榴彈以命換命也不管用了,況且,也沒那麼多手榴彈給矬子們綁。
解決了日本人,接下來就要成立朝鮮政府,總統候選人和政府權力層早就明擺着,有李東道在,旁人休想上位。
華夏不打算在朝鮮殖民,卻也不會白做好人好事,朝鮮總要有所表示。
新一屆國會中,不乏能人和狠人,在展長青赴歐之前,便有人提出聯邦這一概念。簡言之,將附屬國換個名字,再從政治和軍事上抓一抓,經濟上卡一卡,另在當地設立學校,不納貢,不“剝削”,名義上保持獨立,再由對方主動提出加入,任誰也挑不出毛病來。
攻下漢城之前,李東道和他的支持者,就和華夏政府派遣的代表簽訂了相關協議,華夏可在朝鮮駐軍,在朝鮮建設軍港,朝鮮保有主權,保持政治上的獨立,在經濟,軍事等方面與華夏開展多項合作。
在李東道等人看來,簽署這項協議並無不妥。被日本刮地三尺的朝鮮,的確需要藉助外力才能恢復元氣,比起日本在朝鮮的所作所爲,華夏人簡直就是“活雷鋒”。
何況,朝鮮只是加入華夏聯邦,並未改變朝鮮“獨立”的事實,李東道相信,沒人會給他扣上賣-國的帽子。
華夏代表拿着雙方簽署的協議啓程返京,李東道率領救國軍繼續進攻漢城。
金正先身邊的支持者越來越少,即便對華夏始終抱有懷疑,此刻也不是唱反調的時候。
三月十六日,漢城終於被第三師和朝鮮救國軍攻破,朝鮮總督長谷川好道給大本營發出最後一封電報後切腹自盡,第二十師團一路向海邊撤退,第十九師團師團長下令士兵放下武器,向華夏人投降。
日本人也不傻,就算被華夏人送去挖礦,也比落進朝鮮人手裡強。他們清楚自己都在朝鮮做過什麼,想到朝鮮人可能的報復,矬子們就不寒而慄。
趙越下令,接受日本軍隊的投降,在中西伯利亞又發現了一處煤礦,挖礦的勞力那是越多越好。至於那些找不到華夏軍隊,落在朝鮮人手裡的日本矬子,就不關他的事了。
三月十八日,以李東道爲首的朝鮮臨時政府在漢城成立。日本政府得到消息,氣得跳腳也無計可施。美國大西洋艦隊的一支分艦隊正在日本島附近出沒,華夏軍隊也開始在庫頁島南部集結,顯然在爲“租借”北海道做準備。
天氣好時,雲層中還能看到華夏的飛機,日本漁民出海時膽顫心驚,生怕回來後,自己家的房子就被飛機上扔下的炸彈給炸沒了。
三月二十日,朝鮮臨時政府宣佈收回大田,改名爲政府軍的救國軍分頭向釜山和木浦進軍,殘餘的日軍盤踞兩地,正等待大本營的支援。
就算沒有支援,派幾艘船來接他們回國也好啊!
因巴黎和會,日本國內掀起更大規模的罷工遊行,原敬內閣就像被架到了柴火堆上烤,尤其是原敬首相,絕對的外焦裡嫩。卸任的寺內正毅暗自慶幸,辭呈遞交得簡直太及時了。否則,此刻頭大如鬥滿眼紅血絲的就是他了。
西園寺公望昏迷不醒的消息傳回國內,山縣有朋也大驚失色。
少了西園寺,牧野根本無法獨撐大局,日本在巴黎和會上的“敗局”,幾成定數。
日暮西沉,山縣有朋拿起一塊白布,一遍又一遍擦拭着手中的武士刀,刀身映出他蒼老的面容,佈滿陰霾的雙眼。
三月二十二日,樓大總統在青島登船,前往歐洲。
樓少帥奉命同行,提前兩天乘火車南下,李謹言親自送樓少帥到車站,牽着樓二少的小胖爪,揮手道別。
“少帥,一路順風。”
樓少帥沒說話,大手拍了拍李謹言的臉頰,側頭,輕咬了一下他的耳垂,李謹言下意識捂住耳朵,樓少帥已然轉身大步離去。轉身時,一抹笑意在脣邊轉瞬即逝。
“言哥?”樓二少拉了李謹言一下。
李三少略有些僵硬的側過頭,“睿兒,你在啊。”
“恩。”樓二少誠實點頭。
“剛纔都看到什麼了?“
“看到了……”
“算了,你還是別說了。”
李謹言望天,使勁磨牙,樓老虎是故意的,一定是故意的!
三月底,李謹言接到任午初從京城發來的電報,華夏第一套紙幣即將在六月正式發行。簡言之,他至少還要在京城停留三個月。
“三個月啊。”李謹言放下電報,重新研墨,不知爲何,他總覺得,任大局長想從京城“脫身”恐怕不是那麼容易。不說肉包子打狗,也差不了多少。
沒見任大局長一去,白總辦就開始三天兩頭曠工。
坐在一旁的樓二少見李謹言只是磨好墨,遲遲不動筆,放下手裡的畫冊,認真道:“言哥,外祖父要查功課。”
李謹言:“……”他只是走神,沒打算偷懶。
兩隻烏溜溜的大眼睛看着他,明顯不相信。
李三少無奈,一家子都是人精,他果然是掉進猛獸羣的兔子!
四月初,已在瑞士安定下來的尼德突然給李謹言發來電報,電報上提及了一個新興的意大利組織,“戰鬥的意大利-法-西-斯”。
歐戰期間,尼德沒少和意大利人打交道,刻意提及這個組織,其中肯定有不同尋常的地方。
看到戰鬥的法-西-斯和墨索里尼,李謹言摸摸下巴,原來,在法-西-斯的道路上,墨索里尼比小鬍子元首的“資格“更老啊。
沒有小鬍子元首,沒有德國,現在的墨索里尼只能在米蘭鬧騰。等到當凡爾賽合約簽訂,意大利沒得到想要的土地,德國也因苛刻的條約怒火中燒,一切都將不一樣了。
如果歷史沒變,二十五年後,歐洲的戰火會再次點燃,但在亞洲,李謹言眯起了眼睛,日本矬子,還是哪
涼快哪呆着去吧。
四月二十三日,樓大總統一行尚未抵達歐洲,意大利首相奧蘭多就氣沖沖的退出和會,離開了巴黎。
究其原因,不外是英法不願意兌現戰前承諾,一點解釋都沒有的把意大利給涮了。
參與和會的中-東國家也沒落下好處,英法同樣對他們背棄了承諾,說好他們在後方起義,給奧斯曼土耳其搗亂,等到戰爭結束就給予他們“民族獨立”和“民族自決”。結果和會一開,非但對此一字不提,反而將阿拉伯世界再度歸入了可以劃分的蛋糕範疇。
後世的阿拉伯土豪們相當憤怒,於此時卻毫無辦法。在戰爭期間,促成阿拉伯大起義的英國軍官勞倫斯,也拒絕接受政府頒發的勳章,以此來表達對英國政府的失望和不滿。
不只是被盟友戰後插刀的意大利和阿拉伯世界,就連美國也被大不列顛和法蘭西里聯手給陰了一把。
國聯的概念,最初由美國總統威爾遜提出,但在和會討論期間,英法卻將美國的意見拋到一邊。以至在和會第五次全體會議通過《國際聯盟盟約》之後,作爲發起人的美國卻拒絕加入。
美國人這才真正意識到,想要讓他國按照自己的步調走,光有錢是不夠的。
就算成了英法的債權國,這些老牌的歐洲國家,依舊不將新興國家放在眼裡。華夏之所以沒像美國這麼鬱悶,是因爲展長青一開始就表示出,華夏不會插手歐洲事務,也對爭奪世界霸權沒有興趣。
美國總統威爾遜相當鬱悶,可以想象,回國之後,國內媒體會如何形容他。
在來年的總統大選,他的競爭對手又會如何攻訐他。
比威爾遜更鬱悶的則是日本人,西園寺公望眼看就要去見天照大神,牧野對五國會議的決定撼動不了分毫,只能眼睜睜的看着一條又一條不平等條約以正式文件被記錄下來。
牧野羨慕起西園寺,如果他也能昏迷不醒該有多好,至少不必想着是在巴黎上吊,還是回國切腹。
五月,華夏聯合政府大總統樓盛豐一行抵達巴黎凡爾賽宮。在意大利退出和會之後,五國會議正式變爲四國會議,和會“四巨頭”也正式聚首。
隨着樓盛豐的到來,華夏民主共和國即將成立華夏聯邦的消息也傳播開來。包括朝鮮,東西伯利亞,中西伯利亞,緬北,帕米爾高原北部,以及正式遞交了國書的琉球,都將成爲聯邦成員。
“華夏愛好和平,奉行民主,不會以殖民的方式侵略任何國家。”展長青在全體會議上發言,字字有理有據,鏗鏘有力,“華夏會本着互不干涉內政,不侵犯主權,平等互利的原則,對待聯邦內的所有成員。”
華夏只是“通知“各國,並沒打算徵求各國意見。
展長青的發言無懈可擊,“民族自決”本就是巴黎和會對外打出的一塊招牌,華夏的所作所爲,都沒有違背和會的主要“精神”,想挑毛病,也要找出理由才行啊。
英法考慮過後,還是歐洲的事情更重要,美國在日本的事情上和華夏達成私下交易,此時也不好翻臉,俄國壓根沒被邀請參加和會,此時的東南亞各國更不用說,還被英法殖民中。
至於日本……不需要再提,牧野上吊的繩子和切腹的刀子都準備好了。
華夏和日本的事情過後,和會討論的重點重新回到歐洲,尤其是對戰敗國的懲罰上。
華夏談判代表只參與了國際聯盟盟約的簽署和制裁日本相關條約的表決。
在制定對戰敗國條約,尤其是對德合約的過程中,華夏談判代表很少發言,只在削減軍備時提出,德皇威廉二世曾用十艘巡洋艦抵償華夏商品的貨款,希望制定條約過程中,將這一點考慮進去。
至於德國的戰爭賠款,華夏一分不要,相反,在樓大總統抵達歐洲後,一批華夏援助物資也送到了歐洲。不只是德國和奧地利,比利時和法國也有份。
“以人道主義的名義。”
這批物資是李謹言送上船的,後世的世界警察不總是把“人-權”和“人道主義”掛在嘴邊嗎?
李三少撇撇嘴,既然要人道,那就人道個徹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