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1章 螳臂當車者
“你說的都是俺想做的。”
大輅裡,對於朱高煦所說的話,朱棣倒是沒有認爲誇大其詞。
兩宋的三易回河和元末的戰亂讓北方農業經濟一直處於殘破狀態。
別的不說,單說後世的兩個農業大省,河南和河北來說。
河南在洪武年間的田畝數量才十四萬頃,北平稍多也不過二十六萬頃。
一頃爲百畝,也就是說河南只有一千四百萬畝,北平二千六百萬畝。
按理來說,兩省的耕地潛力哪怕無法達到後世的程度,也要恢復到北宋巔峰時期的八千萬畝纔對。
儘管這個八千萬畝的數據是推算出來的,但即便按照紙面數據,也應該不少於四千三百萬畝。
現在的問題在於,河南加北平二省人口連五百萬都沒有,能維持眼下的耕地規模已經十分不錯。
所以,遷都北平開墾河北,移民河南開墾當地是必須要做的一件事。
想到這裡,朱棣看着朱高煦:“你準備怎麼移民?”
“對北平可以遷都,但對河南,只能強行遷移了。”朱高煦深吸一口氣。
他確實想要天下百姓吃上飯,可一味的仁愛無法讓百姓吃飽。
“直隸、浙江、江西,這一京二省人口遷徙多年,卻依舊有三千萬之數。”
“反觀耕地數量,三省耕地也達到了一億六千餘萬畝。”
“父親您是看過百姓種地的,若是有牛馬等牲畜,尚且能種十餘畝,但若是沒有牛馬牲畜,便只能操持四五畝。”
“饒是如此,卻也能讓百姓勞累到力盡不知熱的程度。”
“江南的遷移得繼續堅持下去,不管是對西南還是中原,都得加大力度。”
“此外,還需要找準時機,對北邊的蒙古人進行劫掠,劫掠大量牛羊馬匹來幫助百姓提高生產效率。”
“別的地方不提,單單漠東的兀良哈若是能收復,那憑藉當地的草原,以及兀良哈人的牧羣,每年起碼能爲朝廷提供數萬頭耕牛挽馬。”
“這數萬頭耕牛挽馬丟到任何一處地方,都能取代十數萬人力。”
朱高煦說着生產力的問題,朱棣聞言卻眼前一亮:“畜力確實是一個問題,不管是民生還是行軍打仗都需要。”
“俺這幾日看了你爺爺弄的馬政,不能說不好,只是見效太慢了。”
朱棣不止是天子,也是曾經的燕王,大明北邊第一將領。
因此,他很清楚馬匹和馬政的重要性,心裡也早就有了更改馬政的想法。
軍馬是冷兵器時代重要的軍事物資,歷代王朝均非常重視軍馬的飼養和管理,故有“馬政,國之重者”之說。
明朝的馬政可謂是集前代的之大成,無論是官牧軍牧民牧,官督民牧,戶馬法,丁馬法,田馬法,茶馬法,市馬法皆有涉獵。
其中以永樂年間是巔峰時期,不過具體它是怎麼成爲巔峰時期,朱高煦並不瞭解。
因此,朱高煦也很好奇朱棣會說出什麼政策。
“俺和伱說……”朱棣眼見朱高煦感興趣,立馬就開始吐露他的腹稿。
簡單來說,洪武年間馬政從朱元璋在定都金陵之初,就已經開始,不過當時的馬政範圍只能存在於應天等六府二州,並且主要是讓百姓牧馬。
不過這六府二州皆爲長江下游的農耕區,牧地狹窄,又無專業牧民,僅以農民兼營,其數量遠不足以供軍事之需甚明。
隨着戰事北移,直面裝備精良的蒙元騎兵,朱元璋對戰馬的渴求更加迫切。
洪武四年,朱元璋設立了專職的機構以加強對馬匹的蓄養。
嶺北之戰後,意識到軍馬不足的朱元璋採取一系列措施加緊籌措馬匹。
首先是設太僕寺於滁州,統於兵部,後又增設了五個牧監,下轄九十八羣。
同時,朱元璋又定下養馬之法,令百姓共養馬匹,並規定了養馬的數量與孳息數。
到洪武二十八年,他又下旨令“江南十一戶,江北五戶共養馬一匹。”
不過這樣的民間養馬政策不僅拖累了百姓,而且困擾了朝廷。
洪武三十年,朱元璋開始擴充馬政範圍,分別於遼東、北平、山西、陝西、甘肅設立了行太僕寺。
太僕寺本身只管官牧,但是京城太僕寺可以在管理官牧之外,統管民牧。
說到底,各太僕寺和行太僕寺官牧主要爲各衛所官軍和軍舍餘丁養馬,屬於強加給兵卒的一項附加差。
屯軍作爲生產糧食的專業兵種來養馬以抵消掉田稅,這屬於是變相的以政府津貼補助屯軍養馬,是太僕寺官牧的主體。
至於民牧則是太僕寺將馬匹散發到民間馬戶牧養,有關這些散發出去給民間的馬的相關事務則由太僕寺管理。
面對這樣的局面,朱棣的想法是,設太僕寺於北京,而滁州舊有的太僕寺則是改爲南京太僕寺,轄區仍是原來的六府二州,官馬民牧區域尚維持在洪武年間的範圍。
對於民牧,他重新制定了一套“計丁養馬”的馬政體系,整套體系就是把按“民戶”分配養馬的形式轉變成了按“人口”數來養馬的形式,同時對獎勵條例進行了相應的改變,變成了“免一半田租”的政策。
當然,有獎勵自然就有賠償,如果種馬被養死了,而孳生的數量不夠就需要賠償,雖然看似是讓百姓承擔了一定量的風險,但也屬實情有可原。
畢竟無論是官兵還是百姓,其飼養的馬匹都是來自於明朝廷,也就等同於養馬戶的馬都是白來的,所以勢必就會有很多人都不重視馬匹的飼養,甚至還對軍馬肆意勞役,造成軍馬生病甚至是傷亡。
故而,朱棣在制定獎賞條例提高養馬戶的積極性之餘,也一併制定賠償條例的目的就很明顯了。
無非就是爲了提高養馬戶對軍馬的重視程度,使得其能夠盡心盡力的完成軍馬飼養事務,而不是肆意勞役軍馬,從而儘可能的減少明朝廷自身的財政損失。
單從這些來看,朱棣的馬政還算是比較完善且人性化的。
不過就“輒賠補”這一條卻讓朱高煦皺眉,畢竟他太清楚明代官僚的尿性了。
況且,江南並不適合養馬,不然朱元璋也不會讓江南十一戶養一匹,江北五戶養一匹了。
馬政要推廣,但得看地方,必須選擇適合馬政的地方。
如果沒有足夠的草場和土地,那對於百姓來說,養馬就是一種負擔了。
因此對於朱棣的想法,朱高煦開口說道:“父親的想法不錯,也可以試試,但我覺得養馬得挑對地方,也得挑對人。”
“江南兩淮之地實際上並不適合養馬,朝廷所擁有的河套、大寧、渤海、陝西、河西、北平、河南等地實際上更適合養馬。”
“別的不說,就單單說渤海的吉林馬場,其每年可出欄馬數幾乎堪比江南的六府二州,能保證每年產出兩千餘匹軍馬。”
“這樣的地方,在渤海還有很多,不僅適合養馬,更適合養牛、養羊。”
“因此我以爲,與其將馬政負擔給江南百姓,不如給關外、給北平、陝西等地百姓。”
“按照父親的“計丁養馬”,關外二百餘萬百姓,起碼能養馬百萬,而且他們所擁有的土地資源比江南百姓多出太多太多。”
“唯一需要在意的,便是對他們的賦稅蠲免和豆料補貼。”
朱高煦的想法比朱棣要單一一點,他想直接把洪武年間發給江南六府二州的民馬給回收,統一交到關外遼東、大寧、渤海三地的百姓手中,由當地的百姓來養馬。
關外的地盤足夠大,不說遼東,單說渤海的長春、吉林、肇州這三地的草場就足夠放養六府二州的十數萬匹民馬,讓它們撒歡生活。
關外的女真人養馬本事不差,更別提自從哈剌兀被朱高煦活埋後,兀良哈每年都有部落南下投奔渤海了。
這件事情,也是前幾日亦失哈寫信給朱高煦,朱高煦才知道的。
這羣蒙古人和女真人都是養馬的好手,如果他們只負責養馬,那他們肯定能把馬匹伺候的舒舒服服,用不了幾年就能使着十幾萬匹馬變成幾十萬匹。
不過對此,朱棣就有些不太願意了,他與朱高煦交流道:“江南的十幾萬匹民馬,俺還得調給陝西、山西和北平,不可能全部給你。”
“父親能給我多少?”朱高煦也不奢求朱棣把民馬都給自己。
“六府二州的民馬有十二萬四千六百匹,我調六萬匹給你如何?”
朱棣商量着,朱高煦聽後也點頭:“可以!”
六萬匹民馬已經不少了,如果按照朱高煦的專業養馬來執行,再加上渤海現有的牧羣,那每年估計能穩定產出近五萬馬駒。
不過,按照他的辦法養,那就有點費錢了,而朱棣的辦法基本不費錢。
父子二人交談如此,剛好大輅也抵達了東宮附近。
朱高煦下車恭送朱棣離開,自己則是轉身返回了東宮。
“殿下,您回來了?”
當一道聲音響起,朱高煦便看到了一名臉型瘦長,身穿鬥牛服的太監。 這個其貌不揚,臉型瘦長的太監,便是朱高煦從朱棣那裡討要來的鄭和。
“如何,你去龍江船廠看過了嗎?”
朱高煦開口,並往東宮內裡走去。
鄭和跟上了他,差他半個身位緊跟着,嘴裡不斷迴應:
“奴婢去看了,龍江船廠已經在建造五千料戰船了,不過這船能否下水成功,他們心裡都沒底。”
“此外,奴婢回來時還去翻看了金州船廠的消息,他們已經按照殿下您的教令,將九連城改爲定遼縣,並且準備在當地修建船廠了。”
定遼也就是後世的丹東,對於朱高煦來說,眼下的東北木材資源豐富且方便運輸,在東北造船不僅能促進當地實業,還能方便日後的其它產業建設,因此他保留金州造船廠,還開闢了定遼造船廠。
龍江造船廠的技藝是大明最高,一旦五千料大船能在這裡建造成功下水,那朱高煦就會遷徙其中部分工匠前往定遼船廠,在那裡建造海船。
“福建的造船廠也要早早修建起來,我們雖然只修建二百餘艘戰船,不過日後朝廷一旦開海,它們就需要應對民間需求了。”
朱高煦走進了春和殿內,鄭和也將他的話給記了下來。
“殿下。”
殿內,等候許久的鬱新、黃福、夏原吉、胡綸四人開口,朱高煦也示意鄭和:“賜座。”
“是!”鄭和令人賜座,鬱新四人也成功入座。
朱高煦坐在幾年前朱允炆坐在的位置上,旁邊站着鄭和,面對的是鬱新四人。
鬱新、夏原吉、黃福三人論起年紀,分別是六十五,三十五和三十九。
此刻的他們三人愁眉苦臉,顯然是被朱高煦一項又一項的大工程而頭疼。
“我知道三位爲何頭疼……”朱高煦開門見山:
“疏通黃河,遷都北京,設置海軍……還有眼下的山東等四都司軍屯糧廢除,以及每年供給關外六百萬石糧食等事情都是大事,都需要花錢。”
“高皇帝尚在時,我常爲朝廷創收,而今花費不少,卻並非爲了個人利害,而是爲了朝廷。”
朱高煦對三人解釋了自己爲什麼要做這些事情,同時也不忘安撫三人。
“呂宋、日本等地皆有金銀銅礦,以我看山點礦的觀察,拿下這些地方,朝廷起碼能獲利二百萬貫。”
“殿下!”鬱新聽到‘拿下’二字就坐不住了,他作揖道:“前元未嘗沒有徵討日本,可結果卻十分慘淡。”
“我固然知道。”朱高煦笑着擡手,示意鬱新別激動,同時解釋道:
“日本的金銀銅礦,主要在鯨海的一座海島上,那座海島除了被他們拿來流放一些犯人外,此刻並無人發現上面的金銀銅礦,因此想要奪取十分容易。”
“另一處銅礦,在日本……”
朱高煦說着,目光示意鄭和,鄭和也連忙將一幅朱高煦所繪畫的日本地圖掛起來。
這張丈三長寬的地圖,幾乎將大明和朝鮮、日本囊括進去,其中兩個地方被硃筆圈起來,一個是佐渡島,一個是石見地區。
“諸位請看,這個金銀島(佐渡島)幾乎無人,而我已經令人修建驛道,日後完全可以走鯨海衛(海參崴)前往金銀島。”
朱高煦用教條指着地圖上的各種地名,這些地名都被標註了出來,很容易看懂。
“此外,日本石見地區也有金銀礦,不過當地屬於日本國本土,我們必然無法上去開採金銀礦,因此我才籌建海軍,準備讓鄭和與海軍一同前往日本。”
“第一,可以展示天朝國力,威懾宵小。”
“第二,可以建立朝貢貿易,以少量金銀購買石見地區北邊的隱歧羣島,在當地建立一個長久的商埠。”
“第三,可以駐紮少量軍隊,保障朝廷在鯨海和隱歧的利益。”
由於有地圖,因此朱高煦對日本的態度淺顯易懂,三名大臣聞言雖然並不支持,但也沒有之前那麼反對了。
見三人態度轉變,朱高煦也讓鄭和掛上了南洋的地圖。
依舊出自朱高煦所繪,儘管精確不如後世,但大體是沒有什麼問題的。
朱高煦將教條放到了廣州,然後指向呂宋:“從廣州出發前往呂宋,然後在南洋進行第一次下西洋活動,朝廷的商品可以在這些地方換取許多珊瑚、香料和珍珠。”
“這些東西帶回後,起碼能給朝廷帶來數百萬貫的收入,僅此一項就可以解決東北和營造北京的問題,加上東洋貿易,黃河疏通也就不用擔心了。”
“同時,呂宋有大量的華僑,朝廷可以招撫華僑設立衙門,讓他們負責當地的礦產開採事宜,朝廷只需要訓練他們,提供兵器甲冑就足夠。”
“以當地的情況,我估計第一年貿易能帶回十數萬貫,後續只要找到金銀銅礦,每年起碼能有五六十萬貫的收入運至京城。”
朱高煦簡單說完了自己的底氣,可鬱新三人卻聽得直皺眉。
不怪他們三人懷疑,實在是朱高煦的語氣太輕鬆了,就好像出去就是撿錢一樣。
他這邊二三百萬貫,那邊幾十萬貫,另一邊數百萬貫……
這一串串的數目就好像一張張大餅,狠狠的落在了三人頭上。
“殿下……”鬱新沉吟片刻後緩緩作揖:“非老臣不信任殿下,而是確實沒有這樣的先例。”
“自我開始便有。”朱高煦輕笑,他自然知道下西洋是有難度的,不過這難度對於大明來說都可以克服。
歷史上鄭和憑着五千料寶船和碗口銃、短兵、火門槍就能七下西洋,現在他手裡有加農炮和火繩槍,如果連原來的七下西洋都達不到,那他乾脆抹脖子算了。
“請問殿下,如此投入需要多少年?”
鬱新見朱高煦自信,只能無奈道:“自五月以來,朝廷調糧遼東、籌備登基,犒賞臣工,已然花費千萬石。”
“太祖高皇帝所留府庫,僅剩三千二百四十餘萬石,加之殿下您還要以鈔抵稅一載,陛下又蠲免天下賦稅過半……”
鬱新深吸了一口氣:“今年朝廷的歲入,恐怕不足二千萬石,可基本的支出卻不少於二千四百萬石。”
“加上您的這些事情,明年恐怕要從府庫之中撥出一千萬石彌補虧空。”
“即便明年賦稅恢復,可按照現在的花法,頂多五年便要坐吃山空。”
大明每年盈餘一千二百八十餘萬石,不過朱高煦廢除了遼東、大寧和山東的軍屯後,這個盈餘將會下降到一千二百萬石。
加上遼東每年所需的糧食,這個盈餘會下降到五百萬石左右。
如果再減去營造北京,疏通黃河,增設海軍等等固定支出,那每年就是虧空六百萬石左右。
三千二百四十萬石,確實只夠朱高煦虧五年。
“五年的時間足夠了。”
朱高煦自然清楚自己的大手大腳,不過他也清楚該花的錢必須要花。
這些錢花完後,一旦事情步入正軌,那日後就是得到反哺的時候。
“東北的開墾情況如何?”朱高煦側頭看向鄭和。
眼下亦失哈不在,鄭和除了忙碌海軍戰船的事情,就是負責朱高煦身邊的瑣事。
東北開墾現在由孫鋮負責,他一手包辦山東移民和東北開墾,以及移民安置等事情,忙得焦頭爛額。
好在渤海的學子已經走出不少,足夠幫他應對每個月數萬移民和地方開墾的統計,因此孫鋮每個月會給朱高煦送來文冊。
“五月開墾二十八萬六千二百餘畝。”鄭和略帶感嘆的開口,而這數額也讓鬱新等人眼神詫異。
顯然,他們沒想到東北的開墾速度這麼快。
“牲畜太少,不然還可以更快。”朱高煦對衆人開口,同時說道:
“剛纔我與陛下談了馬政的事情,決定把江淮六府二州的民馬一分爲二,分別發往北方和關外,讓北方百姓與關外百姓爲朝廷養馬。”
“這批馬如果去了遼東,每個月起碼能多開墾幾萬畝耕地。”
“你們心疼糧食,我清楚,不過遼東百姓給我們的回報也不低。”
朱高煦對鬱新等人開口說道:“每個月五十萬石糧食的耗費確實很大,但相比較每個月近三十萬畝的開荒速度,這點耗費便不算什麼了。”
“只要多堅持一年,遼東就能多出數百萬畝耕地,日後便能多出數十萬石田賦。”
“臣等清楚……”鬱新作揖,但他卻遲疑道:“只是朝中非議此事的人並不少。”
顯然,對於朱高煦拿關內數百萬石糧食去開發東北的事情,廟堂上不滿的情緒已經積壓起來了,不然鬱新三人也不會硬着頭皮過來。
他們三人是朱高煦進入京城那一日就委任的吏部、戶部和工部尚書,對於下面的情況如何,他們的反應最爲真實。
只是聽到這話,朱高煦卻略微眯了眯眼,他已經給了江南面子,以鈔抵稅七百萬石比起朱允炆給他們的,只多不少。
見朱高煦不高興,一旁的胡綸見狀也連忙起身作揖。
“臣今日來,便是要與殿下說這件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