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沒有想過的,還多着呢,你們要是都想了,那我還有什麼存在的必要?
田蜜微嘟了嘟嘴,輕擡視線,笑看着衆人道:“方纔徐算師也提到了——這些以低於成本價格出售仍舊獲利的產品,通常是與其他產品一同生產的,他們之所以能夠獲利,是因爲其他產品帶走了它的成本。這樣說,大家一定很困惑——爲什麼成本還可以被帶走呢?”
見衆人點頭,求知若渴地看着她,她微微一笑,頰邊兩個淺淺的梨渦便露了出來,淳透無害地眨眼道:“大家不妨試着將我剛提出的那兩個概念帶進去試試看。”
幾乎是下意識地,衆人當即照辦,仔細回憶着固定成本與變動成本的概念,慢慢引入——
“啪!”地一下,鄭算師一拍手,恍然道:“既然是兩種產品同時使用生產設備,那麼,固定成本就只算一種,變動成本纔會算兩種,而所謂的帶走成本,帶走的正是固定成本,也就是說,由一種產品來承擔固定成本,而另一種不承擔,如此,另一種的成本就低了,也就可以低價賣出了!”
一口氣不間斷的說到這裡,他根本不理會別人,雙眼亮得驚人,旁若無人地激動道:“比方說,藥坊本來就準備生產一種藥丸,但如果有另一種藥丸,不止不與它藥效相沖,反而能相得益彰,那就可以順帶製造另一種,如此,另一種的售價只要不比變動成本低,就能實現盈利!”
說到這裡,他擡起頭來,晶亮的眼睛,直直盯着田蜜,殷殷求證道:“我說的對不對啊姑娘?”
田蜜忍不住微微一笑,很肯定地點頭,見衆人都露出‘原來如此’的表情,笑道:“沒錯,正因爲固定成本不會改變,所以某些時候,我們在分析時,應該以其變動成本爲標準,這樣更爲準確。”
田蜜說到這裡,一點不吝嗇地補充道:“既然說到產品決策問題,如果大家不介意的話,我再拓寬來講講?”
衆人見她不藏私,那自是一百個願意,紛紛急切點頭道:“姑娘請講。”
田蜜單手抱臂,繞過那狹小的席位,緩步於中間空出的方形場地上,緩緩道:“其實,產品決策問題,並不僅包括特別定價和虧損產品問題,還包括了應生產何種新產品、零部件是自制還是外購、半成品是否需要進一步加工等。”
此言一出,對面那尖耳猴腮的賬房忍不住皺眉打斷道:“恕我冒昧,田姑娘,生產問題,理應由管銷售和生產的人來決定吧?跟賬房有什麼關係?”
“是啊,這些問題,不都跟賬務沒關係嗎?”
“對啊,賬房還管生產?”
周圍議論紛紛,田蜜聽在耳裡,只是微微一笑。
而此時,有兩位侍者,默默擡了塊白板到中間,無聲地田蜜做了個請的手勢。
田蜜感謝地對他們點點頭,面向衆人,繼續道:“據我所知,目前,各作坊生產何種產品,生產多少,皆由東家帶着管銷售與生產的人決定。但事實上,這些人更追求量的多少,而忽視成本的高低,到最後,並不一定能提高作坊的整體收益。”
學財務的人,和其他人,切入點永遠點是不同的,這一點,誰都知道,而且認可。
只不過,在今天之前,他們從不知道,賬房除了管賬,還可以管其他的,不,現在應該說,賬房還有什麼是不能管的?
田蜜見人人都露出沉思的表情,並不停頓,甚至還加快了語速,衝擊道:“除此之外,現今很多作坊都存在弊端,例如:能自制就不考慮外購,能自行生產就不委託加工,一虧損就停產,整個一想當然的狀態,完全不經過精確的計算分析比較再做最終決定,這其中造成的損失,那真是相當的大!”
‘不說不知道,一說嚇一跳’說的就是現今這種狀態。
田姑娘沒提出來之前,他們從不認爲這有什麼不妥,所有人慣性的思維都是:自己可以製造爲什麼要從別人那裡買?自己可以加工爲什麼要委託別人加工?都已經虧損了還有什麼生產的必要?
在這種慣性的思維模式下,他們幾乎不考慮別的途徑,也就從不會比較其中的差別,從而得出最優的方案。
可是,田姑娘說,這是想當然的狀態,會給作坊帶來巨大的損失。
衆人震驚又茫然地看着田蜜,心頭駭浪一疊又一疊。
究竟怎麼做纔是對的?他們好想知道。
而此時,在他們已經下意識地不去懷疑田蜜的理論時,徐嬰語也贊同的點頭,滿是敬重地看着場中的姑娘,心悅誠服地道:“姑娘說得對,作爲一個賬房,必須用實際的數據說話,應該爲管理者的決策提供真實可靠的依據,而不是一個想當然的結果。嬰語今日,受教了。”
田蜜忍不住抿嘴,對她輕輕一笑。
而後,她轉過身來,掃過一雙雙期待的眼睛,說道:“新法之中,我們一般用貢獻毛益分析法來解決這個問題。這裡的‘貢獻’,是指作坊的的產品或勞務對作坊利潤目標的實現所做出的貢獻。貢獻毛益,則是指產品銷售收入減去以變動成本計算的產品成本後,所剩的可供抵償固定成本並創造利潤的數額。”
這都是專業詞彙,田蜜不奢求所有人都能聽懂,相反,他們聽不懂更好——正因爲自己聽不懂,纔會更佩服懂的人,如果他們輕而易舉地都懂了,那所謂的專業人士也就沒有存在的必要了。
所以,其實,她真正的目的,是要讓聽得懂的人半知半解,聽不懂的人讚歎推崇,而不管是聽得懂聽不懂的人,都死心塌地地認可新法!
她要推翻他們對賬房狹隘的認識,要讓他們明白賬房的重要性,要提高賬房在作坊的地位,要爲新計劃鋪平道路!
心中透亮,臉上泛光,她立於人羣之中,侃侃而談。
初秋的天,已有幾分微涼,臨江樓上,卻是火熱一片。
密集的場地之中,那姑娘神色從容,她坦然的面向衆人,一雙大眼分外明亮,邊含笑講解,邊用那支奇怪的炭筆,在特製的白板上寫下一行行陌生的公式。
奇蹟般的,那些明明枯燥乏味的專業知識,從她嘴裡吐露出來,伴着清脆悅耳如流水般的嗓音,只讓聽者覺得生動有趣。
賬房們聽得如癡如醉,賓客們聽得震驚不已,就連外圍看戲的普通百姓,都被攝入其中,打聽消息的僕從,更是來去皆小心翼翼,生怕弄出一點動靜,打擾到中間講學的姑娘。
不消人說,侍者極有眼色的遞上茶杯,田蜜順勢接過,壓了一口,水溫剛好。
“謝謝。”她放下茶杯,微笑着對侍者道了聲謝,並沒有注意到對方驚訝過後感激的眼神,繼續吐字清晰地道:“虧損產品要是能提供貢獻毛益,彌補一部分的固定成本,如果不存在更爲有利可圖的情況,我們沒必要停產。而且,有些產品之所以造成虧損,有可能是因爲銷售額不夠,這個時候反而應該擴大再生產。”
她邊講,衆人邊點頭,甚至有許多人如學生般揮筆記錄了下來,等她講完,大部分人都皺着眉頭,對此還在理解中,也不乏那麼個別的,此刻已經反映過了。
於是,一片安靜的場地裡,有道聲音很突兀地想起。
只聽那尖耳猴腮的賬房鏗鏘有力地道:“田姑娘,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您剛纔舉的一個例子中,有個叫天香丸的,它明明能提供那什麼貢獻毛益,分享固定成本,你又爲何將它排除在外?”
此刻的衆人,全沉浸在學識中,一個個平時很精明的人,連着他話語裡那明顯的找茬意味都給忽略了,全殷殷地看向田蜜,單純的等着解答。
“這個問題問得好。”田蜜見那人臉色瞬間一變,覺得有些好玩,微微一笑,鎮定地道:“這也正是我要說得第二點。虧損產品即便能提供貢獻毛益,我們也可以不予生產,因爲我們要謀取最大的收益。如果轉產其他藥品比天香丸更有利可圖,我們爲什麼不轉產呢?又或者,將停止虧損產品生產而騰出的固定資產出租,能使作坊獲得更多的貢獻毛益額,我們又爲何不選擇後者呢?”
這……衆人摸摸額頭上的冷汗,這果然非他們能及啊!田姑娘果真厲害。
如果,如果能請動田姑娘就好了。——此時此刻,這已經成爲所有商人心中的期望,而其中一人,更是代表中的代表。
林微雅單手撐在案几上,手指下意識地摩擦着光潔的下顎,脣角勾起的弧度,有幾分危險,眼角的明動的光點,跳躍地迅速而凌厲,一雙眸子裡,清楚地映着那看起來小巧玲瓏,卻鎮定如斯的身影。
若說以前只是‘有她更好,沒她也可’的心態,那麼現在,他很清楚地聽到來自自己腦海中的命令:非她不可。rs