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幽轉醒,燈火熒熒,橘囧囧的光籠在室內,室內爐火熊熊,不似北方乾冷,所以依然稍稍開了窗子,風清冷,溼潤,卷着雪花入內,瞬間化爲清淚點點。
看着窗下立的人,從前那個謙和有禮,溫潤優雅的二哥現在若修羅化魂,渾身散發着無法名狀的戾氣,霸氣十足,讓人不敢逼視。
從前的時光一去不返,既便有了穿梭時空的機器,也不能將過去一一複製,心口窒悶的痛,他說的對,自己不適合做那個位子,不夠冷不夠無情。
燕鳳慈冷眼看着他,笑,“果然是我從前印在你胸口那一掌才讓你差點死了,是阮博士又送你還魂?爲什麼不是三號?竟然還是你?”
展墨如靜靜地與他對視,黑夜裡,只有雪落的簌簌聲,還有室內燈花吸油,爐火必卟的聲音。心中想的是,想必血龍嗜血,讓他恢復了鳳的記憶,若是如此,自己該喜還是憂?他那般強勢妄爲,自己怎是他的對手。
想了想還是開口,“鳳,我是墨靈,小鴻已經回去,險些被你打得魂飛魄散,他只能在冥界養傷。”展墨如苦笑,對自己的擬身,他還真是毫不留情。
燕鳳慈脣角微勾,俯身貼近與他對視,一股強大的壓力隨之而來,展墨如定定地看着他,額頭深處細密的汗珠,冷眸微凝,聲音帶笑,“你以爲你能騙得了我麼?洛華衣和白輕侯都知道你的秘密,我也是花了大代價得到的,不過,得你召喚血龍所賜,我終於記起從前,想是阮博士花了很大的心思才能在幫你移魂的時候清掉我的記憶。”笑着靠近,脣近在咫尺。
“你想知道秦勉是怎麼死的麼?”燕鳳慈颯笑,眼神yin冷閃爍殘忍光芒。
“鳳,你不就是要逼我來麼,我來了,你收手吧,讓我找到紫鼎,迴歸原位,好麼!”展墨如語氣溫婉,帶着絲絲哀求。
“你知道麼,秦勉也這麼說過,蘭鴻也這麼說過,你說你是,你這麼容易就肯來麼?”燕鳳慈竟然沒有半分激動,太多的失望幾乎絕望,他承受不起一次次地驚喜隨之的失落。
“鳳,你該知道不同,他們來的目的都是爲了殺你,受委員會的委託,可是我是想救你,找回紫鼎,你隨我回去,我自會替你求情。”展墨如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黑眸深邃,近處更是無法自持,對上淒冷的寒意,讓人膽顫心寒。
“你知道麼,你的一號秦勉,被我那樣折磨最後說什麼,你想知道麼?。”燕鳳慈笑,擡手壓上他的脣,“我是不是可以理解爲他的心與你想通?”
“鳳,若你留在這裡,便只有這一生人世,在我們帝國,人的生命是可以更長,難道你真的想只活這短短的幾十年?”展墨如看着他,眼中無懼。
燕鳳慈手指捏住他的下頜,說,“若有你在,哪怕一天又如何,與你無關的世界,既便永恆不死,於我又有何用?你定然要做皇帝,一定要娶般若公主,你口口聲聲說愛我,卻將匕首刺進我的心房,你知道麼,讓你殺我的不是誤會,而是心傷,你讓我傷心,讓我絕望,若你肯我可以帶你到宇宙任何地方,可是你捨不得你的帝國,捨不得你的皇位,爲了皇位你娶別人,爲了皇位你寧願傷害我,知道我如此傷心到絕望,也不肯給我一點光芒,我跟你回去,上不得九天,下不得十八層地府,靈魂要在暗獄經受永生的折磨,你知道那樣的痛苦麼?每一絲痛都清清楚楚,卻不讓人死,要你歷經所有能想不能想的精神和□的折磨,我寧願在幾萬年前的今天過得普通一生也不要回去那個冰冷文明的國家。讓我看着你和別人在一起,你怎麼能?你可以毫不在意,不用在意我,也不用在意般若,即使沒有愛,你也可以和她過一生,多久,哈?一百年,兩百年還是三百年?小墨,你告訴我?”
展墨如苦笑,哀傷地說,“爲什麼你會以爲我不痛?鳳,我們活着不能只爲自己,愛情是上天的恩賜,他們已經賦予我掌管帝國的使命,我便不能再奢求更多,帝國缺少的那種元素只有般若的國家有,既然她要求這樣,我如何拒絕?帝王的婚姻、子嗣都是囧囧的附屬品,爲什麼,你不肯理解我?”
燕鳳慈笑,說,“你可以在空曠華美的宮殿裡冰冷冷地過一生,對着你的皇后,那就是你要的嗎?或者你希翼着你可以忘記我,愛上她或者什麼別的人,打發那長長的空寂的人生。是嗎?”脣幾乎貼在展墨如的脣上,氣息溫潤。
“鳳,你只是星衛共和國的委員會最高戰士,你的逃離,都給共和國造成不可估量的損失,他們需要做出很大的調整才能補上你帶來的言重後果,同樣,你擅自闖入我們帝國的秘密基地,改動歷史軌跡,將紫鼎古國建國時間錯亂,導致拱衛帝國的七星柱石出現裂縫,鳳,你對我的恨就那麼深麼?深到罔顧整個帝國的命運?”說話間似乎能碰到他的脣。
燕鳳慈冷眼盯着他,手卻插進他的發中,冷冷地說,“我早就告訴你,我不是善良的人。我只想我要的,而我要的並不過分,那就是你!”
“那也是你的國家,你的祖國,鳳!”展墨如語氣驀地嚴厲,“小時候你也是帝國的皇子,你爲什麼一定要抹殺這些?”
手指用力勾住他的髮絲,滿意地看他蹙眉,聲音憤懣,“我的祖國又如何,他生我,卻未養我,爲了對你將來繼承皇位沒有任何威脅,你的母后,委員會的老頭子們,他們是怎麼做的?他們要我死,在你有生之年不得返回帝國,將我流放千萬光年之外的共和國,小墨,你告訴我,難道我就有錯麼?我沒有想要取而代之的意思,一丁點都沒有,只不過想留在你的身邊,我甚至想過妥協,不再報復你的母親,好好的愛你,保護你,甚至答應共和國作爲友好護衛進入帝國,留在你的身邊,既便你娶了皇后嬪妃我都可以忍受,只要留在你的身邊就好。可是你呢,你們呢?你的母親,那些委員會的老頭子是怎麼做的?他們根本不相信我,因爲我有被點中做皇帝的命運就一定要除之而後快,因爲我有那樣的機會和資格,就一定要死麼?懷璧其罪?小墨,你來告訴我?那麼廣袤的宇宙,有沒有一個地方,是可以讓我留下來?”
“鳳,我一直都在努力,勸說母后和委員會,讓他們放過你,讓你回到帝國的,你該相信我,”展墨如聲音顫抖,終是難以支持。
燕鳳慈脣貼在他的脣上,輕輕吐字,“小墨,你知道他們爲什麼一定要殺我而留你麼?因爲你聽話,你可以做他們的傀儡,你可以讓他們隨意擺佈,而我不能,作爲普通人我不能,作爲皇帝我更加不能!既然如此沒有前途的帝國,還要她做什麼?不如重新來過,如何?”伸出舌輕輕舔着他微微乾裂的脣。
展墨如的淚終於滾落下來,低低地帶着抽泣,“鳳,你說的何嘗不對,可是我做皇帝卻也不是爲我自己,不管路往哪裡走,都要慢慢地一步步前進,不可能一步登天,既便我們科學發達地超乎想像,我們也不能違背發展的規律。我們不可能重新開始,這是幾萬世的經歷和成果,而多少年也只有你有這樣的能力,所以他們定然要除去你,卻也對的。只怕此後的繼承法律會更加嚴酷,不是流放,而是太子立,其他有同樣資格的皇子誅。”
燕鳳慈似夢囈似譴責,“這就是我們文明的發展麼。既便破解生死,知曉鬼神,可是參不透的還是這權力囧囧,和現在有什麼區別?”他本不想承認這個就是墨靈,本想裝做不識,像對待其他人那樣強硬冷酷地折磨他,強迫他留下,可是伏在他的胸前,聽他胸腔振鳴,似乎能聽到他的哀傷,隱忍的無奈,便又心軟。
燕鳳慈命人啓程,一路北行,回軍營。
深衣武士前後將寬大的馬車夾在中間。另外四人隨侍左右。
展墨如拂開車簾,天地蒼茫,白雪濃霧,綠樹披霜,粉妝素裹,雨妹在簾外,對上他的目光,冷冷哼了一聲。展墨如知道她介懷自己抓她那次,“雨姑娘,得罪了,不過你的扣子在胸前,我若要抽下來,自然從那裡下手!”
雨妹瞪了他一眼,沒理睬他。
展墨如沒趣,放下車簾,倚在車壁上和燕鳳慈對視。他們都倍感疲憊,分分秒秒都是角力,燕鳳慈希望能夠感動或者強迫甚至禁錮也可以,讓展墨如能夠在這裡呆一生,展墨如卻希望燕鳳慈能夠想開,讓他去尋找紫鼎。
燕鳳慈看着他平靜淡然的臉,不知道從什麼開始,他就修煉出這樣一副表情,如同戴了一張面具,不管內心是高興激動還是傷心欲絕,都如此。
“小墨,你愛他麼?”燕鳳慈盯着他,黑眸中情緒流露,而展墨如卻只盯着他的眉梢看,沒有思索,固執的點點頭,淡然的臉上浮起一絲笑意,盯着燕鳳慈的眼睛,認真地又點了點頭,似乎這樣做會讓自己讓洛華衣好受一點,若洛華衣知道,就該走得平靜,不要在忘川河邊徘徊。
燕鳳慈眼中怒波洶涌,憤怒不甘堵在心口,聲音冷寒,“小墨,這就是你說的既便是千百年,只要不死便只愛我一個麼?”冷笑,倏地欺身上前,將他擠壓在車壁上。冷凝的臉越發沉鬱,“你知道麼,我愛的是你,只是你,就算能夠和你一模一樣的擬身也不可以,但是你呢,不過失憶而已,愛上白輕侯,愛上洛華衣,卻――沒有了我的位置!”
展墨如眼中憂色澹澹,盯着燕鳳慈憤怒的臉,緩緩地說,“鳳,人有自保本能,就像你哪怕失憶也知道不能讓紫鼎國建立,而我既便失憶也知道燕鳳慈絕對不能愛,那麼最好的方式就是迅速地愛上別人。”
冷冷凝視着他,如同寒冰近火,慢慢水潤清透,笑着吻上他的脣,霸道狂佞,沒有半點的溫柔,糾纏着他的脣,執着地輾轉擠壓□,那不是吻,如同靈魂的碰撞,懲罰他的背叛,要他交出丟失的心。
沒有掙扎,亦沒有迴應,愛到不得不忘卻,不得不爲敵,展墨如不認爲自己的愛比他少一分,曾經以爲只要生下繼承人,自己是不是可以退位,這樣便可以和他自由相守。但隨即他又覺得自己錯了,不管科學如何發達,愛一如既往的純粹,揉不得半粒沙子,可以想象那個時候自己的自己是什麼樣子,飽經滄桑,愛得濃烈絕望,亦不被鳳原諒,鳳的字典裡沒有等待,沒有如果,沒有妥協,沒有中和,他想了所以就做了,想得到所以便拼命創造條件。這樣的感情,幾乎讓展墨如無法承受,這樣深邃猛烈獨佔的愛,讓他覺得自己的愛普通平庸卑微可恥。付不起對等的濃烈,甚至害怕自己會辜負他的深情,因爲這種強烈到窒息的深情一直讓他有所保留,退縮,即使愛也是如履薄冰。
燕鳳慈悲哀地看着他,目光中充滿憐憫,這個聲聲說愛的人,既便情動,目光迷離,紅脣腫脹,身體如干柴,丁點火星就可以燃起熊熊烈火,可是他依然可以保持淡漠平靜的表情,似乎他在做太子期間,學習的不是如何安邦定國,而是剋制囧囧,還有愛的自由。
“你若喜歡做皇帝,留在這裡,我同樣可以讓你擁有天下。”聲音低沉,帶着蠱惑,縈繞在耳邊。
展墨如輕輕地搖頭,“鳳,我可以不滿意委員會,卻不能置國家於不顧,請你――原諒!”脣上吃疼,眉頭緊蹙,隨之嚐到一陣腥甜。
車廂陷入一片沉寂,唯有馬車轔轔,馬蹄踏雪有聲,風拂過車簾,車角上掛着的貝殼玉珠叮咚錚琮。
“鳳,你在那些年裡,到底在這裡建造過什麼?藏疆諸國和你什麼關係,還有那個什麼柯藍聖尊,是什麼人?”展墨如眼中清光隱隱,細想來很多事情定然與他有關。
燕鳳慈輕笑,“我知道什麼事情都瞞不過你,不錯,柯藍聖尊是我支持的,一直和我秘密合作,只要天下不統一,藏疆諸國便有利,可以覬覦東土,而我們要對抗金曜國,藏疆諸國也非常重要。”
“這麼說,那個所謂的殺燕鳳慈者,胸懷北斗七星的謠言也是你放出來的?”展墨如苦笑,北斗七星,只有他有,帝國每個繼承人都會在身上有個印記,自己最特殊有兩個,胸口的北斗七星眉心的血淚。關於來歷在史書記載甚少,博士說可能要去天界和冥界才能查到。
燕鳳慈凝眸輕笑,如朗月出雲海,眼中得意之情盡露,“你能來,想必這句話有很大的作用吧!”他將這句話讓人刻在青石上,埋於地下,做出似是前朝哲人推斷而出的批語,不過是一個小小把戲。後來定會被人出土,然後記載在某些書裡,笑了笑,又說,“我本來還想造一句墨者悚然,血淚硃砂,北斗七星,殺伐天下,擁天下而亂天下。這樣他們定然不會讓你做皇帝,不過如此重要的大事他們定然會發覺不對勁,”
展墨如無奈搖頭,除了自己更適合做傀儡,有那一點是強過他的。
燕鳳慈擡手輕拍他的臉頰,讓他振作一點,“我在藏疆的神鷹山有個秘密基地,這次能夠恢復那些記憶也多虧我有準備。”
笑了笑,神情興奮,“小墨,你知道麼,也許在二十一世紀或者什麼時候,他們會發現很多無法理解的事情,他們的科學無法解釋,古人怎可如此聰明?”
展墨如看着他,神色緊張,“你在搞什麼?”
“穿越時空。”燕鳳慈黑眸清朗,端笑晏晏。
“鳳!”展墨如瞬間臉色大變,心頭懼意翻涌,神色倉皇。
“你放心,現在什麼都沒有,只不過我告訴他們原理,將所有的細節都原原本本,清清楚楚地描畫出來,也許那個基地代代流傳下去,總有一天會成功的。”燕鳳慈笑得霽月清風般得意。
展墨如心頭驚懼不已,即使科學無限發展的宇宙時代,穿越時空也是被嚴格限制,因爲稍有不慎會引起非常巨大的混亂。
看到他臉色的遽遑神色,燕鳳慈輕笑,“我還知道在這一世如何將你的靈魂鎖住,上天入地都不會有人再找到你。”
展墨如知道他不是說謊嚇唬自己,因爲鳳的確有這個能力,他雖然是護衛可是卻是非常聰明的人,連阮博士都說如果不能讓他順服,就永遠地消滅他,可是自己不忍也不捨。
捫心自問,墨靈,你後悔嗎?如果一開始就除掉他,不會有這麼的折磨和痛苦。輕輕地搖頭,固然無痛,可是這漫長的人世便也無趣無樂。
風雪初霽,晴空如洗。
展墨如站在潑墨山腳下,仰頭望,霧水朦朧,山峰綠樹,影影綽綽,果如潑墨山水畫一般。似乎那山巔會有仙人飛落,素衣烏髮,輕塵絕世。
燕鳳慈絳紫錦袍,大氅懸垂,如蒼鷹凝立。
“爲什麼來這裡?”展墨如雙眸被山霧氤氳得越發清透。
燕鳳慈笑,仰頭遠眺,“紫鼎就在潑墨山,難道你不想找到它?”
“你怎麼知道?”展墨如驚問,隨即嘆息,他怎麼知道?他自然知道,鳳在這樣做之前早已經做好一切準備,將這一時期的所有絕密資料銷燬,幾乎只有他一人知道。
但不知,紫鼎怎麼到了潑墨山,不管在戰亂還是和平盛世,紫鼎都有專門守護一族,難道?
心頭竟然刺痛,卻又釋然,也知道爲何小鴻來到這裡會情有獨鍾,必然是同族感應,心有靈犀,儘管白輕侯只是人,但是根源想通便氣息同理。
燕鳳慈垂手挺身,氣運丹田,長流不息,“燕鳳慈拜會星落宮宮主,”聲音連綿不絕,如鐘聲渺遠層層蕩向深谷。
片刻之後,一陣笙簫之樂,悠揚動聽,自山谷中綿延而來,隱約伴有歌聲。山巔兩排白影,綺羅博帶,仙衣飄飄的白衣侍者駕仙鶴而來。
除了燕鳳慈,皆震驚不已。
一身材妖嬈,面貌俊秀的侍者上前,“宮主躬迎大將軍和六公子!”
展墨如看看那些仙鶴,它們紛紛對他垂首,而見到燕鳳慈卻有懼色,紛紛顫抖,侍者竭力安撫才鎮定下來。
燕鳳慈乃上古戰神轉世,體有銀鳳之魂,仙鶴乃凡體,自然懼怕。
燕鳳慈毫不在意,亦無得色,向前走進,擡手撫在仙鶴頭頂,似乎感受到他的友好氣息,仙鶴在他面前俯身,請他乘坐。
白衣侍者皆驚詫,卻因有白輕侯叮囑自不會失禮。
展墨如和燕鳳慈隨仙鶴至星落宮,雷澤等人在山下等侯。
星落宮宛如人間仙境,世人只知道周國世襲侯,卻未有人入內。
玉色瑩然,天然琢飾,獨不見金銀之物。
除了石屋竹閣,山水蓮池,皆自天然。
隨着侍者順着長滿蘭花的小路前行,繞過淙淙溪流,來到一片似乎無際的蓮湖。碧波萬頃,紅蓮灼灼。
湖心,素衣玉顏。
在潑墨山內,竟有如此仙鏡,展墨如慨嘆,比之文明雕鑿出的仿生,美得魂魄俱全,也許只因爲有那人,一山一水,皆有靈xing。
燕鳳慈伸手握住展墨如的手,朝他笑,“侯爺的根子應該是精靈族的清霧,你的白靈子就是在清霧的荷池內修煉。”
展墨如笑,某種淚光點點,“你什麼都知,小鴻是我的人,可是我竟然從不知道他心中真正要的。可是輕並不知道這一切,他只是一個人,所以,鳳,我希望,你不要傷害他!”
燕鳳慈輕輕哼了一聲,沒有說話,卻牽着他的手同上階梯。
白輕侯緩緩轉身,面帶微笑,目光與展墨如視線交匯,輕輕咦了一聲,卻招呼侍者奉茶。
燕鳳慈盯着白輕侯,片刻,方說,“侯爺,定然知曉燕某來意。”
白輕侯看着展墨如,笑了笑,說,“我要跟小墨說幾句話。”
燕鳳慈黑眸中鋒芒閃現,隨即掩去,笑說,“此處風景如仙似幻,燕某來此若不細細欣賞倒是虛此一生,”說着踏波而行,在碧荷紅蓮中穿行,悠然自若,如同散步。
白輕侯鳳眸微眯,不料燕鳳慈竟然如此絕世神功。
展墨如朝他笑笑,關切地問,“傷都好了嗎?”白輕侯看着他,雙眼中疑惑,茫然,旋即恢復澄明,淡淡地說,“你恢復記憶了!”
展墨如輕輕點頭,笑了笑,說,“對不起!”
白輕侯身形一顫,指甲摳入掌心,“他――終是騙我,我早該知道。”苦笑,又何嘗不是早就知道,只不過不想探詢,將展墨如抱在懷裡的時候便知道不是同一人,沒有從前那種心神共振,幾乎窒息的感覺,只不過人都會自欺,告訴自己他不曾恢復記憶,告訴自己那個小墨就是沒有記憶的小鴻,可是夢終也會醒,那麼你在哪裡?在哪裡?
心痛到無法自持,轉身,數滴清淚落入湖中,碧波盪漾,圈圈漣漪。
聽到展墨如要上前,忙擺手,輕輕搖頭,低聲說,“我從不管江湖恩怨,因爲我們白氏一族只爲守護紫鼎而生,不管誰統一天下,紫鼎都可以拱手相送。你們不曾完成統一,現在來取,恕難從命。”
展墨如望着他無風自動的素衣,緩緩說,“輕,如果小鴻求你,讓你拿出紫鼎,你肯麼?你該知道他臨終託付你的真正用意,他知曉你有紫鼎,但是他只能一統天下才能將紫鼎歸位,可是鳳太強大,他有心無力,所以我來,不管是不是一個天下,只要拿到紫鼎,便可以將紫鼎送回化龍洞,從此你們白氏一族便可以解脫。”
白輕侯輕輕地闔眸,似乎能看到那人最後一眼的留戀,帶着笑,滿是深情拳拳。他有不能告知的秘密,不是不想說,而是太過重大,所以只能自己抗,到死還爲愛人着想,鴻,你是不想我悲傷,對麼?
白輕侯輕笑。
燕鳳慈臨波而立,儘管白輕侯聲細,他還是能聽見他的拒絕。笑,風吹動黑髮,自信滿滿。在這裡,沒有天地,只有人類,在這裡,只有他是強者,這次定然可以掌控自己和小墨的命運。
迴轉,看到展墨如黯然的神色,笑說,“小墨,你該開心他不肯將紫鼎給你,因爲到了我的手上,我只能想辦法毀掉它,在藏疆的神鷹山,有個祭壇,紫鼎入內,可以捆索諸魂。”憐惜地看着展墨如慘白的臉,嘆息着擁他入懷,“儍小墨,留在這裡有什麼不好,我會聽你的,什麼都讓你做主,這一生來世,我們都在一起,不必穿過黃泉路,不必喝孟婆湯,永遠在一起,這不是你曾經希望的麼,小墨,爲什麼不開心?”
展墨如擡眼看他,“鳳,若是把我們的幸福,建立在他人的痛苦之上,我們何以自處?”燕鳳慈冷笑,凝視他,雙眸冷冽,“憑什麼犧牲我們的幸福來成全他們?每個國家有他自己本來的命運,和我們人一樣,不是你能強求,也許你這次犧牲了自己,在你之後呢?終有一天紫鼎帝國還是會消失,要麼被其他的國家吞併,爲什麼你不明白,不肯面對現實?”
展墨如輕輕搖頭,“鳳,不是不明白,而是不想毫無作爲,若是知道終點即是死亡,也不可以毫無作爲地只是等待!”
燕鳳慈擡手捧住他的臉頰,逼他與自己對視,“小墨,你看到什麼?從我的眼睛裡看到什麼?”
展墨如嘆息,伸手抱他,“悲傷,痛苦,憤怒,我知道,因爲我和你同感受,鳳,如果我許你這一生共渡,便放手,可否?”
燕鳳慈冷笑,用力地擁住他,說,“小墨,不要把我當作傻子,我不是這裡的人,我們的命比這一世長的多。”
“鳳,你聽我說,既便你會受到制裁,可那也是幾萬年的事情,你在這段時間的轉世輪迴,完全是一如從前不會受到任何干涉。你已經靈魂合一,那麼就是說你不會前進,但也不會滅亡,你的輪迴是一個圓,永遠不會斷,只要過完這一生,好不好?”展墨如祈求地看着他,
燕鳳慈笑,“小墨,你以爲我會在乎麼?我只是怕沒有你的日子我只是孤魂野鬼,沒有我的日子,你只能冷冰冰地坐在寶座上供人瞻仰,所以不管你說什麼,我都不會妥協。”抱起他,踏波而行,“小墨,我們去遊歷江湖,公子泓已死,現在天下對峙,已經不再需要我出手,我有大把的時間,實現我們從前許下而沒有機會兌現的承諾,只不過將宇宙化作這片大陸。”
當下也不管展墨如同意與否,更不向白輕侯告辭,踏波而去,順着沒有山道的峭壁,縱橫而下,行到高處,力貫長虹,聲音清朗,直衝雲霄,“不破,爾等速返軍營,不必尋我,李長準問起,就說讓他放心,只要燕某在世一日,保他李家天下不動。”
雷澤等人紛紛跪地叩首,領命而去。
星落宮密室內,白輕侯素衣勝雪,白髮如銀,兩行清淚,簌簌而落,紫鼎迴音,叮咚脆聲。
燕鳳慈攜了展墨如,從潑墨山往南,遊宓河,賞爵山,闖苗疆,蕩飛湖。看情人笑靨如花,天地日月爲之中斷,不見紅顏老,但聽回波蕩。
展墨如靠在他的肩上,不再提拋去自己做那帝國新皇,只隨他,天高地遠,海闊蒼茫。青草碧碧,一歲一榮枯,紅花易逝,一春一悲回。
所到之處,他們會在石子上,地基上,荷葉,紅花上刻下他們的痕跡,一個以爲終於可以相伴天涯老,一個以爲有此生,便再無憾事。
五年後,天柱峰。
燕鳳慈凝眸而立,睚眥欲裂,他終是負了他,再一次。
化龍洞內,烈焰灼灼,熔岩崩裂。白輕侯捧着紫鼎,如老僧入定。
化龍山下,展墨如飛馬疾馳,這是最後的時刻,他與白輕侯約好,紫鼎歸位,天下定,此後天下既便廝殺紛亂,也都無損天地氣運,只當作人類廝殺,損耗人脈運勢。
青衣獵獵,白雲相隨。
即將到達入口處,“嗖嗖!”細密疾繁的箭弩聲,展墨如立刻拔身而起,如青蝶如雲,闊袖猛卷,再舒,幾聲慘叫此起彼伏。
“不想死都滾出來!”不想耽誤時間,展墨如下手毫不留情。
一柄青虹閃着水光疾刺而來,破空之聲細細嗤嗤,展墨如皺眉疾退,飛袖流雲,裹上來人劍身。
一個“粘”字訣,本想迫他撤劍,卻不料那人劍勢極快,內力渾厚,只得拂袖掃向他面上,兩人乍碰退開。
展墨如看着他,“獨孤曄凌?”隨即笑了笑,“喂,你做駙馬了嗎?”
獨孤曄凌沒想到展墨如竟然如此輕浮,哼了一聲,挺劍又上。
展墨如感覺獨孤曄凌這幾年簡直進境神速,劍法直追白輕侯。“你怎的會在這裡等我?”
獨孤曄凌冷哼不答,一件快似一件。
日前得到聖尊消息,讓他在此處攔住展墨如,等待燕鳳慈到來。
燕鳳慈和聖尊合作,如虎添翼,所以才能隨心所欲。聖尊本也是世間少有奇才,縱橫藏疆諸國,氣勢比燕鳳慈更盛。藏疆習武之人以能夠得到聖尊的指點或者召見爲榮耀,所以當年路銀花盡管並不是白輕侯的對手,卻依然奮力拼殺。滇山十鷹更是,拼卻數十年盛名,終於命喪輕愁之下。
獨孤曄凌僅遵訓導,看幾乎攔不住展墨如,便一招手,幾十人蜂擁而至。
展墨如看着眼前這些人,只覺滑稽,他們武功與現在的自己根本無法比,見他們拿着武器揮舞而來,嘆了口氣,不想傷害他們xing命,只得隨手應付。
展墨如只道自己武功蓋世,自然可以打退他們,卻不料一時仁心正是燕鳳慈計謀。他早算到不管派誰,都不能攔住展墨如,所以讓獨孤曄凌帶一批與展墨如多次交鋒的人攔截,他宅心仁厚,根本不會下殺招。
對於他,一分一秒的時間,有時候便也足夠。
若是高手對敵,展墨如毫不留情,自可以快速結束戰鬥,但是面對獨孤曄凌還有那羣烏合之衆,竟然束手束腳,他如雷澤一樣不屑於點囧,但又不似雷澤那般心硬,雖然將那些人擊倒在地,他們卻扔不退卻。
心頭焦慮,清嘯一聲,搶過一柄長劍,瞬間衆人一陣眼花,手筋腳筋俱斷,只有獨孤曄凌依然攔在對面。
“讓開!”展墨如眸現冷意,方纔耽誤一刻鐘,只怕就要不妙。幸虧燕鳳慈旋風十八騎和四個手下遠在邊疆,否則只怕更是麻煩。
“除非殺了我!”獨孤曄凌欺身上前。
展墨如幾次想跳出戰圈,卻被他死死纏住,終於動怒,拼着他的劍刺進右肋,一掌擊在他的胸口。
獨孤曄凌並不想傷他,只想阻攔,而展墨如覺察他的心意,手掌快,饒是如此,獨孤曄凌也重傷倒地,爬不起來。
展墨如將和燕鳳慈遊歷時摘來天山雪蓮養在冰水裡煉化出來的丹藥扔在他的身上,便急行去化龍洞。
洞內曲折,但又白輕侯指印,甚是輕鬆。
洞口一片石鐘乳,凝玉滴翠,奇異瑰麗。透過層疊乳石,看到素衣銀髮的白輕侯跪伏在地,頭上是發着金銀光芒的紫鼎,小小的,似乎能感受到展墨如的氣息,空氣中嚶嚶低吟。
燕鳳慈攜他上潑墨山那年,展墨如與白輕侯約好,五年後化龍洞見,卻沒想到五年未見,那人已經青春不再。
“輕,我來了!”展墨如飛身掠過,頓在白輕侯身後。
“請你莫要看我!”白輕侯聲音依然清冷,眼神澄明,容華如水。
展墨如只當他怕人看見蒼老之態,點頭說,“我不看,你把紫鼎放到我懷裡吧!”白輕侯起身捧住紫鼎向着展墨如慢慢走去,此時此刻,以他現在的眼睛看到的是銀髮如雪,容顏清灩,眉心一點硃砂的墨靈。
祖上遺訓說,白氏一族守護紫鼎,功成圓滿的時候可以得到昇仙,自己是否已近?展墨如不曾睜眼,看不到他眼中的瀲瀲柔情。
“小鴻,今世得見,是孽是緣?吾願吾之功德,換得再世與你相戀。”白輕侯看着展墨如的臉默默禱祝,紫鼎閃動光華,被送到展墨如手上。
碰到他冰涼的指尖,展墨如手顫了一下,卻依然不曾睜眼。有紫鼎指引,走到中間的封印處,肉眼不見,一切畫面在腦海中展現。
咬破指尖,將血滴在封印和紫鼎上,以血封血,升騰起陣陣淡紫色的煙霧,響起清泠的歌聲,似乎有無數人嚶嚶低語,紫鼎內蘊天地人無數聖靈之魂,代代相傳,生生不息。默默禱祝,只要紫鼎與封印合一,再無具體形態,就算歸位完成,此後人間萬世,不管做什麼,都與天地無關,再不能因一處之差,而驚動三界命數。
“小墨!”低低的一聲,卻如五雷轟頂,展墨如輕顫,一股透心的絕望自心底漫延。只能加緊禱祝,不想浪費一絲一毫的時間。
燕鳳慈紫衣黑髮,神色冷然,看着在中心封印處虔誠禱祝的展墨如,冷冷地笑,卻並未有所動作。
白輕侯輕身擋在展墨如身後,與燕鳳慈對峙。
“你以爲就算你成仙,回去精靈族,就能與我對抗麼?”燕鳳慈黑眸內清朗無際,如明月掛山巔。
白輕侯輕笑,“人還是仙,於我早就不重要。人間紅塵萬丈,換得白髮三千,燕鳳慈,我比你值!”
燕鳳慈盯着他,眼中怒火隱現,卻又瞬間平淡,“你能看得開,放得手,可是我不是你!”
白輕侯笑,神色恬美,“小墨已經告訴我一切,我亦很佩服你,可是你如此,你痛他也痛苦,但是我卻也謝謝你,若沒有你,我不會遇見小鴻,所以作爲感謝,清霧之域願意邀你同住,你將跳脫三界無形,不再受命數約束。”
燕鳳慈哈哈大笑,“謝謝好意,我從不將希望寄託他人身上。”目光鎖定展墨如,心頭憤怒漸漸轉化心痛,那個儍孩子,總是以爲自己能做所有的事情。
忽然一陣雷鳴震天,展墨如跌倒在地,紫鼎懸於半空卻並無反應。
呆呆地看着,不知所措,心頭涌上的是恐懼,那種拼卻一切卻發現一切徒勞無功的恐懼。
燕鳳慈憐惜地看着他,“小墨,你怎麼會不懂,紫鼎歸位需要在五百年以後,你強行讓他歸位,也算是逆天。”所以他並不着急,來到此地也從未尋找紫鼎,因爲這一世的燕鳳慈是上古戰神轉世,能與他合二爲一,五百年後的轉世卻平庸不堪,根本不能阻擋紫鼎歸位。
他一切都算在點上,讓帝國的人來殺他,卻根本不得其法,而他在五百年前的點上卡住紫鼎的脈數,五百年後的那次歸位也不會如常。
所以,一切他都不擔心,從容而坦然,既便被阮博士算中失了記憶也不怕。
他淡淡地看着臉色慘白的展墨如,靜靜等到那個時刻的來臨,只要紫鼎碎裂,那麼從今以後的所有關於紫鼎的時空和紫鼎國大陸發生的事情都將被改變。
幾萬年的發展,也將煙消雲散,他和小墨的國家也不復存在,愛的在眼前,恨得自然消失。
燕鳳慈心頭漲滿的是一種幾乎抑制不住的激動和快樂,但是面色依然平淡,憐憫地看着那個痛苦到發瘋的人。
他和燕鳳慈合二爲一,墨靈在他自己的前世身體裡,那麼這一切都將重新開始。
屬於他們的新的世界
燕鳳慈覺得心跳的厲害,胸膛幾乎要崩裂開來!
時間一分分過去,似乎能聽到滴答的聲音
似乎能聽到幾萬光年外的那些敵人,哀嚎痛苦,看他們絕望的跪拜,聽他們嘶鳴
感受他們求助神族,冥界都無法補助。
那個國度就要消失
還有一點點時間
就要消失……
驀地心頭一痛,接着卻是溫柔的撫摸。
燕鳳慈皺眉,看着他眼前的人,白髮及膝,眉間一點血淚,雙眸哀慟,默默地盯着他。
“小墨!”燕鳳慈一陣激動,只覺的自己似乎也會變回從前的模樣,但是心卻冰涼。
“鳳,不會很痛,我會帶你回去,永遠陪着你,沒有人再能夠傷害你!”展墨如雙眸清澈,中間的眼睛血淚不止,那點硃砂本就是他的心眼,連着心脈,血流不止。
“用血龍和銀鳳的力量,足以抵得過五百年光yin!鳳,我們會永遠在一起,化爲灰燼,化在在茫茫的空氣中,彼此糾纏,再也不分離!”展墨如輕笑,手插在燕鳳慈的胸口,從他眉間流出的血,是兩人的,在地上蜿蜒,紫鼎如同妖豔的花朵,遇到鮮血轉化爲養分,慢慢地消失,待到完全消失,就可以完成封印。
白輕侯輕嘆,慢慢地走向紫鼎,心頭卻溫柔無限,“鴻,我本是紫鼎的魂靈之一,如今的選擇也算迴歸本源,本想與你還有相見的機會,如此選擇,你可會怨……”身體飄浮,慢慢地融進紫鼎的光華內。
無憂無慮的靈族生活,因爲叛逆,被流放人間,揹負千世重擔,只待那人來,便可解脫。
總是人算惟有天算精明,完美的童話從不在人間,既便是神靈,精靈和地府也多有無奈,完美本身便不完美,童話本身就是殘缺不全。
以身之魂,長留紫鼎內,若你來,還能聽到我的低吟,鴻!如我們第一次相見,你會笑着說“你是我見過最像神仙的人,比那些所謂的神仙還要好看!”你會笑得比陽光燦爛,攜手飛越潑墨山,告訴我,你在天的那一邊,但是沒有我,你便不完全。鴻,再也沒有來世,再也不會延續,若你有知,莫要爲我哭,當你再回此地,請記得,從前的故事,我已經數過千萬遍……
所以,不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