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府一州清查前不過四十餘萬口,如今居然查出六十二萬口。”
“此前耕地不過二百二十餘萬畝,如今也查出二百八十餘萬畝。”
“僅二府一州尚且如此,全四川又是什麼情況?”
臘月尾巴,看着蹇義上奏的奏疏內容,武英殿內的朱棣就好像火藥一般,彷彿下一秒就會爆炸。
在他面前,朱高煦、夏原吉、郭資、黃福四人坐在椅子上,安靜等他發泄完。
過去大半年,他積壓了太多的情緒,能發泄發泄也是好的。
“按照蹇義的話,這次清查起碼需要一年半的時間,保守估計四川口數不會低於二百六十萬,耕地不會少於一千三百餘萬畝。”
朱高煦冷靜說着四川的大概情況:“不算平滅土司遷入的人口,四川增加的人口在六十萬左右,增加的耕地起碼不低於二百萬畝。”
“由此可見,四川的人口增長,主要還是靠朝廷無法管理到了土民。”
“川東南地區,唐宋時期的黔中道,朝廷現在可以控制的人口只有衛所治下的十幾萬軍戶。”
朱高煦站起身來,自己動手將武英殿內掛着的西南地圖展開,用指揮杆指着貴州說道:
“因此朝廷一旦控制了貴州地區,那就代表有了一個可以掌控西南各省的穩固戰略支點,極大地縮短了補給距離,對於控制和穩定川滇桂地區都有很大的幫助。”
朱棣的思路和朱高煦是一樣的,不然他也不會發兵解決四大土司中勢力最大的田氏土司了。
“調動十二個沒有問題。”朱高煦回答,朱棣與郭資他們也簡單盤算。
“從地形上看,貴州全境都是山地和丘陵,僅有少量高原盆地,境內更是有烏江、北盤江、鴨池河等江河縱橫,素有“八山一水一分田”之說。”
“眼下,天下兵馬有多少裝備了火器?”
“二十個火器衛,能參戰的有多少?”
“因此臣以爲,想要拿下當地,可以加大對當地的衛所設置,增加人口來潛移默化。”
朱棣看向朱高煦,朱高煦聞言便不假思索:“近年朝廷的重心都在北邊、其次是西南、最後是海上。”
不過由於火器衛屬於全衛皆戰兵,軍餉、糧餉都按照渤海進行發放,所以維護費用並不低。
“從永樂四年開始,朝廷不過只是對中小土司改土歸流,就整整鬧到了現在,如果現在要對安、田、宋、楊四大土司動手,那恐怕會讓當地陷入長期戰亂。”
在無法北征的情況下,他自然會選擇將矛頭對準西南,畢竟西南有沐春、李景隆、顧成、盛庸、何福、瞿能等洪武名將,只要把火炮和火器給配給充足,不存在會戰敗的情況。
“在貴州設立三司,同時徵調湖廣、四川、雲南、廣西等地官兵,再調京營上直兵馬參與圍剿,俺不相信這羣土司的骨頭有那麼硬!”
“眼下朝廷軍力正強,如果不趁現在解決這四大土司,那等到日後他們必然會作亂,屆時的朝廷能鎮壓他們嗎?”
“各衛所的火器比例不同,但基本都在五成左右,陸地上每個衛的火炮是固定的二十門野戰炮和五門攻城炮。”
朱高煦的意思很明顯了,那就是貴州地區是肯定要全面改土歸流的,不過對此羣臣們也有自己的擔心。
“無論是商旅使節還是軍隊,想要南下到雲南,在不經過貴州地區的情況下,要麼通過巴蜀地區直下雲南,要麼從湖廣地區穿越廣西,要麼就是走海路從安南北上。”
“過去上千年,他們能在此固守主要是因爲依託石堡就足夠抵擋千軍萬馬,不過如今朝廷有了野戰炮和攻城炮,土司們的石堡再也不像以前一樣堅固,因此想要收拾貴州地區,朝廷也有朝廷的優勢。”
“北邊有二十個火器衛,京城有十六個,海軍有七個,雲桂川有十二個,安南有六個。”
“到時候即便拿下了當地,朝廷又能獲得多少人口,多少耕地呢?”
“如果要攻略貴州土司,西南的火器衛起碼要再增加到八個,達到二十個。”
“因爲地形崎嶇,土民衆多,所以少量的人口遷入不但不能漢化當地,反而會被當地的土民給土民化。”
戶部尚書郭資聞言起身,緩慢作揖道:“殿下所言皆有道理,但如果要在當地進行全面的改土歸流,那恐怕會引起所有土司的叛亂。”
郭資畢竟是戶部尚書,他單從財政和經濟的角度來分析情況是沒有什麼問題的,但這種回答頗有一種把問題交給後人的感覺。
以六軍都督府的情況來說,在維持現有的衛所制度下,頂多再維持五十六個火器衛就已經是極限。
“這個距離我算過,如果從武昌出發,那北線多出四百里,南線多出七百里。”
“足夠!”朱高煦不假思索的點頭。
雖說這樣,四川都司的軍屯籽糧收入會消失,但同時戶部也需要定額向六軍都督府撥款。
眼下維持六十一個火器衛,近三十五萬職業軍隊就讓六軍都督府的軍屯籽糧難以支撐,每年都需要從戶部額外撥款。
“從地圖上看,貴州處於雲貴高原北部,東接湖廣,北臨四川,西瀕雲南,南靠廣西,可以說是兩湖地區通往西南地區重要通道。
“不行!”朱棣聞言打斷了郭資,同時捋了捋自己的大鬍子:
“俺觀歷朝歷代,無不是王朝強盛時軍力最強,越往後軍力越弱。”
好在現在四川都司執行新政,原本的十一個衛所將會裁撤,取而代之的是六個火器衛。
雖說這些年關外的軍械局主要以海軍艦炮和岸防炮爲主,但南京城也興起了一所軍械局,產量也能達到每年五百門火炮。
“不過貴州的地理環境和民族分佈,決定了對貴州地區的控制和管理並非易事。”
“走這三條通道固然可以繞過貴州,但除了最後的海路,其它兩條路都會拉長路線和補給距離。”
此刻朱棣還在爲自家徐妹子的事情而擔心,同時他也想做些事情來增加自己的功績。
現在朱高煦把明軍攻城的短板給補上了,西南的石堡對於明軍已經無法形成絕對的阻礙,那朱棣自然會將步子跨大,準備一舉解決貴州四大土司。
朱高煦根據西南情況做出建議,朱棣聞言也點了點頭,同時詢問:“庫存的火炮數量有多少,能裝備八個衛嗎?”
朱棣知道雲南邊陲鬧得不可開交,各省土司也需要火器衛威懾,所以直接詢問朱高煦可以調動多少軍隊。
如果不是受限於攻城能力不足,興許朱棣在歷史上解決了田氏土司後,還會出兵把其它三個土司給解決。
“一味地讓貴州地區搞土司自治,雖說節省了治理當地的成本,可實際上卻增大了當地的治安隱患,阻礙了當地的經濟民生髮展,所以必須要加強朝廷對當地的直接統一管理。
十二個衛就是六萬七千二百人,盡數是戰兵。
這六萬七千人如果參與到貴州的改土歸流中,那除非四大土司團結起來,不然還真對付不了他們。
“招撫土司還是以利誘爲主。”
朱棣捋了捋大鬍子,朱高煦也道:“按照實力大小不同,分別授予正一品左、右柱國,到正五品驍騎尉的散階,可以世襲逐代削階。”
“例如四大土司如果願意接受招撫,那朝廷可以授予他們左右柱國的武勳,起碼能承襲十四代子孫。”
朱高煦的說法看似爲朝廷增加了負擔,但實際上是減輕了負擔。
按照正一品武勳俸祿年俸米四百八十石,錢二百八十八貫來算,哪怕世襲三百年也不到十五萬石,九萬貫。
可如果四大土司騎兵叛亂,就拿楊應龍之亂來舉例,那所耗費的錢糧可是足夠應付數十家大土司了。
“僅是如此,恐怕不足以讓他們接受招撫。”
朱棣皺眉,朱高煦也補充道:“自然不會僅是如此,除了世襲的武勳外,他們在當地的田畝可以保留一半,剩餘交給朝廷就足夠,他們麾下的武官也是如此。”
“這倒不錯,但還是得看看他們願不願意接受。”朱棣點了點頭。
在他看來,大軍出兵,能給這羣土司留一個世襲武勳和一半的耕地已經不錯了。
沒有了軍隊後的他們完全可以揮霍每年耕地的產出,日子會比現在過的更舒服。
不過朱棣也知道,對於當慣了土皇帝的土司們來說,他們絕不會輕易的捨棄現在所擁有的一切,除非他們無路可退,不然絕不會接受招撫。
好在朱棣也沒指望他們會全部接受招撫,如果真的全部接受招撫,那貴州的局勢反倒會很難看。
“這件事先不要聲張,等四川的新政推行的差不多,雲桂川的二十個火器衛準備就緒,糧草調動完畢再動手。”
“另外,湖廣也訓練三個火器衛,避免土司攻入湖廣境內。”
說到這裡,朱棣對郭資開口道:“六軍都督府的錢糧,每年都需要補足並結餘二百萬貫。”
“今年的黃冊回稟暫時不用上奏,先擱置一下。”
“臣領命。”郭資應下,朱高煦也沒有打岔。
在他看來,大明各省數據除了關外和山東都明顯失真,即便每年彙報,估計也產生不了什麼太大變化,這點從去年的情況就能看出。
與其這樣,倒不如等明年年末四川新政走上正軌,到時候再統一彙報。
朱高煦沉默着,朱棣卻與夏原吉、黃福等人談起了治理吳淞江和黃河的事情。
由於朱高煦的介入,吳淞江的治理比歷史上提前了兩年,因此永樂年間本該發生的吳淞江水患沒有發生,間接爲朝廷省下了數百萬石的蠲免。
不過即便如此,吳淞江的治理工作卻也沒有那麼容易,至少從黃福和夏原吉的彙報來看,它還得消耗大明好幾年的錢糧。
“陛下,禮部尚書李至剛求見。”正在衆人商議國事的時候,門口的班值太監作揖開口,朱棣則是迴應:“宣”
“臣禮部尚書李至剛,參見陛下,陛下萬福安康……”
不多時,李至剛走進殿內作揖,朱棣也開門見山:“有事起奏。”
“回陛下,朝鮮權知國事李芳遠遣陪臣樸山言來朝。”
李至剛將問題說出,隨後解釋起來:“樸山言上疏朝廷與日本貿易緊密,致使許多朝鮮商人沒了貿易機會。”
“此外,其國東北部,我朝建州二衛女真盤踞其國國土,請陛下調離他們。”
他將朝鮮的問題解釋清楚,朱棣聞言卻將目光看向了朱高煦。
朝鮮的事情他一直沒有參與,都是朱高煦在操作,因此他自然不準備插手。
“上次朝鮮派遣使臣前來,我便與他們說過,那地方是我朝國土,而非朝鮮國土。”
“此外,朝鮮商人沒有了參與貿易的機會,那可以加入到朝廷對西洋的民營貿易中,現在是日本不與朝鮮做生意,而非朝廷不讓日本和朝鮮做生意。”
面對朝鮮國,朱高煦並沒有什麼好臉色,不然他也不會讓建州二衛在合蘭府紮根,同時在定遼駐紮兩個火器衛監視朝鮮舉動了。
只要朝鮮敢進攻建州二衛,定遼府的兩個火器衛就會立馬渡過鴨綠江,讓李芳遠知道父親是怎麼教訓不孝子的。
“殿下,合蘭府土地貧瘠……”
“天朝土地沒有一寸多餘!”
李至剛還想勸勸朱高煦,可朱高煦卻直接開口打斷他的勸阻,同時繼續說道:
“你就這樣回答他們,如果他們能找到比天朝更早統治這塊土地的史料,那朝廷就把這塊地方給他們。”
“三個月後,朝廷會派遣鄭和出使開城,讓他們好好迎接。”
朱高煦斬釘截鐵的話,讓李至剛只能硬着頭皮去做外交工作,而朱棣見狀也詢問李至剛:
“朝廷的朝貢之宴準備如何了?”
朝貢之宴,這是從去年鄭和迴歸到現在一直在準備的宴會。
說是宴會,實際上卻是一場對朝貢諸國展示實力的大閱兵。
“麒麟門以東已經鋪設了五百畝的混凝土廣場,並壘砌了長二里,高一丈,分三層,殘月形的觀臺,可容納五千人坐下觀看。”
李至剛畢恭畢敬的作揖回禮,同時開口道:“日子已經定在正月十五的元宵。”
“屆時有二十五國、海內外二百六十七名土官參與此次宴會。”
他口中的二十五國大部分是南洋諸國,至於土官則是以西南土司和青藏地區的土司爲主。
“這樣最……”
“陛下!”
朱棣的話還沒說完,殿外就響起了激動地叫嚷聲,吸引了衆人注意的同時,殿門的班值太監也作揖道:“陛下,沐陽伯胡綸求見。”
“傳他進來。”聽到來人是胡綸,而且聲音還那麼激動,朱棣心裡不由得有些緊張。
年初帖木兒東侵的消息傳來後,朱棣便吩咐了宋晟積極備邊。
眼下過去了一年,卻毫無消息,這讓他有些捉摸不清。
胡綸掌管西廠,主要針對外國情報,因此他的到來讓朱棣擔心西邊出了什麼岔子。
“陛下!好消息!”
胡綸進入武英殿,一邊作揖,一邊高呼好消息。
他的神態讓朱高煦心裡鬆了一口氣,朱棣也急忙詢問:“什麼好消息?”
“西邊的弟兄從撒馬爾罕潛逃回別失八里,跟着別失八里使團剛剛抵達京城並帶來消息。”
胡綸着急忙慌的從袖中拿出了一疊厚厚的信紙,交給王彥的同時聲音激動道:“帖木兒率軍東侵時在路上感染瘧疾,於訛答剌病重身亡。”
“事發後,其部下秘密將帖木兒屍體運回撒馬爾罕,並封鎖消息,擁立帖木兒的孫子哈里勒爲汗。” Wωω ▪ttκā n ▪¢ ○
“西邊的弟兄得知消息後本想送出消息,但帖木兒生前所認可的長孫馬黑麻得知消息後率軍前去爭位,兩方爭鬥之下,我們的人沒有辦法出逃。”
“直到五月戰事烈度稍緩,我們的人才成功出逃,將消息帶到了別失八里,並與別失八里的使臣返回京城。”
胡綸激動說着自己所獲的情報,朱棣則是愣了愣,心裡鬆了一口氣的同時,也不免有些遺憾。
雖說他清楚帖木兒的目標是別失八里和瓦剌,但他也希望帖木兒腦子發熱,真的領兵來攻打甘肅。
屆時他也可以名正言順的帶着大軍去甘肅與這個所謂的跛子大汗交手,讓他知道什麼纔是天下共主。
“臣恭賀陛下!”
李至剛纔聽到消息,便迫不及待的恭喜起了朱棣,不過朱棣卻有些惆悵。
“帖木兒死了對我們來說是好事,但也是壞事。”
朱棣有了朱高煦對歐亞大草原的解釋,自然知道帖木兒之死對大明的好壞。
“帖木兒在世時,河中和蒙池等地的胡人尚且能在他制衡下待在當地,如今河中地區陷入戰亂,許多胡人爲了尋求和平,自然會東遷返回漠北。”
“若是這件事情被漠西的瓦剌和西域的別失八里所利用,那對於我們來說不見得是好事。”
朱棣解釋着,李至剛等人也面面相覷,不知道該說什麼。
然而此刻的朱棣,其實比他們更不知道該說什麼。
經過朱高煦的解釋,他知道了現在大明朝應該抓住機會,趕在胡人東遷之前,對漠北的韃靼和瓦剌展開攻勢。
然而現在自家徐妹子患病,自己實在離不開南邊。
若是命令大將點齊兵馬西征,這樣雖然也好,但他總歸還是不放心。
“先退下吧。”
朱棣心情有些煩躁,便擡手示意衆人退下。
“臣等告退……”
雖然不明白朱棣爲什麼會突然煩躁,但羣臣還是畢恭畢敬的回禮,隨後緩緩退出武英殿。
朱高煦和王彥不在此列,因此在羣臣離開後,朱高煦便作揖道:“父親擔心母親嗎?”
“嗯……”面對自家老二,朱棣沒有什麼可以遮掩的。
“你母親病重,俺不能離開她,可北邊的阿魯臺和馬哈木他們如果不借此機會收拾一番,等過幾年實力壯大,恐怕難以收拾。”
“若是父親擔心,那兒臣願意爲父親您走一趟。”朱高煦見朱棣猶豫不決,當即作揖表示自己願意代替他親征。
只是他這麼一說,朱棣立馬就坐不住了。
雖然他並不認爲朱高煦親征就能解決蒙古人的問題,可靖難之役中朱高煦給人的印象實在太深,誰也不知道朱高煦這次親征的結果是什麼。
要是他真把漠北收拾了,那豈不是顯得他老子很沒用?
本來他在政務上就有點李淵的感覺,要是朱高煦再把軍功越打越多,那他就真成李淵了。
想到這裡,朱棣咳嗽了幾聲,擺擺手道;“親征還是要俺親自去,朝廷離不開你。”
“罷了,這件事情俺再想想,你先回春和殿吧。”
朱棣趕着朱高煦離開,朱高煦見狀倒也沒說什麼,點了點頭便作揖離開了。
倒是在他走後,一直沒有開口說話的王彥才試探性開口道:“陛下爲什麼不讓殿下出兵,如果是殿下出兵的話,那北伐之事應該手到擒來纔對。”
面對王彥的問題,朱棣也不知道該說什麼,他總不能說他擔心朱高煦一出馬就把漠北收拾了,導致自己日後只能在漠北打兔子吧。
靖難之役的後遺症,讓朱棣擔心到現在,反正在他這裡誰領兵出征都行,就朱高煦不行。
“你幫俺傳朱能、孟章、王義、丘福他們四人南下。”
朱棣最終還是沒有讓朱高煦代替自己親征,而是準備叫朱能他們幾人南下,好好商討北征的事情。
“奴婢領命。”
王彥猜到了朱棣的心思,倒也沒有揭穿他,只是按照他所說的,宣召了北邊的朱能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