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徑芳園攜手時,當初不合種相思。
短簫重按鶯啼序,彩袖新歌鵲踏枝。
蜀道崢嶸明月老,楚江寥落碧雲遲。
侯門子弟多歡笑,如此情懷獨自知。
※※※
話說,《京洛八卦週刊》特約記者曾於天官長獲救以後,特別拜訪天官長府邸,採訪趙愁城失去初吻後的想法。沒想到趙大人表現出了極度的不配合。當記者好心好意發問“有沒有與沈未濟繼續發展JQ的可能”,卻遭到突然從裡屋衝出的桃夭大姐的繡鞋痛打,與關門放旺財的待遇。採訪一事只好不了了之。這是後話。
書接上回。請導播將鏡頭切回怪談協會京洛版的現場。
崔夜雪揉揉眼睛,環顧四周,發現地上的蠟燭五支裡滅了四支,大驚失色:“你們都講過了?”
“你還真能睡啊。”桃夭不耐煩地揚了揚手,“就等你啦。”
崔夜雪這才意識到自己失過一次憶。是病都會有後遺症,而崔夜雪的後遺症之一就是她連半句稍微像樣的鬼故事都講不出。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頭已百年身,早知如此,何必當初附和了桃夭她們的怪談注意呢。
但沒有辦法,四個人齊齊盯住她,她已經是騎虎難下。她咬着嘴脣冥思苦想了好一陣子,突然福至心靈:“啊,有了!”
看着三個人充滿疑惑的眼神,她才閉目片刻,之後猛地睜開,一本正經地說:“這房子的地下,藏着一具天子他老人家深愛的屍體!”
屋子裡一下變得異常安靜,之後爆發出哈哈笑聲,數桃夭笑得最爲花枝亂顫,坐都坐不穩了,不得不趴在青衿的肩膀上。
崔夜雪將求助的目光投向七月,心想,起碼被害妄想症患者的臉上會出現一點陰雲吧。誰知道七月竟然對着她莞爾一笑:“姐姐,你在說笑吧?”
“纔沒有!我就是在那兒看見天子和你們趙大人的。”
“哎,講不出來就講不出來啦,幹嘛自己編呢。對這個院子我們比你熟多啦。”桃夭臉上現出不屑之色。
“這是真的!”崔夜雪急了,“而且,等到過了一會兒我再看的時候,那個女屍不見了!”
“算了算了。”采薇出來主持公道,“她剛失憶,我們不要強迫她了。”
崔夜雪咬了咬嘴脣,心中更覺得這件事不尋常。但她又不好意思多爭辯,只能氣鼓鼓地將最後一支蠟燭吹熄。
突然降臨的黑暗讓五個姑娘都呆住了。她們誰都沒有動,屏息坐在那兒,心中有點微微的懼怕。乳白的月光從窗口斜斜地映在地面。
“趙大人還是沒回來呢。”青衿忽然冒出了一句。
話說回來,除了行爲舉止有一點娘娘腔以外,趙大人看上去還算比較規矩——難道這樣一個人也耍小孩子脾氣,翹家了?
這時,采薇冷不丁問了一句:
“桃夭,白天的時候,你是不是惹着他了?”
那三個人一聽,齊刷刷地將臉朝着桃夭。
“纔沒有!我、我惹他幹嘛?我還不高興呢,明明是他惹了我!”
桃夭的聲音明顯和平時相比有些慌張。
誰知桃夭的話剛說完,突然,一個黑魆魆的影子撲棱棱從窗外掠過!
“鬼!”桃夭尖叫了出來。
“是烏鴉……吧。”青衿的聲音有些顫。
屋裡方纔還嘻嘻哈哈的,此時進入了一級戰備狀態。
采薇一言不發,忽地起身,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把瑩綠的匕首,步履警惕地移到窗下,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
“不是說如果點蠟燭的話,吹完就會發生可怕的事情嗎。”七月如夢初醒般冒出一句。
“到底是誰的‘好’主意要點蠟燭啊!”
“她!”
幾隻手同時指向崔夜雪。崔夜雪只好一邊賠笑一邊摸着腦袋:“不知不覺就……”
采薇已經小步走到了門口。她嘗試着把門閂放了下來,聽見“咔嘣”一聲響,屋裡的四個丫頭都不由自主地吞嚥口水。采薇剛打開一條門縫,就“呼”地一陣強風將她吹得連退三步。“小心!”采薇向屋裡大叫。
陰風在屋裡亂撞,窗戶震動得咔咔亂響,牆上的文墨字畫被撕裂了,瓷器也像被故意撞倒似的,摔了個粉碎。門大開着,外面月亮明明很亮,但屋裡卻比剛纔更爲漆黑。
“啊——鬼啊——”
“來人啊——”
這個故事告訴我們:深夜講鬼故事的時候,就算突然大停電,也寧可開手電筒、應急燈,千萬不要把蠟燭點了又吹。
※※※
“愁城!”
樓裡的羣衆已經疏散得差不多了。天子高呼着天官長的名字,毫無阻礙地衝上樓梯。那是最上一層,也是起火的那層。如果在那裡還找不到趙愁城的影子的話,對天子來說,那真是無法可想。當然,對我們讀者來說也是——小趙可是主角啊。
樓梯的盡頭是一片火海。成百上千的燈盞碰翻得滿地都是,被風鼓動着的絲質帷帳熊熊燃燒着。天子的面前,是一道巨大的火牆。
“陛下!您……”緊追在後面的阿蕖不由得擔心起一國之主的安危了。
誰知天子毫不猶豫地揮劍斬斷眼前燃燒的帷帳,一個箭步衝進火場。
“陛下!”阿蕖大叫着,剛想跟進去,面前突然落下一張燃燒的綢幕。火焰差點竄到他的臉上。
天子被滾滾濃煙嗆得不住咳嗽,眼睛被薰得流出了淚水。以袖掩住口鼻,他看見前面一把椅子上正倒着一個人——“愁城!”
那人轉過頭看了他一眼。天子這才注意到他衣衫凌亂,衣帶斷裂在地,鎖骨與肩頭裸·露着,一臉疲憊。那人正是天官長,只是眼睛裡銳利的光消失了。看清來的人是誰後,他的手連忙抓住自己的衣領,使外袍不致鬆開,斷斷續續道:“恕臣……不能行禮。”
天子粗暴地一把將他從椅子裡拖起,又彷彿夾包裹那樣夾在胳膊下,二話不說,三步並作兩步向樓梯衝去。
此時的天子,腦海裡只有兩個字,逃命。一個字,跑。
身後,椽子正接二連三擁抱着火苗墜落。天子毅然決然地向樓下衝去,連衣袍被火燎焦了也在所不惜。
跑!
樓梯板斷裂,天子緊抱着懷中的少年縱身一躍……
得救了。
剛踏上樓外的平地,萬花樓頂樓的火焰就從窗口一衝而出,將夜空照的明如白晝。倘若再晚一步,兩人都會葬身火海。
天子第一件事是將懷裡的少年安放在地上。侍衛用竹筒送來了水,他親自接過,送到少年的脣邊。趙愁城剛喝了一口,嗆住了,勉強咳嗽了一陣,才說:“臣知道陛下會來,臣昨晚夜觀星象……”
誰知天子一聽,臉上的擔憂瞬間消失,變得氣惱萬分,就差竄出火苗來了:
“知道你還到這裡來?”
“臣是爲了調查……”
“調查你個頭!”天子滿臉怒火,“你不肯爲了君主愛惜自己的生命,就是不忠!害的君主身處險境,更是不忠!若不是你,我呆在王座上有什麼意思?答應我的事,不準忘記!”
說道最後兩句話時,天子的語聲竟然有些哽咽了。
一邊守候着的阿蕖聽得眼睛都直了。天子和咱家爺……是什麼關係?他再望向爺,原本以爲爺臉上會出現驚詫的神情,誰知道,平日裡冷面冷心的爺竟然異常溫柔乖順地閉了一下眼睛表示應允,簡直就和天子懷裡的一隻小羊羔沒有兩樣。
天哪。阿蕖望天長嘆。難道我在天官長的府邸裡憋了沒幾天,外面的世界已經“天下大同”了?親爹啊,親孃啊,我落伍啦!
※※※
繼天官長那邊的BL劇情後,我們重新切回京洛怪談協會現場。這裡已經出現了靈異事件,三個丫鬟嚇成了土人木偶,一個丫鬟手握利刃,面對着無形的敵方,不知如何下手。只有崔夜雪一臉迷糊。或許真的是太困了。她搖搖晃晃地站起身,看着三個丫鬟慌張的樣子,以及采薇臉上的擦傷,不知不覺就撮起兩個手指移向脣邊……
屋裡傳來一聲嘹亮悅耳的長嘯,宛如鶴唳。
伴隨着嘯聲,一股迅疾的清新之氣突然從屋裡衝出。就像秋風掃落葉一般,那股氣流挾帶着一團黑影,從敞開的門口飛出了屋子。
如水的月光將室內照的通明。
崔夜雪長吁一聲,將手放下。那四個丫鬟一臉詫異地看着她,久久地。
“好……厲害。”青衿用崇拜的眼光仰望着崔夜雪,完全忘了這險境就是眼前這人引起的,現在不過是瞎貓抓了死耗子,恰好收拾了爛攤而已。
“喂,”桃夭皺起眉來,“你失憶以前到底是做什麼的啊?”
崔夜雪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頭:“不知不覺就……”
七月突然說:“因爲她是女巫啊!”
“有這個職業嗎?”崔夜雪好奇地看着七月。七月一本正經地點着頭:“有啊。不然,鬼怪那麼多,又那麼兇惡,常年下來,人類會沒有地方住的。崔姑娘,你是這個世界的英雄!”
我們的迷糊女主角一下子搖身一變,成了動作片中的英雄主角。崔夜雪腦補畫面:自己登上京城的最高點金雞獨立,衆人紛紛爲她拋灑鮮花:“崔夜雪,英雄!崔夜雪,英雄!”
桃夭打了個哈欠:“我要去睡了。”
“我也去。”青衿小聲附和着,又用崇敬的眼光望着崔夜雪,“崔姑娘不睡嗎?”
崔夜雪完全沒聽見,繼續沉浸在幻想中,眼前有一捧又一捧的鮮花拋來拋去。
采薇看着崔夜雪的表情,搖了搖頭,轉而又看了看門外的月影,“夜很深了,我去找趙大人。七月,你和我一起。今晚有點不尋常,桃夭,青衿,你們擠擠一起睡吧,”說到這裡她頓了一頓,轉向崔夜雪,換上冷得帶冰碴子的語調,簡直是趙愁城的翻版,“崔姑娘也睡嗎?”
崔夜雪打了個激靈,清醒了。采薇又重複了一遍,她點了點頭。采薇便拉着七月出了門。
“她們倆沒問題麼?”崔夜雪擔憂地看着她們的背影,問屋裡剩下的兩個丫鬟。
“不用擔心,”桃夭已經爬上了趙愁城睡的高廣大牀,“你聽了采薇的故事,還會怕她有什麼危險?”
(青衿:睡趙大人的牀是不對的!桃夭:采薇讓我們擠一起,眼下只有這個牀夠大啦!)
“我沒聽見啊。”崔夜雪吐了一下舌頭,“七月她……沒問題嗎?”
“放心吧,崔姐姐,”青衿甜甜地微笑了,“別看她有時神神叨叨,凡是和藥相關的,花葯、草藥、□□、□□、蒙汗藥,她都有一套呢。”
崔夜雪一驚:還真沒看出來。這幾個丫鬟到底是何方神聖?如此狗血的劇情,我到底是失憶了還是穿越了?
※※※
寧靜的臥室,月光如雪。
“桃夭姐。”牀上的一段傳出青衿的聲音。
夾在兩個人中間的桃夭已經很困了,有點不耐煩地問:“什麼事?”
“兩個男的,究竟要怎麼做夫妻呢?”
原來青衿翻來覆去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被折磨得無法入睡。真是個心裡藏不住東西的小丫頭。桃夭不知該怎麼回答她,支吾了半天,臉一紅,說:“不講了,睡覺!”
青衿只好乖乖閉上了眼睛。
崔夜雪,我們的女主角,怪談弄不醒她,卻被兩個小丫鬟的私語引起了精神。她在月夜裡幹瞪着眼睛,聽着蟋蟀有節奏的叫聲,眼瞼的沉重感竟然消失了。這可讓她發了愁,可是越愁就越有精神。她又不敢亂動,生怕打攪了另外兩個姑娘。她忽然覺得這麼仰面躺着背部有點酸,可是三人蓋的是一條被子,她翻個身,必然會弄醒右邊那兩位。
翻身,還是不翻,這是一個問題。不知她到底爲了這個問題糾結了多久。總之,直到聽見宅院偏門那裡有動靜,她這一內心掙扎才告一段落。也許是采薇她們回來了吧,她想,不知道有沒有找到那個姓趙的。
她聽見腳步聲向臥室這邊來,心中一動,扭脖子看自己右邊躺着的那兩個姑娘,似乎已經和周公周婆打麻將去了。
屋外的走廊上有低低的人聲。三個人影,印在了明月斜映的窗上。
“大人,她們在您臥室,您還是去書房歇着吧?七月再給你號一下脈?”
是采薇的聲音。崔夜雪一聽,就知道她們把趙愁城找了回來。需要七月診脈,難道他……酒喝多了?
“有勞二位。我現在不要緊了。你們去休息吧。”
果然是那個姓趙的聲音,不過聽上去雖然有點有氣無力,但也不像醉話。崔夜雪想着。
那三人在廊上散了。七月與采薇在隔間睡下,不一會兒就聽見了她們平勻的呼吸聲。偌大一個臥室,崔夜雪擡頭望天,心中感慨:衆人皆睡我獨醒啊!這感覺真不好受,難怪屈原老爺子要投江,現在我總算是懂了。可是這麼瞪下去顯然不是辦法,還是起來散散心吧。打定主意,她披上外衣,胡亂繫了帶子,悄悄地開了門,沿着長廊躡手躡腳地走着。
真是好月色。如果不是失眠,或許就看不到了吧。崔夜雪的心中忽然有些慶幸。她忽然想起上次誤打誤撞走到的那個奇花異草,曲徑通幽的所在,覺得那裡於這月夜很是相稱。這麼想着,她就躡手躡腳地憑着記憶,以那個小花園爲目的,邁起步來。
或許真的是走了狗屎運,她這個迷糊脫線之王,竟然毫無意外地,又一次,來到了——完全陌生的地方。爲什麼說是走了狗屎運呢?因爲這個地方雖然完全陌生,居然也是一派靜謐美景。明月清風,天空地淨,小樓連苑,中有佳池。可惜的是明月已西,不能映在池中供人賞玩。否則天上一輪皓月,池中粼粼月影,倒是別有一分閒趣。
忽然,竹影斑駁之處傳來嗚嗚咽咽的簫聲,如怨如慕,如泣如訴。
是誰?崔夜雪循着簫聲望去,不由得大爲驚豔。
那是一個少女的身影。雖然離得遠,瞧不清容貌,但只看她頭上的一髻青螺與纖長脖頸,便足以讓崔夜雪煩心頓解,萬慮齊除了。寧靜玄想與豔羨之情,就像兩股匯流在一起的泉水,從崔夜雪的心中流淌了出來。
她同時也納罕:天官長的府裡,還有她不曾見過的大丫鬟麼?
不對,少女的風姿,比起平日所見的四個漂亮丫鬟更爲矜貴。難道那個姓趙的已經娶妻,被他冷落此間,長夜無眠,只能吹簫解悶?
嫁給一個和天子曖昧不清的冰塊臉娘娘腔,真是屈殺她了。一曲簫竟。崔夜雪不禁長嘆了一聲。剛剛嘆完,她就聽到一個大煞風景的聲音:
“出來吧。”
糟了,這聲音,難道我來的時候被那個姓趙的跟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