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見七月蹦蹦跳跳地出去了。她剛走,火爆的桃夭就一把揪住牀上那林姓女人的領口:“沒有解藥?哪裡有投毒了卻不帶解藥的道理?交出來!”
遍身是傷的女人強忍住身上的疼痛,發出一聲冷笑:“沒有!”
但桃夭她清楚地記得白天在壺中天的時候,那男人說過的話——“就算把他五臟六腑都毒爛了,也還是一點都不相干”——難道那男人已經知道這女人給趙愁城下了毒麼?這“毒花七笑”如此偏僻少見,那男人竟然一眼就看了出來。既然兩方都認識這□□,說不定這□□的來由就和他們的恩怨有些關聯。想到這裡,她進一步逼問:“這□□和白天那男人有什麼關係?”
姓林的女人又是冷笑:“你說對了,當初他就是用這‘毒花七笑’殺了我父親。接下來的七天,家父一天比一天痛苦,一天比一天衰弱,都以爲他是爲了揚州百姓操勞過度,誰會知道是中了毒!”
“咦?”崔夜雪打岔,“七笑,難道不是指大笑七次就會毒發而死嗎?”
“拜託!你以爲這是‘三笑逍遙散’,‘含笑半步癲’啊。”桃夭瞪了崔夜雪一眼。
崔夜雪不理她,繼續問:“那爲什麼是七笑啊?”
衆人陷入了沉默。林姓女子一時也答不上來,臉上的憤慨之色轉眼就變成了囧臉:“可能是這個名字聽上去比較瀟灑吧。”
一陣秋風吹過。沒有人說話。
就在衆人就要石化之時,只聽門板“咚”的一聲響,打破沉寂。
門被用力推開了。
青衿擦了擦眼淚,定睛看去,細聲驚呼:“七月,你、你怎麼了?”
崔夜雪也呆住了:難道這是傳說中的鬼上身麼?
門口的七月和出門時候像是兩個人。她正扶着門框,眼神可怖。她嘴脣不斷有鮮血涌出,臉色青白,但眼睛裡的光卻如閃電般銳利。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采薇見狀,握緊劍柄,身子一閃,就護在了趙愁城前面。桃夭蹙起了眉:雖然搞不清狀況,但毋庸置疑,對於任何危害趙大人的東西,采薇都會不眨眼地掃除,哪怕是七月。可是現在的七月確實狀況反常,萬一做了采薇劍下的冤鬼……
七月後面跟着的老郎中羅先生也是一臉吃驚——他也不知道這個看上去很乖巧伶俐的“劉寄奴”怎麼突然變成了這副樣子,正要伸手阻攔,卻聽見七月口中說出了四個字:
“——我知道了。”
七月臉上顯出詭秘的笑容。
※※※
書說到這裡,各位看官,你們發現問題了麼?沒發現?再仔細回想一遍。還沒發現?
這個問題就是:阿蕖哪裡去了?自從姓林的被搶救進醫館,他就沒有出現過。難道這個小朋友的存在感如此稀薄嗎?
(畫面對比:桃夭,一百七十公分;采薇,一百六十八公分;崔夜雪,一百六十六公分;趙愁城,一百六十三公分;七月,一百五十五公分;青衿,一百五十公分;阿蕖,一百三十四公分,擡頭仰望狀。)
那麼阿蕖在做什麼呢?
阿蕖去別的屋裡睡覺了,就是這樣。此時他夢得正香。十歲正是長個子的時候啊,不早睡怎麼行?
(手拿柴刀鐵鍬廢舊磚塊的看官們一擁而上,將趙六一陣痛毆,滿地找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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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門外聽了你的話,終於知道了。”七月說着,用手背拭去口中的鮮血,彷彿毫不在意,繼續笑着,“這□□的中毒症狀,以及解毒的方法。雖然配方還不清楚……”
衆人懸着的心這才放了下來一半,另一半還是懸着:原來滿狀態的七月竟然是這個模樣。
她轉向姓林的女子:“令尊中毒的那些天,是不是看上去全然不像中毒的樣子,每天的症狀都不相同?”
七月說這話的語氣也與平時完全不同。
姓林的女子點了點頭。
“果然不出我所料。”七月說,“‘毒花七笑’,原來是這個名字,不錯,不錯。”說完就大笑三聲。
衆人還沒理清頭緒,七月就已經大步流星地走到藥材櫃邊,左右開弓,噼噼啪啪,一會兒拉開這個一會兒拉開那個,取出一些藥材擺在桌上,不多時就湊出了幾十種藥材。她每拿出一樣,羅先生的表情就難看一分:“寄奴!不能胡鬧,這些藥性相差迥異,你一併去煎,是會殺了他的!”
七月不語,兩眼依舊放光,嘴邊依舊流血,不一會兒胸前的衣領都染成了紅色。
“寄奴!”
七月停了動作,長吁一口氣,指着桌上並排列出的幾十種藥材:
“能找到的解藥藥材,只有這些了。這是第一天的,”她從中拈出七樣,“青衿,拿去煎了。”
青衿不敢觸怒此時的七月,趕快捧了去。
一旁的羅先生大奇:原來這個新來的藥學奇才竟然和這夥人認識?不過剛纔那七樣倒是藥性相同,都是補氣養心的藥材……
“這是第二天的,第三天的,第四天的,第五天的,第六天的,”七月將桌上的藥材依次分開,“只有這第七天,缺一樣牡丹。這倒是不稀奇,但必須是洛陽金谷園產的。因此……”
“要回洛陽。”采薇已經明白了,“可是七天時間,想回洛陽,只好明天一早就動身了。”
七月點頭,之後慘然一笑,“七月十年來都在找這種毒的解法。”
衆人一驚。
“十年了,這是我碰到的最奇怪的□□,是兼具七種毒性,並且互不妨礙的怪毒。雖然不知道配方,好在幾經試驗,終於找到了解法。今天竟然誤打誤撞地碰見,倒是萬幸。”
說完她猛烈地咳嗽起來,血沫飛濺,只好轉身扶住藥櫃,拉開一個抽屜,不知從裡面拿出了什麼嚼了一陣,便不再吐血。吐納一陣,她似乎好多了。羅先生的表情也漸漸舒展開來:“太拼命了,寄奴。”
這纔是大不幸中之大幸,你說它是巧合也可以,說它是狗血也可以,總之,找到解方,接下來的事情就好辦了。大家懸着的心這才完全放了下來——起碼當時大家都是這麼想的。
正熟睡的小趙忽然發出了細微的聲響。衆人看去,只見病榻上的小趙翻了個身。
采薇轉向老郎中,“這裡還有空房麼?我家大人……”
老郎中一撫鬍鬚,點頭道:“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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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移了小趙,又給他餵了藥,已經是凌晨時分了。其他幾個女人都離開了房間,只有崔夜雪執意留下來。牀邊矮桌上一點青燈如豆。崔夜雪坐在牀邊,手託下巴,半欣賞地看着小趙的睡姿從側着翻成仰着,左手露在了薄被外。就提起薄被的一角,幫他重新蓋好。做完這些,她臉上露出了滿意的笑顏。
誰知小趙忽然又轉了一個身,背過她去,被子就從肩頭滑了下來。
崔夜雪有點不快:真是個不近人情的傢伙,連做夢的時候都不領我的情。
不過她一想到眼前這個人性命堪憂,心中的不快就消失得無蹤無影。她重重長嘆了一聲,站起身來,拉起被子的上端。她正要把被子向他肩頭蓋去,睡夢裡的趙愁城忽然開了口:
“爲什麼。”
崔夜雪一愣,手裡一鬆,被子無聲滑落。起先她以爲自己幻聽了,稍一定神,才注意到小趙的眼睛不知何時已經是半睜着了。
“你醒着啊。”崔夜雪訕訕地說。原來剛纔做的事情都被他知道了。
趙愁城轉過身,被子又從肩頭上滑下,眼睛有些黯然無神,“我死不了。你出去吧。”
崔夜雪生氣地從座位上站了起來:“你這算什麼?我可是你的夫人啊!又不是丫鬟。”
“抱歉。”
又道歉了?崔夜雪感到十分別扭。
“我累了。請你也出去吧。”
雖說道了歉,還不是要一副當家做主的模樣使喚別人。崔夜雪心一橫:“我不出去。”
“哦。”趙愁城一轉身,自己拉好被角,重新變成了背對小崔的姿勢。
崔夜雪賭氣坐下了,心中除了怨氣還是怨氣。一開始擔心小趙安危的不安情緒早就無影無蹤。
忽然,小趙又背對着她開口了:“我很眼熟吧。”
誒?崔夜雪沒有明白,就說:“你不是說我們以前沒有見過面麼?”
“那這張臉。眼熟麼?”
小崔不知說什麼好。第一次見他的時候,確實覺得在哪裡見過。但是似乎自從自己失憶以後和誰都是自來熟。相比之下,對小趙有特別的感覺麼?她也說不清。於是久久沒有答話。
“算了。”小趙冒出這兩個字來。
又是沉默。
但小崔心中仍然有一事不明,那就是白天時候小趙的笑顏——因爲這個,她才以爲“毒花七笑”毒性的發作與笑容有關。終於她忍不住開了口:
“其實你以爲要見不到我們了吧,要不然,怎麼會笑得那麼燦爛。就算你平時多笑笑也挺好的,笑一笑十年少麼,總是冷個臉,當心真的短命死了。”崔夜雪只管說着爽快,一點都不知道避諱。
小趙沒有回答,只是稍稍動了動身體。
“你以前也這樣嗎?每天擺一個對人愛理不理,自己高高在上的大小姐架子?還真拿自己當冰山美人了,你啊,也就是個硬邦邦的大冰塊。你看我爲你多擔心,大半夜還守着你。還有七月,她爲了想解藥,都吐血了。還有采薇……”
“你是擔心這軀殼吧。”趙愁城冷冷冒出一句。
什麼?崔夜雪沒有聽清:“你把話說清楚啊!我崔夜雪可不是花癡。如果不是看你救過我的份上……”
“如果我沒救過你呢?”趙愁城忽然轉過頭,一雙鳳目斜睨着崔夜雪的臉。
哎?崔夜雪臉上現出一個滑稽的表情。
青衿說過,是眼前這個趙大人把她抱回的趙府。這是目前她所知道的、有關失憶前的自己的唯一信息。雖然她自己從來沒仔細思量過這件事,但潛意識裡還是一直拿小趙當成自己的恩人。突然的“如果”讓她一下不知所措。
“如果說……”他剛說了半句就停了下來。
“什麼‘如果說’啊!”崔夜雪氣惱了,“你們男人——不對,你是女的——唉,你這種小白臉沒一個好東西!你,”她突然平靜了下來,一臉苦笑,“你是騙人的吧。”
※※※
揚州城的夜色正在慢慢褪去,但街道上還空無一人。遠處一支軍隊正銜枚疾走,悄無聲息地開進大街小巷。就彷彿一條河流,分成幾股,沿四條路前進,最終彙集在揚州城新開張的醫館“回春堂”四周。隨隊的有一人大約四十多歲,衣冠楚楚,頭上戴着皮弁,一看就是有官職在身。
一個兵士得到命令,出了列,上前用力叩起門環來。
醫館裡的采薇聽見了叩門聲,迅速起身袖了短劍環顧四周——那幾個姑娘小子都還睡着,趙大人及夫人在裡面的一間屋,似乎沒聽到。見狀,她立刻離了屋子,不讓羅先生開門,而是自己到了門口。她附在門縫上窺視了一陣,之後才提高聲音問:“什麼事?”
兵士道:“揚州州司馬楊大人,求見天官長趙大人!”
采薇一皺眉,繼續隔着門說:“趙大人正在此間休養,還請你們明天再來吧。”
“州司馬聽說趙大人生命有危險,特地請示了揚州侯,抽調了一支州師來保護趙大人。”
采薇雖然不知道這羣人的來意,但未經通知就帶着軍隊包圍了醫館,顯然是想要以此要挾。自己一個人去對抗這麼一大隊人,沒有勝算。
“還請您行個方便,把門打開吧。”外面又放出話來。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事已至此,采薇要如何是好?這個突然到來的揚州司馬,又和之前的事件有什麼關聯?想知道這些問題的答案嗎?
(看官:趙六,你再給我“下回分解”,我就分解了你!)
下回分解?哼,想得美,下回是番外!(拿起驚堂木)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